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晚玉藏在人群里,亲眼见识到迟不归的口舌之厉。
其实也不是第一次见,前世她挂在迟不归腰间当配饰,也见过他在朝堂之上训斥奸佞的模样。
那时候被他质问到哑口无言的,皆是沉浮官场多年的老狐狸。
田康不过是一个狗仗人势的官二代,连当年那些老狐狸的一半都比不上,此时已经是汗如雨下。
要知道,若是有人质疑他会试作弊,万一真查出来,不仅是他此生无缘官场,更会连累他父亲有徇私舞弊之罪。
“自己写的东西,定然是背诵得出吧,田公子,背一个!”
容晚玉压低嗓子,混迹在围观食客中嚎了一嗓子。
看热闹这种事,往往只需要一个带头的,便会有无数人从众而言。
再加之,今日放榜,香飘楼有不少食客都是文人举子,特别是没考中的,听见田康有会试作弊之嫌,立刻高声附和起了容晚玉的话。
“背一个,背一个!”
越来越多的食客起哄,田康怒眼望去,因容晚玉身量娇小,并未发现领头之人是谁。
迟不归则一眼瞧见了自己的小书童。
看着穿梭在人群中,不断挑起食客气愤的容晚玉,迟不归微微勾起嘴角。
转向田康时,又换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田公子,迟某并非有意滋事,实在是见田公子所作所为,心中疑惑难解。”
他一脸无辜地扫了一眼聚集的越来越多的看客,小声提醒田康。
“其实也不难解围,只要田公子放下私人恩怨,言是一场意外,再赔付店家损失,便可抚平众怒。”
迟不归先挑起他的过错,又一副给他指点迷津的模样,让田康实在摸不着头脑。
但眼下也不是追究此人真意的时候,他解下腰间的钱袋子,扔给一旁的掌柜,梗着脖子按照迟不归的说法照做。
“本公子当然知道粒粒皆辛苦,不过是和人起了误会,失手罢了。”
说完让自己的护卫驱赶人群,硬是挤出了一条路,“让一让,让一让,没什么好看的,都起开!”
在团团护卫下,田康用扇子遮住脸,夹起尾巴落荒而逃,再顾不得找钟衍舟的麻烦。
没了热闹食客们便也都散了,掌柜拿到了绰绰有余的赔偿,喜笑颜开地安抚食客。
“迟公子,钟少爷,今日您二位的餐食,本店不收一文钱,有什么需要,随时嘱咐店小二就是。”
钟衍舟没想到迟不归只是几句话,便给自己解了围,原本紧握的拳头,不知几时,慢慢松开了。
他深深看了迟不归一眼,然后抱拳行礼,“多谢。”
“迟某不过问了几个问题,何谢之有?”迟不归浅笑一声,未受其礼,“还未恭贺钟少爷,上榜之喜。”
“我那是恩科,和你又不一样,有什么好恭喜的。”
许是想起了自己在试卷上的鬼画符,钟衍舟第一次在有真材实料的文人面前,觉得有些害臊。
“遇见便是缘分,不如我请你吃饭如何?”
迟不归只是因为容晚玉,才出面帮这个忙,心里还记挂着容晚玉还没用膳,定然是饿了。
此时见钟衍舟一脸感激模样,只能委婉道:“我并非一人,还是改日再和钟少爷同膳。”
“这有何难,你叫上他一起便是。”钟衍舟性情外放,也当真想要好好感谢一番迟不归,四下张望。
“你的朋友在哪儿,咱们去厢房用膳,安静。”
容晚玉不知从哪儿寻了一个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从人群中钻了出来。
“公子,我在这儿。”
钟衍舟看着这小小个子的半大少年,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你的书童?”
“正是,小人名唤于万荣,见过钟少爷。”容晚玉学着平日清风模样作揖,很是像模像样。
“小人近日不慎伤了脸,恐吓着旁人,便带了面具遮丑,钟少爷见谅。”
钟衍舟并不在意这些小节,说了声无事,转身便去寻掌柜的定厢房。
等他走远了些,迟不归才伸手点了点容晚玉的面具,“这又是哪一出?”
容晚玉拍开他的手,仔细地将面具重新固定好,又换上一副恳求的语气。
“先生你巧舌如簧,趁此机会,可否帮我问问表兄,他到底为何不被允许从戎?”
迟不归收回手,负在背后,眼神有些深意,“你很在意他?”
容晚玉点点头,又摇摇头。
“不是表兄一人之事,而是整个永宁侯府。过年那回我便觉得不对,三舅舅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屋里满墙的兵书,可见并非不喜从戎。”
提起这件事,容晚玉总觉得心中沉甸甸的。
她也问过外祖母,但外祖母只是苦笑,说自己只剩一个儿子,实在舍不得。
但容晚玉深知,永宁侯府上下,都视先烈为荣,绝不会是外祖母口中的原因。
何况外祖母远见卓识,怎会不知,让两代人弃戎从商,是在阻断永宁侯府的兴旺。
加之前世容府落败,永宁侯府竟从未伸出援手,容晚玉不信外祖母会弃自己不顾,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看着容晚玉担忧的神情,迟不归忽略自己心中的那点酸涩之意,认真地应下了这件事。
“好,我帮你问,只是你不许,再做如此神色。”
刚好,钟衍舟定好了厢房,回身招呼两人上楼用膳。
容晚玉跟在迟不归身后,幸好有面具遮掩,才没让她脸颊上的绯色外露。
要让人说真心话,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醉酒。
迟不归的酒量,容晚玉是见识过的。
在外院时,容束常常宴请门客,迟不归没有醉过一回。
和行走江湖,酒过千杯的三舅舅饮酒时,迟不归亦能清醒到最后。
“美食当前,不如配上好酒。”迟不归看了一眼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微微一笑。
“掌柜收了丰厚的赔偿,想来再饶我们几壶酒,也是愿意的。”
钟衍舟本就为了感谢迟不归,自然是一口答应,还特意让小二上他们店里最好最贵的酒,自己拿银子,不用掌柜的人情。
“钟少爷,请。”
“迟公子,这酒我先干为敬,多谢你今日仗义执言!”
钟衍舟看着和三舅舅一般豪迈,甚至没用酒杯,而是倒在了碗里,冲着迟不归扬了扬,仰头一饮而尽。
容晚玉没见过自家表兄喝酒,也不知他的酒量,见他这模样还担心也是个千杯不醉的。
下一秒,喝完第三碗的钟衍舟便开始嚎啕大哭,抱着迟不归的胳膊,就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容晚玉瞧见迟不归那忍无可忍挑动的眉毛,双手合十,拜佛似的冲他晃了晃。
迟不归深吸一口气,勉强伸出手安抚地拍了拍钟衍舟的肩膀。
“钟少爷若有苦闷,不妨说出来,心里总要痛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