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开闪开!”
呼喝声中,吴海平领着几人上前,总算将李惟俭解救了出来。李惟俭见迎自己的人中还有门子余六,心下虽纳罕,却按捺心头。
转头到得马车前,就见自己的马车后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荣国府的马车。帘栊挑开,便见一锦衣公子落将下来,遥遥冲着李惟俭笑吟吟一拱手:“俭兄弟此番定然旗开得胜,愚兄这边厢先道贺了。”
“琏二哥?”李惟俭笑着迎上去,问道:“琏二哥怎地来了?”
贾琏便笑道:“那日我便要来送俭兄弟,奈何你嫂子说,这般兴师动众的,怕再让俭兄弟犯了寻思,若是考不好可不就成了我的罪过?如今秋闱已过,我自是要来迎一迎的。”
“劳烦琏二哥了。”说过两句,忽而瞥见严府的车马还在,李惟俭道了个恼,先行去看严奉桢。两个仆役哭笑不得,只说二公子如今不在车里。
李惟俭等了须臾,才见严奉桢自巷子口捧腹而出。待到了近前,李惟俭就问:“景文兄,你这是……闹了痢疾?”
严奉桢苦着脸连连摆手:“莫提了!我实在好奇那号饭到底适合滋味,便尝了两口,谁料转头就闹了肚子?”
“哈?”
“说也稀奇,为何临号的吃了一整份却全然无事?”
李惟俭总不能解释说,严奉桢素日锦衣玉食的,肚子里没什么别的菌群;只怕旁人什么都吃,菌群杂乱,自然不惧不干净的吃食。
安慰了严奉桢好一通,这位二公子肚子又隐隐作痛,只得催着下人赶忙送回府去。
李惟俭回身又与贾琏说过两句,二人这才上了车马,回转荣国府。路上二人言谈随意,贾琏看似随意,实则恭谨。
前些时日听了李惟俭的话,贾琏、王熙凤夫妻二人凑了二千两银子,底价入手了那西山煤矿股子。如今不过月余光景,因着盐商入京,非但是水务股子,便是西山煤矿股子也上浮了两成有余。
这就等于不算出息,两口子平白赚了四百两银子——抵得上王熙凤当两个项圈了。
京师奉李惟俭为财神,又知晓李惟俭与忠勇王交好,因是这两口子便存了结交的心思。素日里贾琏迎来送往,王熙凤管家,每日里李惟俭的份例从不曾克扣过。
这二人也知李惟俭另置了宅院,只怕过了秋闱就要搬走,因是态度愈发热切。
待回得荣国府,便有小厮上前请了,道:“俭四哥,大老爷、老爷、东府珍大爷这会子都在老爷外书房等着呢。”
实学秋闱也是秋闱,过了便是举人。宁荣二府设了私学,贾家子弟读书无数,可除了贾敬、贾珠,就没有能拿得出手的。
李惟俭好歹是荣国府姻亲,这等大事儿,贾赦、贾政、贾珍自是要过问一番。
李惟俭与贾琏一道儿到了贾政外书房,便见贾赦、贾政坐在上首,贾珍陪坐下首。大老爷贾赦目光灼灼,笑得分外诡异;老爷贾政一如既往,只略略问了下场之事;反倒是贾珍说了不少。
过得好半晌,贾珍只道:“瞧俭兄弟这般胸有成竹,料想秋闱定是无碍。待秋闱过了,做兄长的定要设宴为俭兄弟庆贺一番。”
李惟俭谢过贾珍,这才从书房转出来。贾琏自去忙活别的,李惟俭施施然进了仪门。
结果方才过了仪门,贾母的大丫鬟鸳鸯便一早儿在此等候着。
迎上来笑着道:“祝俭四爷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多谢鸳鸯姑娘,借你吉言了。”
鸳鸯就笑道:“得知俭四哥出了贡院,老太太便打发我在这儿候着。俭四哥,老太太只怕等了好些时候了。”
“可不好劳老太太久等,咱们这就去吧。”
李惟俭随在鸳鸯之后,一路过穿堂、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到了贾母正房。遥遥便听得内中语笑嫣然,进到内中一瞧,非但邢夫人、王夫人在,便是大姐姐李纨与王熙凤也在,三春、黛玉、宝钗自是不提,连薛姨妈与宝玉都在。
李惟俭笑吟吟上前行礼:“见过老太太,劳烦诸位久候,可是我的罪过了。”
贾母端坐软榻上,闻言笑道:“俭哥儿下场,这大家伙都提着心。如何啊?可曾都答上了?”
