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二。
李惟俭一早儿醒来,便与傅秋芳商议着南下事宜。傅秋芳心下自是不舍,过门儿数月,身边人对她信重有加。非但将掌家的差事交与她,还将那偌大的厂子交与她盘账。
莫说只是妾室,看那勋贵之家的当家主母,也未必得了这份儿信重呢。她心中感念,便将螓首埋在李惟俭肩头,问道:“老爷这一去一回,大抵要几个月吧?”
李惟俭道:“六月前总要赶回来。”
如今还不到二月,那岂不是要小半年?傅秋芳忍着心中不舍,说道:“家中妾身自会打理,只是此番南下,老爷须得回乡吧?”
“嗯。”
“那妾身明儿就打发人采买土仪。”
“这却不急,”李惟俭思忖着说道:“我此番先到津门乘船往广州,处理过糖务,再行往北去金陵。”
傅秋芳蹙眉道:“这舟车劳顿的可是不易。”
前明时两广举子入京赶考,路上多则三个月,少则两个半月。到了大顺,走陆路大抵还是这个时间,可走海路那就节省多了。如今还在刮北风,此时南下,顺风顺水,自津门抵达广州大抵半个月到二十天光景。
若是逆风,那就要多抛费几日光景了。
李惟俭说道:“是以干脆兵分两路,我先行去广州,晴雯、香菱她们随后坐船押着东西慢慢往金陵走就是了。”
傅秋芳哪里肯?道:“老爷身边儿总不能短了人伺候。”
李惟俭笑着揽住傅秋芳,探手捏住一缕秀发把玩,道:“去年此时我不过是一介穷秀才,还不是什么事儿都要自己来?”
傅秋芳根本不听,说道:“琇莹习过武,又会骑马,不若让琇莹跟着老爷吧。”
“嗯,此事再议。今儿我就去寻了王爷问问,到底何时能动身。”
二人计较过,起身穿衣洗漱用饭自是不提。这日李惟俭早早儿去了内府,见过了忠勇王,将要南下的心思一说,忠勇王好似极为繁忙,只是不耐地打发李惟俭回家等着就是了。
回家等着?得,那就回家吧。
亏得李惟俭回去得快,方才到家不过一盏茶光景,管家吴海平就来报,说隔壁的验封清吏司的郑主事领着人寻上了门儿。
李惟俭不敢怠慢,紧忙迎将出来。二人略略叙话,那郑主事便笑眯眯展开一封圣旨来:“李爵爷,赶紧摆香案迎圣旨吧。”
李惟俭略略诧异,紧忙吩咐人摆设香案,随即就听那郑主事抑扬顿挫地念将起来:“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观修行之士,必能教子义方,故褒宠臣贤,貤恩其父,以彰教也……兹特赠为承德郎、都虞司主事,用旌素履,永慰孝思。”
“敕曰:自昔闺壸之淑,不得所托不表于世,惟孝子竭忠尽职,以成亲之名,推恩光显,始克有闻耳……淑德滋彰。是用赠尔为安人,祗承华典,益庇来昆。
钦此。”
圣旨宣读罢,李惟俭叩首山呼万岁。心下不由得暗忖,也不知这追赠封诰走的什么程序,数月前就说要追赠,可直到今日方才落实下来。
此时孝道大过天,父母获追赠,一个是正六品的承德郎,一个是六品安人,换做旁人定会喜不自胜,可谓光宗耀祖了。奈何李惟俭实在心中无感。
按道理,他可是正二品的男爵,这追赠封诰后头会一步步追上来,倘若立下大功来,还会追赠三代,连没见过面儿的便宜爷爷都有份儿。
李惟俭心下腹诽着,起身接过圣旨,便要请郑主事入内叙话。
那郑主事却道:“我与爵爷比邻而居,何时都能叙话,爵爷不若先行安置了,待来日得空咱们再叙话。”
“也好。”
将郑主事送出宅第,回返内宅,上下自是一派喜气洋洋。傅秋芳催促着在家庙摆了香案,将那追赠圣旨恭恭敬敬供奉了,又上了贡品、香烛,算是告慰二老在天之灵。
