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宝玉几日不见秦钟,心下自是想念,打发人拾掇了外书房,便想着约秦钟读夜书。
转头儿便被贾母与王夫人一并阻拦下来。王熙凤前回虽说的委婉、隐晦,可贾母人老成精,王夫人又最是记挂宝玉,暗地里寻了那日的婆子扫听过,哪里还不知当日情形?
贾母先前见秦钟颜色好,只是心生亲近,这会子心下怄得不行!再如何颜色好,可莫要把自家的宝玉带坏了!
与小尼姑无媒苟合也就罢了,偏生还赶在亲姐姐的丧期里,这般不知礼法的东西,哪儿配再进荣国府的大门?因是早就吩咐过下人,不许那钟哥儿再来!
宝玉闹腾,贾母只哄着他,说那秦钟风寒未好,这会子还病着,不便来家中。王夫人更是打发了李贵假模假式的去秦家瞧了瞧,回来果然说秦钟还病着,刻下不敢出门儿,宝玉这才平息下来。
实则那李贵只是出府兜转了一圈儿,又哪里去了秦家?
却不料一语成谶,那秦钟自回返家中,果然缠绵病榻,一直不曾转好,更不敢轻易出门儿。
谁知那智能儿这几日逃进城中,找到秦钟家,被那秦业发觉,待逼问出内情,秦业顿时大怒不已,非但赶走了智能儿,还将病榻上的秦钟打了一顿。过后秦业旧病复发,延医问药不见好转,下人眼见父子二人俱不成事,紧忙报与宁国府。
贾珍念及姻亲,到底打发了管事儿的帮着支应,奈何秦业却不见好转。
贾政生辰将近,阖府上下忙碌起来,此时已是冬月,王熙凤更是忙得不可开交——那暖棚的营生终于要见回头钱了!来旺昨儿回来便私下禀报了,说第一批果蔬大抵能采摘了,只待采摘之后一并送到京师里发卖。
这会子猪肉大抵三十五文一斤,牛肉明面儿上二十五文,实则大抵在八十文上下,那一斤绿叶子菜如今外头叫价百文,比牛肉还贵!只比温汤菜略略便宜了些许。
李贵禀报,俭四爷亲自定下的价钱,菠菜三十文,小油菜四十文,豇豆不过四十五文,直听得王熙凤心颤不已,连连追问一番,直到确定非但不亏本,还有不少赚头,这才略略放下心来。
只盼着这暖棚营生果然能赚些银子,好歹这一冬分润所得先将那典当了的嫁妆赎买回来。
这日下晌,几个姑娘、媳妇一并去到荣庆堂,陪着老太太说着话儿。说过几句,随即提起明日政老爷生辰来。
转过天来便是贾敬生辰,虽是整生日,理应大办的,奈何前些时日宁国府发引,亲朋故旧早就来过一遭了,此番再邀亲友,只怕会惹得旁人心中厌嫌,因是贾母便做了主,只让两府丁口齐聚,打算关起门来热闹一场。
王夫人、邢夫人并无二话,只道一切全凭老太太做主。贾母颔首,正要打发众人散去,珠哥儿媳妇李纨上前求肯道:“老太太,孙媳妇儿却有个事儿,不知当不当提。”
“珠哥儿媳妇有话说就是了。”
李纨便道:“我那兄弟这些时日为兰哥儿物色了个实学西席,也不曾与我言说,便将人接到了家中。孙媳妇想着,总是俭兄弟一番心意,不好推拒了;再有孙媳妇自打担了王府的差事,每日家短了看顾,这兰哥儿愈发不成器了。孙媳妇便想着,到他舅舅府上,总会收收心,也好用心攻读。”
贾母颔首笑道:“这是好事儿啊,怎地不将先生请到咱们府里来?”
李纨便道:“老太太也知,兰哥儿年岁还小……并无外书房的。那先生到得家中,总不好在内宅胡乱走动。”
贾母恍然,道:“是我想差了。”转头看向王夫人:“媳妇儿怎么看?”
王夫人捻动佛珠道:“兰哥儿年岁还小,再说私学就在家门口,再请了西席是不是欠妥?我看莫不如过两年再说?”
