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俭近来繁忙,又要硫化橡胶,又要办厂,因是无暇顾及荣国府内大事小情。每日只听红玉说了,见无甚要紧的,便放在一旁。

连着两日去往内府,却欲见忠勇王而不得。到第三日清早,李惟俭方才出荣国府,就见打宁荣街东面儿来了一两马车。

那马车停在宁国府门前,帘栊挑开,自内中下来一位手捧拂尘的坤道来,却正是许久不见的元灵宫警幻真人。

李惟俭心下狐疑,暗忖,莫非那秦可卿又病了不成?

刚好门子余六便在左近,李惟俭招招手,那门子便殷勤凑将上来。

“四爷,您吩咐?”

李惟俭扬起下颌指了指远处的警幻真人:“听说这几日宁国府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这是要做法事?”

余六讪笑道:“四爷怕是问错了人,这宁国府的事儿,小的如何得知?”顿了顿,见李惟俭笑吟吟瞥过来,余六忙道:“不过小的听人说嘴,好似是东府的珍大爷在为敬老爷的生儿提前准备。”

李惟俭哪里肯信?贾敬的生儿可是九月,如今才七月,便是提前准备也没提前两个月的。

只怕东府定然出了事儿。他忖度过就算,左右与他无关。当即上得马车,催着吴海平紧忙赶往内府。

今儿总算凑巧,李惟俭方才到得内府,便赶上忠勇王领着随从到了。李惟俭赶忙请见,待梁郎中引其入得二堂里,便见忠勇王沉着脸,面上颇为疲乏。

李惟俭见过礼,那忠勇王只随意摆摆手让其落座,随即便道:“复生寻本王有事儿?”

“正是。”李惟俭道:“武备院如今承接了朝廷军械,腾不出太多人手来造蒸汽机。学生便想着,莫不如再起炉灶,设一蒸汽机厂子,左右京师中汇聚天下能工巧匠,这匠人是不缺的。”

忠勇王略略颔首。

李惟俭继续道:“来日厂子铁料、煤矿,尽数走内府,如此也可为内府开一财源。另外学生想请内府入股,如此也好有了照拂。”

忠勇王蹙眉道:“需要多少银钱入股?”

“两万两。”

忠勇王顿时乐了:“区区两万两,本王回头儿让梁郎中就办了。复生连着几日来寻本王,就是为了此事?”

“是啊。”李惟俭察言观色道:“王爷也知,学生势单力孤的,这没了内府入股,办起厂子来总是心中没底。”

“知道了,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嘛,本王早年可领教过。”顿了顿,忠勇王转而意味深长道:“那煤矿股子发售几日,募集了百多万银钱,比之水务可是差远了。”

李惟俭哂笑一声也不言语。他心知定是那水务公司将忠勇王,乃至政和帝的胃口抬高了,这才有些瞧不上西山煤矿募集的百多万银钱。

忠勇王见其不接茬,无奈之下只得道:“也罢,待复生过了秋闱再说旁的。”

李惟俭当即拱手笑道:“多谢王爷体谅。”

忠勇王略略颔首,好似心不在焉。

这有了内府入股,又资金充裕,办厂的事儿自然就迅捷起来。连日里,李惟俭与曹允升寻了几处地界,留待用作厂址。

顺天府下辖长安、万年,地方自然随意挑选,奈何距离京师有些远,往来不便。李惟俭便专心在外城挑选,先后看过了几处,最后听闻安化寺与育婴堂之间有处不小的空地,连忙与曹允升去瞧了。

此地位于外城东南角,最是偏僻不过,却胜在地方广阔。巡视一番,李惟俭便拍板,将厂址定在了此处。

此后平整土地、建设厂房,自曹允升调拨过来的大掌柜操持。一众富商几日光景,便收拢了近百号成手匠人。

按照李惟俭的预期,到时候分作各个车间,铸造、锻造、冷作、加工、装配等车间。

那厂址占地广阔,单单是平整土地就要抛费不少时日。因是李惟俭又如数日前一般,每日早出晚归,或写写画画,勾勒处各式各样的机械设备;或与严奉桢一道熬煮膠乳,尝试各类配方。

时光荏苒,暑气渐去,转眼已是秋日。

贾母院儿后楼,黛玉与宝钗闲坐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儿。这些时日宝钗总会来寻黛玉说话儿,又时常送些吃用,黛玉心下感念,因是二人自然有了一番情谊。

