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钟提了白蜡杆子四下巡梭,沿着墙角游走一圈儿却不见半点痕迹。往回走与丁如松碰头,二人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吴钟挠着头道:“怪了,哪儿来的歹人,莫非还会飞不成?”
丁如松嗤笑道:“左近就有两座王府的别院,等闲蟊贼连山都上不来。依我看,八成是那位公子哥儿神思恍惚,这才失足落了水。”
“丁二哥说的是。”
二人手持棍棒回返,与李惟俭禀报了,李惟俭便摆摆手:“做做样子就算了,过会子开席,你们几人多加巡视就是了。”
二人领命退下,李惟俭这才负手朝着睹新楼行来。上得楼来,在二楼略略停顿,与大姐姐李纨言说了一阵。
这会子李纨已然猜到了真相,因是也没多说旁的。只是心下极为不喜贾环,想着回头儿定然嘱咐了贾兰,离这位环三爷远远的。
方才要走,傅秋芳就追了出来,二人在楼梯口言语。傅秋芳就道:“老爷,方才大姐姐与琏二爷议定了,待用过午宴便要回返。我瞧着姑娘们还不曾热闹够,不若这酒席便开在楼中。
如此,吃酒、看戏两不耽误。”
“不错,就是这般。”
傅秋芳颔首,旋即点过念夏吩咐下去。李惟俭上得三楼,贾琏、严奉桢与贾环已然坐定,问过贾琏这才得知,李纨实在不放心宝玉,因是便将其叫到了二楼看戏。
李惟俭心中腻歪,宝玉惯会卖惨,此番又被他得了逞。稍稍坐定,乜斜一眼,便见贾环如坐针毡,左耳朵通红一片,瞧着李惟俭期期艾艾,错非贾琏还在,只怕便要凑过来求肯。
李惟俭权当不曾瞧见,装模作样瞧着下头唱戏。过得半晌,待临近午时,丫鬟们纷纷上来,撤了茶水、瓜果,桌面重新铺展了桌布,跟着菜肴流水一般呈了上来。
此番李惟俭下了本,菜色自是极为丰盛。
先是六样冷盘:叉烧肉、红烧鸭肝、蒜蓉干贝、五香鱼、软炸鸡、烤香肠。
跟着便是十道菜:黄扒黄肉翅、清汤炖血燕、红烧大网鲍、菜胆猴头蘑、软糯蒸熊掌、豉椒飞龙脯、鱼唇扒鼾鼻、乌龙戏明珠(鸽子蛋烧海参)、浓汤浸苏眉、虾子茭白。
跟着又有两样甜点,小枣核桃酪、杏仁茶。
另有时令瓜果,却不算在正菜里。
席间略显平淡,那贾环心不在焉,贾琏倒是能附和两声,余下的都是李惟俭与严奉桢在言说。
李惟俭今儿兴致极高,苦等了两月,委托武备院造的蒸汽机终于造了出来!方才略略瞧了,做工极为精细,随意挑拣螺纹对接了,瞧着也颇为紧密。
李惟俭前世没少摆弄蒸汽机,对其构造谙熟于心,自信这双胀蒸汽机自是能运行的,只是不知到底能撑住多少个大气压了。
对了,附带的气压计也有,他没心思研究气压表,便干脆弄了简略的汞柱气压仪。
其上虽不曾刻下刻度,却也能大略瞧出来个数儿。
严奉桢顾不得吃酒,连连追问李惟俭这蒸汽机比之那纽可门如何。李惟俭向来说话留三分,此时却极为自信,开口话说得极满。
“景文兄,若此物得用,来日必大行天下,继而改变天下啊。”
严奉桢将信将疑,道:“大行天下我且信了,可改变天下?复生是否太过自负了?”
李惟俭乐了:“如若不然,咱们再打个赌?”
严奉桢眨眨眼,立马摇头:“不赌!”
开玩笑,上回严奉桢就吃了亏。本道陈宏谋这等实学大家,李惟俭必然朝其靠拢。不想转头儿父亲严希尧与陈宏谋决裂,连带着李惟俭这个学生,自然也就不好往陈相身边儿凑。
这些时日严奉桢绝口不提此事,李惟俭也装作忘了,二人便将此事遮掩过去。否则……三个月啊,食髓知味,二公子哪儿受得了?
李惟俭顿时笑容更盛:“景文兄何时变得如此小心了?说不得这回景文兄就赢了呢?上回不就——”
“李复生!你再多说,咱们可就要绝交!”
