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这日适时闲暇,听闻宝姐姐叔伯兄、妹晌午时一并到来,耐不过雪雁央求,只得好生梳妆打扮了,晌午时这才往贾母房中等候。
其时三春、宝钗、湘云齐聚,三春叽叽喳喳说着新来的妹妹,宝姐姐娴静如常,半点也看不出昨夜的窘迫。
午时过了两刻,前头婆子喜滋滋来报:“老太太,蝌哥儿、琴姑娘来了。二奶奶这会子去迎了。”
王熙凤如今还是管家媳妇,这迎来送往自是要过她手。探春、惜春欣喜不已,一并笑出来,便是安静的迎春也笑个不停。
贾母乐呵呵笑道:“都去都去,看看新来的妹妹到底如何。”
众人应了,嬉笑着自贾母院儿出来,转过垂花门、穿堂,遥遥便见王熙凤接了个姑娘自仪门进来。
黛玉遥遥看过去,那姑娘比她身量略娇小,瞧着年岁不大,上身是粉底白花的夏布袄裙,下身则是白底撒金的石榴裙。瞧容貌,眉似早春柳叶,似含雨恨云愁;面如三月桃花,自有风情月意;纤腰袅娜,燕懒莺慵;檀口轻盈,语笑嫣然;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从上往下看,尽是风流;从下往上瞧,满是风情!
黛玉不禁讶然,不想这个妹妹竟这般倾国倾城。
心下暗赞,扭身正要与一旁的湘云说话儿,忽而便见迎春身旁的宝钗面色凝重。
正要忖度宝钗心思,一旁的湘云便连连扯着她道:“林妹妹快看,来了个不比你差的!”
黛玉就笑道:“你这话儿说的好没道理。天底下出彩的女子不知凡几,胜过我的大有人在。”顿了顿,又调笑道:“倒是这性子瞧着极爽利,料想与云丫头定然合得来呢。”
湘云眨眨眼,顿时大喜:“果真?若真这般就好了,唔——如此我扯着宝琴妹妹想作诗就作诗,想吃烤肉就吃烤肉,岂不快哉?”
说话间王熙凤已然引着宝琴到了近前,笑道:“蝌哥儿去见大老爷了,过会子才回来拜会老太太。”一眼瞧见脸上没了笑模样的宝钗,探手招来道:“宝丫头快来,这可是你本家儿妹妹,还是你来介绍给姊妹们。”
宝钗忽而面上绽出笑意,上前扯了宝琴,打量着道:“几年没见,妹妹愈发出息了。”
宝琴爽利笑着:“我瞧着姐姐才是愈发端庄了呢。”
当下宝钗将其引荐众人,宝琴落落大方依次见礼,随即嬉笑着与众女一并回返荣庆堂。
因听闻薛家二房兄妹到来,这会子邢夫人、王夫人俱在。
邢夫人年岁小些,眼神儿最好,遥遥瞧见宝琴颜色,心中不禁暗赞不已,却并无旁的念头。
王夫人随后瞧清了,顿时心下暗惊。不料这宝琴竟比宝钗还要出色几分,也不知薛家积了什么德行,大房出了个宝钗,二房竟又出了更出彩的宝琴!
贾母老眼昏花,待宝琴见了礼这才瞧清楚。老太太最喜颜色好的哥儿、姐儿,待瞧见其颜色,先是惊喜,继而面上绽出笑容来,连连招手:“好孩子,快来让老太婆仔细瞧瞧。”
宝琴笑着应了,落落大方行到贾母跟前儿,贾母便扯着其手儿上下打量,一边打量一边颔首连连。
心下一动,笑道:“你们瞧瞧,这琴丫头才这般年岁,倘若再大几岁,我看啊……只怕再没人比得上了呢。”
王熙凤等纷纷附和不已,那宝琴也不拘谨,好似习惯了一般。
贾母见其性子并不扭捏,心下愈发欢喜。王夫人陪着笑脸,偶然瞥见宝钗脸上暗淡,心下顿时一惊。略略思忖,霎时间计上心头,笑道:“不瞒老太太,我年轻那会子就想生个宝琴这般的女儿。可惜大姑娘落生十几年就去了宫里,往后又生了个孽胎祸根……”
贾母便道:“你这话说的,谁不喜欢宝琴这孩子?”