宝钗便道:“宝兄弟也是,新才结识了几个朋友,转眼便几日不去学堂。这事儿若是老爷得知了,不定如何拿他作筏子呢。”

黛玉连番与宝玉生了间隙,那一点若有若无的念头方才生出来,便生生掐断。如今不过将宝玉当做亲哥哥罢了。

听宝钗这般说,黛玉便笑道:“他生来爱顽闹,管束不得、劝说不得,只得由得他去。”

宝钗笑着道:“妹妹这般万事不沾身的性子,真是让人羡煞。”

黛玉反唇相讥道:“我是万事不沾,宝姐姐倒是处处留心呢。”

黛玉窃笑,宝钗心下无语。看着好似黛玉弃了宝玉,可素日里宝玉来寻黛玉顽耍,她又不曾拒绝,刻下宝姐姐心中也猜不准黛玉是如何做想的。

因是转而道:“说来,俭四哥近日早出晚归的,算算有好些时日不曾得见了。”

黛玉就笑道:“方才说你处处留心,果然就说起了俭四哥。他贵人事忙,又秋闱在即,等闲见不得人也是有的。”

宝姐姐瞥了其一眼,温声道:“妹妹近来也不曾见过俭四哥?”

黛玉便道:“有十来日不见了。上回还是在小花园撞见了,略略说过几句,俭四哥就匆匆而去,瞧着极为忙碌呢。”

宝姐姐颔首,正要说些旁的,便见莺儿提着个书卷快步行了过来:“林姑娘、姑娘,这书册上讲测字的,说的极准呢。”

宝钗道:“什么书册?拿来我瞧瞧。”

莺儿却负手将书册藏在身后,歪头道:“不成不成,姑娘若是看过了,那就不准了。”

宝钗与黛玉对视一眼,黛玉便道:“左右也是打发时辰,那便测一测。”

雪雁当下取了笔墨来,宝姐姐提笔顿住,好半晌不曾落笔,偷眼看去,却见黛玉在纸笺上写了下个‘望’字。

宝钗略略思忖,便写了个‘守’字。

正要问莺儿两字何意,忽而便见同喜慌张着行将过来,遥遥便嚷道:“姑娘,不好了,大爷被人打了!”

“啊?”宝钗惊得笔墨落在纸笺上,晕染出一朵墨迹。紧忙起身道:“妹妹,我去瞧瞧我哥哥。”

“宝姐姐去就是了。”

宝钗匆匆而去,路上方知,今儿薛蟠一早儿与贾蓉、贾蔷去了锦香院,他数月不在,先前那相好的粉头自然有了旁的金主。也是赶巧,两拨人凑在一处,那粉头分身乏术,这两拨人便闹了起来。

薛蟠自觉没了官司在身,又见对方只穿了细布衣裳,瞧着不似勋贵子弟,因是便上前推搡了两把。结果那帮人也不是吃素的,当下抄了碗碟打砸过来,好巧不巧酒盅砸破了薛蟠的头。

贾蓉、贾蔷见对方人多势众,只得扯着薛蟠一路跑了回来。甫一进门,见薛蟠满头满脸的血迹,管事儿的顿时骇了一跳,这才有了这么一遭。

当下宝钗去看薛蟠自是不提。且说黛玉闲坐片刻,因着宝钗提了一嘴李惟俭,黛玉心下一动,过得片刻便朝着小花园寻去。

与此同时,李惟俭方才自角门进了荣国府。

他神色虽有些疲乏,却精神奕奕。余六看着稀奇,上前恭维几句,道‘四爷瞧着就有好事儿’,惹得李惟俭哈哈大笑,随手就丢了一枚碎银子。

无怪他心绪极佳,熬煮膠乳二十几日,这几日总算有了结果。膠乳九成七,硫磺三分,小火熬煮可得软橡胶;膠乳八成,硫磺两成,可得半软半硬橡胶;至于那质地坚硬的,须得五成硫磺熬煮了,方才能配比出来。

他心绪极佳,橡胶配比有了,离着轮胎、密封件又近了一步。

一路行走带风,方才过穿堂,迎面儿就撞见了司棋。

“四爷!”