二公子极爱惜脸面,李惟俭自然不好揭破其糗事,当即打个哈哈遮掩过去,倒将贾琏弄得心头莫名。
琏二爷不懂实学,面前二人言谈,他便只能凑趣般附和几句,更多的时候则在打量二人。但见两人言谈无忌,颇为随意,便知二人私交极好。
那严二公子与他年岁相当,与他没什么话可说,偏生却与小几岁的李惟俭言谈甚欢。再仔细观量,却见李惟俭说话滴水不漏,虽偶有戏谑之语,却点到即止,从不过分。
心下便暗自思忖,这俭兄弟几个月便能铺展开来,不是运气使然啊。因是琏二爷便存了结交的心思。
酒宴过半,李惟俭见贾环愈发如坐针毡,心下暗乐,便起身要去更衣。果如他所预料,他方才起身,那贾环便丢下筷子,紧忙起身追了上来。
“俭四哥等等,我也去茅厕!”
二人一先一后当即下了楼,略略走出去十几步,贾环贼头贼脑张望一番,见四下无人,连忙拱手作揖恳求道:“俭四哥,那事儿……那事儿可不能说出去啊。”
“我这不是没说呢嘛?”李惟俭道。
贾环苦着脸说道:“我自是知晓,刻下俭四哥帮着遮掩了过去,可来日若太太细查,俭四哥也要帮着遮掩一二啊。”
李惟俭唬着脸道:“环兄弟,不是我说你,此处虽说水浅,可也不能背后踹人啊?这万一呛死了人,非但是你,便是连我也要摊上官司。”
贾环连连道恼:“是,是我考虑不周。”
考虑不周?哦,意思就是这回没仔细思忖,露了马脚,下回仔细思忖过,遮掩了马脚就没事儿了?
这小子果然是个坏种啊!
不过这与李惟俭何干?想着方才林妹妹到底心中还对宝玉存了几分关切,因是李惟俭便故作沉思,行走两步却不发话。
贾环急了:“俭四哥,成不成的你倒是说句话啊!”
李惟俭蹙眉说道:“环兄弟,便是我遮掩了,琏二哥、二公子可都瞧见了。这事儿就看太太想不想细究了。若是细究,只怕遮掩不过去啊。”
“啊?”贾环顿时哭丧着脸儿道:“坏了,老爷回头儿非得打死我不可。”
李惟俭压低声音说道:“我看环兄弟也是一时糊涂,下回断不会做出这等没起子的事儿来……这样,你附耳过来。”
待贾环凑过来,李惟俭附耳低声言语了几句。说罢,贾环狐疑道:“俭四哥,这主意能成吗?”
“尽人事、听天命,如今大家都关注宝兄弟落水一时,你不将众人关注转移了,太太定会追着此事不放。”
贾环发了狠,咬牙切齿道:“也罢,如今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李惟俭叹息一声,面上颇为惋惜,心下暗乐……宝玉敢背后扯着自己小妾说自己坏话儿?不坑回来哪儿对得起李惟俭的性情?
当下自不必多言,二人回返睹新楼,贾环心事重重,李惟俭继续与严奉桢说着蒸汽机。待临近未时,酒宴撤去,李纨与贾琏便张罗着回返。
湘云仰着小脸儿极为满足,叽叽喳喳说道:“还好瞧过了我点的戏折子,就是可惜二姐姐与林姐姐点的还没演过。”
小姑娘整日圈在史鼐家中,史家家风又颇为严苛,等闲不得松快自由,因是湘云显得极为不舍。
傅秋芳便劝慰道:“史姑娘,来日方长,下回谁过生儿,姑娘一样能瞧戏折子。”
湘云略略盘算,好似兄弟姊妹们的生儿都过了,余下的都是长辈,或是贾琏、王熙凤、李纨这般的,便是过生儿也热闹不起来。愁眉苦脸盘算一番,苦着脸说道:“唔,下一回可就要冬月了。”
湘云便是冬月里的生儿,只是到时不知二叔、二婶能不能放她去荣国府庆生。一时间小姑娘思绪惆怅,面带愁容。
李惟俭、傅秋芳与晴雯等将姑娘们送至园子门前,又各自略略说了话。
二姑娘迎春还是那般性儿,只是想着昨儿楼中旖旎,迎春未曾开口人先羞,若不是司棋在一旁帮衬着,只怕就要露了行迹;
