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六日,明廷感到事态严重,正式下令放弃宁远,命蓟辽总督王永吉、宁远总兵吴三桂统兵入卫京师。同时檄调蓟镇总兵唐通、山东总兵刘泽清率部勤王。

吴三桂因为远离京师,收拾和安置关外又费时日,直到京师被义军攻克时还跋涉于勤王路上。刘泽清接到勤王诏书后,谎称自己坠马负伤,不能行动。朱由检无法,只得反赐银两表示慰问。刘泽清并没有因此而感动,竟将临清大肆抢掠后率军南逃。只有唐通领着所部八千士卒到达北京,屯扎在齐化门(朝阳门)外。[31]陛见时,朱由检赐宴,慰劳有加。唐通也表示“愿捐躯报效,使元凶速就歼夷”。朱由检非常高兴,赏唐通本人白银四十两,兵丁每人五钱。为了加强对这支军队的控制,他派太监杜之秩充任监军。这种做法激怒了唐通。他把朝廷赐给的东西摔在地上,满腹牢骚地说:“皇上太师我,伯我;又以内官节制反上我,是我不敌一奴才也。”[32]接着便借口自己带领的兵员数“寡于贼,不敌;战此平地,尤不敌。当往居庸关设险以待”[33]。上疏后不待朝命,拉起队伍就走。朱由检也无可奈何。此外,临近灭亡之时,朱由检还手忙脚乱地采取了一些措施,主要有以下各项:

一、令勋戚、太监和百官助饷。朱由检为了搜括兵员进行垂死挣扎,但又碰到了军饷的困难。明王朝的国库早已囊空底净,有限的外解又由于京师在军事上陷于被包围状态而无法运来。皇宫里的内帑虽然还很多,朱由检却舍不得拿出来。[34]他在二月中旬下了一道捐饷的命令,责成勋戚、太监和百官报效,以纳银三万两为上等。皇帝自己有钱不出,达官贵人们也相顾不动。朱由检派内官徐高,密谕周后的父亲嘉定伯周奎,让他纳银十二万两,给其他臣工做个榜样。周奎不肯答应,说是“老臣安得多金?”一口咬定只能捐一万两。朱由检认为太少,要他至少拿出二万两。周奎派人向女儿周后求助,周后暗中派人送去五千两。周奎不仅自己一个铜子不添,反将周后送来的银子扣下两千,只以三千两应命。不久大顺军进城,从周奎家抄出现银五十三万两,其他财物也值几十万两。勋戚当中只有太康伯张国纪输银二万两,晋封侯爵。文武百官捐助的不过几十两、几百两不等,聊以应景。朱由检见所得甚微,干脆实行摊派。先是规定每个衙门必须捐助若干,后来又按官员籍贯,规定每省仕京官僚捐助数字,如江南八千、江北四千、浙江六千、湖广五千、陕西四千、山东四千之类。“缙绅纷纷告免。”[35]朱由检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知道许多官僚贪污致富,乃命大臣推举“各省堪输者”,由政府勒逼出银。内官也奉命捐银助饷。太监王之心最有钱,传说他家中藏银一项就多达三十万两。朱由检当面叫他慷慨输将,王之心却推诿道“连年家计消乏”,仅献银一万两。后来,他被大顺军刑夹追赃,吐银十五万两,金银器物价值与此相当。其他的太监一个个也装穷叫苦,有的在住房门上大书“此房急卖”,有的把古董器玩送往市上出售,摆出一副破家纾难的样子。[36]据史籍记载,朱由检大搞捐助,所得不过区区二十万两而已。对比大顺军进城之后,没收皇家内帑和对勋戚、太监、百官追赃助饷,一共弄到七千万两以上的白银,明朝统治集团的贪婪鄙吝也就可想而知了。

二、派太监监视各镇。各地文官武将纷纷投向大顺政权,使朱由检感到不寒而栗,进一步加深了他的猜忌心理。二月底,他派出一批亲信太监前往各地担任监督防范之责,如高起潜总监关、蓟、宁远,卢惟宁总监通、德、临、津,方正化总监真定、保定,杜勋总监宣府,王梦弼监视顺德、彰德,阎思印监视大名、广平,牛文炳监视卫辉、怀庆,杨茂林监视大同,李宗先监视蓟镇中协,张泽民监视蓟镇西协,等等。兵部认为,这样政出多门,事权无法统一,只会增加地方上的困难,请求收回成命。朱由检却拒绝采纳。这些太监除了方正化甘心充当朱明王朝的殉葬品以外,其余大抵都随同地方官员和驻军一起投降了大顺军。朱由检这一着棋,不仅丝毫没有奏效,而且更加暴露了他的众叛亲离。

