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紧走两步将傅秋芳搀起,扯了其手儿温声道:“方才可曾用过饭食了?”
搭眼瞥了下内中桌案,便见其上菜肴齐整,并不曾动过。
傅秋芳噙着笑摇头,李惟俭便责怪道:“都说让你先用一些了,饿坏了肠胃可不是小事儿。”
转头瞧着抱夏、怜秋两个丫鬟,李惟俭寻出两枚银稞子来,递给两婢道:“你们也忙活了一日,刻下不用你们伺候,且下去歇息吧。”
那一枚银稞子便是一两银,其上还镂刻着蝙蝠,意为讨个福气,便如那门楣上倒挂的蝙蝠一般。
两个丫鬟喜滋滋接了,又拜了李惟俭,这才笑着退下。
李惟俭不耐闷热,扯了帽冠下来,说道:“拘束了好半晌,你也松快一些吧。”
傅秋芳闻言却不曾动作,李惟俭转念一想,便笑着重新戴好帽冠,道:“也是,总要先喝了合卺酒才是。”
他便牵着傅秋芳到得桌案前,亲手斟了两盅酒,那酒盅连着红线,二人对视着先饮了半盅,换了彼此酒盅又一饮而尽。如此,方才算合卺礼成。
傅秋芳便笑着凑过来,为李惟俭宽衣解带。大红的喜服褪下,李惟俭顿时松快了不少。转头便见傅秋芳也褪下了喜服,内中一件茶白肚兜,外间罩着琥珀褙子。
那肚兜虽遮掩了内中,却遮不住峰峦有致,李惟俭瞥了两眼,傅秋芳便酡红了面颊,垂着螓首低声道:“老爷,先,先用一些酒菜吧。”
“好。”
二人在桌案旁挨着落座,方才李惟俭在酒席上早已吃过,于是他便只略略动了筷子,便忙着为傅秋芳布菜。
知其心下忐忑,李惟俭便不去瞧的,只挑着这两日的趣事说着。
“贾芸近来走了桃花运,他去城外采买砖瓦,却被窑主的女儿瞧上了。当着面儿丢了香囊呢。”
傅秋芳问道:“然后呢?”
“然后……贾芸嫌弃那姑娘有些不知检点,扭身就走,转头儿重新寻了一处砖窑。”
傅秋芳就道:“这般往后是不好相处,贾芸处置的对。”
“忠勇王不知从何处得知你过门儿,昨儿吵吵着要来讨一杯喜酒。”
“啊?”
“还好被梁郎中劝下了,说是于礼不合。”
“还好还好。”傅秋芳略略后怕。
李惟俭就道:“还好王爷没来,不然可有的折腾了。”
傅秋芳嗔道:“王爷给老爷脸面,老爷怎地还不知足似的?”
“居家过日子,要实惠就好,这等脸面还是免了吧。”顿了顿,又道:“香菱那日与我说,极佩服秋芳的诗才,说是得空儿要拜你为师。”
傅秋芳连忙推拒:“我不过识得几个字儿,哪里教的了香菱?这岂不是误人子弟?再说她也不好来回往返。”
“也是,此事就先暂且搁置。”
随意聊着,傅秋芳心中忐忑略略平息。吃过了酒菜,许是多饮了两杯酒之故,她面上酡红,好似两朵红云浮在脸颊。
李惟俭愈发觉得面前的姑娘可人,禁不住擒了手儿,轻轻带进怀中,随即起身拥着呼吸愈发急促的傅秋芳朝着床榻行去。
夜色渐深,红烛摇曳,纱幕落下。
李惟俭俯身傅秋芳面前,她便紧张地闭紧了双眼。李惟俭却不急着动作,只探手一点点轻轻抚着傅秋芳的面庞。
指点触碰朱唇,略略吻了,便觉‘胭脂染就丽红妆,半启犹含茉莉芳’。
探手脱去一双绣鞋,那菱脚盈盈一握,好似‘龙金点翠凤为头,衬出莲花双玉钩’。
傅秋芳耐不得痒,紧忙缩了一缩。跟着忽而挣扎着起身,自枕头下寻了一方素净趴在垫在身下。如此方才半睁着媚丝眼羞怯道:“老爷,还请怜惜……”
李惟俭噙着笑意这才欺身而上。
此间有诗为证:仙子娇娆骨肉均,芳心共醉碧罗茵。情深既肇桃源会,妙蹙西施柳叶颦。洞里泉生方寸地,花间蝶恋一团春。分明汝我难分辨,天赐人间吻合人。
……
荣国府,凤姐儿院儿。
临近戌时,平儿正伺候着王熙凤洗脚。外间丫鬟道:“二奶奶,二爷回来了。”
话音落下,便见熏熏然的贾琏转将进来。许是方才饮过了酒,一眼瞧见王熙凤那双菱脚,贾琏舔了舔嘴角,顿时心下一**。
王熙凤瞧在眼中,哼声道:“这又是打哪个狐媚子那儿回来的?不曾吃到肉,反倒惹了一身骚。”
贾琏一怔,说道:“少胡吣,昨儿就与你说了,今儿俭兄弟邀我吃酒。”
“是了,险些忘了。昨儿却是忘了问你,俭兄弟为何请你吃酒?”