李纨暗暗攥紧帕子,就知此事不会那般容易。正待此时,王熙凤却笑道:“太太这话怕是晚了,俭兄弟将人都请了去,哪儿好再打发了?我看啊,先让兰哥儿收收心也好。过些时日且看,若果然长进了,那便一切都好;若不长进,咱们再说旁的?”
王夫人剜了王熙凤一眼,王熙凤却不往她这边厢观量,此时就听贾母说道:“还是凤哥儿考量的周道,那就这般,先让兰哥儿学着吧。凤哥儿,回头儿给兰哥儿配两个小厮,每日家准备了车马。”
王熙凤就笑道:“老太太前头还说我周详,你们大家瞧瞧,论周详谁又比得过老太太?”
一时间荣庆堂中欢声笑语,算是将此事定下。李纨心下暗暗感激不已,待散去时,特意多停留了须臾,瞧见凤姐儿往外走这才跟了出来。
妯娌两个一路说着话,临到凤姐儿院儿前,李纨这才道:“方才多谢你啦。”
王熙凤一双凤眸乜斜,满脸笑意道:“兰哥儿上进可是好事儿,我不过是照实了说罢了,又哪里要谢不谢的?”顿了顿,又道:“说来我这心下还颇为艳羡大嫂子呢。”
“艳羡我?”李纨纳罕道:“这是打哪儿说起啊?”
王熙凤就道:“不说兰哥儿懂事儿,单是俭兄弟,这天下又有几人能比得上的?不像我那哥哥……”前些时日王仁南下金陵,王熙凤自是备下的土仪带与父母,转头儿王仁支支吾吾,到底从王熙凤这儿抠出二百两银子来。
这二百两银子还是从旁处挪用的,王熙凤还不知如何填补亏空呢,就盼着那暖棚营生赶快进账。
“罢了,不提这些,总之咱们妯娌两个往后长着呢。我啊,可是拿大嫂子当亲姐姐相处的。”
李纨情知王熙凤这般待自己,一准儿是因着李惟俭。当即心下五味杂陈,想那俭兄弟不曾入京前,王熙凤何时与自己这般和颜悦色的说过体己话儿?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到得荣国府,爹娘再也帮衬不上,不料转头儿却得了亲弟弟一般的李惟俭照料。
李纨心中既动容,又觉好笑……谁承想当日那小小的人儿,这般年岁就有了如此能为?
与王熙凤辞别,李纨到得家中,见贾兰正规规矩矩等着她回来用晚饭,当即耳提面命,好一番叮嘱,最后还红了眼圈儿,道:“你舅舅待你如此尽心,往后你若是不孝顺,休怪我这当娘的不认你!”
贾兰唬得莫名其妙,只得赶忙下跪,再三保证听舅舅的话,这才将此事揭过。
转过天来,正是贾政五十整寿。
李惟俭过了午时这才提着礼物到了荣国府。管家赖大亲自迎了,将李惟俭送到仪门前。早有婆子到内中知会,正巧王熙凤就在左近,干脆亲自迎到了仪门前。
李惟俭纳罕道:“我又不是三年五载不登一次门的稀客,二嫂子何至于如此啊?”
王熙凤笑嗔道:“这话儿说的,俭兄弟可是贵客,须得全了礼数才是。你二哥不在家中,可不就得我来迎了?”
李惟俭与其并肩而行,笑着道:“前两日得了信儿,二哥怕是要回来了吧?”
李惟俭得了香菱的信儿,王熙凤却没收到贾琏的信儿,因是纳罕着追问两嘴,这才蹙眉道:“二爷是真把自己当爷了,行至如何,只打发了下人回来知会一声儿,旁的信笺一概全无。真真儿是气死个人。”
说话间过了垂花门,大丫鬟鸳鸯报信儿,李惟俭与王熙凤一道儿入得荣庆堂里,方才转过屏风,贾母便嗔道:“怎么还劳动俭哥儿了?前些时日没少劳动俭哥儿,我与老爷商议过,这生儿只关起门来过就是了。”
李惟俭上前见礼,笑着道:“老太太这话可是不将晚辈当做亲戚了。”
贾母大笑,指点着李惟俭道:“这俭哥儿能为越大,脾气也越大,如今倒挑起我的不是了。”
王熙凤道:“可不就是老祖宗说错了话?这亲戚也讲究个远近亲疏,俭哥儿这般的,老祖宗可不就得当做自家晚辈?”
