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一边儿劝慰,一边儿偷眼观量,只见王夫人神色阴鸷,只道对那邢夫人怀恨在心,却不曾想过王夫人对其已起了心思。

好半晌,王夫人才道:“罢了,左右这家事本就不该我管,如今凤姐接手,最是恰当不过。”

王熙凤哪里不知王夫人在说反话?因是赔笑道:“太太这话我却不敢接了。老太太不过念及太太受了棒疮,怕太太耽搁了修养,这才让我暂且代管。待太太棒疮好了,家中事务还须得太太来掌总。”

顿了顿,又道:“正有一事要请教太太,方才老太太发话,要另起宗祠。大老爷说总要个五七万银子,老太太便打发我来问太太,这公中还剩下多少银钱。”

王夫人发愁道:“剩下多少银钱你还不知?总计不过万两左右,明儿你去寻了账房盘账就是了。”

王熙凤又要求教这银钱从何处挪腾,却见王夫人没了谈兴,栽了身子佯做触动了棒疮。略略思忖,这银子又不能变出来,只怕王夫人掌总也须得与老太太商议,因是王熙凤便不再多话,与王夫人言语一声,命平儿推着其离去。

凤姐儿是个雷厉风行的,转头儿便寻了账房盘账,略略点算,刨去花销嚼裹,能动用的不过七千余两银钱。这么点儿银钱连周遭的地皮都买不下来,更遑论起宗祠了。

这日贾琏去到贾赦处商议关外庄子的事儿,待商议过了,凤姐儿紧忙打发平儿将贾琏寻了过来。

待须臾,贾琏哈欠连天回返,凤姐瞥了一眼便嗤道:“二爷这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贾琏哼哼一声,施施然落座道:“有事儿快说,这会子正乏着呢。”

“大老爷如何说的?”

贾琏便道:“京师周遭的族田好说,过两日我去走上一圈儿,换过管事儿的就算得。关外的庄子实在有些远,方才定下,打发贾芹往关外走一趟。”

王熙凤听罢顿时蹙眉不已:“怎么又是贾芹?上回拨下差事来,不过三百两银钱,转头儿他自己个儿就抓了一把。此番再去关外,说不得私底下还会贪下多少好处呢!”

贾琏叹息道:“不看旁的,也得看在效六叔的颜面。”

是了,错非贾效出力,这承嗣一事还轮不到荣国府,此番打发贾芹去关外,怕是有酬功之意。

王熙凤这才不再计较,贾琏瞥了一眼,问道:“太太如何说的?”

王熙凤哼哼一声,道:“还能如何说?这会子怕是正恼着呢。”当下又压低声音将大太太构陷之事说与贾琏,直把贾琏听了个瞠目结舌。凤姐转而又说起宗祠一事,道:“我方才盘过账目,大抵能用的只有七千两。”

贾琏顿时连连摇头:“七千两?这么点儿银钱连地皮都买不下。”

王熙凤就道:“是啊,这不是来寻你来讨主意吗?”

“我能有何主意?”贾琏思忖一番,说道:“不行……那庄子发卖出去一些。”

王熙凤顿时冷笑道:“只怕有人就等着咱们发卖庄子呢,这事儿一准费力不讨好。”

王夫人此番丢了大脸,心不甘情不愿交出掌家之权,又怎会什么都不做?只怕就等着凤姐忙中出错,好夺回掌家之权呢;再有那邢夫人也不是个省心的,素日里没理都能搅三分,若得了道理,非得逼着王熙凤低头不可。

此前先是被李惟俭点醒,二年来又分心暖棚营生,因是此时王熙凤眼界、阅历再不似以往,加之她本就聪慧,因是跳出条条框框来,反倒将荣国府中各色人物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邢夫人、大老爷贾赦自不用说,张口就是五七万银子,只怕想着家中起工程好上下其手;王夫人单陪嫁就八房,如今都在府中任管事,便是凤姐掌家,没王夫人配合,这荣国府怕是也会乱作一团。

至于老太太,许是上了年岁,虽心知肚明内中龃龉,却装聋作哑只道不知。

都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区区七千两银子够干什么的?