三、下罪己诏。朱由检在面临灭顶之灾时,妄想收拾人心,在二月中旬和三月中旬两次发布了“罪己诏”。二月间的诏书表面上承担一切罪责,宣布“皆朕抚御失宜,诚感未孚”,“己实不德,人则何尤?”实际上空话连篇,一点与民休息的措施也不肯采取。就像谈迁所指出的那样:“当是时,民莫苦于横征,率空言无指实。”[37]三月十八日,即明王朝覆亡的前一天,朱由检再次发布的罪己诏中才声称加派的新旧饷项全部停止。同时宣布“除李自成罪在不赦外,……他如文伪职牛金星、喻上猷;武伪职刘宗敏、罗戴恩等皆朕之臣子,如乃心王室,伺隙反正,朕亦何忍弃之,悉赦其罪,令复官职”[38]。自己的命运都已完全掌握在革命人民手中之时,朱由检还摆出一副宽大为怀的模样,高唱赦罪安民的调子,真好比骷髅卖俏,徒在历史上增加一点笑料而已。

由于大小臣工们眼见形势不妙,在二月底三月初已纷纷逃难,“旬日内外,大车小辆络绎而出国门”[39]。朱由检见人心动摇,下令除了朝廷派出的官员外,其他官员和家属一律不准出城。三月十四日,为了防止起义军化装潜入京师,朱由检还命都察院,督促五城御史严行保甲制度,“缉捕奸细”[40]。这类措施究竟能收到多大的效果,事实不久就做出了回答。

[1] 列宁:《在第二届国家杜马中关于土地问题演说的草稿》,引自《列宁全集》第十二卷,第二六一页。

[2] 《明史》卷二五三,《李建泰传》。

[3] 《明季北略》卷二○,《李建泰督师》条下记载了一个小故事,颇能说明李建泰的为人:“昔崇祯丙子(九年),建泰主试江南。(九月)九日,大宴雨花台。百官送之。建泰坐轿中叹曰:‘不觉又重阳矣!’盖感日月之易迁,知其贪生之念重也。”

[4] 《明史》卷二五三,《李建泰传》。

[5] 蒋德璟:《悫书》卷十一。

[6] 杨山松:《孤儿吁天录》卷十三所载崇祯十三年赐给杨嗣昌的敕书。

[7] 《杨文弱先生集》卷四四。

[8] 李长祥:《天问阁集》卷中,《故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宣府巡抚宛平朱公庙碑》。

[9] 刘尚友:《定思小记》。

[10] 光绪十六年《定兴县志》卷十九,《大事》。

[11] 康熙三十二年《广宗县志》卷十,《人物列传》。

[12] 乾隆十五年《顺德府志》卷十二,《人物下》。又见康熙《广宗县志》卷十,《人物列传》。按,不少史籍说李建泰军攻破了东光县城,李军并未经过东光,实无其事。

[13] 《怀陵流寇始终录》卷十七,记甲申正月丙辰日李建泰出京事有一条小注说:“辽东孙德新云:建泰实奉密旨封闯为秦王,求罢兵也。”录以备考。

[14] 蒋德璟:《悫书》卷十一。蒋德璟当时任大学士,书中抄录了阁帖原文,是准确可靠的。一般史籍记载明廷策划抽调吴三桂部入关,都失之过晚,例如谈迁《国榷》卷一百记,二月丁亥(二十八日)朱由检“命府部大臣各条战守事宜”时,吏科都给事中吴麟征“请弃山海关外宁远、前屯二城,徙吴三桂入关,屯宿近郊以卫京师。三桂忠勇,可倚以办寇。廷臣皆以弃地非策,不敢主其议”。这种叙述不能说是误记,而是不知道在这以前,朝廷业已就撤辽东兵马入关防堵大顺军进行过计议。