“好好好,凤辣子这张嘴不饶人,都是我的不是,我给俭哥儿道恼啦。”
一说一笑,贾母赶忙请李惟俭落座。今时不同往日,这内中虽都是女眷,邢夫人、王夫人还算长辈,可李惟俭依旧落座右侧上首,离着贾母极近。
这会子三春、宝钗还在教养嬷嬷处训导,还不曾到来,内中女眷除了邢夫人、王夫人,竟还有东府的尤氏。
李惟俭心下怪异,秦可卿丧期四十九天,尤氏始终不曾露面,只道是胃病犯了。什么胃病能连着犯四十九日?这也就罢了,怎地丧事办完这尤氏就又抛头露面了?
李惟俭面上不显声色,陪着贾母言语一阵儿,那边厢教养嬷嬷处散了,三春并宝钗一众莺莺燕燕蜂拥而至,内中顿时热闹起来。
多日不见,二姐姐一如往昔,只敢偷眼扫量李惟俭。她心下也知,今日是政老爷生辰,二人只怕不能私下相会;宝姐姐鼻观口、口观心,只凑趣言语几句,却并不多说。
她倒是不曾死心,奈何自打李惟俭搬出去,又吓走了薛蟠,宝姐姐便是再有心思也见不着李惟俭,因是便只能暂且将心思压下。
过了未时,老爷贾政回府,贾母便张罗起宴席来。因只是两府小聚,并无旁的亲戚,这宴席便摆在荣庆堂里。
依旧是中间隔了屏风,女眷在一边儿,李惟俭等自是在另一边儿。其间其乐融融,纷纷恭贺贾政生辰。便是贾蓉也满面笑意,唯独贾珍愁苦万分,好似还不曾从丧事中走出来。
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
吓得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
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
一干人等起了身,贾赦连忙上前攀扯,问道:“夏太监,这圣人宣我兄弟入朝……到底所为何事啊?”
夏守忠笑而不答,只道:“贾将军何必多问?待贾副郎去了自知。”
“这……”贾赦连忙给贾政使眼色,示意递红包。
此时李惟俭上前笑道:“夏太监一向可好?”
那夏守忠这才瞧见来人是李惟俭,赶忙笑着躬身拱手:“诶唷,是我眼拙了,竟不曾瞧见李爵爷,罪过罪过。”
李惟俭上前便道:“夏太监,这旨意忽来,府中上下忐忑,烦请多少透露一二,如此府中也好酌情预备。”
夏守忠可以随口打发了贾赦,却哪里敢开罪李惟俭?谁不知此人炙手可热,乃是圣人面前的红人儿?
夏守忠略略蹙眉,扯着李惟俭到得一旁,低声耳语几句,随即拱手连连:“圣人不准外传,还望李爵爷守口如瓶,体谅一二。”
李惟俭谢过夏守忠,转头冲着贾赦使眼色,后者赶忙上前塞了二百两银票。那夏太监也不及吃茶,得了红包便乘马去了。
人一走,大老爷贾赦赶忙凑过来问道:“贤侄啊,这圣人召见到底是何事?”
李惟俭笑道:“好事儿,大姑娘有动静了。”
“啊?”
此言一出,顿时阖府乱成一锅粥。入宫十来年,大姑娘元春总算是有动静了!
贾政连忙换了朝服,去往朝中自是不提。荣国府上下欢喜异常,众人齐聚荣庆堂里,王熙凤、李纨等纷纷朝着贾母道喜,贾母不禁感叹道:“苦了大姑娘了,十来年可算是有了动静儿!”
那王夫人更是喜极而泣,揽着宝玉哭个不停。随即说道:“只说是好事儿,前回刚封了昭仪,这回封个嫔哪儿不是了?”
王熙凤就道:“这却不好说了,若只是寻常的嫔,又哪里用得着这般大张旗鼓的?说不得啊,宝兄弟往后就做了国舅了!”