王夫人颔首几下,忽而道:“好孩子,我瞧着你就欢喜,不若给我做个干女儿如何?”
此言一出,荣庆堂里众人顿时心思各异。宝钗心下先是黯然,继而又释然;探春纳罕不已,尚且不知缘故;湘云附和着笑着,她性子直,并不曾多想;黛玉倒是有了几分猜想,可即便知晓了也不会言语。
王熙凤凤眸乜斜一眼,转念便想明白了王夫人的心思。
贾母掌了一辈子家,这几年才逐渐放手,又哪里不明白王夫人的心思?可她心下全然不在意!
宝琴出色,奈何出身连宝钗都比不过。老太太连宝钗都瞧不上,又岂会瞧得上宝琴?她捧宝琴贬宝钗,不过是寻了由头撵宝钗罢了。
王夫人既想认干亲,随了其愿便是,难不成还能妨碍贾母继续捧着宝琴不成?
宝琴聪慧,将众人颜色看在眼中,心中却另有打算,因是屈身一福笑道:“太太既不嫌弃,我还有什么话说?女儿拜见母亲。”
“好好好。”王夫人故作大喜,紧忙将手腕上的玉镯退下,扯着宝琴为其戴上:“我一时也没准备,这玉镯随了我大半生,如今便算作见面礼了。”
宝琴也不推却,又屈身谢过。
此时贾琏将薛蝌引入荣庆堂,眼看薛蝌年岁不大,生得相貌堂堂、行止不俗,贾母又是欣喜的几分,紧忙吩咐凤姐儿预备酒宴。
待薛蝌落座,略略寒暄几句,薛蝌便道:“老太太,我母亲身子不大好,父亲亡故前早早与梅家定下亲事,是以小子此番是来促成此一桩婚事的。”
这般说着,薛蝌目光扫过宝钗,又道:“此事尚且不知要抛费多少时日,因是小子打算明儿就去赁一处宅子……”
贾母顿时嗔道:“你这孩子忒外道,既来了家里,哪里还住不下?”转头吩咐凤姐儿:“凤哥儿在后头寻一处小院,让蝌哥儿住下。”又看向宝琴:“至于琴丫头,我瞧着实在欢喜,干脆就留在我房里吧。”
王熙凤就笑道:“诶唷唷,可见是老太太瞧对了眼儿了,我这做孙媳妇儿的都不曾有这待遇呢。”
贾母就笑道:“又胡吣,你来家都多大年岁了?再者,如今宝玉、黛玉都到了年岁,各有住处,不好再留我房里。好不容易来了个小的,还不许我稀罕稀罕?”
王熙凤笑道:“我不过打趣一嘴,老太太就一车的话砸过来。我啊,往后可不敢说话儿了。好好,您要稀罕,尽管稀罕个够。”
这祖孙二人一唱一和,落在宝钗耳中分外刺耳。‘来了个小的’,分明是暗讽她到了婚配年岁;自宝钗到来贾家,又何曾得了老太太这般稀罕?
因是这会子明知贾母是故意气自己,宝钗看向堂妹宝琴的神色也不善起来。
半晌,宝钗暗自深吸一口气。念及宝琴早与梅翰林之子定下了婚事,再如何得宠也不会妨碍其分毫,便将心下郁结之气暗自压下。
笑闹了好半晌,贾母命姑娘们各自散去,独留了宝琴在房里,又吩咐鸳鸯仔细为其安置了。
莺莺燕燕一道儿往外走,入得大观园里,湘云便邀着众人去怡红院小坐。三春、黛玉都应了,唯独宝钗说是身子困乏,自行回了蘅芜苑。
临进怡红院,黛玉忽而扯了扯湘云道:“你猜猜宝玉这会子在做什么?”
