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龙短短的几天,便品尝到了从天上摔到地下的滋味。几天来,他食不甘味,寝难成眠,人一下子便苍老了许多。眼看自己近一年的心血就要付诸东流,而且还要赔进1500万人民币,他就感到了一种痛彻心扉的自责和愧疚,恨不得从那快要封顶的鑫龙大厦上跳下来,像费百夫一样魂归西天,以得到彻底解脱。

但他不甘心!他从来都是个不肯服输的人!

薄暮时分,他在长江大厦总经理室被业主们困了一天之后,偷偷地溜了出来,直奔一龙公司大楼而去。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向吴淮生求救。

此刻,吴淮生正坐在大班桌后,如入定了般地发着呆。接到乔小龙的电话后,他就一直在静静地等待着他。他非常清楚,这将是一场十分艰难的对话,他了解乔小龙甚至超过了解自己,倔犟、好胜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是条死胡同,他也要一走到底,谁也休想拉他回头。灰暗的严酷现实已经预示了鑫龙大厦的终结,他必须规劝这位年轻气盛的弟弟放弃无望的挣扎。否则,只能越陷越深,落得个身败名裂的悲惨结局。他苦苦地思索着,怎样才能让他清醒,让他懂得自己的一片良苦用心。

就在这时,门响了,乔小龙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吴淮生见他头发蓬乱如草,眼球上布满了红丝,满脸的僬悴,心里不由得一阵阵发痛。

乔小龙一屁股坐在大班桌前的沙发椅上,从兜里摸出香烟,甩给吴淮生一根,然后点着大口大口地吞咽。

“你学会抽烟了?”吴淮生问道。

“再逼下去,说不定我会吸毒!”乔小龙翻翻浮肿的眼皮,“听说吸了那玩意儿,所有的烦恼都没有了,而且要什么有什么!”

吴淮生望着他沮丧绝望的样子,不由得叹了口气。

“哥,我现在最大的障碍就是缺少资金,只要有了钱,大厦就能建起来。你要给我想想办法呀!”乔小龙说罢,充满期待地看着吴淮生。

“小龙,事情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吗?”吴淮生点上烟,抽了一口,“即便有资金支撑你完成土木工程,那也仅仅只是走了一小步,大头是外墙和室内装潢,还有电梯、空调等配套设施,没有上亿资金能行吗?这些钱你让我从哪儿给你弄去?”

“情况没你说得那么严重,我现在只需要启动资金。”乔小龙企图让吴淮生恢复信心,“只要工程动起来,购房客户们看到了希望,资金就会源源不断地流进来。”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吴淮生并不为之所动,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现在鑫龙大厦经过费百夫这么一闹,信誉尽失,而信誉是做生意成败的关键,你小龙难道不懂这些?”

“信誉是可以重新建立的,况且我们并没有失信于人。费百夫是居心不良瞎胡闹,不应该对大厦构成致命的危害。”

吴淮生苦笑笑摇着头:“小龙,现在事实上是已经构成了致命的危害。说难听些,你这不是自己哄自己吗?”

乔小龙不吭声了,续上一根烟,闷着头吞云吐雾起来。他心里自然明白,吴淮生的话不错,自己的确是在自欺欺人。他已经陷进了深不可测的泥淖之中,想拔出双腿谈何容易,但他又必须挣扎出来,尽管这有全身淹没的危险。他抱定了一个决心,不成功,便成仁。

吴淮生见他默然不语,以为自己的规劝起了些作用,于是赶紧趁热打铁,言词恳切地道:“小龙,我知道你心里很苦闷,总想把事业干成,可咱们现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断臂之痛是痛一时,不断然采取措施,就会痛一世。你不剜去毒疮,就会病菌蔓延,殃及全身,最终危害生命。小龙,当断不断,必有后患,听哥的话痛下决心吧!啊?”

乔小龙抬起头来,也是恳切的样子看着吴淮生道:“哥,别的不多讲了,只求你再给我五百万,是死是活我不会再拖累你,你看成吗?”

吴淮生的心顿时凉了也乱了,如果在平时,他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乔小龙,可他明白这些钱现在给他等于是往水里丢,而且会助长他的癫狂,造成更加不可收拾的局面。想到这儿,他点点头道:“行,我可以给你五百万!”

乔小龙惊喜过望,一把抓住吴淮生的胳膊,用力晃着说:“哥,谢谢你!谢谢你!”

吴淮生轻轻拿掉乔小龙微微有些发抖的手,缓声道:“可是小龙,这个钱我不能交到你手里,是直接打给建设银行,帮你还上贷款!”

乔小龙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急急惶惶地道:“银行的贷款我以后会设法还上,现在我急需的是启动资金啊!”

吴淮生意识到乔小龙是患上了猩红热,脑子全烧坏了,再这样不疼不痒地劝说不会起什么作用。顽症需用猛药,要猛击一掌,才有希望让他省悟过来,于是道:“小龙,你为什么非要一意孤行,明知是条死路还非要走到底不可呢?你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郑市长、为郑莉、为凤珍婶子想想吧?!”

“还有为你想想对吧?”乔小龙冷冷地瞥了吴淮生一眼,“干脆点吧,就一句话,你能不能支持我五百万?三百万也行!”

吴淮生被乔小龙的冥顽不化惹火了,断然道:“不行!一分钱也不行!”

乔小龙笑笑,双臂一撑桌面站了起来,声音嘶哑地慢慢说道:“你早该明说,根本就不必绕这么大的圈子。什么兄弟之情,在金钱面前狗屎不如!说来说去,你考虑的是岳父的位子,是老婆的贷款,是……”

“砰——”吴淮生愤怒了,一掌拍在大班桌上,嘴唇在剧烈地哆嗦。他本来就是个性情刚烈的直性子人,哪能受得了乔小龙如此刻薄的讥讽,呼呼喘着粗气道:“你再说屁话,我把你从这楼上扔下去!我绝不能容许你胡来!你是不是想把一龙公司也拖进泥坑?是不是要把大家都逼上你那条漏水的破船?我绝不能让你毁了一龙公司,毁了这个家!”

“说明确了应该是你的家。”乔小龙脸色阴沉,目光阴沉,声音也是阴沉沉的,“淮生大哥,我最后一次喊你一声哥。你现在是家财千万的老板,应该有这副见死不救的钢铁心肠。我不怪你,真的。商场上六亲不认情断义绝的事多得是,不足为奇。我不会再来求你,永远不会了。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求谁都不如求自己,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吴淮生的脸登时就白了。他没有料到乔小龙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乔小龙那阴沉得瘆人的表情,心里不由得打了个寒战,呆呆地凝视着他。

乔小龙把香烟盒塞进兜里,掸了掸衣袖,很有礼貌地道:“吴总,再见。祝你永远好运!”说罢,猛转身大步走去,两颗硕大的泪珠滚出了眼眶。

吴淮生心中掠过一阵悲凉,软软地瘫在座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