王熙凤此言极得王夫人心思,嘴上虽连连推却,面上却笑得花团锦簇。内宅妇人本就挂念,大老爷贾赦也不是沉稳的性子,因是不住的打发人去扫听。
寿宴办不成了,李惟俭本道要回返自家,却被贾母扯着不让走,只得留在荣庆堂里作陪。
有两个时辰工夫,忽见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等语。
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在一处。听如此信至,贾母便唤进赖大来细问端详。
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喜出望外。这回直接越过嫔,封了妃子!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欢声笑语中,唯独李惟俭神色恬淡。这会子王熙凤忙着布置家中,以恭迎加封圣旨,是以送李惟俭出府的是李纨。
姐弟二人说过西席的事儿,出得穿堂,眼见就要过大厅到内仪门前,李纨观量李惟俭神色,便问道:“俭哥儿,可是有什么不妥的?”
李惟俭略略顿足,说道:“与大姐姐、兰哥儿无关,只是这大姑娘忽而得封……大姐姐,政老爷与东宫有往来?”
李纨蹙眉道:“这外间的事儿,都是大老爷与老爷操持着,我不过偶尔听闻过一嘴。听闻是大姑娘一直没动静儿,东府的珍大哥牵了线,这才与东宫走动起来。”顿了顿,忙问:“可是不妥?”
李惟俭摇了摇头,没言语。
不妥?简直是大大的不妥!
自家闺女封了妃,叩谢天恩之后立马转道去东宫,这让圣人如何做想?莫非贾政以为元春封妃是东宫出的力不成?
贾家文字辈这一代,那贾敬如何不得而知,单看贾赦、贾政,简直愚不可及!若安安分分守着家业也就罢了,偏生还要结交东宫。只怕贾家想着前一回下错注,蚀了本儿,这回总要再下一注,连本带利都赚回来?
这可真真儿是取死之道啊!十年前的旧事圣人可还记着呢,贾家这会子又来一遭,想不死都难了!
只是这些话没法儿与大姐姐说,只盼着来日贾家败了,不牵扯到大姐姐与外甥贾兰就好。
因是李惟俭便道:“罢了,许是我多心了。大姐姐回吧,明儿记得送兰哥儿过来。”
李惟俭快步而去,李纨蹙眉眺望良久,这才转身回返。李惟俭方才所言不尽不实,李纨又哪里听不出来?只是这外间的事儿,她实在说不上嘴,更不知其间凶险。
……
匆匆又是两日,元春才选凤藻宫,贾家自是宾客盈门,亲朋故旧纷纷道贺不提,那四王八公或是亲来,或是打发内眷、子弟也来道贺。
荣国府上下言笑鼎沸,便是素来‘苛责’的二奶奶王熙凤也多了笑模样,寻到错漏不过略略叱责几句,并不如何计较。
偏生宝玉心中恹恹,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曾介意。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
这日先听闻秦钟之父秦业撒手人寰,又知那秦钟因气死老父,心中悔恨不已,因是又多了许多症状。宝玉心中实在挂念,到底求着奶兄弟李贵,瞒着家中去探望了一遭。
回返之后更是恹恹,只觉秦钟怕是命不久矣。这会子偏生有人来报喜,说是贾琏与黛玉明日便到家中。宝玉顿时来了精神,连忙细问内情。
贾雨村亦进京陛见,皆由王子腾累上保本,此来后补京缺,与贾琏是同宗弟兄,又与黛玉有师从之谊,故同路作伴而来。林如海已葬入祖坟了,诸事停妥,贾琏方进京的。本该出月到家,因闻得元春喜信,遂昼夜兼程而进,一路俱各平安。宝玉只问得黛玉“平安”二字,余者也就不在意了。
正当时,又有人来报与贾母,说是李惟俭得了差遣,不日便要押运粮草赶赴青海。宝玉顿时愈发欢喜,一众兄弟姊妹中,宝玉独不喜李惟俭。盖因往日说嘴,或有劝说上进之语,不拘宝姐姐还是王夫人,总会提及李惟俭。
有这般人物比照着,宝玉又哪里会自在?这下子可好,林妹妹回来了,那李惟俭又去了,如此岂不快哉?