王熙凤心下不甘,于是蹙眉思忖。贾琏也难得动了心思,过得半晌才道:“诶?宗祠如今便在东府,既然圣人将东府赐给了俭兄弟,你说能不能将东府宗祠买下来?左右俭兄弟也不差钱——”

话没说完,王熙凤‘呸’了一声,说道:“亏俭兄弟这般照拂咱们,二爷不说回馈一二,临了还要算计俭兄弟。这话传出去,定会寒了俭兄弟的心!”

王熙凤如此一说,贾琏也觉不妥,讪笑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如此不妥,那我也没法子了。”

王熙凤打理暖棚营生二年,于营造一事略有所得,思忖道:“这前院西边儿除去老爷外书房,还有李、赵、张、王四个奶嬷嬷家,若一并拆除了,紧凑些倒也能挤出地方来建宗祠,如此就省了地皮钱。

俭兄弟那边厢,宗祠一准儿是不留的,拆除的时候梁木砖石一并运过来,如此添不多少物料,只消出个人工,有个几千两这宗祠不就起来了?”

贾琏略略思忖,越琢磨越觉得这法子好,又问:“那四个奶嬷嬷与老爷的书房如何安置?”

凤姐儿道:“先在后街安置了就是。至于老爷那外书房,本就是一处偏厢,造宗祠时径直在后头留出几间正房来,隔出一处小院儿就是了。”

“那就是在宝玉的绮霰斋前头了……可行。”

二人又计议一番,平儿也插了几嘴,自觉再无错漏,凤姐儿便赶忙去寻老太太拿主意。

贾母自无不可,只道晚间众人齐聚再将此事定下。王熙凤略略舒了口气,转头儿又打发小厮下帖子给李惟俭,邀其明儿过府商议宗祠搬迁之事。

这日晚饭过后,众人齐至荣庆堂,凤姐儿说了主意,老爷贾政连赞凤姐敏慧,独大老爷嫌弃这般处置太过逼仄,贾母却拍板定下此案。

转过天来,李惟俭因公务并不曾登门,只打发了个管家引着个富态员外登门儿。贾琏见过了,才知一人是李府管家吴海平,另一人则是园林大家曹尔堪。

因怕贾琏交代不清,凤姐儿顾不得避讳,专程出来见了这二人,将宗祠搬迁一事说将出来。

那吴海平一早得了李惟俭吩咐,寻思贾家宗祠拆解下来的物料本就要丢弃,便是典卖也卖不出多少银钱,因是便顺势应承下来,转头开了摘了匾额的宁国府角门,引曹尔堪入内详细筹划。

又过几日,曹尔堪出了图样子,又经李惟俭增改,便将府邸工程尽数定下。

一则推平宗祠,另起西路四进宅院;二则水暖改造,此番更是连那上下水茅厕也一并祭了出来,惹得曹尔堪啧啧称奇;三则会芳园推平天香楼,另起一座悦椿楼。余下修缮、描绘,林林种种自是不提。

那曹尔堪果然不愧是园林大家,只几日光景便将一应事宜尽皆统筹了,转头儿禀报了李惟俭与傅秋芳,当下拨付八万两银钱,召集匠人、破土动工自是不提。

按曹尔堪估算,这修葺、改造一事倒也简单,那宁国府又不是荒置了,早先也有人起居,有个一二月光景便能停当;西路宅院与那悦椿楼稍稍费些功夫,也不过三五月便能齐备。

……

却说李惟俭每日家早出晚归,反复修改,总算赶在二月末将那毛纺机械连带配套的锅驼机一并发往了青海。此番不过是牛刀小试,盖因如今草原上所养的羊都只适合纺毛毡,不适合织造。

有北山三十三姓在青海开拓,过个十几年大抵能选育出合适的羊种,如此方才好往草原铺展开,到时蒙兀与大顺再非彼此割裂,经济紧密相连,王爷们每日高乐就好,料想效仿先祖一统天下的心思也能淡一些。

除此之外,那新式火铳总算定型,如今武备院正尝试打造。

到三月,李惟俭抽空去了趟荣国府,略略坐了一会子,给小姑娘探春送上了一份生儿贺礼,眼见寻不到机会与黛玉说话,便告辞而去。

转过天来,李惟俭兴冲冲提了一模一样的贺礼跑去了忠勇王府。

太监陈福亲迎出来,见了李惟俭便笑道:“李爵爷可是有些日子没来了,王爷早前可是念叨了好几回啊。”

李惟俭笑道:“年前才到了武备院,桩桩件件如今方才理出个头绪来,这不一得了空儿就来叨扰王爷了吗?”