[15] 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卷二四,《闻警求去》条。

[16] 蒋德璟:《悫书》卷十一。

[17] 同3。

[18] 同3。

[19] 张缙彦:《依水园文集》前集卷二。

[20] 《春明梦余录》卷二四。

[21] 《依水园文集》前集卷二。

[22] 张缙彦:《依水园文集》前集卷二,《关宁调援纪事》说:吴三桂部“于三月十三日进关,请马一万,安歇家口五日,遂无及矣”。

[23] 《春明梦余录》卷二四。

[24] 《平寇志》卷八。朱由检说“朕有此志久矣”,这句话同满洲贵族军队多次侵入畿辅,明京师数次处于危急的背景有关。

[25] 李长祥:《天问阁集》卷上,《甲申廷臣传》。

[26] 同1。

[27] 李邦华明知当时“太原以西已成鱼烂,太原以北势如破竹”,京师“内备外援,一无足恃”,“恃者惟都城崇墉耳”。可是,他却主张“在皇上惟有坚持效死勿去之义”。说什么“方今国势杌陧,人心危疑,皇上为中国主,则当守中国;为兆民父母,则当抚兆民;为陵庙主鬯,则当卫陵庙;而周平、宋高之陋计,非所宜闻”。他先建议让太子早日抚军南京,过了几天不见动静,形势却越来越急,又再次上疏请分封定王和永王于东南太平、宁国等府(在今安徽省南部),用意是避免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北京被农民军占领,朱由检的儿子还可以在南京继统(见《皇明李忠文先生集》卷六,《总宪奏议》)。

[28] 《绥寇纪略》补遗中。按,蒋德璟《悫书》卷十二,《阁臣回奏会议名单》中,说“璟奏廷议俱言东宫宜往南监国,上不应”。

[29] 蒋德璟:《悫书》卷十二。其他史籍多有“光时亨阻朕南迁,本应处斩,姑饶这遭”一语。蒋德璟的记载是当时正式回奉的原文,应当说比较准确。杨士聪在《甲申核真略》内,力辨光时亨上疏谏阻南迁一事为妄,失之武断。

[30] 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建都》条云:“当李贼之围京师也,毅宗亦欲南下,而孤悬绝北,音尘不贯,一时既不能出,出亦不能必达,故不得已而身殉社稷。”孙承泽在《天府广记》卷三四中也说:“上御勤政殿,独召都尉(指驸马都尉巩永固)密商,然真、保之间路已梗塞。”

[31] 李长祥:《天问阁集》卷上,《甲申廷臣传》作:“通至,骑八千,步倍之,皆极精锐,壁齐化门外。”(齐化门即朝阳门)李长祥自称当时曾经亲往拜访唐通,按他的说法,唐通部下士卒有骑、步二万四千人左右。然而,其他史籍记唐通入卫时,明廷发给犒师银每人五钱,共发银四千两,算来还是八千人。唐通降于大顺军后,奉命领所部兵马前往山海关时,也只有八千人。李氏所记可能有误。

[32] 《天问阁集》卷上。《甲申廷臣传》记此语为唐通对作者李长祥所述。

[33] 《天问阁集》卷上,《甲申廷臣传》。

[34] 明亡前夕,朱由检仍说:“户部既称无饷,内帑业已如扫,各官速为集议。”(见孙承泽《天府广记》卷三四,《成德传》)然而,就连他的亲信大臣也不相信。左都御史李邦华在疏中说:“祖宗设立内帑,原积有余之财以供有事之用。今军兴告急。司农(户部)掣肘,士无重赏,何由得其死力?社稷杌陧,皇上犹吝此余物乎?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窃恐尽捐内帑尚无及于事也。……天下大矣,未有天下乂安而天子患贫者,特恐有力者负之而趋耳。”(见李邦华《皇明李忠文先生集》卷六,《总宪奏议》)朱由检不予批答。

[35] 赵士锦:《甲申纪事》。杨士聪《甲申核真略》中记作“陕西五千”。

[36] 《国榷》卷一○○。

[37] 《国榷》卷一○○。这年正月,给事中孙承泽和光时亨都曾上疏,“求皇上下罪己之诏”,希望他采取停止练饷等实际步骤(见《天府广记》卷十三,光时亨:《王言更新疏》)。

[38] 《国榷》卷一○○。《平寇志》卷八,把这件诏书记载于三月初六日,所列大顺政权文武官员还有李振声、杨永誉(裕)、田见秀、杨彦昌、谷可成。又,陈济生《再生纪略》,说这个诏书是三月十四日颁发的;《怀陵流寇始终录》则载于三月初五日,待考。

[39] 《皇明李忠文先生集》卷六,《总宪奏议》。

[40] 《皇明李忠文先生集》卷六,《总宪奏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