如是,李惟俭方才从家庙中出来,那吴海平便急匆匆奔行而来:“老爷,内府梁郎中到了,如今正在偏厅用茶。瞧梁郎中面上带了笑,料想应是好事儿。”
李惟俭颔首,紧忙转过侧花园,到得前院儿偏厅。他与梁郎中乃是老相识,略略叙话,梁郎中便吩咐小吏将官凭、印信、委任书一并送了上来。
展开官诰,但见其上写明,此番李惟俭因造东风有功,因是官升两级,迁会稽司郎中一职。
会稽通会计,掌稽查内府各部上下账目事宜。李惟俭连番立功,升官本是应有之意,但挂在会稽司,这内中就别有意味了。
看过委任书,那梁郎中道:“王府临行前还嘱咐了,明儿一早爵爷就去候着陛见。圣人见过了,爵爷才好定下南下之期。”
谢过梁郎中送来官凭,又留其饮了一盏茶,李惟俭这才起身将其送走。这内府差事,本就是天子家事,此前都是宗室执掌内府,自然可绕过吏部核勘,平步青云。
眨眼光景,李惟俭就成了正五品的郎中,那荣国府的老爷贾政,如今不过从五品的员外郎。也不知老爷贾政得知此事,会是作何感想。
一日之间,先追封父母,转眼又升了官儿,阖府上下自是喜气洋洋。晴雯、香菱等也就罢了,道贺罢了不过是想着置办酒宴、请了戏班子庆贺一番;傅秋芳与红玉却是格外激动。
正五品的郎中啊!便是没爵位传承,老爷靠着官身也能一身红袍了!红玉心下暗自庆幸,亏得她慧眼如炬,早早儿的便认定了俭四爷,不然来日年岁渐大,说不得就配了小子,又哪里有如今的清福与风光?
傅秋芳自是另一番五味杂陈,本道是走投无路无奈之举,却不料枕边良人平步青云,这般年岁就成了正五品的郎中。想她那兄长四下钻营,辛辛苦苦十来年不过是个六品推官,枕边人只半载光景就连升两级,真真儿是如坠梦中,至今思量起来都觉不可思议。
傅秋芳性子温良娴静,只一心想着相夫教子。如今还不曾有子嗣,良人更不用其费心辅佐,而后此前闺中心心念念二十年的幸福,便忽如其来地砸在了傅秋芳头上,让其措手不及之余,心下又颇为莫名。
恍惚了好一阵,傅秋芳这才回过神来,与红玉商量着取了银稞子、金瓜子,给纷纷前来道贺的下人打赏。又张罗着摆酒请戏班子。
待红玉问要不要给亲朋发帖子,被李惟俭紧忙拦下了。他如今想着南下,若此事传扬出去,定会惹得宾客盈门,只怕还要拖延几日才能起行。李惟俭时间紧迫,哪里还耐烦这般迎来送往?
对众人只道:“我如今年少,连番封赏,再大肆张扬出去,只怕会惹来旁人嫉恨。不过是个内府的郎中,不当什么,咱们关起门来吃一顿酒就算了。”
傅秋芳自知官场中最忌出挑,尚中庸之道,见良人连得封赏而谨守本心,一双媚丝眼美目连闪,颔首道:“老爷说的是,咱们关起门来庆贺一番就是了。”
时日,李家吃酒看戏自是不提。到得晚间,傅秋芳情动,难得主动了一回,其间抵死缠绵有诗为证:庆兴汤中初浴罢,沉潜纱内又新酣;只因身困侵郎柄,赢得伊家锦帐看。
……
转过天来,李惟俭一早儿便去皇城候见。
待朝会过后,便有小黄门引着侯见的臣子一一入内。待临近午时,这才被小黄门引着兜转一番,进了御书房。
李惟俭垂首入得内中,抬眼瞥见一抹大红身形,连忙行礼参拜:“臣李惟俭拜见圣人!”
政和帝搁置笔墨,扫量一眼颔首道:“数月不见,复生好似又长高了一些。”
李惟俭道:“臣自己倒是不曾留意。”
“有些事就是这般,当局者迷啊。”政和帝起身负手踱步,随即让道:“搬个锦墩来。”
戴权连忙应下,打发小黄门搬来锦墩。李惟俭道谢之后落座,这才抬眼观量圣人。数月不见,许是服色改易,圣人更显帝王气度。御书房里只留了个戴权伺候左右,上回见过的元春却不在此间。
此时就听政和帝开口道:“听说,复生有把握南下再创个水务出来?”