湘云想了想,顿时合掌笑道:“还能如何?定然急得抓耳挠腮,却偏偏动弹不得。”
众人听了齐齐大笑不已。
便有如二人所说那般,宝玉这会子倒是挪回了绮霰斋,只是棒疮方才愈合,又被王夫人下了禁足令。因是急得抓耳挠腮,偏生不能出门,只得打发了丫鬟一遍遍的扫听。
有观量过宝琴颜色的,回来赞叹说其是出水芙蓉;有去过荣庆堂的,又说宝钗、宝琴在一处好似并蒂莲;又有媚人偷偷瞥了眼,回来便说琴姑娘比宝姑娘还要出彩。
宝玉听得愈发心切,不禁又发了痴,暗暗将宝琴比作了那堪比仙子般的角色。
再说那薛蝌,出得荣庆堂自是被贾琏引着往荣国府西北而去。因荣国府新建了宗祠,将李赵张王四个奶嬷嬷家迁到后街,又顺势将几房仆役一并也挪了出去,是以倒是有一处空置院落,便在周瑞家西边儿。
薛蝌略略安置了,起身便往外行。
贾琏纳罕道:“蝌兄弟这会子去哪儿?”
薛蝌忙道:“琏二哥不知,我当日得李伯爷襄助,这才自广州讨了银子回来。此番入京,总要拜会一番才是。”
贾琏便笑道:“不意你竟见过俭兄弟。我与俭兄弟向来亲厚,若有事儿,尽管来寻我便是。”
薛蝌笑着应下,出了荣国府,行不多远到得竟陵伯府,恭恭敬敬递了拜帖。门子收下,问明薛蝌如今何处落脚,这才将拜帖往里送。
薛蝌送过拜帖回返小院儿自是不提。
这日下晌,李惟俭未时回返自家。
进得内宅里方才净了手,便悄然问起昨日情形来。
傅秋芳便道:“还能如何?依着老爷的吩咐,请了二嫂子连人带箱笼一并抬了回去。”顿了顿,又道:“听丫鬟说,昨儿夜里荣国府相安无事,料想二嫂子将此事按下了。”
李惟俭蹙眉思忖,旋即抛诸脑后。料想必是宝姐姐与凤姐儿私下交易了,凤姐儿得了大好处,这才放过了宝钗这一遭。
错非如此,凤姐儿又哪里会舍弃这般既让王夫人丢脸,又顺了贾母心思的好事儿?
就是不知宝姐姐这一回到底舍了多大的好处与凤姐儿。
思量罢,李惟俭施施然落座,傅秋芳凑过来又道:“倒是今儿晌午,好似荣国府来了客人。门子说是来了一男一女,转头儿方才又送了拜帖来。”
“哦?”
傅秋芳紧忙将拜帖送上,李惟俭扫量一眼,随即玩味起来。拜帖是薛蝌送的,料想薛小妹也随着来了?
忽而想起电视剧中薛小妹的造型,李惟俭顿时没了兴趣,反倒觉着薛蝌此人处事沉稳,且感恩戴德,好好栽培了,不失为臂助。
茜雪又来回话,道:“老爷、姨娘,荣国府送了帖子来,说是老太太今儿摆了酒宴,迎薛家二爷与琴姑娘。老爷若得空儿,也请老爷过去一道儿热闹热闹。”
李惟俭笑着推拒道:“我就算了,就说我今儿庶务缠身,改日再去跟老太太道恼。”
两家比邻而居,又多有往来,因是便随意了许多。
茜雪得了吩咐,自去与来传话的媳妇言说了,媳妇子又给贾母回了话。
贾母听了也不在意,荣国府三不五时或是庆生,或只是因着烦闷了,总会热闹一场,李惟俭繁忙,少来一两回的也没什么。
到得申时,先是李纨自王府回返,跟着薛姨妈与薛蟠一并回来。
不提李纨如何,单说薛姨妈与薛蟠,这二者一个泪痕未干,一个蔫头耷脑。
昨儿薛姨妈在万宁寺住了一宿,只觉为亡夫祈了福,总会在下头好过一些。今儿一早薛蟠便来了万宁寺,随着薛姨妈一道儿做了法事。
薛蟠几次欲言又止,临到下晌方才将昨夜之事说了出来。
薛姨妈听罢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扯着薛蟠好一通责打,那薛蟠闷声不吭受了,待薛姨妈泣不成声这才道:“妈妈何必掉眼泪?妹妹好端端被抬了回来,又不曾有失。”
薛姨妈顿时骂道:“孽障,你轻飘飘一句‘不曾有失’就揭过了?你让李家如何看你妹妹?让贾家又如何看?罢罢罢,这一遭咱们家只怕再没脸子赖在贾家了。”
薛蟠兀自不肯服气,梗着脖子抬眼道:“若依着我,李伯爷纳了妹妹才叫好。宝玉是什么德行?贾家要袭爵也是琏二哥,他一个混吃等死的闲人有什么能为?”
