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所有的理论家都同意关系阶段是解释人际关系演变的最好方式。有些理论家认为,一段关系有可能同时具有“走到一起”和“分手”的属性。因此,维持关系就是管理这些矛盾的目标。学者称这些冲突为辩证的张力(dialectical tensions):当一段关系中同时存在两种相反或不相容的力量时,冲突就会发生。
包括莱斯利·巴克斯特(Leslie Baxter)和威廉·罗林斯(William Rawlins)在内的传播学学者,已经发现了几种辩证的力量,成功挑战了传统的沟通模式。表9-1总结了处于一段关系中的双方在面对世界时,在关系内部和外部所经历的三种情况。尽管“斗争”和“冲突”这样的描述会让辩证的张力听起来很负面,但最好还是将它们视为维持健康关系中正常且可控的因素。
表9-1 辩证的张力
整合与分离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们寻求与他人交往。但同时,我们也不愿为了一段最令人满意的关系而牺牲全部的自我。联系与自主的冲突就体现在整合与分离的辩证(integration-separation dialectic)之中。社会语言学家黛柏拉·泰南借由两只豪猪试图度过寒冬的一张照片,很好地抓住了这种辩证法:
它们依偎着取暖,但它们锋利的刺又戳伤彼此,所以它们拉开了距离。但拉开距离又让它们感到寒冷,于是就这样不断地调整彼此之间的距离,一面避免冻僵,一面又要避免被对方刺伤——这让它们感到既舒适又痛苦。
我们需要彼此亲近来获得归属感,感觉我们在这世上并不孤独。但是我们又需要彼此保持距离,以保持我们的独立,这样别人就不会强加观念于我们或吞噬我们。这种二重性反映出人类的心理需求状况,我们既是个人也是社会动物,我们需要他人才得以生存,但我们也想要以个人之姿而活。
在内部(在一段关系中),冲突总是在联系与自主的辩证(connection-autonomy dialectic)中表现出来。我们想和对方拉近距离,但又想寻求独立。关系成功的基础,在于一个人有能力平衡好联系和自主这两个彼此矛盾的要素。我们常见的分手理由总是归结于伴侣无法满足彼此对于联系的需求:“我们几乎没有在一起的时间”“我的伴侣对这段关系并不投入”。另一些抱怨则表明对联系的过度需求也会带来分裂:“我感觉被困住了”“我需要自由”。研究表明,在异性恋的恋爱关系中,男性通常想要较多的自主权,而女性通常想要更多的联系和承诺。
智能手机可能会给一段关系造成联系与自主的困境。白天在手机上的频繁互动能让人在恋爱中建立亲密关系。然而太多的短信和电话会让人感到烦恼甚至窒息,这是许多夫妻冲突的来源。这时就需要双方协商出一些“规则”,比如“请不要在工作时间给我发短信”或是“演出结束后我再回复你”。本节的“研究焦点”专题进一步讨论了手机如何成为辩证的张力的一部分,这些张力也会出现在非恋爱关系中。也许你的朋友和家人同样希望你能及时通过手机回复,而你恰恰又需要一些个人空间。这提醒我们,在亲密关系中辩证的张力处处存在。实际上,第10章将会探讨联系与自主在家庭沟通中是如何成为中心辩证法的。
整合与分离辩证的张力也存在于外部。在包容与孤立的辩证(inclusion-seclusion dialectic)中,关系双方努力在渴望参与“外在世界”和“过自己的生活”的两种欲望间达成平衡。例如,当忙碌的一周结束时,这对情侣是会接受参加派对的邀请(从而牺牲了和彼此共度美好时光的机会),还是会拒绝邀请(并冒着和重要朋友失去联系的风险)?一个关系紧密的核心家庭是选择一起度假(而不是去拜访亲戚),还是会参加家庭聚会(失去能够享受没人打扰的二人世界)?当包容与孤立的张力高涨时,新婚夫妇如何与公公婆婆协商时间安排?这些都是亲密关系中需要回答的问题。
即使是在最亲密的关系中,我们也在寻求自主和联系。你是如何成功平衡整合和分离的?你如何更好地应对这些紧张局面?