贾琏施施然落座床头,挨着凤姐儿道:“俭兄弟今儿纳妾。”
王熙凤也不以为意,说道:“俭兄弟抬了哪个丫鬟?”
贾琏嘿然道:“都不是。”见王熙凤看过来,道:“那姑娘你也瞧过。”
“我瞧过?”
“她哥哥方才出了事儿。”
王熙凤蹙眉略略思忖,忽而升了调门,道:“傅秋芳?怎会是她?”
贾琏不由得艳羡道:“所以说俭兄弟好福气啊,那傅秋芳花容月貌,真真儿是——”
王熙凤冷哼一声,嗔道:“哟,琏二爷羡慕俭兄弟了?要不要我为你张罗一房可心的妾室啊?”
贾琏当即便要应下,旋即一琢磨不对,连忙讪笑道:“我不过是说说嘴,你怎地又来说我?”瞥见蹲踞着为王熙凤洗脚的平儿,隐约透过肚兜瞥见那一抹莹柔,不由得心下一**,道:“你若真有心,不若抬了平儿。”
王熙凤冷笑道:“二爷又惦记平儿了?我看不若我躲出去,将这床榻让给你们,如何?”
“你这是什么话儿。”
平儿恼道:“二爷、二奶奶拌嘴,每次偏生都要带上我。你们自去拌嘴,我早些歇着去了。”
擦拭两下,平儿端了盆起身便走。
没了平儿,贾琏好一番哄,这才哄过了王熙凤。待贾琏洗漱过,二人躺在**说起了话儿。
贾琏就道:“今儿忙前忙后的,可算卖了俭兄弟一个好儿。席间俭兄弟就说了,过些时日还有一桩买卖要发行股子。这事儿别外传,咱们私下里凑些银钱,说不得过上一年半载的就赚翻了!”
“哟,这倒是好事儿。你啊,可算办了一桩正事儿。”难得夸了贾琏一句,想起李惟俭来,王熙凤不由得感叹道:“这俭兄弟真真儿是发迹了……这才几个月啊?”
王熙凤心下不由得想起了那傅秋芳,身为李惟俭妾室,想来傅秋芳从此不再用银钱发愁了吧?可怜她堂堂荣国府的当家少奶奶,却每日锱铢必较,为那几两碎银算计着。
荣国府别处,探春、惜春年岁还小,这会子早已睡下。
倒是迎春刻下还不曾入睡,正守在烛台旁将那荷包最后缝制了。
贾琏这些时日守口如瓶,因是李惟俭纳妾一事,直到今儿才传将开来。司棋隐约听得风声,却没跟迎春说。
绣橘提了热水回来,却听了仆役说嘴,回来紧忙与迎春说了。
“姑娘,听说俭四爷今儿纳了一房妾。”
迎春心下一颤,绣花针顿时刺破指肚,其上沁出一点红珠来。司棋瞧在眼里,连忙呵斥道:“大惊小怪的,仔细吓着姑娘了!”
呵退绣橘,司棋转而对迎春道:“姑娘,你——”
正思忖着如何劝慰,就听迎春松了口气道:“这样也好,他总是这般憋闷着……也不大好。”
司棋眨眨眼,顿时暗暗翻了个白眼儿。二姑娘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过绵软。若换成是她,听闻情郎先纳了一房妾,总要闹上一场才是,哪里会这般容易揭过?再瞧二姑娘,竟有些如释重负?
真不知二姑娘是如何思忖的!
迎春心中却是另一番心思。她一颗心全在李惟俭身上,自小生在荣国府,自上到下,从贾赦、贾政再到贾琏、宝玉,哪一个不贪花好色?
