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去帮忙清理塌方的喻家人回来了。

槐哥儿脚底下像是踩了什么东西一样,走得跌跌撞撞,甚至还哭了。

李春花瞳孔地震!

儿子向来要强,怎么哭了?!

难道是在外头受了欺负?!

李春花着急得很。

卫婆子也着急,婆媳二人齐齐看向喻大牛。

喻大牛摇了摇头,声音有些低沉:“从塌方的路上挖出个人来,是槐哥儿他们学堂的先生……”

李春花跟卫婆子都傻了眼!

怎么回事?!

几个因着年龄小,被卫婆子拘下来没让他们一道去塌方那儿挖土救人的喻家少年郎,都呆住了!

“听说是学堂里的先生,雨天寻友……”喻大牛叹了口气,“但那处本来就容易塌方,想来是那先生正好路过……”

喻家陷入一片沉默中。

一开始,是只有槐哥儿的哭声,慢慢的,其余几个哥儿都跟着哭了起来。

那是他们的先生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的先生啊!

几个喻家少年郎哭作了一团。

这可把杏杏给急坏了,看到哥哥们哭,她只觉得心里好难过好难过,可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绕着几个哥哥身边,一会儿稚声安慰安慰这个,一会儿又抱抱那个,忙得飞起。

这也是头一次,杏杏真切的遇到“人死了”这件事。

她只觉得,这是一桩很悲伤很悲伤的事。

学堂先生不是南坨村的人,但他出殡那日,附近几个村子的村人来了不少。

尤其是在学堂里读书的学子及其家人,都来了。

喻家几个少年郎头上戴了白布,为学堂先生披麻戴孝。

葬礼很是隆重。

待葬礼过后,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便被摆了出来。

学堂里唯一的先生过身了,那么,这些学生往后去哪里读书?

喻家几个哥儿,一下子又成了没书读的状态。

周五娘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她跑来喻家,同卫婆子她们絮絮念着,她儿子将来是要考状元的,这会儿没书读了,日后可怎么办?

白晓凤隐晦的撇了撇嘴。

她还记着桂哥儿同她说的,王乾安根本就考不过她家柳哥儿的事。

连她家柳哥儿都比不过,还说什么状元不状元的!

但这会儿也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王乾安没地方读书,她们喻家四个哥儿,也没地方读书,她们面临的困境是一样的。

“眼下只有两个法子……”周五娘愁得不行,“一是去三十里地外的村子,那边有个学堂,但听说那位先生爱喝酒,经常醉醺醺的给孩子们上课。再来,就是去县里头找个学堂……但往县里去,少说要走一个来时辰的路,天天这样走,孩子们根本扛不住啊。要是住在学堂里,那这花费,就更大了!”

卫婆子也在为这事发愁。

倒是喻家几个哥儿意志坚定的很,很快做出了选择。

槐哥儿是大哥,他同卫婆子道:“奶奶,我们去县里读书!每日再早起一个时辰便是了。我们读书不怕苦,有句话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些都是磨炼罢了。”

其余三个喻家少年郎也纷纷应道。

白晓凤却是有些舍不得了。

桂哥儿还不到八岁,柳哥儿身子又弱一些,这每日走那么远的路……

但卫婆子被几个孙子感动,直接拍了板:“成!你们愿意去县里读书,那咱们就去县里读书!只一点,这条路既然是你们选的,你们就好好坚持走下去!”

四个喻家少年郎眼神坚定,齐齐应是。

他们心中有各式各样自己想做的事,但,不认字不读书不明理,那可不行。

周五娘见喻家几个哥儿都选了去县里头读书,她有些被震撼,却又有些踯躅。

等回了家,周五娘问儿子王乾安:“……儿啊,你咋选?”

王乾安倒没有先回答周五娘的话,他问周五娘:“娘,喻永柳他们怎么选的?”

周五娘苦恼道:“他们几个,都选了去县里头读书。说是每日早起一个时辰便是了。但你本来睡得就少,再早起一个时辰……”

王乾安却打断了周五娘的话:“娘,那我跟喻永柳他们一道,也去县里读书好了。”

周五娘很是舍不得,但儿子总要读书的。她犹豫再三,还是又去了喻家,跟喻家人商量好,一道去县里头找个学堂读书。到时候几个孩子一道走路去县里头,也算有个照应。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只是,卫婆子她们也不知道县里头有什么学堂好一些。

最好的自然是县里办的公学,但县学,束脩贵,又难考,听说进去读书的,几乎都是县里头有钱人家的公子。

无论是周五娘还是卫婆子,她们都没想过县学。

县里头还有些旁的普通学堂,卫婆子跟周五娘去县里打听了一天,才定下来一家老童生开的学堂。

只是因着这老童生身上有童生的功名,束脩也收得贵一些,一人一年要二两银子,笔墨纸砚另算。

周五娘倒吸一口凉气:“二两银子!?婶子,这得亏我家就乾安一个,他也有天分,那自然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的。可你家可是有四个哥儿呢!”

卫婆子眉头紧皱。

四个哥儿,加上笔墨纸砚,再节省再节省,怕是一年十几两银子都打不住。

她先前专门留出了一笔给几个哥儿读书的十几两银子的钱——那本是打算几年内都不必为银钱发愁的,却是没想到,这怕是一年就要花完了。

槐哥儿几个,知道了这事后,竟是一个个的、悄悄的来寻了卫婆子。

他们目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跟卫婆子说,自己不读了,让哥哥弟弟们读。

槐哥儿沉稳的表示:“我是老大,自然要先紧着供弟弟们读书。”

柏哥儿故作轻松:“奶奶,让大哥他们去读吧。我打小就爱打算盘,我回头在县里找个学徒的活,也能给家里挣一些的。”

最小的桂哥儿更是振振有词:“奶奶,我才七岁,不着急读书的。让哥哥们去读,我正好躲躲懒。”

甚至连柳哥儿也来寻了卫婆子:“奶奶,我聪明你是知晓的。字我早已认全了,书嘛,自己读读便也可以的。”

卫婆子心里又是感动又是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