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旅居法国生活得越久,对“懂得越多的人活得越难受”这句话越有认同感。
就说说2009年奥巴马获诺贝尔和平奖的争议吧。
在宣布奥巴马获奖之后,多元世界沸腾了,批评的、拥戴的、讽刺的、赞美的,都找到了最雄辩的理由,让旁观者一头雾水。
其中最有意思的,还是被称为互联网上最大的UGC(用户提供内容)新闻网站——《赫芬顿邮报》网站——发表了一名奥巴马支持者所写的困惑文章。作者写道:“当我今天凌晨打开CNN看到他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时候,我陷入怀疑。现在颁给什么还没做的奥巴马和平奖,就像将奥斯卡奖项送给一名年轻导演,只是因为这个导演计划要拍的电影;就像把普利策奖颁给一名第一次出书的作家,只是因为这名作家可能要写出一部好书。诺贝尔委员会的这个决定是一种冒犯,无疑诺贝尔在棺材中也会以头撞棺的!”
我们就接着他的话来一番猜想:若诺贝尔真的在九泉下有知,他会不会因为奥巴马获和平奖难受得要用头来撞棺材板?
我们想象,诺贝尔在索拉纳教堂墓地突然被多元世界的喧嚣吵醒了。当他知道是因为2009年和平奖人选引起争论时,马上翻看了他立下的遗嘱:“和平奖应该奖给为促进民族团结友好、取消或裁减常备军队,以及为和平会议的组织和宣传尽到最大努力或做出最大贡献的人。”诺贝尔叫来了挪威评委们,问他们有没有违背遗嘱操作。评委会主席亚格兰斩钉截铁地回答是根据遗嘱评选的:“奥巴马获奖的理由是,他为增强国际外交及各国人民间的合作做出非同寻常的努力,尤其是他提出的无核世界理念及其为此所做的工作。”
诺贝尔点头。但他马上听到闹哄哄的批评声音。诺贝尔问:“既然是按遗嘱评的,为什么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媒体,譬如英国《泰晤士报》、美国《纽约时报》《时代周刊》、西班牙《世界报》等都异口同声在说‘令人吃惊’‘为时过早’呢?法国的法新社还报道波兰1983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莱赫·瓦文萨说:‘谁?奥巴马?这么快?太快了——他还没有时间做出任何事情。’你们是不是发奖发早了?”
评委会立即申辩说:“不早。与其说把奖颁给奥巴马是对他成绩的肯定,不如说是我们对奥巴马政府未来的‘信任投票’。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个‘信任投票’是正确的:在奥巴马主导下,成功地与俄罗斯签订了《削减和限制进攻性战略武器条约》,于2011年2月5日正式生效,为奥巴马提出来的‘无核世界’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诺贝尔对“信任投票”的说法还是有疑惑,可马上就听到了当时的世界各国首脑在为奥巴马祝贺。法国总统萨科齐说“奥巴马总统获奖,他再一次获得了世界人民的心”。他还夸赞“奥巴马在人权、公正和和平方面,与诺贝尔本人一样有着坚定的决心”!诺贝尔听了很欣慰,奥巴马原来是与他一样的人。接着是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表示他和内阁成员对奥巴马获奖“击掌祝贺”,菲律宾总统阿罗约则说奥巴马获奖“当之无愧”,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祝贺奥巴马获奖,认为其将“激发人们对建立一个更安全的世界的期望”……
诺贝尔在这一片高端人物的赞美声中树立起了对奥巴马的好感。然而马上又听到一片怒斥声:“诺贝尔先生你可知道,在宣布奥巴马获得诺贝尔和平奖之时,这个总统在指挥打着伊拉克、阿富汗两场战争。当他要前往奥斯陆领奖前的9天,他又决定向阿富汗增兵2.1万以扩大战争,这是什么和平奖?应该是‘诺贝尔暴力奖’!”怒斥的是阿富汗塔利班的发言人,还有南美洲的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也在附和,说奥巴马是“战争总统”。
诺贝尔惴惴不安地急问:“有这等事吗?”
奥巴马用在颁奖典礼上的演讲作了崇高而庄严的解答:“我是一个正打着两场战争的国家的三军统帅。”奥巴马一点儿也不回避,坦然应承。可是他雄辩:“一场非暴力运动不可能阻止希特勒的军队。谈判不能说服基地组织的头目放下武器。”他又说:“我认为,基于人道理由的武力是正当的,例如在巴尔干地区或饱经战乱的其他地区。不采取行动不仅折磨我们的良心,还会导致未来以更高的代价进行干预。”奥巴马在列举了美国60多年来对维护世界和平与保护人类人权所付出的牺牲后得出结论说:“战争的手段确实在保卫和平中具有作用。”
由日本“电影天皇”黑泽明导演、在1951年威尼斯影展上获得金狮奖的哲理影片《罗生门》,讲的是每个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编造谎言,令审判者真假难辨;而诺贝尔遇到的问题更头痛,每个陈述人讲的不是谎言,但就是得不出“该不该给奥巴马发和平奖”的起码让自己信服的判断。诺贝尔的神情恍兮惚兮焦虑失语,还真说不准他会不会用头撞击棺材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