“你——”
“再说那夏家可是上赶着将姑娘送去给人家做妾,还附送百万家资,偏生人家都不要。妈妈不妨想想,咱家如今可能比得过夏家?”
听得此言,薛姨妈又是大哭不已。心下暗忖,错非这孽障打死了人,薛家何至于连夏家都比不过?
有心再责骂薛蟠,却情知薛蟠就是个拎不清的浑人,只怕教训了也不长记性。心下又念及女儿宝钗,薛姨妈这才急急忙忙回返荣国府。
到得东北上小院儿,赶忙打发了同喜去寻宝钗。过得半晌,宝钗到来,薛姨妈顿时起身扯了宝钗双手,哭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
宝钗憋闷了一夜,这会子见了薛姨妈,顿时眼圈泛红哭将起来。当下母女二人相拥而泣,薛蟠立在此间,心下只觉并无过错,因是只蹙了眉头,并不多言语。
好半晌,薛姨妈这才问道:“我的儿,昨儿……到底如何了?”
宝钗凄然一笑:“还能如何?俭四哥……避之不及,不曾露面,出面的是傅秋芳。她素来与凤丫头交好,便打发人请了凤丫头来处置。”
“这……”薛姨妈心下骇然。
薛姨妈一心想着宝钗做宝二奶奶,待此事成了,顺势夺了凤姐管家之权,让女儿宝钗接手。因着这般念想,素日里与凤姐不过维系亲戚情面,并不曾深交不说,私下颇有龃龉。
薛姨妈自忖,若换做是自己,只怕要好好儿让对方出个丑才是!
就听宝钗又道:“我眼见求不得,只得发了毒誓,又送了把柄,这才得以脱身。”
一旁的薛蟠顿时叫道:“什么把柄?都是自家亲戚,凤丫头想做什么?”
薛姨妈顿时喝道:“孽障,你闭嘴!”
薛姨妈寻了帕子为宝钗拭去眼泪,关切问道:“那往后?”
宝钗道:“凤丫头得了把柄,料想一时半会儿的不会发作。荣国府这边厢无事,倒是李家那边厢——”
说着,恨恨看向哥哥薛蟠,直把薛蟠看了个心下莫名。
薛姨妈就道:“不拘如何,就算我亲自求上门儿去,总要保住名声。哎,好端端的,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姑娘家清名大过天,李惟俭如今这般权势,都不敢婚前与黛玉有太多往来,防的就是悠悠众口。
若宝钗名声毁了,与宝玉婚事自是不用再想,只怕来日连个中等之家都嫁不得;非但如此,那定好了的,与夏家的婚事,只怕也要告吹!
到时候墙倒众人推,先前王舅母便对薛家家产垂涎欲滴,大老爷贾赦也多有觊觎之心,又怎会放过这般契机?更不消说外间那帮子豺狼虎豹,只怕薛家就要被生生撕碎了!
眼见宝钗无言,薛姨妈又道:“我这就寻人给俭……李伯爷递个话儿,无论如何,无论如何——”
话说一半,却又说不下去了。人家李惟俭既不缺钱,此时也瞧不上宝钗,薛姨妈又用什么去堵李家之口?
念及曾经瞧不上眼儿的俭哥儿,如今竟成了自己高攀不起的李伯爷,薛姨妈顿觉心中灰暗一片。看向泪眼婆娑的宝钗,只觉自己当日犯了蠢,怎地就没瞧出来那俭哥儿乃是人中龙凤?
若一早儿便玉成此事,那薛家哪里还用死皮赖脸的赖在贾家不走?
宝钗止住眼泪,又道:“还有一事,晌午时二房的薛蝌、宝琴一道儿来了,与老太太说,是婶子身子骨不大好,想提前给宝琴完婚。”
“宝琴她娘身子不好?”薛姨妈在金陵时与妯娌多有往来,却一时想不起妯娌何时身子不好过。
宝钗低声道:“只怕此番二房来京,乃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薛姨妈悚然,道:“为了家产?”
