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老城区还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建筑风貌。悠长的巷子纵横交织,朝阳透过白杨树的枝桠,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

一辆库里南驶过宽敞的街道,转了几道弯,进入一条没有人烟的林荫路。又开了十几分钟后,停在大院门口。

两名警卫检查、敬礼、放行。

库里南最后在一幢花园洋房外边停下。不同于欧式的外观,洋房内部是传统中式风格,成套的红木家具古朴厚重,古老的西洋钟书写岁月的痕迹。

正在擦花瓶的保姆文姨直起身来,朝秦晏礼鞠了个躬:“二少爷。”

“爷爷怎么样了?”秦晏礼问。

“秦老已经起了,刚打了几下拳,可是腿疼得厉害,一套都没打完,又回去歇着了。”

秦晏礼点头上楼,皮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走到一扇深红色的雕花木门前,抬手扣了扣。

里边传来一个苍老厚重的声音:“进。”

秦晏礼推门而入。

秦川穿着一身雪白的太极服,衣服上淡金色的暗纹散发着隐隐流光。盘扣扣得整整齐齐,整洁干净,一丝不苟。

他戴着一副银框老花镜,背着手欣赏桌上的两幅画。

正是秦晏礼在他寿宴上献的礼,夏梅画的麋鹿图。

看见这两幅画,秦晏礼忽然就想到了把画送给他的许长乐。

还记得她将画送给他时候提的请求,让他把许氏科技的债务延期几个月,她一定可以还清。

结果她真的完成得相当漂亮,明源资本董事会的那群老头子都对许氏科技赞不绝口,说他给许氏科技机会,真是一个非常明智的决定。

“最近在忙什么?”秦川忽然问。

秦晏礼回答了几个明源资本最近的投资项目。

“辛苦不辛苦?”

“不辛苦。”

“看来尚有余力。”秦川道,“可以进总部了。”

秦川说的总部就是明源集团,一家超大型综合性集团,旗下设立数家涉足各行各业的同名子公司,明源资本就是其中之一,还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无数家分公司。

按别人的话说,冠以“明源XX”名号的公司是集团嫡系,其它各种花名的都是庶子私生子。

秦晏礼还是那套拒绝的说辞:“我觉得现在很好。”

秦川的视线总算从画上移到了他脸上。

“你不愿意?”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总部并不需要多我一个人。几位叔伯姑姑都很有能力,有他们坐镇,集团总部蒸蒸日上,我去了也是吃干饭,还不如省了这碗饭。”

秦川看着这张酷似他年轻时候的脸,深吸了一口气。

他像是在压着什么火气,极力不爆发出来。

秦晏礼问:“听文姨说爷爷的腿又疼了,是否安排了检查?”

“用不着口头上关心我。”秦川道,“你少做些让我生气的事情我哪儿都不疼。”

秦晏礼笑了一下:“爷爷这话说得我冤枉,别人都夸我乖呢。”

秦川见他这样,更气了:“小兔崽子,你以为你最近干的事情我都不知道吗?前阵子你去栾城干嘛?去南城干嘛?去海市又干嘛?他骆雷又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还给我装的没事人似的?”

秦晏礼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去栾城扫墓,去南城捞人,去海市出差,骆雷选择了下辈子给我当牛做马还债。”

秦川直接抓起一串手串朝他砸了过来,秦晏礼单手接住,又轻轻放回到桌面上:“成色这么好的碧玺,您也珍惜点儿。”

“秦晏礼!”秦川直呼他大名,“再让我知道你去做那些事情,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到时候你就好好呆在家里陪着我养老,你就什么都不用干了!”

“哦。”

“哦什么?你给我写保证!”秦川将早就准备好的纸笔推过来,“你给我写,以后离那些事情远点,尤其是缉毒!写完给我盖你秦少将的章!我看你还敢不敢阳奉阴违!”

秦晏礼没再说话。

阳光自明净的落地窗洒入,将他的侧脸镀了一层金色,彰显出一种锋利的沉默。

这就是无声的拒绝。

爷孙俩对峙良久。

房门被轻轻敲响,文姨的声音传来:“先生,已经准备好了。”

秦川去内间换了衣服,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西装笔挺。

他扫了一眼秦晏礼:“跟我出去。”

文姨准备好了轮椅,秦川没用,大步走着。要不是有点坡,谁也不知道他的腿现在疼得厉害。

爷孙二人上了一辆改装越野车,离开了大院,朝着远郊白山区驶去。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一处挂着白色纸幡的平房小院。

秦晏礼没来过这处小院,可是他认得堂中遗照上的人。

秦川的侄子,他的堂叔。

不大的灵堂里摆满了花圈,只是挽联上都没有留送花圈人的名字,灵堂里也没有任何来祭拜的人。

秦晏礼和这位堂叔只有两面之缘,一次是数年前到国外执行任务的时候碰见,一次是今年过年在秦家大宅。

“原来您大晚上给我打电话叫我回来,是带我来祭拜堂叔。”秦晏礼说。

秦川看着遗照,头也不回地说:“你怎么不问问我你堂叔是怎么没的?”

秦晏礼绷紧了唇角。

秦川哪能不知道自己的孙子:“你不敢问吧?”

他不问,不代表秦川不说:“上个月,你堂叔在南美执行任务,被人阴了,一管可卡因就给他注射了进去,他坚持了一个多月,昨天凌晨,没挺过去。”

秦晏礼全身的肌肉不由自主地绷紧,血流速度仿佛也在顷刻间慢了下来,浑身冰凉。

“晏礼。”秦川苍老干裂的唇角缓缓翕动,“我又送走了一个黑发人。”

像是坠入了崩裂的山谷中,耳边山风呼啸,胸腔被无数无形的碎石挤压着,让秦晏礼觉得滞涩闷痛,几乎要无法呼吸。

他机械地跟着秦川出了小院。

日光稀薄,却晃得人眼晕。

“晏礼,那些事情,咱们不做了行不行?你就听一次爷爷的话。”秦川祈求地看着他,“你找个老婆,结婚生子,平平淡淡过日子,让爷爷也享一享天伦之乐,行不行?”

秦川紧紧地捏住他的手:“你就当祁言已经死了,行不行?以后你就只是秦晏礼,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