当下宝玉三不五时追问林妹妹何时到家,惹得众人嗤笑连连自是不提。
却说李家宅第,李惟俭早一步得了信儿,说是黛玉一行眼看便到了津门,算算脚程这两日便能抵京。
这信笺依旧是香菱所书,其上字迹娟秀,言辞平实,详细记录了扬州、姑苏种种。林如海殁于王事,朝廷自有哀荣赐下。
因着林家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是以贾琏主持丧事极尽奢华,大肆操办一番,任林家挑不出理来,这才携黛玉一道儿回京。
恩师严希尧到任扬州时,黛玉业已回返姑苏,可惜缘悭一面不曾见过。老师虽不在,可李惟俭今非昔比,消息依旧灵通。
此番贾雨村入京候缺,乃是王子腾极力保举之故,李惟俭自是极为纳罕,心下暗忖,莫非贾雨村投靠了王子腾不成?
转头儿与曹允升等宴饮时才知,敢情金陵王家仗着王子腾,多有不法之事。又因海贸营生与金陵府多有纠纷,那贾雨村引而不发,王子腾生怕拖累自身,这才想了个腾笼换鸟之策,干脆保举了贾雨村做京官儿去吧。
李惟俭探知内情,顿时对那贾雨村又警醒了几分。此人为官之道愈发娴熟,为了升官儿什么手段都能用出来,简直丁点面皮也不要。且待曾经的恩人也弃之不顾,比老师严希尧还要冷血几分。
且老师这会子南下办差,贾雨村此番入京品级总要往上提一提,若留在京中,说不得就会占了老师的位置……
罢了,自己眼看便要远赴青海,这等事儿着急也无用,只能留待回来再说了。倒是林妹妹……
李惟俭想起黛玉来,算算此前一别,又是数月不曾见,也不知林妹妹如何了。出征在即,临行前总要见上一面。
思量罢,李惟俭交代傅秋芳一声,干脆领着丁家兄弟骑马而出。先行去到外城蒸汽机厂子,将那速射箭匣尽数装在大车上,随即浩浩****往通州而去。
这些时日李惟俭亲自督造,那速射箭匣足足造了一千余,可惜启程在即,怕是不能给关外兵尽数换装了。
那三千关外兵便驻扎在通州左近,李惟俭打着给关外兵换装的名义,说不得便能撞见黛玉一行。
路上不再赘言,四辆大车将速射箭匣送进大营里,惹得部总程噩等极为惊奇,纷纷套上速射箭匣张弓搭箭,随即赞叹不已。
李惟俭心思不在此处,只略略说过几句话,便推说另有要事,紧忙便往通州城中而去。
待入得城中,李惟俭停在街面上,将丁家兄弟散出去四下扫听,过得半晌,那丁如峰率先回返,喜道:“老爷,扫听到了,贾知府一个时辰前入住了驿馆。听说随行人等极多,料想晴雯等也在其中。”
李惟俭长出了口气,笑道:“走,那咱们今儿也在驿馆将就一宿。”
……
房间里,琇莹踩在桌案上,将房梁上的灰网扫落。下头的紫鹃便道:“这驿馆也是,人来人往的也不知好生洒扫了。”
正巧晴雯这会子端了热腾腾的羊奶行将进来,闻言就道:“只怕正是因着人来人往,才不得空洒扫吧。”两步到得端坐床榻上的黛玉跟前儿,晴雯便道:“林姑娘且将就一晚,明儿到了京师就好了。我方才托了琏二爷身边儿的隆儿,自外头买了些羊奶来。怕林姑娘嫌膻,又加了蜂蜜、雪梨熬煮了,快趁热尝尝合不合口。”
黛玉感念,接过碗来道:“难为你有心了。”
晴雯就笑道:“林姑娘又何必与我见外?”