李惟俭笑着颔首:“题目不算难,都答上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贾母笑着转向李纨,说道:“珠哥儿媳妇,俭哥儿这一遭十拿九稳,来日可得好生庆贺一番才是。”
李纨连连颔首应下,眼里却噙了珠光。到底是自小养在身边儿的,当做亲弟弟一般,身世又这般可怜,如今有了出息,李纨自然与有荣焉,又五味杂陈。
待李惟俭落座,荣庆堂里你一言、我一嘴,王熙凤又时不时的插科打诨,倒是极为热闹。
李惟俭面上噙着笑,留心观量。便见贾母是真心替他高兴,大姐姐李纨自不用提;王夫人随笑着,却不甚在意;倒是邢夫人,为何笑得这般开心?还时不时盯着自己观量?
想着方才大老爷贾赦目光怪异,李惟俭心下一沉……是了,秋闱过了,只怕这两口子转头就要提及二姑娘的婚事了。
此事旋即被他放在一旁——不用他开口,大姐姐李纨与大伯李守中绝不会同意这桩婚事。
再看旁人,宝玉兴致寥寥,惜春懵懵懂懂,探春合掌赞叹,二姑娘眸中情意绵绵。
黛玉释然笑着,她虽不信神佛,这几日每每空暇了便向漫天神佛祈求,保佑俭四哥金榜题名。如今看李惟俭淡然模样,料想秋闱应是无碍,她便心下稍稍松了口气;
宝姐姐又是另一番情形。那日哥哥薛蟠无心之言,忽而点醒了宝姐姐。过往只道李惟俭要发迹只怕还要好些年,来不及护佑薛家;而今再看,秋闱过了,举人之身在手,身家百万,往来的又是忠勇王、又是刑部侍郎,这等人物简直就是潜龙在渊,只待一飞冲天!
因着薛蟠的官司,宝姐姐瞧见了大老爷贾赦与王舅母的丑态,二人假惺惺,好似为了薛家好,实则不过贪图薛家的钱财罢了。
多年的老亲都是如此,以薛家如今的白身,她若嫁不成宝玉,顶多去寻那些勋贵破落户嫁了,到时能不觊觎薛家的钱财?
再看李惟俭,简直处处都是优点!为人上进,身家百万,只怕全然瞧不上薛家那点儿钱财。且年岁与宝姐姐相当,若嫁了他,有忠勇王、严侍郎照拂,薛家也不会就此败落。
待过上些年头,李惟俭一飞冲天,说不得薛家凭此,还能再富贵个几代。
宝姐姐面上古井不波,只偷眼打量了李惟俭几眼,便暗咬银牙。什么都好,奈何先前恶了人家,如今又该如何是好?且妈妈那里也不好说通……于薛姨妈眼中,唯有荣国府这般的家世,才是联姻的对象。
李惟俭再如何发迹,也不过是一朝得势的暴发户罢了。
宝姐姐便思忖着,若是俭四哥能得个爵位,那她就与薛姨妈有话说了。又偷偷瞥了兴致寥寥的宝玉一眼,许是珠玉在前,于宝姐姐眼中,宝玉不过是富贵人家的顽童罢了。
说过半晌话,王熙凤就道:“老太太,俭兄弟连着考了三天,只怕这会子早就疲乏了,我看不若先让俭兄弟回去歇着。待放榜了,咱们再大摆宴席。”
贾母连连颔首:“还是凤哥儿周到,俭哥儿,你快回去歇着吧。”
李惟俭便起身告退,拱手道:“那晚辈就先回去了。不瞒老太太,在那号房里拘了三日,如今这身上怕是都有了味道。”
一说一笑,李惟俭自荣庆堂出来。行不多远,便听身后有人道:“俭哥儿!”
本道追出来的会是大姐姐李纨,不料回头一瞧,却是大太太邢夫人。
莫非邢夫人如今便要急不可耐地提及二姑娘的婚事?
李惟俭思量间,邢夫人追将上来,笑吟吟道:“俭哥儿此番一准儿高中,我这边厢先给你道贺了。俭哥儿……听闻,你与晋商、徽商办了个厂子?”