李惟俭拱手道:“启禀圣人,臣翻阅历年内府案卷,见广州一地每岁西夷采购霜糖日渐增多,且霜糖价格三十年内不但不减,反倒赠了几钱,因是翻阅古籍,寻得霜糖造法,可比如今的封泥法少抛费许多。
若此法得当,朝廷大可将边僻之地开拓为甘蔗田,以十年为期,来日蔗糖务定会远超京师水务,每岁至少赚得千万两银钱。”
“十年为期啊——”政和帝略略蹙眉。
李惟俭察言观色,心中暗忖,是了,夏秋之际便要与准噶尔开战,这大战将起,钱粮自是流水一般花销出去。圣人只怕等不得那般久,就想要一笔快钱。
李惟俭略略盘算,料想水泥一事,修葺河道之余,又拓出良田无算,这可是利国利民的大杀器,他李惟俭不可能私下占大头。与其事后被皇帝腹诽,不如趁现在当面吐口。
因是李惟俭又拱手道:“除去蔗糖务,臣还请圣人下一道旨意,准许臣创办水泥务。”
“水泥务?”
李惟俭道:“年前臣拜访恩师,恩师念及黄淮百姓多苦多难,又筹算修葺河道靡费甚巨,因是感怀不已。臣回头儿便起了心思,想着既然三合土牢固无比,那能否能用三合土筑堤坝,以解水患?”
政和帝笑着颔首:“难为严卿想民之所想啊,倒是复生,此举颇为异想天开……额……莫非复生有所得?”
“正是。”
政和帝精神一振,追问道:“哦?有何所得?”
“回圣人,臣以石灰、黏土、碎铁渣碾碎煅烧,所得灰色粉末,遇水结石,数日后便堪比岩石,且不惧雨水冲刷。”
“竟有此物?”政和帝大吃一惊:“果真坚硬如岩石?”
李惟俭道:“额……怕是略有不如。不过以鹅卵石、沙土、竹筋混合水泥,所筑石块不拘是修城还是整饬河道,料想都够用了。算算抛费起码能省下六成。”
“好,很好!”
李惟俭道:“臣先去两广办蔗糖务,待有所成,立刻北上江南,寻一地创办水泥务。若圣人允许臣在江南募资合股,说不得——”
说不得什么?说不得就是另一个京师水务!
政和帝蹙眉摆手,负手来回踱步。过得须臾,政和帝问道:“复生,这水泥方子可易于保密?”
李惟俭实话实说道:“回圣人,此事只怕不易。水泥所用之物不外乎石灰、黏土、碎铁屑,水泥务又要造窑煅烧,外间人等虽一时不知,可过后反复试验,迟早会猜出方子来。”
“唔——”
政和帝暗自思忖,这受困于水患的又何止黄淮?地方官每到任上,必笼络地方大户,筹集银钱,以修桥补路,既赚了名声,又得了实迹,如此一举两得。
奈何有能为的地方官终究还是少数,大多数地方官到了地方,张罗一番眼见应者寥寥,干脆就混起了日子。
指望官府出钱?呵,每岁夏秋税赋,大头都被上头抽取,连六房小吏的俸禄都是从火耗里来,哪里还有多余的银钱去整治水患?
李惟俭造出水泥自是好的,只是这银钱——
李惟俭观量圣人神色,紧忙将后续的手段和盘托出,直听得圣人瞠目结舌。小小水泥,听着造起来也不算繁复,政和帝起先只想着在草原、瀚海上筑造堡垒,如此一路铺展下去,迟早将准噶尔贼子围死。其后又想着修堤、修桥乃至修路,却从未将之与良田勾连起来!
以水泥筑堤,再将未来所得良田发售,只消一个成例在先,这水泥务只怕就会如滚雪球一般迅速铺展开来啊。
虽说开拓一地之后,不似水务那般每岁都有出息,可就算是一锤子买卖,大顺这般广阔,单单是江南一地就要铺展个许多年。江南一地上等水田作价十两,若淤出一千万亩来,那岂非就得了上亿两银钱?