宝钗默然算作回话,薛姨妈顿时又蹙眉不已。真真儿是破屋又逢连夜雨,坏事一桩接一桩,半点也不容人喘息。
薛姨妈就道:“此事儿……能拖就拖,还是李家那事儿紧要。”
宝姐姐就道:“我那堂弟只怕不是个好说话的。”
薛姨妈忽而看向薛蟠,说道:“那就与他说,待你哥哥完婚,家产再算给二房。此事既是你哥哥惹出来的,便要你哥哥了结。”
薛蟠纳罕道:“妈妈又在说什么?”
“闭嘴!”
薛蟠顿时讪讪不言。
……
转眼到得申时,酒宴便在贾母后方大花厅内摆开。
因着宁国一脉还在守丧,是以尤氏、尤老娘、二姐、三姐等并不曾与会。
宝玉闹着要来,却被王夫人唬着脸儿搬出贾政来,这才熄了心思。席间一众姑娘妙语连珠、笑语晏晏,贾母径直将新来的宝琴拉在身边儿,挑着宝琴爱吃的在面前摆了,又叫来梨香院十二个小戏子,让宝琴捡着可心的曲目来点。
宝姐姐方才经历过晌午那一遭,面上一片娴静,也不多话;薛姨妈眼见贾母如此厚待宝琴,顿时心下酸涩不已。
又听闻王夫人业已收了宝琴做干女儿,情知姐姐王夫人是借此打消宝琴心思,顿时心思又活泛起来。
眼见新来的宝琴如此得宠,黛玉得了李惟俭点拨,情知这内中只怕另有缘由,也不多话;倒是湘云禁不住心下吃味,悄然与黛玉道:“姑祖母也是,新来一个就宠溺一个,来日若再有人来,咱们啊,只怕就得坐得愈发靠后了。”
黛玉笑道:“贫嘴,你这话也就与我说了,怎地不去与外祖母说?”
湘云起先还噘嘴,闻言便笑将起来:“她才来今日?料想也待不多久,我又何必去姑祖母跟前儿嚼舌?”
黛玉嘿然道:“诶唷,云丫头原也这般心思诡诈,看我不回头儿说给俭四哥听的。”
“哈?”湘云顿时赧然,嗔道:“咱们姐妹私下说话儿,哪里就好跟俭四哥说了?”
黛玉故意逗弄,俏皮道:“哦,原来妹妹心中当俭四哥是外人啊。”
“这——”湘云顿时瞠目,只得学着男子拱手求饶:“林姐姐大人大量,绕过小的这一遭吧。”
黛玉被逗得顿时笑个不停。
一场欢宴,直到夜里方才散去。姑娘们各自回了园子,宝琴自然是留在了贾母房中。
……
另一边厢,这日用过晚饭,李惟俭在书房里写写画画一番,便回返内宅与一众姬妾耍顽。
这会子傅秋芳、晴雯、红玉、琇莹四个凑在一处耍着马吊,李惟俭寻了软榻栽着,香菱则用一双素手仔细为其揉捏着。
香炉里冰片烟气升腾,将那些透过青纱的蚊虫驱散。他瞧着好似闭目休憩,实则内中盘算着心中进度。
今儿得了好消息,乐亭三座平炉业已完工,只待来日检验后便能投入应用。困扰工业化的基础材料又解决了一项。
蒸汽机厂子还在拆分,估摸着总要秋天才会安定下来。不过那新型蒸汽机早已定型,李惟俭给了大略图纸,让匠人们琢磨着将其搬上船。
若能稳定为船舶提供动力,那就可以进一步试着去造火车了。
如今思来,唯独化工一项止步不前。看样子是时候开出重赏,去尝试那铅室法造硫酸了。
没硫酸,单单靠着大顺硝吏刮茅房,只怕一场大战就能将积存的硝石耗光。也是因着硝石之故,今年夏秋是否兵发准噶尔,如今还不曾议定。
正思忖着,忽而茜雪进来,面色古怪施了一礼,先行与打马吊的傅秋芳耳语了一番,那傅秋芳随即也面色古怪起来。
琇莹瞧在眼里,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牌,顿时丢在桌案上,爽快道:“姐姐既然有事,我看今儿不如散了吧。”
晴雯顿时打趣道:“就你输的最多,亏得有事儿救了你,不然这个月月钱怕是都要亏进去。”
琇莹嘿嘿笑着,扯了晴雯就走。香菱也极有眼色,与李惟俭笑了下,也追着晴雯等去了。红玉与傅秋芳对视一眼,傅秋芳便道:“你也留下听听。”
红玉顿时雀跃不已。
傅秋芳转头儿便到得李惟俭身边儿,低声道:“老爷,薛家太太求见。”
李惟俭缓缓睁开眼来,笑道:“这又是哪一出啊?”