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谁将此事告知的大老爷两口子。
李惟俭便笑道:“是有此事。婶子可有指教?”
邢夫人便道:“我一妇道人家,哪里有什么指教?只是都是亲里亲戚的,俭哥儿这般能为,这发财的营生,总要想着自家亲戚才是。”
李惟俭心中腻歪,那八千两银子可还没还呢,大老爷哪儿来的银钱投资?
因是,李惟俭便苦着脸道:“婶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婶子可知我那厂子要造什么物件儿?”
“这我哪里知晓?”
“蒸汽机。这新东西,投资不小,那厂子料想婶子也听闻了,没个半年只怕不能投产。算算投产后还要打开销路,这就是小一年的只出不进。我私下里也拿不准是赚是赔,婶子若想掺一股子,小侄自然欢迎。”
“啊?这——”
那什么蒸汽机,邢夫人只听说过,从没见过。又哪里拿得住能不能赚钱?转念一想好似不对,不赚钱李惟俭为何还要办厂子?
“既拿不准赚不赚钱,俭哥儿为何非要操弄这什么蒸汽机厂子?”
李惟俭便道:“不过是姑且一试,左右我又不用掏银钱,便占了一成股子。”
“还有这等事?”
李惟俭此言算是说了一半实话。按照与一众晋商、徽商的商定,内府出资占两成,商贾出资占六成,李惟俭出资一成,再加技术,独占两成股子。
“这——”邢夫人见李惟俭言之凿凿,心下拿不定主意,便道:“我一妇道人家,不懂外间的营生。俭哥儿先回去歇息,待我问过了老爷,咱们再商量。”
李惟俭驻足目送邢夫人远去,面上噙着笑,心下嗤之以鼻。那厂子可是李惟俭的根本,想用钱就买了股子,做梦!
当下李惟俭沿着夹道回返东北上小院儿,四个丫鬟早早儿在院儿中迎候。见其归来,连忙拥了上来。
这个道:“四爷,这几日定然没睡好,床铺早就铺好了,四爷要不要先睡一会子?”
那个说:“四爷定然没吃好,哪儿有只吃些点心、面的?我去厨房寻柳嫂子,总要寻几样四爷爱吃的回来。”
另一个说:“公子,噫……公子怎地又香又臭的?我知道了,我去准备水,伺候公子先沐浴。”
只剩下香菱凑不上前,只笑吟吟站在一旁盯着李惟俭。李惟俭拉拉这个的手,摸摸那个脸蛋儿,好似众星捧月一般进得正房里。
与几个丫鬟说过一会子话,赶忙洗了个澡,其后揽着香菱酣睡一场自是不提。
这秋闱八月开考,九月放榜。实学秋闱稍晚了些,估摸着要九月中下方才能放榜,算算李惟俭足足有小一个月的空余。
虽说过了秋闱,可不曾放榜,李惟俭也不好就此搬离荣国府。因是只歇了一日,转过天来李惟俭便往自家跑,与严奉桢一道继续熬煮膠乳,分别试着放了石墨、墨汁、碳粉,就等着试验结果了。
一连过得几日,李惟俭好似秋闱前一般寻不见人影。邢夫人与大老爷贾赦转述了李惟俭的话,大老爷也有些吃不准,又因着前一番在股子上赔了老本儿,犹疑之下就没再提参股的事儿。
此事不提,那另一桩事儿总要提一提了。
这日李纨赶在未时过半回了府,方才落座,正要检视兰哥儿的功课,丫鬟便来禀报,说是大太太来访。
李纨心下极为惊讶,她素日里深居简出,极少与大太太有往来。往来者多是三个小姑子,却不知大太太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当下不敢怠慢,亲自将邢夫人迎进屋里,待二人落座,丫鬟奉了茶水,邢夫人有的没的说了一通,好半晌才话锋一转,说道:“珠哥儿媳妇,俭哥儿如今十四五的年纪,明后年也该议定婚事了吧?”
李纨道:“此事不急,听俭哥儿志向,总要等着过了春闱再说。”
大太太放下茶盏道:“这怎能成?俭哥儿回头中了进士,少不得趋炎附势之辈送上自家的女儿,这不知根底的,如何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