陈福哈哈大笑,引着李惟俭入得书房里,又打发丫鬟送上茶水。过得好半晌,忠勇王才一身便服负手而来。

李惟俭起身相迎,忠勇王大马金刀落座,扫量几眼才道:“舍得来了?”

李惟俭讪笑:“这不先前被圣人敲打了嘛。”

忠勇王顿时笑道:“没听说你李复生与贾家闹腾起来啊?”

“这不是还有老太太压着嘛,下头贾家子弟可没少说怪话儿。”

“坐吧。”

二人算是过命的交情,言谈自是随意。李惟俭略略说过几句,随即打开包袱来:“王爷请看,下官可是造了个好物件儿。”

“哦?”

忠勇王凑近观量,却见不过是个玻璃罩子的黄铜灯。正纳罕间,眼见李惟俭打开罩子,将棉网罩上,又将茶水放入小壶,重新装置好,略略拧动阀门,内中便发出吱吱响动,隐隐有臭味儿传来。

忠勇王正蹙眉不已,就见李惟俭拿出个火折子来,凑近点燃,随即拧动阀门调节,转眼那黄铜灯便明亮起来。

再嗅嗅,却连那臭味儿也寡淡了。

“这灯明亮,可有什么说道?”

李惟俭笑道:“回王爷,此为电石灯。”

电石灯,瓦斯灯,嘎斯灯,说的都是一样东西。滴漏装水,缓缓滴在碳化钙上,碳化钙遇水反应生成乙炔可燃气体,点燃后就成了明灯。

这玩意技术含量不高,李惟俭却如获至宝。盖因此前不论是机械厂还是武备院,夜里赶工蜡烛不够明亮,就只能用鲸油灯!鲸油是什么价钱?四下点上一晚,几十、上百两银子就没了。

核算成本,还不如夜里停工,翌日清早再将各处锅炉、反射炉重新热起来呢。

李惟俭为此烦恼了许久,奈何中国贫油,几处大油田也不是现在的技术就能开发的,那会子他都开始琢磨从文莱进口石油提炼煤油了。

赶巧去岁李惟俭便请忠勇王下令四下搜罗矿石,李惟俭无意中瞧见了电石矿,这才恍然。

如今技术开采不了石油,但开采电石矿没问题啊!恰巧他前世处置集团事务时,亲手关停了山西两家电石厂。

那会子电石都是用电弧炉加热焦炭与生石灰来生成,如今李惟俭还在设计转炉,人造电石就甭琢磨了,但他依稀记得山西境内便有两处电石矿。

略略回忆起位置来,赶忙托付曹允升去找寻,数日见曹东家果然寻了两车电石矿回来。这才有了如今的电石灯。

“电石灯?”忠勇王蹙眉道:“名字不好记,我看不如直接叫电灯。”

李惟俭:“……”

忠勇王观量了须臾,颔首道:“这灯不错,一盏就顶得上十几根蜡烛了。”

李惟俭便道:“王爷明鉴,此灯不愁销路,尤其各处厂矿,急需此物用于夜间照明。”

就见忠勇王乐呵呵一摆手:“李财神说不愁销路,本王还有何不信的?直说吧,内府须得投多少银子?”

“有个一二万足以。”

忠勇王面上一僵,问道:“如此,每岁能得多少出息?能不能发行股子?”

李惟俭顿时哭笑不得,道:“王爷啊,这灯实在没什么难得,难就难在电石矿难寻。”

忠勇王思忖道:“如此,不如本王奏明圣人,不许民间开采电石矿?”

果然,忠勇王已然领悟了唯有独门生意最赚钱啊。李惟俭好一番劝说,这才勉强打消了忠勇王的心思。

二人重新落座,忠勇王又审视李惟俭一番,这才说道:“昨儿本王入宫还与圣人说的,李复生被圣人吓得连本王都不敢见了。”

“惭愧。”

忠勇王点拨道:“不过略略敲打,当日与小策零搏杀的胆子呢?不过往后再不可胡乱妄测圣意,不然本王说不得上门抽你几鞭子。好好儿的李财神不做,做什么幸进小人?”

