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淮生硬着头皮走进市政府大楼。从内心讲,他是极不情愿来找郑重的。因为有着二十年前的那层特殊关系,郑重一直都很关心吴淮生,尤其是他在孙凤珍的支持下办了公司,作为一市之长的郑重经常给他打电话,询问情况,说些鼓励的话。他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没有为自己的艰难处境求他办过一件事。只有这么做,他才感到心里踏实、坦然。他今天还是第一次踏上市政府高高的台阶,双腿不由自主地发虚发软,脚步也十分滞重迟缓。不愿意利用这种关系只是一个方面,他还非常清楚煤炭指挥部和市政府是平级的,请郑重出面是给他出了一道难题,而让他这个市长去干预案子的事就更是难题中的难题了。可刘跃进的事又容不得他犹豫,正像小龙说的,这是生死攸关和正能不能压住邪的大事情。

吴淮生就在这种极为矛盾的心情下走到了市长办公室的门口。他抬起手犹疑了好大一会儿,终于鼓起勇气轻轻叩了两下门。门开了,秘书姜元探出身来,问他有什么事,是哪个单位的。他红了红脸,说是找郑市长的,并报出了名字。姜元一听到名字,严肃刻板的脸马上堆满了笑,连忙热情地把他让进了屋,不住声地说久仰久仰,郑市长常提起您。姜元让吴淮生在沙发上少候,便进里间通报去了。

吴淮生揣揣不安地在沙发上端坐着,把早就想了好多遍的开场白又默念了一次,额上竟不知不觉渗出了汗水。

姜元很快就出来了,说郑市长请他进去。吴淮生忙站起身,连声道谢。姜元已经为他推开了门。

吴淮生一进里间,郑重就从宽大的写字台后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吴淮生面前,握住他的手朗声道:“今天是什么大风把你小子刮了来?稀客哟!如果我没记错,咱们有半年多没见面了吧?”说着,把吴淮生摁坐在沙发上,然后去忙着泡茶。

吴淮生趁着郑重泡茶的间隙,打量着周围。只见两面墙上贴着巨大的地图,落地窗一侧排列着书柜、档案柜和绿色的保险柜,另一侧悬挂着郑重和中央领导、省里领导的合影照,写字台上堆着小山似的文件夹,一角摆放着党旗和国旗。整个办公室给人以简洁、庄重而又颇有威严的印象。

郑重把茶杯放在吴淮生面前,在对面坐下,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淮生,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突然到办公室找我,不会没有事吧?”

吴淮生有些局促也有些紧张,把准备好的开场白忘到了九霄云外,口中讷讷地答道:“没、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您。”

郑重盯住吴淮生,看得他心里直发毛,然后以调侃的语气道:“你小子当了几天公司大老板,也学会圆滑了。我在官场混了这么多年,观察力还是有些的,别装蒜了。你今天来不仅有事,而且事情可能还不小。我说得对不对?”

吴淮生被郑重一语中的,不敢再和他对视,垂下头思忖该怎样开口。

郑重接着道:“淮生,你有什么事不可以跟我讲?我有时感到纳闷,感到奇怪,难道你就没有一点难处需要我帮助?你的心思我明白,自从那个荒唐的年代发生了那场灾难之后,你就只求施恩,不求回报。你做得很对。但在我们的生活中,相互帮助,相互关心还是需要的。你说是不是?”

吴淮生心里感到热乎乎的。面对郑重真诚恳切的样子,他的顾虑消失了,于是抬起脸来,把开办公司以来和孔勇敢之间的矛盾以及后来接连发生的事件详详细细叙述了一遍。

郑重倾听着吴淮生惊心动魄的讲述,神情凝重起来。经商办公司,有些坎坷挫折、经受些风风雨雨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对于生性敦厚、文化不高的吴淮生来说,肯定会比别人付出得更多,这些本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他没想到会闹出人命关天的大案,牵扯出如此严重的是是非非和引发出如此曲折离奇的凶残谋杀来。尽管他相信吴淮生不会在他面前危言耸听,他还是加重语气问道:“刘跃进被骗到香樟园咖啡厅,接着张强就被谋杀,是否有旁证?孔勇敢送给梅玲十万元以及刘、梅夫妻间的矛盾能不能确定?”

“香樟园的事有刑警队的人证实,孔勇敢送给梅玲钱也是千真万确的,他们夫妻间的矛盾更是人所共知!”吴淮生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道。

郑重的双眉绞到了一起:这个案子应该说是有漏洞的。首先是香樟园的事,那个把刘跃进支到咖啡厅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杀害张强的凶手,他让刘看到妻子红杏出墙,其目的昭然若揭;孔勇敢送给梅玲钱,用意就更明显了,刘跃进拒绝了孔的笼络,并且掌握了他的一些把柄,所以他必须将其除之,这并不复杂;而既然刘和梅有很深的矛盾,爱已不存在,那他杀她反而就不在情理之中了。由此分析,刘跃进受人陷害便极有可能。郑重想到这儿,决定尽自己所能帮助吴淮生,于是道:“需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吴淮生没想到郑重这么快就表了态,顿时喜出望外,道:“这个案子因为有这些内幕和刘跃进不便向外人披露的特殊性,他已经委托小龙做他的辩护律师。小龙很认真地看了卷,他认为要从根本上解脱刘跃进,就必须尽可能地查询出刘跃进案发时不在现场的证据,同时,把八戒这个人查出来。现在,案子已进入诉讼阶段,法院随时都可能开庭,可时间对于小龙特别重要,所以想请您……”

“这好办!”郑重挥了挥手,“我可以给法院打个招呼,让他们尽量推迟开庭的时间。但起诉的时间法律是有规定的,不能超限,这我必须跟你说清楚,要在期限之前完成取证工作。”

吴淮生忙频频点头:“这我明白,不会让您做违背法律的事,小龙现在已经开始了查证的事。”

“小龙就是乔一龙的儿子吧?怎么?他毕业了?”郑重问道。

吴淮生回答说:“是的。他既不愿意留在北京,也不愿意出国深造,非要回来帮我。”

“这孩子能有今天,全是靠了你呀!”郑重感慨万端地擦了擦眼,“一龙九泉之下也应该瞑目了!”他见吴淮生神情黯然,知道自己的话又勾起了他的伤心事,忙用轻松的语调道,“这个孙凤珍,和你是一样的倔脾气,从来也不给我个面见,真是高处不胜寒啊!”

吴淮生知道自己该告辞了,站起身道:“我该走了,您这么忙,不能再耽误您的时间。”

郑重也站起来,用力拍拍吴淮生的肩膀,叮嘱道:“你给我转告小龙,一定要心细,要多用脑子,案子的结局最终还是要靠证据说话。有什么困难和问题,给我通个气,咱们共同努力找出解决的办法,要坚信邪不压正这个理!”

吴淮生感动万分地直点头。恰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是乔小龙的手机号码,忙跟郑重握手道别,走到市长室门口,这才摁下了接听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