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渝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世纪不过一瞬,一眼不过万年。轮回的过场里,走马灯的片段不停的转换着,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发廊门口里旋转的灯也是如此。
“请问肿瘤科在几楼?”
“四楼。”
“谢谢。”
好像不注意就过了二十几年,看了许多的狗血剧,有些事情只适合调侃,不适合经历。
佛说:众生深陷苦海不自知。
掉落在这人世间,不知道是否从一开始就已经陷入一个无可逆转的漩涡当中,生也是死,死也是死,既然已知最终归宿,真正来临时又为何要不舍?
世人说,恐怕难逃七情六欲的痴缠罢。
“向吟。”阮渝握紧了拳头,又松开,他走进病房,说出话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嘴唇都是抖的,“你怎么样?”
向吟早就没有之前的悲伤情绪,只有眼底的薄红还证明她刚刚失控过。“对不起啊……”
阮渝眼神躲开了道歉,他装作漫不经心道:“医生怎么说?病历呢?”
他前后走两圈,明明早就知道位置,却还是无措。
阮渝翻看病历,看完轻松地放下,坐在床前,看着向吟,笑着说:“没关系,阮渝哥哥陪你。”
向吟看着他无处安放的眼神,淡声开口:“哥。”
“嗯?”
“想吃水果。”
“好。”阮渝又站起来,“想吃什么?苹果?番石榴?桃子?我记得你最喜欢桃子。”
向吟嘴唇蠕动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阮渝的声音。
“这个桃子买的挺好的,我给你削。”
“你喜欢怎么吃?你之前说一整个吃不淑女,我给你切成一个块吧。”
“我之前看到过有一个猫主题的咖啡馆,现在这个天气太热了,等到冬天我在带你去……”
向吟鹿眼呆呆地看着阮渝,他低着头,嘴角上扬,不停的说道,毛桃在上手中,漂亮的刀法将桃子落了皮,切成丁,她苦涩地开口:“哥……”
阮渝顿了一下,手里活没停,继续说道:“吹着暖气,抱着猫,喝着咖啡,那样一定很好。”
向吟压下眼睛里的泪,平静地说:“我等不到冬天了,哥。”
阮渝没动,沉默着,墙上的钟表是白色的,银质的分针转了五圈,他才哑着嗓子说:“为什么,这么突然。”
向吟说:“不是突然。”
原发性免疫缺陷病,从落地开始,一切都不是突然。
这么多年,向吟的病总是不间断的,母胎就下来的毛病,大小疾病总是喜欢临幸她,每次的流感季她也没有落下过一次。
阮渝将签子插进桃子里,端着给向吟:“吃吧。”
向吟靠在床背上,低头看着这一碟桃子肉,桃子的核被拿了下来,牵扯的红色脉络就像血管。她吃了一块,汁水从口腔蔓延到喉咙,感觉自己也穿越到了从前,阮渝将桃子切好,递给她,他也说,吃吧。
突如其来的回忆撞击的向吟头晕目眩。她的眼前似乎也闪过了像走马灯一般的画面让她眼花缭乱。
这一生终究是到头了。
阮渝问:“医生怎么说。”
向吟如实回答:“配合治疗,认真生活。”
阮渝喉结上下滚动,“你……告诉阿姨了没?”
向吟抬头看着天花板,“我不敢。”
阮渝沉默,而后,他站起来:“好好休息,我下去给你买饭。”
“哥。”向吟看着他背影喊着他,语气柔软的就像是从前她在向他撒娇。
“我还没活够,但是好像到头了。”向吟靠在床背上,眼泪落到她扬起的嘴角上。
阮渝没敢停留,快步走出门口,合上门后,他连忙扶着旁边的椅子,才避免摔倒。
坐电梯的时候,失重感就像窒息一般难受,他勉强大口呼吸,才没让心脏骤停。
-
夏弦不知道阮渝最近是怎么了,他们见面的机会只剩下了早饭的半个小时。
他这些天总是很忙,中午不在,晚上也是半夜归来,夏弦等不到,就睡了。
“你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夏弦有些担心,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瘦。
阮渝笑了笑:“最近太累了些。”
“医院有这么多事,为什么全部都要安排给你,医院难道没有其他医生了吗?”夏弦有些生气,要是猝死了,还给算工伤吗?
阮渝揉了揉她的手:“没关系,相信我。”
夏弦叹了口气,没了脾气。“你也要注意作息。”
“好,”阮渝温柔地笑笑,“我知道了。”
夏弦却怎么都不放心。
她再一次嘱咐道:“你一定要注意身体。”
“好。”阮渝点头。
“对了,你想要养猫吗?”阮渝吃到一半,开口问。
夏弦抬头:“猫?”