“是,往后再也不会了。”

见李惟俭果然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忠勇王便转而说起了军中事务。那东风火箭大批列装京营,几年下来,熟稔火炮性能的官佐也陆续培养出来,忠勇王有心提兵再次西征,一举踏平准噶尔。

奈何因着青海一役,圣人实在怕这个亲弟弟死在外头,无论如何也不应允。如今业已召回大将军岳钟琪,有心以岳钟琪为帅,待秋后与冯唐一道征伐准噶尔。

忠勇王道:“蒙兀人果然不能信,先前喀尔喀与准噶尔打生打死,错非我大顺庇护,哪里还有喀尔喀?如今眼见准噶尔势颓,喀尔喀又生出首鼠两端之心,真真儿是可恨!”

李惟俭思忖道:“此不过小事,如今大势在我,准噶尔形同冢中枯骨,喀尔喀再有心思,也不过是阳奉阴违罢了。且臣日前为使鹿部弄出了一套毛纺设备,待来日铺展开来,蒙兀与我大顺捆在一处,便是各家王爷生出异心,下头人也不敢与我大顺反目。如此行羁縻之策,有个几十年,大顺便能在草原推行改土归流。”

“哦?还有此事?”忠勇王大惊,追问连连。

李惟俭便将毛纺事宜一并说将出来。忠勇王听罢细细思忖良久,寻思半晌也不曾寻出内中错漏来。

李惟俭自是信心满满,这经济脱钩又岂是容易的?莫说是什么都不懂的蒙兀王爷,便是老美不也把自己个儿折腾了个欲仙欲死,到最后也没脱成吗?

好半晌,忠勇王一拍桌案:“着啊!不费一兵一卒,复生此策甚为精妙!哎呀,不成,本王须得进宫奏明圣人。”说话间霍然起身:“如此,便不多留复生了。”

李惟俭一怔,随即起身拱手道:“王爷自去便是,如此,下官先行回府了。”

“嗯,陈福代本王送送复生。”

当下太监陈福恭恭敬敬将李惟俭送将出来,临出门儿前,李惟俭心下实在纳罕,禁不住问道:“王爷……这几日可是身子不爽利?”

“倒是阴天时大腿有些瘙痒难耐。”

李惟俭颔首,自以为因着这般,忠勇王方才没留他在王府用饭,旋即告辞而去。他却不曾瞧见,陈福冲着其背影摇头笑了好半晌。

却是因着郡主李梦卿年岁渐长,前些时候与次妃一道儿入宫,吴贵妃便提及了婚事。次妃转头儿回来与忠勇王提及此时,随即点算各家子弟,算来算去竟无一人比得上李惟俭。

因此递了话儿,说不妨将梦卿许给李复生。

忠勇王当即就恼了,连夜抱了被子去了旁处,又好些时日没给次妃好脸色。如今方才缓和了,李惟俭就送上门儿来……以忠勇王的性子,没给这位竟陵伯难堪已是不易,还想着在王府用饭?呵,再多留一会子说不得王爷就翻脸了!

这日回返家中,用晚饭时傅秋芳就道:“老爷,如今那府邸修葺一新,择日便能搬进去了。”

李惟俭讶然:“这般快?”

红玉就笑道:“咱们银钱使得足,又开出了赏赐,可不就快了许多?”

傅秋芳又道:“各处匾额请了名家来题,俱已造好。”

李惟俭笑着瞥了傅秋芳一眼,调笑道:“秋芳怕是等不及搬进去了吧?”