稳定与改变
稳定与改变的辩证(stability-change dialectic)承认,稳定是人际关系中的一个重要需求,但是过度稳定可能会导致厌倦。循例与新奇的辩证(predictability-novelty dialectic)描述了这在一段关系中是如何运作的。虽然没有人想要一个完全无法预测的伴侣(“你不是我要结婚的对象!”),但喜剧作家戴夫·巴里(Dave Barry)略微夸张地描述了夫妻之间太了解对方后所带来的无趣:
结婚大概10年后,你对你的配偶了如指掌,每一种习惯和意见,抖动和抽搐,细微的皮肤变化。你可以写下一本重达17磅的书,内容只是讲述你配偶的饮食习惯。这种亲密的熟悉程度在某些情况下非常实用,比如在你看电视问答节目时,可以通过配偶的咀嚼声来辨识他所在的方向,但这往往会导致关系的**水平降低。
研究焦点 手机使用的对立统一
当你与恋爱对象相处时,你应该专心关注对方,还是继续使用手机社交?你对对方使用手机的习惯是否有发言权?你是否接受对方在你的允许下查看你的手机?
研究人员艾梅·米勒-奥特(Aimee Miller-Ott)和李恩·凯利(Lynee Kelly)认为,这种辩证冲突是正常的。他们邀请恋爱中的大学生开展单独的小组讨论。参与者需谈论关于在约会伴侣面前使用手机的情况。报告中出现了两组辩证的冲突关系。
第一组冲突关系是社交与恋爱冲突(类似于包容与孤立的辩证关系)。一方面,伴侣在约会时仍然想保持社交(“你不能因为你和某人在一起,就不继续和朋友聊天了”)。另一方面,收好手机是一种对伴侣表达爱的行为,因为“你试图向对方传达:你对我很重要,我想把我的时间都给你”。
第二组冲突关系是控制与自由冲突(类似于联系与自主的辩证关系)。参与者坦白,他们经常想控制自己和伴侣使用手机的习惯,但时常感到失控。这样做还会违背对方的自主权:“我不想别人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不能做什么。”
参与者说,这些冲突关系正是其恋爱关系中矛盾的来源。然而想要解决这些冲突并不容易。或许后设沟通(见第325页)——交流双方对手机使用问题的想法,能有助于彼此协商,缓和双方想法的冲突。
在外部层面,传统与独特的辩证(conventionality-uniqueness dialectic)发现在一段关系中,人们面临满足他人需求和诚实面对自己之间的矛盾。一方面,稳定的行为模式确实会让别人更容易做出“幸福的家庭”或“可靠的组织”的评断。但是这些笼统的褒奖可能会让关系中的人感到窒息,因为有时他们也想打破别人对自己的期待。例如,当冲突出现时,夫妻需要跳脱出刻板印象来行事,长久扮演“幸福家庭”或“完美夫妻”这样的角色反而会成为一种精神负担。
电影电视 寻觅联系:《生活残骸》
美剧《生活残骸》的女主角艾米·汤森(Amy Townsend)从小就被父亲教导:“只爱一个人根本不现实。”她一直将此奉为圭臬,并在众多浪漫邂逅中亲身践行。她工作表现突出,夜生活多姿多彩,但她在维系亲密关系方面简直一窍不通。
尽管如此,她最终还是与外科医生亚伦·科纳斯(Aaron Conners)坠入爱河。这无疑是一部爱情喜剧,更颠覆了传统的刻板印象:这次是女主角,而非男主角,无法收心专注于一段感情。故事的最后,汤森学会了在关系辩证法的自主性与联结性、新鲜感与可预测性这两个方面取得平衡——并以此来防止双方关系破裂。
表述与隐私
自我表露是人际关系的特征之一。然而,如同渴望亲密关系一样,我们在自己和他人之间,同样希望能保持一点距离。这种有时相互冲突的驱动就产生了表述与隐私的辩证(expression-privacy dialectic)。