司棋顿时面上一喜,随即有些幽怨。上个月好歹她休沐时,李惟俭还抽出一日光景陪她。这个月倒好,非但休沐时不陪了,近来连去瞧二姑娘的时候都少了。

李惟俭笑吟吟四下看看,走近道:“给你个好物件儿,拿好,摸让人瞧见了。”

司棋幽怨道:“上次四爷给的银钱我还留着的,我缺物件儿自己去买就是了。”

“诶?这能一样?”李惟俭笑嘻嘻道:“这物件儿就算给了你银钱也买不到。”

说话间抖抖衣袖,自内中掏出个锦帕包裹的长条物什递了过去:“快收好,我走了,下月过了秋闱,定有你的好儿。”

司棋心下一**,咬着下唇瞧着李惟俭快步而去。她见四下无人,便悄然展开锦帕,随即瞪大了眼睛。

内中竟是个半尺左右的角先生!这……诶?这角先生半软半硬的,倒是稀奇。

后头绣橘追上来:“司棋,方才瞧见四爷了吗?”

司棋吓得紧忙将东西收进袖子里,慌张道:“啊?你瞧见四爷了?我怎地没瞧见?”

绣橘狐疑道:“不对啊,四爷要回东北上小院儿,只能走此路……莫非四爷是翻墙进来的不成?”

司棋死鸭子嘴硬,只道:“那谁知道?反正我是没瞧见。快走吧,这月月例银子拖到了现在,也不知二奶奶是如何想的。”

李惟俭兴冲冲回得自家小院儿,四个丫鬟俱在。身契自荣国府转到李惟俭名下,这月例银子自是不用再从荣国府领。

李惟俭兴奋之下,这个摸一把,那个亲一嘴的,惹得四个丫鬟好一阵娇嗔。他的好心绪带得四个丫鬟也高兴起来,琇莹连连追问李惟俭有何好事儿,李惟俭张张口,又摇摇头。

橡胶这种事儿,便是说了四个丫鬟也无法理解啊。非但是她们,只怕这世上没人能理解橡胶的重要性。

笑闹过一阵,红玉就道:“四爷,我方才瞧着林姑娘好似朝着小花园去了。”

“林妹妹去了小花园?”想着好些时日不见黛玉,李惟俭便换了一身衣裳,只带了红玉朝着小花园寻去。

转过树荫,果然便见黛玉蹲踞在地,仔细观量着那一株虞美人。一旁的地上,还放着个鸡毛毽子。

李惟俭负手行过去,道:“妹妹又来赏花?”

黛玉起身回礼:“俭四哥。我也许久不来了,瞧着这虞美人好似又长高了些。”

“的确长高了。”李惟俭说着话,目光却落在黛玉身上。正月里见黛玉,她还只到李惟俭的臂弯,这会子却是蹿了一截,隐约到了李惟俭上臂。

身子虽依旧纤细,却隐隐亭亭玉立,有了少女的风姿。李惟俭暗忖,莫非是自己那食谱的功效?

“妹妹从何处得来的毽子?”

黛玉拾起毽子笑道:“打发时辰的玩意。夏日里多雨,赶上雨水,不好在外散步。紫鹃便出了主意,说若赶上有雨,不若在房中踢几下毽子,就当消化食了。”

“这主意不错。”李惟俭笑着颔首。

一旁的紫鹃闷声不吭,雪雁却道:“俭四爷,姑娘方才与宝姑娘测字来着,可惜方才写了字,宝姑娘有事儿便走了,也不知是何解……不若俭四爷给解一解?”

黛玉嗔道:“我不过是胡乱写下一字,哪里用劳烦俭四哥了?”

李惟俭笑道:“不妨事的,好歹我也在茅山待过两年。妹妹写了什么字儿?”

黛玉俯身,拾了树枝在地上写下了一个‘望’字,顿了顿,继而又写了个守字。道:“这是宝姐姐写的。”

“嗯。”李惟俭颔首,略略思忖道:“先说妹妹这望字,妹妹心求于外,然知音难觅,又身守于内;薛妹妹恰恰不同,却是心守于内,而身求于外啊。”

黛玉罥烟眉下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晶莹剔透,与李惟俭对视了须臾,这才偏过头道:“俭四哥果然在茅山是学了本事的。”

“年少时荒唐之举罢了。”说话间李惟俭抖抖衣袖,自袖口抽出一物递将过去:“送妹妹一物,保准天下间绝无仅有。”

黛玉纳罕着接过,却见非金非玉,其上涂抹了颜料,瞧着憨态可掬的,也不知是鸭子还是雁。入手略软,黛玉略略捏动,顿时‘吱’的一声响,骇得其一哆嗦。

“俭四哥,这是何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