傅秋芳略略噘嘴不言。她自是有辅佐夫君平步青云之心,奈何还不等她辅佐,李惟俭便好似窜天猴一般窜了起来!方才十六岁,已是二等伯了,如今又领衔武备院。

偶尔与一应孺人、安人往来,无人不艳羡傅秋芳走运。都道李惟俭其势已成,只消厚积薄发积攒人望,若有心二十年后定会宣麻拜相。

如今傅秋芳别无所求,只恨这宅邸太过逼仄,实在与老爷李惟俭的位份不配。因是这些时日极为上心,开出赏格来,一个劲儿地敦促匠人们加紧修葺。

眼见傅秋芳罕见娇嗔,李惟俭便笑道:“既如此,选个黄道吉日,咱们便搬过去。”

话音方才落下,晴雯就笑道:“还用四爷说?姨娘早早儿就去了灵官庙请人算过了,这月十六正是好日子。”

李惟俭情知傅秋芳面嫩,不好再做打趣,因是便道:“那就定下十六日搬家。”

众美无不欣喜,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待到夜里,这日正是傅秋芳值夜,敦伦之时,傅秋芳愈发用情,时而双蹙眉黛,有无限娇媚;时而秋波频盼,似有情稍寄;时而又春葱慢伸,好一个勾魂夺魄。

内中床笫之欢,自是不足为外人道。

转过天来,李惟俭自觉忙碌两月,转头又要去乐亭处置铁务,因是便生了懈怠之心。早间去得武备院点了卯,临近午时便回返自家。

暮春时节,草木生发,侧园里花团锦簇,正是游逛之时。方才用过午饭,正要与姬妾去园中游逛,茜雪便来报:“老爷,琏二奶奶来了。”

当下众人齐到仪门前去迎,却见王熙凤只领了丫鬟、婆子,既不曾带平儿,也不曾坐轮椅。

李惟俭因笑道:“二嫂子大愈了?”

王熙凤便笑道:“前几日刚拆了夹板,俭兄弟不知,那会子脚一粘地竟不会走路了,好几日才顺当过来。也就是亏着我年纪不算大,不然这伤筋动骨的,怎么也要再熬上一个月光景。”

李惟俭便道:“二嫂子刚过双十,哪里是不大?分明年轻得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凤姐偷眼观量,却见李惟俭神色如常。顿时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只道自己是小人之心。

当下进得内宅里,落座奉茶自是不提。略略说了些闲话,李惟俭问起荣国府情形,王熙凤先是蹙眉,继而笑道:“还能如何?这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往常太太掌家时,我不过是跑个腿儿,又哪里知道府中各处门道?

赶上太太养病,我这是赶鸭子上架。今儿这处生了事端,明儿又是旁处坏了事儿,诶唷唷,真真儿是一刻不得闲。如今太太好了,我赶忙与老太太说了,仍请太太掌家,这几日才算松泛了些许。”

她虽笑着,心下却忿忿难平!

掌家又有何难的?当日王夫人掌家,王熙凤管家,耳提面命之下,这内中的门道儿凤姐儿早就知晓。如今轮到她掌家,各处不是这儿不妥,就是那儿不对,王熙凤又是个伶俐的,哪里瞧不出是王夫人暗中使绊子?

王夫人八个陪房在府中虽不得大用,却各个都在紧要位置,如今得了王夫人吩咐,齐齐扯凤姐后腿,王熙凤劳心劳力,又要管着宗祠事宜,哪里还有这个耐心?前些时日王熙凤恼了,狠狠打了几个婆子板子,转头儿就被王夫人叫过去,数落其太过苛责。

也不知贾母存了什么心思,说法竟与王夫人一般无二。王熙凤心下暗忖,料想是老太太见不得大房独大,这才起了平衡之心。思忖分明,王熙凤干脆撂了挑子。

这掌家月余,非但不见回头钱,反倒将体己银子搭出去几百两,这般费力不讨好又是何苦?

凤姐一撂挑子,贾母果然转头寻了她好生安抚,好说歹说,仍照着往常,王夫人掌家、凤姐儿管家。

王夫人与凤姐儿一对姑侄好似一如往常,实则心下裂痕早生,再不似以往那般亲密无间。

李惟俭虽不知内情,却也从王熙凤自嘲一般的言语中听出了一二。可惜如今姬妾俱在,不好当面点拨凤姐,便只能说些废话。

说过半晌,凤姐便笑道:“有婆子隔着假山眺望,说东府如今修葺一新,老太太得了信儿便打发我来问俭兄弟,不知何时搬过去?”