这般手段,陶朱在世也就如此了吧?
政和帝心下狂喜,只觉天赐李惟俭辅佑他成就大业。因是看李惟俭愈发顺眼,错非几个皇女年岁实在与李惟俭不相当,政和帝都想将公主下嫁了!
同行不通婚?笑话,关陇李家跟湖广李家差得远了!外戚不得干政?倘若旁的驸马也能有李惟俭这般本事,政和帝也让他当官儿!
忽而想到胞弟那宝贝女儿梦卿与之年岁相当,只是忠勇王那女儿奴将女儿宝贝的什么也是,直言十八岁之前绝不出嫁……李惟俭到时候都二十多了,只怕等不得那般久。
嗯,此事容后再议。
政和帝回过神来,正色道:“复生此举大善!此番南下,朕赐你王命旗牌,督办蔗糖、水泥二务。”
王命旗牌?大顺可不是满清,没什么尚方宝剑,这王命旗牌就是钦命,说白了就是钦差,见官大一级。
李惟俭大喜,赶忙拜道:“臣谢过圣人。”
但见政和帝兀自不放心,说道:“除此,朕再派一哨京营,沿途护佑复生周全。朕再赐你手书两封,若在地方遇到为难事,可持朕手书自去寻当地督抚。”
这下轮到李惟俭惴惴了,他思忖道:“圣人,臣此番南下时短,只怕见不到大成效。”
政和帝脸一板,说道:“朕怎会不知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复生办事周全,且多有奇思,此番朕放权与你,你尽管放手施展就是了。”
李惟俭略略松了口气,这才拜谢了。其后君臣又说过一会子话,眼见时辰实在不早,一旁的戴权连连出言提醒,政和帝想起今日定好了与太妃一并用午点,这才打发戴权将李惟俭送出宫去。
戴权手捧拂尘,笑吟吟领着两个小黄门将李惟俭送出宫外,兀自停在宫门处笑着观量。
待回转身形,身旁的小黄门就道:“干爹,瞧这架势,这位李大人正当红呢。”
“当红?”戴权冷笑道:“李大人这般人物,岂能用当红二字?”
“那——”
戴权压低声音道:“今儿教你个好儿,你且往后瞧,十年、二十年,这位李大人才是真真儿的不倒翁!”
小黄门不禁暗暗咋舌,又道:“干爹,李大人与荣国府沾亲带故的,这般说来,贾家那位岂不是——”
“你懂什么?”戴权呵斥道:“贾家是贾家,李大人是李大人。”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说道:“这般说吧,倘若此时贾家造反,这位李大人就算知情不报……圣人只怕也会睁只眼闭只眼啊,懂了吗?”
两个小黄门顿时瞠目。造反知情不报,这等大罪都不治?这位李大人何止是不倒翁啊,简直就是定海神针了!
……
却说新鲜出炉的不倒翁李惟俭出得宫阙,顿时踌躇满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须得在五个月内操办蔗糖务与水泥务,期间还要抽空回趟金陵瞧瞧大伯,更要去一趟扬州。
如此,这时间须得算仔细了。出得宫城,李惟俭心头火热,这会子哪里耐烦坐马车?赶了丁如松去坐马车,他自己骑了马是打马就走。
这会子时辰还早,老师严希尧只怕还不曾放衙,因是李惟俭打马去了外城,将早就准备好的锅驼机与下一代蒸汽机图纸尽数交付。
这日匠人门依着李惟俭的吩咐,用那蒸汽机带动镗床,略略试验,除非有些废刀头,那刀头高速之下时不时就会崩断,其余一切都好。
区区刀头,先前李惟俭主持反射搅拌炉炼了一堆高碳钢,正愁无用武之地,干脆打制成刀头。
李惟俭又叫过厂子三名管事儿,仔细交代了他离开这几个月的生产计划,这才打马而去。
临近申时,李惟俭到了严府。
略略等候,便等到了回返府邸的老师严希尧。二人进得书房里,仆役奉上香茗,李惟俭便将面圣、辞行之事说将出来。
“复生这就要走?怎地这般急切?”严希尧纳罕道。
李惟俭苦笑道:“时不我待啊。若弟子五个月内赶不回来,那战事可就赶不上了。王爷早前可是应允了,说带着我去青海赚些军功。”
严希尧瞠目:“军功?复生何至于此啊?”