表述和隐私之间的内在斗争体现在公开与封闭的辩证(opennessclosedness dialectic)关系中。在一段亲密关系中,当你在乎的人问了一个你不想回答的重要问题时,你会怎么做?“你觉得我有魅力吗”“你玩得开心吗”“你觉得我有什么问题”。你对这段关系的承诺可能迫使你更倾向于说出实话,但是你考虑到对方的感受和对于隐私的渴望,又可能会让你变得不那么坦诚。很多人会说“我和我最好的朋友之间没有秘密”或“我和我的爱人无话不谈”,这很可能都是夸大其词。聪明的沟通者会有选择地和所爱之人分享内容,有时(但并非总是)是为了替对方着想。
相同的冲突会以外在的方式作用在表露与隐藏的辩证(revelationconcealment dialectic)关系中。如果你有一位长期处不来的同事,你会怎样回答老板的问题:“最近工作上都好吗?”你会诚实地告诉老板,还是把分歧藏在心里?如果你的家庭财务出了状况,但你的朋友正巧向你借钱,你会告诉他真实情况还是保持沉默?如果你是同性恋,但你不确定你的关系是否会得到他人的祝福,你会如何以及何时将这些信息“公开”?上述所有问题都说明了表露和隐藏之间的张力。随着社交媒体的发展,隐私的边界更加难以管理,这些挑战也与日俱增,我们将在第10章更详细地了解隐私管理。
管理辩证的张力的策略
管理这些辩证的张力会很有挑战,但研究人员确定了一些沟通策略来应对这些挑战,其中大多数策略都是无意识的。当你读到它们的时候,可以想想你都用过哪几种,它们的效果如何。
在面临需求上的冲突时,一些人会选择否认(denial),假装冲突并不存在。例如,一对陷入“稳定与改变”冲突的伴侣可能会发现,他们为了避免冲突而选择了遵循可预测的方式行事。但这种办法并不是特别有效。妥协(compromising)是另一种不太有效的策略。例如,一对陷入“循例与新奇”冲突的伴侣试图寻找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既不能太守旧,也不能太具有创意,可想而知结果一定不尽如人意。
另一种策略(通常是无意识的)试图缓和紧张局势。沟通者可能会交替(alternate),有时选择辩证谱系中的一端,另一些时候会选择另一端。例如,朋友有时候会花大量的时间相处,其他时候则分别过着独立的生活,来处理联系与自主的辩证。又或者他们会在关系中的不同领域进行划分(compartmentalize)。例如,伴侣可能会通过分享他们对共同好友的感受,但对彼此的过往情史保密,来处理公开与封闭的辩证关系。
更有效的策略是接受(accept),甚至接受完全相反的需求。芭芭拉·蒙哥马利(Barbara Montgomery)描述了一对接受彼此对于循例和新奇需求的夫妻,提出“可以预期的新奇”方法——每一周,这对夫妻会做一件他们以前没有做过的事。相同地,道恩·布雷斯韦特(Dawn Braithwaite)和她的同事发现重组家庭总是能用“旧家庭”和“新家庭”的不同仪式来处理这种新旧冲突。
再造(reframing)是另一种处理不同需求的建设性策略。试想一对伴侣因为不愿分享过往而感到受伤,他们将这部分不愿分享的内容再造为颇具吸引力的神秘感。相比“对过往经历闭口不谈”,他们会觉得“这些秘密让事情变得神秘和令人兴奋”。对隐私的探究可能仍然存在,但开放的需求不再要求他们一一坦白自己过往的方方面面。
最后,我们需要重申(reaffirm)辩证的张力总是存在。相比赶走这种张力,沟通者不如接受甚至拥抱这种挑战。这个将关系视为过山车的比喻就反映了这个策略,重申辩证的张力的存在是过山车紧张旅程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