惜春与李惟俭不亲近,只是说了告别的话;
宝钗尚且不知昨儿李惟俭又与黛玉会了面,因是一时间摸不清李惟俭的脉络,目光里满是探寻;
三姑娘探春心下愧疚,可谁让她摊上这般个兄弟?只能歉意地看向李惟俭,面上很是骂了一番不曾寻着的歹人;
黛玉说了些应景儿的话,她不喜人多时说些有的没的,与李惟俭对视一眼,黛玉眸中便噙了笑意;
李纨扯着贾兰说了些叮咛、嘱咐,又拉过傅秋芳悄声说了些什么,惹得傅秋芳俏脸泛红。料想必是床笫之间的趣事。
未时已过,众人说过话,贾琏骑了马,李纨与姑娘们纷纷上了马车,李惟俭便站在园子门前,目送车队辚辚而行,转眼掩于山林之间。
李惟俭返身,朝着身边几人笑道:“走吧,她们走她们的,咱们乐咱们的。该看戏的看戏,想吃酒的吃酒。”
香菱最是欣喜,她既喜诗词中的缱绻、瑰丽,也喜戏文中的峰回路转。一众人等朝着园子里行去,那琇莹原本雀跃着,时不时便偷偷瞥向李惟俭。
待无人留意,悄然缀在后头,凑近李惟俭低声道:“公子——”
“嗯?”
琇莹嗫嚅道:“今儿……可是公子的生儿呢。”
“嗯。”李惟俭应了一声,笑道:“晚上的。”
琇莹顿时又羞又喜,低声道:“我一早儿就准备得当了。”丢下一句话,她又快步丢下李惟俭,扯着晴雯朝前走着,又时不时回头偷笑着瞧上李惟俭一眼。
李惟俭略略心猿意马,旋即收摄心思,叫了严奉桢,二人指挥着丁家兄弟等人将蒸汽机自马车上卸下。
此物精铜打造,气缸约莫有六毫米厚,绝对能撑得住三个标压。零件儿尽数卸下,李惟俭寻思一番,又命人将东西搬进致远堂,随即便与严奉桢组装起来。
二人这一忙活起来可就没时候了,临近酉时,傅秋芳打发人去致远堂,念夏回来告知,老爷这会子正与二公子忙活着呢,只说暂且留着晚饭,待忙活完了再吃。
傅秋芳情知李惟俭忙的是正事儿,也不敢搅扰,只得让人将饭食留在灶上温着,留待这二人随用随取。
琇莹眼见日薄西山,心下七上八下,生怕李惟俭耽搁了,错过了今晚……她可是准备了许久呢。
……
且不提愚园,单说贾琏一行,未时刚过便离了香山,这一路快马加鞭,临近酉时便回返了荣国府。
莺莺燕燕两日间往返,倒有大半日都在马车上,因是颇为疲乏,叽叽喳喳言说着各自散去。李纨护着宝玉朝贾母院儿行去……好生生将人送回来,中间还出了那么一档子事儿,李纨总要与贾母交代一二。
却说三姑娘探春下得车里,当即便四下找寻贾环。见弟弟贼头贼脑的下了马车,凑过去扯了衣袖便朝着赵姨娘院儿行去。
贾环连连求告:“好姐姐,绕了我这一遭吧。今儿实在疲乏了,不然等明儿姐姐再告知娘?”
三姑娘只是不许,好巧不巧湘云叫住三姑娘,道:“探春快来,我从家中带了些好顽的物件儿,快随我去瞧瞧。咦?你跟环兄弟有事儿?”
探春冲着贾环咬牙切齿,转头朝着湘云笑道:“无事,我是怕环兄弟乱跑。”
湘云就道:“他能跑到哪儿去?快走快走!”说着,扯了探春便走。
探春无奈,只得待得空再去告状。
贾环见探春被湘云拽走,当即心下略略舒了口气,扭身领着俩丫鬟快步朝着赵姨娘的院儿行去。
进得里间,赵姨娘正在饮茶,瞥见自家儿子进来,连忙让丫鬟奉茶,又问:“怎地今儿就回来了?不是说要待到明儿下晌才回来吗?”
“出事儿了!”贾环扯着赵姨娘嘀咕道:“宝二哥掉池子里了,这且不说,他先前非得扯着俭四哥的妾室说些有的没的,可是惹恼了俭四哥呢。娘,这事儿可得告诉老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