傅秋芳便道:“刚巧昨儿才定下了,本月十六就搬过去。”

凤姐儿顿时扯过傅秋芳笑着说:“搬过来也好,离得近了,往后咱们可得勤走动了。”

傅秋芳笑道:“正好儿我瞧着二嫂子也亲近呢。”

王熙凤又笑说:“两处园子不过隔了一处角门,日后来往也不用走外面,径直过角门就是了。老太太发了话,左右俭兄弟也不是外人。”

王熙凤话里有话,傅秋芳、红玉都是人精,哪儿还听不出内中之意?那大观园到底侵占了小半会芳园,此番定是贾母吩咐了王熙凤这般说,来堵李家的嘴,免得因着园子的事儿再生口舌。

傅秋芳心下无可无不可,李惟俭却是浑不在意。不过占了些地方罢了,如今圣人春秋鼎盛,贾家方才折了宁国一脉,独剩下荣国一脉还有几分能为?贾赦贪鄙荒唐,贾琏好色无度,贾政清谈迂腐,眼见着就没一个能守住家业的,说不得来日那大观园也成了李惟俭的呢,此时又何必太过在意?

此后数日,吴海宁督运,每日家马车往来不断,先行将不常用之物搬至新府。到得三月十六,除去日常用度,余下业已搬完。当日掐着吉时,十几辆马车浩浩****直奔宁荣街而去。

到得地方,霎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李惟俭亲手用竹竿挑落匾额,便见其上题着‘敕造竟陵伯府’几个鎏金大字。

李惟俭当先入内,其后随行一应姬妾、丫鬟、仆役。这府邸三路四进格局,如今西路尚且不曾造好,东路倒是现成的不曾改动。

先是马厩、仆役群房,随即便是原本的贾蓉居所——一处二进宅子;往后则是原先的尤氏居所,一处三进宅子。

此时规矩,中路一般空置,留作议事、庆典用,因是李惟俭便住进了原本的尤氏院儿。

晴雯、香菱、红玉、琇莹等因着都还领着丫鬟的身份,便住进左右厢房、耳房;傅秋芳是妾室,不好住进正院,干脆在后头选了一处小院儿单住。

此时繁忙不已,各处如何归置,物件儿如何摆放,仆役、丫鬟如何安置,都由傅秋芳掌总,红玉协助,海平、茜雪、海宁等奔走。

李惟俭还想帮衬,却被傅秋芳嫌弃添乱,干脆自顾自去了会芳园游逛。如今那天香楼业已拆除,原址上重新起了一座悦椿楼,此时方才起了二层,估摸着五月里便能竣工。

李惟俭一路负手而行,也不用丫鬟跟随,只信步而行,转眼便到得凝曦轩前。抬眼望去,小桥对面儿便是大观园东角门,偏生这会子东角门还半敞着。

李惟俭心下一动,卷了书册信步过桥,待到得东角门前,便有一婆子闪身拦了。抬眼见是李惟俭,赶忙屈身一福:“见过俭四爷。”

“你见过我?”李惟俭笑问。

那婆子就道:“遥遥见过俭四爷几回。我男人是秦显,都叫我秦显家的,如今被打发来守这角门。”

李惟俭笑道:“你男人姓秦,可是与司棋有亲戚?”

秦显家的喜道:“司棋是我侄女呢,再是正经不过的亲戚。”顿了顿,又道:“四爷不算外人,若要逛园子,径直进去就是了。”

李惟俭颔首,一抖衣袖,随手丢了一枚银稞子过去:“那就劳烦嫂子了。”

秦显家的得了银稞子,入手便知少说有二两,顿时喜眉笑眼道谢:“哟,这话儿说的,谢四爷赏。”

“你忙吧,我逛逛就回了。”

进得角门里,过玉皇庙与清堂茅舍,绕过闸桥停在凹晶溪馆斜对过儿,举目望去春意盎然,尤其那桃花夭夭,清风浮动便有落红飘零,果然好景致!

眼见又有桃花飘落,李惟俭便展开书册,看那桃花落在书页上,正待其时,忽听身后声如黄鹂:“你……你在这里作什么?”

李惟俭回首,便见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正宜嗔宜喜地看向自己。她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

内中穿着蔚蓝绸面偏襟对眉立领袄子,外罩黄底子连枝花叶纹样镶边褙子,下身一袭白绸面细褶裙。略略歪了头,春风轻抚,鬓间垂下的编发随风浮动,瞧着分外娇俏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