便是琏二哥不曾成婚时,身边儿的丫鬟也尽数梳拢了。也就是琏二嫂子性子泼辣,使了手段将那几个丫鬟尽数赶了出去,琏二哥身边儿这才素净了。
是以她心中只是略略吃味。又想着这几回每一回李惟俭都会过分一些,二姑娘近来也有些沉迷其中,过后生怕二人禁不住……那简直不堪设想!
那种事儿……总要成婚了再说的。如今李惟俭纳了妾,不似以往那般憋闷着,想来会收敛一些吧?
司棋自觉表错了情,心下松口气之余,瞥见绣橘端着水盆发怔,当即呵斥道:“还不快伺候了姑娘洗脚?再敢怠慢姑娘,仔细你的皮!”
绣橘瘪了瘪嘴,没敢言语,闷声伺候了迎春洗脚。
……
梨香院。
云髻垂落,宝钗这会子正对着镜子摘头上的头面儿。薛姨妈则在一旁翻看着账册。
看得头晕眼花,心中实在不耐烦,薛姨妈便丢了账册,苦着脸叹息道:“这下头的掌柜愈发偷奸耍滑,这个月的出息只略略与上月持平。”
宝钗放下珠钗,扭身劝慰道:“妈妈也莫要急切,算算哥哥十天、半月的便能回返了。到时这营生自有哥哥料理。”
薛姨妈叹道:“就是蟠儿我也不放心。你哥哥的性儿你也知晓,下头人甜言蜜语拿好话儿哄着,三两句便能晕头转向。好在还有那水务股子,算算到来年,咱家出息理应比去岁稍多一些。”
方才提到李惟俭,宝钗的丫鬟莺儿便匆匆而来,见过礼说道:“太太、姑娘,我方才听柳嫂子说嘴,说是今儿俭四爷不曾回来,原是在外头纳了一房妾室。”
薛姨妈纳罕道:“俭哥儿纳妾了?此事早前怎么不曾听闻?”
莺儿便道:“还不止呢!俭四爷瞒得可真好,太太、姑娘猜猜,俭四爷纳的妾是谁家的姑娘?”
“谁家的?”
莺儿道:“傅试的妹妹,傅秋芳!”
“傅秋芳?”薛姨妈一时想不起是谁。
宝钗那日却是见过的,因是便道:“傅姑娘我见过的。娴静淡雅,宝兄弟夸其是‘琼闺秀玉’呢。”
“原是她啊。”薛姨妈也不在意,略略思忖,忽而笑道:“这男子哪儿有不贪花好色的?前番问香菱,她还说俭哥儿不曾要了她,呵,如今瞧着,只怕香菱没说实话。这才多咱?俭哥儿转头儿就纳了个大他六、七岁的,啧啧。”
宝钗面如平湖,不知心下如何思忖。待薛姨妈说过了,宝钗便道:“总是一桩喜事,明儿去库房里寻几样物件儿,算作贺礼给俭四哥送去。”
薛姨妈闻言顿时蹙眉,却没说旁的。待同喜应下,薛姨妈这才道:“贺礼是要送,可……我的儿,那事儿……是不是寻个机会与俭哥儿提上一嘴?”
宝钗却摇头道:“还是先不要提了。我这病症,只怕也不好做那赞善。”
薛姨妈苦着脸儿道:“我的儿,你也莫要弃了。宫里那头儿又不曾说死,总还有一两分机会的。俭哥儿与忠勇王交情深厚,若他提上一嘴,说不得这赞善——”
“妈妈——”宝钗止住薛姨妈话头儿,说道:“咱家先前几次三番得罪了俭四哥,他不计较已是大度,哪里会出力相帮?”
薛姨妈便讪讪道:“亲里亲戚的,不过是一些小龃龉,何至于啊?我瞧着俭哥儿是个有度量的,再说过了这些时日,只怕早就忘在脑后了吧?”
宝钗闻言只是摇头。
俭四哥的度量……或许是有的,只是极为怪异。有些事儿他浑不在意,有些事儿又会处处算计。
至今宝姐姐也不曾想明白,为何李惟俭要帮着自己离间宝玉与黛玉。李惟俭对黛玉情有独钟?好似也不像。
也就方才入府时,因着林盐司的嘱托,李惟俭这才对黛玉照拂有加。其后二人寥寥数面,再说黛玉才这般年岁,还小着呢,李惟俭再是贪花好色,也不会在此时就对黛玉生出情意吧?
还有,为何李惟俭总对宝玉有着似有似无的……恶意?莫非也是因着黛玉之故?
偏生私下里其又与二姑娘迎春往来频繁……真真儿是拿不准李惟俭的心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