李惟俭口不对心道:“这不是爵位再往上升就得要军功嘛。”
严希尧顿时哭笑不得:“老夫还指望着致仕后复生执掌朝政,怎地复生要做勋贵?”
李惟俭就道:“老师此言差矣,太上在位时,可是有位贾半朝啊。谁说勋贵就不得执掌朝政了?”
严希尧板着脸冷哼道:“贾半朝?如今贾家又如何?复生向来深谋远虑,怎地涉事爵位就昏了头脑?历朝历代,勋贵不过风光两朝,过后还不是以文御武?复生这会子去做劳什子的勋贵,还要上战场搏命,实在不智!”
顿了顿,严希尧又道:“不对,复生行事向来稳妥,为何偏在此事上如此急切?莫非另有隐情不成?”
李惟俭心下哀叹,就知道瞒不过恩师,思忖一番,换了个说辞道:“老师也知,青海战事事关鼎革。若我朝战败,只怕圣人与那新政……老师也知,学生是实学出身,若来日换个圣人不认实学,弟子到头来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想前宋之时王学如何显著,好歹王学还风光了几十年,这实学总不至于连王学都比不过吧。”
严希尧盯着李惟俭,见其不似作伪,于是说道:“可复生之能不在战事上,去了又有何用?”
李惟俭来劲了,道:“老师不知,弟子于军事上也颇有造诣。那新式火铳,新式炮架、射程表,还有新近造出来的东风火箭,不是弟子夸口,弟子若单独统领一军,虽不知能不能打胜,但起码不会打败仗。”
严希尧眨眨眼,顿时吹胡子瞪眼道:“黄口小儿,满口胡言!”
李惟俭顿时嬉皮笑脸。老师就是这样的人,越是亲近的人,越挨骂。若是死对头,严希尧只是面上带笑,心里头暗自算计的份儿。
眼见劝说不动,严希尧想着左右还有几个月光景,不如到时再说。因是转而说道:“你此番南下,顺道去一趟扬州,代为师看看林盐司。”
李惟俭面上一怔,说道:“林盐司……莫非不好?”
严希尧摇头叹息,说道:“冬月里,盐司上奏林如海病重,圣人大骇,连忙派了御医赶赴扬州。如今有御医细心照料,如海的病情还是时好时坏,只怕……”
李惟俭跟着严希尧一起蹙起眉头来,不知为何,心中只略略惋惜了林如海,转而便忧心起了黛玉。
过得须臾,直到严希尧唤了几声,李惟俭方才回过神来。
不待严希尧发问,李惟俭拱手拜道:“老师,弟子还有一事相求。”
严希尧道:“你且说来。”
李惟俭期期艾艾说过,直吧严希尧听了个目瞪口呆。“你……可想好了?”严希尧道:“我可是听闻,那位林姑娘自幼体弱,这来日能不能长成都不一定呢。”
“老师,弟子心意已决。”
严希尧见此,只得颔首道:“也罢,临行之前来我这儿一趟,我须得思忖一番这信笺如何写。”
李惟俭松了口气,又略略说过一会子话,这才施施然回返自家。
……
转过天来,李家上下一片忙碌,或是打点行囊,或是采买土仪,傅秋芳与红玉留在京师,因是翻箱倒柜,将所需春夏衣裳尽数翻找了出来。
这一翻找不要紧,那春衫虽是半新不旧,可不论料子还是样式,如今都配不上李惟俭了。因是傅秋芳紧忙张罗着要为李惟俭做新衣裳。
好在料子都是现成的,自库房里取了来,晴雯便接过手,也无需旁人帮衬着,一日光景便能做出一套衣裳来。手巧得让诸女啧啧称奇。
李惟俭这日也不得闲,先去衙门点了卯,午时不到便出了都虞司,打马便朝荣国府而去。
他南下总要回返金陵,亲戚情分在那儿,总要知会荣国府一声儿,问询可要带什么物件儿。
到得荣国府,这会子贾政还不曾放衙,李惟俭径直过了内仪门,朝贾母院儿寻去。
方才过垂花门,迎面儿便撞见了方才出来的王熙凤。
“俭兄弟?”王熙凤瞧见李惟俭,顿时面上一喜。
那日翻来覆去不曾安睡,王熙凤心里到底起了嘀咕,她那姑姑可不是好相与的,若事后赚了银钱,果然被公中占了去,那岂不是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且那嫁妆也不是那般好发卖的,如那头面儿首饰、金项圈之类的也就罢了,留些常用的,等闲也瞧不出来少了。那铺面、田庄都在纸面上,若是没了,定会引得四下瞩目。
点算一番,不过能凑出来七、八千银子,贾琏如今又去了扬州,全然指望不上,这可如何是好?王熙凤这几日思来想去,一直琢磨着寻个不差钱的合伙将这营生操办起来。
今日猛然瞧见李惟俭,顿时心下恍然,不差钱的可不就在眼前嘛!俭兄弟家资何止百万?手指头缝漏一丁点儿,就足够王熙凤拿着去操办暖棚营生了。
“二嫂子。”
王熙凤到得近前笑道:“俭兄弟今儿怎地来了?”