“嗯,”阮渝手指蜷了蜷,“我有一个朋友,有一只猫,最近不方便养。”
“你想让我帮忙养猫?”夏弦有些无措,“可是我从来没有养过猫。”
“它很乖的,很好养。”阮渝有些紧张,“可以吗?”
夏弦考虑了一番,“我觉得要是把它带到工作室,工作室里的妹子们一定很喜欢。”
阮渝笑了:“谢谢你。”
夏弦觉得阮渝有些古怪,又不知从哪里开口。“客气什么呢?搞得就像陌生朋友一样。”
阮渝被她突然奇怪的语气逗笑了,“这就生气啦?那我以后不说了?”
夏弦收拾碗筷:“好啦好啦,你快去上班吧,这么忙。”
阮渝应着站起身,突然抱着她的腰,头搭在她的肩上。
夏弦被刺激的一个激灵,阮渝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带着疲惫:“别动,抱一下。”
夏弦软下眼角,笑了下,握着碗筷没有动。阮渝也只是抱了十几秒,很快就松开,他说:“我去上班了。”
“嗯。”夏弦说,“注意安全。”
阮渝笑了下出门。
夏母带了很多东西过来,其中就有一瓶舅舅自制的蟹黄酱,这瓶酱成功受到宠幸,在早餐中发挥了大作用,为阮渝做早餐减少了许多时间。
当天晚上,阮渝回来的很早,手里还抱着一只猫,递给夏弦:“看看。”
夏弦的心总是柔软的,看见可爱的猫咪顿时软的一塌糊涂:“哇,小奶猫。”
阮渝小心的递给她,小猫咪偎在夏弦胸口,很乖的瞄了一声,阮渝说:“看猫可能有点辛苦,要是要带到工作室,当心它乱玩咬坏衣服。”
“放心吧。”夏弦抱着它摇一摇,像看着小孩子一样逗它,“好可爱啊,它有名字了吗?”
“有了,叫香香。”阮渝刚说完,猫咪就很配合的瞄了一声。
夏弦僵了一下,很快,又不动声色的继续逗它:“香香?让我看看,真的是香香的呀。”
阮渝笑着,“那我就先回去了,我还有点事。”
夏弦懵了:“你还要回去啊?都这么晚了。”
阮渝点头,“走了。”
夏弦将猫抱进家里,坐在沙发上,软乎乎的一团东西,被她抱在温暖的怀里,舒服的快要睡着了。
“香香……香香……”她默念这个名字,她不知道这是否是当初她在偷听阮渝和向吟对话时听到的那个名字。
但是好奇怪,念起来都是“香香”。
不知道怎么的,将近一个多月,阮渝都是朝九晚五,不仅没有停顿,反而更加变本加厉起来。
阮渝待她如从前一样,只是他们一周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半小时在一次,到了周末,阮渝是一整天都不会在家。纵然阮渝没有什么异常,但夏弦总是觉得心不安。
一次周末,夏弦将他拦住,问:“你还要去医院吗?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每天都忙来忙去的。”
阮渝疲惫的快要撑不住了,他笑笑:“还好。”
夏弦皱着眉:“不是医院的事情是吧?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不能告诉我?”
阮渝不说话。
夏弦气得发笑,又无奈。“你之前还跟我说不要将什么事都瞒着自己扛,结果你呢。”
夏弦看着他,阮渝叹气,他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看起来疲惫又憔悴,就像是生了一个大病刚刚愈合。
阮渝说:“夏弦,我很累。”
他重复着:“我很累。”
夏弦抱着他,阮渝自然的将头落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睛。
夏弦感受到他的重量,伸出手像是安心的在他背上拍着。
“我有一个朋友,从小就一起长大的姑娘,病了。”他闭着眼睛,声音沙哑,“我看过她的病历,咨询过医生,我告诉她的父母,我以为我可以将事情处理的很好,我以为我可以整顿好我的情绪,但是……”
夏弦不说话,继续在他背上拍着。
“她跟在我身边的时候话都还没会说,想过豆丁一样,时间真的过的好快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夏弦压下情绪,平静地问:“是……很严重的病吗?”
“癌症晚期了,她本身就有先天性疾病,身体比正常人虚弱不止一倍。”阮渝在她肩上,夏弦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声带震动。
夏弦咽下唾沫,酝酿着,开口问道:“是……叫向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