黛玉娇嗔着白了其一眼,却并不反驳。调羹盛起,略略品尝,虽还有膻味,却不难入口。黛玉心下暗忖,多亏了俭四哥留下的三个丫鬟,尤其是这晴雯,虽不仔细,却事事抢在头里,这些时日她被照料得极好。
父亲林如海过世,黛玉回返姑苏,那会子食不下咽,还是晴雯扫听一番,请了个名叫邢岫烟的姑娘来家中待了两月,每日家换着花样整治吃食,黛玉这才不曾继续瘦弱下去。
非但如此,俭四哥此前与晴雯留了不少银钱,那晴雯也不是个吝啬的,这四、五个月,银钱流水一般花用出去,却从不与黛玉计较。
黛玉心下略略别扭,想着贴补一些,每每便被晴雯‘打趣’两句,偏生每回这般言语,都让黛玉哑口无言。
是啊,父亲做了主,她撕了婚书,遗表呈在圣人面前,迟早这婚事都是要落定的。晴雯等又是俭四哥身边儿的贴身丫鬟,可不就都是一家人?也无怪晴雯、香菱与琇莹,都当她是主母一般伺候了。
父亲刚去世时,黛玉自是伤心无比,可多了几个丫鬟周全伺候,身子骨反倒好了一些。到如今,悲伤留存心中,黛玉日渐开朗,每日偶尔也能与丫鬟们说说顽笑,这身子骨倒是愈发爽利了。
至于家业,除去林如海托人兑换的水泥务股子,便只有几箱子书籍了。旁的浮财,尽数兑换了金银、银票,一道儿送入荣国府中。
林如海嘱咐过黛玉,莫要计较这些钱财,只当是荣国府将黛玉养大的花用了。黛玉心下自是并不计较这些,左右俭四哥从不在意这些……呵,算算天下间比俭四哥还有钱的,还真真儿是屈指可数呢。
饮过一碗羊奶,黛玉忽而问:“甄大娘如何了?可是染了风寒?”
晴雯便道:“方才喝了姜汤,发过了汗,这会子瞧着无大碍了。”
黛玉便嘱咐道:“北地天寒地冻的,甄大娘不适应也是有的,你瞧着让香菱增减衣物,甄大娘大病初愈,不好再着凉了。”
晴雯笑道:“林姑娘放心就是了,我回头儿再去叮嘱一番。”
黛玉方才颔首,将空碗递给晴雯,忽而房门推开,雪雁喜滋滋快步行了进来,道:“姑娘,你猜猜是谁来了?”
黛玉纳罕道:“你这没头没尾的,让我如何猜?”
一旁的晴雯却道:“莫不是我家俭四爷来了不成?”
雪雁连连颔首:“可不就是俭四爷!”
“啊?”
晴雯大喜,扫灰网的琇莹更是一个跟头自桌案上翻腾下来,落地后一把抓住雪雁:“四爷果真来了?”
“疼疼疼!”琇莹松了手,雪雁这才恼道:“我这胳膊定然被你抓出檩子来!是,俭四爷来了,这会子正与琏二爷说着话儿呢。”
黛玉心中极为欣喜,面上却不好表现,见雪雁偷眼瞥过来,便板着脸道:“俭四哥怎会来此?”
雪雁笑道:“说是送一些物件儿去通州大营,给那劳什子关外兵换装。”
黛玉颔首,心中略略发酸道:“原是这般。”还以为他会特意来迎自己呢。
雪雁就笑道:“我方才听了几嘴,俭四爷说明儿便要启程押运粮草赶赴青海,随行的便有这三千关外兵。”
“俭四哥要去青海?”黛玉顿时大惊失色。兵凶战危的可不是顽笑,这万一有个闪失……
便听雪雁又道:“姑娘,我寻思着……这关外兵驻扎通州,往青海去总要路过京师才对。俭四爷这会子来送物件儿,我看啊……只怕是奔着姑娘来的呢。”
黛玉心下了然,出征在即,俭四哥是怕来不及见她一面,方才出此下策吧?何必呢?十冬腊月的,万一染了风寒可如何是好?
当下黛玉心中既熨帖动容,又有些嗔恼,更多的则是期盼,想着自己与俭四哥总会见上一面儿吧?
正待此时,外间传来贾琏的声音:“林妹妹可曾歇息了?”
晴雯忙道:“不曾呢。”
就听贾琏道:“正好,快来瞧瞧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