“二嫂子,我得了差遣,不日就将南下。八成会在金陵待上些时日,这不,赶忙来告诉老太太一声儿,若有什么要带的东西,我顺道儿就给带过去了。”
王熙凤心下一惊:“俭兄弟要走?何时回来?”
李惟俭心下纳罕,这凤姐儿怎地这般关切自己?嘴上答道:“大抵六月中才能回返。”
如今还不到二月,算算这一来一回岂不是要小半年?
王熙凤调转身形,随着李惟俭往里就走:“哟,要去这般久啊?”
李惟俭道:“二嫂子不用陪我……”
“不妨事,俭兄弟也知,这府里头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早一会儿迟一会儿又不当什么。俭兄弟要远行,这可是大事儿。”
说话间二人过抱夏,进得荣庆堂里。这会子贾母正要用午点,鸳鸯禀报了,贾母撂下筷子,扭头便见李惟俭与王熙凤一道儿行了进来。
自打李惟俭封了爵,贾母对其愈发和颜悦色,因是笑道:“俭哥儿来了?快来,正愁这午点吃不下,俭哥儿快来吃一些。”
李惟俭拱手道谢:“哎,那就谢过老太太了。”
鸳鸯笑着,引着李惟俭去净手。
待李惟俭净过手,王熙凤已然将事儿与贾母说了。贾母诧异道:“俭哥儿要回金陵?”
“是南下办差,大抵会路过金陵。”
贾母便道:“若是便宜,俭哥儿便帮着顺道捎些土仪。”
贾家二十房,其中十二房住在金陵老家。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若往来不便也就罢了,有人捎带,自是要书信一封,再带些土仪。
李惟俭笑着应承下,贾母又问:“俭哥儿打算何日启程?”
“大抵是后日。”
“这般急切?”
王熙凤就道:“老祖宗莫忘了,俭兄弟可还是差事呢。”
贾母就道:“这是才得了信儿?”
“昨儿才得的。”
“料想俭哥儿也不曾准备,如此,用了午点也不用陪我唠叨,赶紧回家去准备吧。”
李惟俭笑着应下,随即用了一些糕点,便起身告辞。他方才出了荣庆堂,王熙凤便从后头追了上来。
“俭兄弟,我送送你。”
李惟俭颔首,略略顿足,待王熙凤追将上来,二人方才并肩而行。他可是人精,王熙凤这般急切,哪里会瞧不出来?
因是笑着低声问道:“二嫂子可是有事儿?”
王熙凤笑道:“果然瞒不过俭兄弟……我啊,还是为着那暖棚营生的事儿。”
李惟俭略略放缓脚步,王熙凤就道:“实不相瞒,我这边银钱不凑手,就想着与俭兄弟合股。”
李惟俭问:“二嫂子还差多少银钱?”
王熙凤蹙眉盘算道:“这庄子是现成的,就是玻璃贵。算算,怎地也还要个七、八千银子。”
顿了顿,王熙凤又要说旁的,就见李惟俭颔首道:“这么点儿银子,回头儿我与秋芳言语一声,二嫂子打发人与秋芳商议就是了。”
王熙凤顿时瞠目……七八千银子啊,这就点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