红玉便笑道:“还能为什么?只怕是为了薛家的清名吧。”
李惟俭嗤笑一声道:“赶都赶不走,如今薛家在勋贵眼中就是笑话,哪里还有清名?”顿了顿,起身舒展身形道:“你去接待,就说老爷我这会子睡下了。”
傅秋芳顿时嗫嚅着,好似要说什么。
李惟俭探手捏了捏其挺巧的鼻尖道:“怕什么?薛姨妈连个孺人都不是,信不信放在外头,人家反倒更看重你呢?呵,莫要妄自菲薄。”说着负手踱步去寻晴雯了,只留下一句:“走了。”
傅秋芳听得气血上涌,面色红润!心下翻江倒海,只恨不得这会子就扯了李惟俭胡天胡地一回!
她孜孜以求的,不过是嫁个良人,得个诰命。如今虽为妾室,可因着主母不曾过门,李惟俭名义上只她一个良妾,说出去位份可不就比寻常人家的主母还要贵重?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那诰命暂且不做想,位份却是实打实的!念及此处,傅秋芳心潮澎湃,心下豪情顿生。
深吸一口气,转眼去看红玉,却见红玉也是一般情形。二者对视一眼,相视一笑,傅秋芳便笑道:“不好让姨太太久等了,咱们这就去会会吧?”
红玉知趣道:“姨娘先请。”
傅秋芳嗔怪道:“讨打!”
两女语笑嫣然相携而出,须臾到得偏厅里,进门儿便见薛姨妈正捧着茶盏如坐针毡。
见得两女,连忙起身,目光越过二人,却不见李惟俭的身形。薛姨妈顿时目露失落之色:“俭……怎么不见李伯爷?”
傅秋芳不急不缓行过来笑道:“好叫姨太太知晓,老爷白日忙了一天,下晌归来又是会客不停的,方才累得脑袋疼,早早就安歇了。”
说话间大大方方落座,伸手邀薛姨妈落座,笑着道:“老爷将府中事宜暂且交与我跟红玉打理,且老爷素来不管这些杂事,姨太太有什么事儿不妨径直与我说了。若我办不得,回头儿再去转告老爷。”
“这……”
薛姨妈心下凄凉!再次真切感知到,如今的李惟俭已然今非昔比!
是了,人家一飞冲天,如今是响当当的竟陵伯。她不过是个商人妇,拐着弯论起亲来方才能巴结上李惟俭。且早年那一场龃龉,让人家早早就与薛家生分了。如今再求上门来,莫说只是打发妾室来招呼,便是拒之门外薛姨妈又能如何?
薛姨妈心下羞臊不已,恨不得起身离去,却又不敢。
咬牙嗫嚅一番,随口说道:“他这般年岁,担着差事,劳累些也是有的。说来也是我冒昧了……不过你也知道,我是不得不来啊。”
说着话,扯了傅秋芳的手,心下又悲又臊,霎时间就眼圈泛了红。
傅秋芳明知故问道:“姨太太这是怎地了?”扭头看向红玉,红玉紧忙奉上帕子。
薛姨妈接了,只攥在手中,哭诉道:“我此来,为的自然是昨儿的事儿。家门不幸,出了这等孽障,竟办下如此荒唐事儿。我也知……伯爷如今对我家避之不及,也请秋芳与伯爷说,此事都是我家那孽障自作主张,绝非薛家有心算计伯爷。”
傅秋芳便道:“宝姑娘什么品性,老爷早前就盛赞有加,我们这些姬妾自是知晓的。心下也想着,再如何也不会如此唐突。只是姨太太须得好生管束了,也就是我家老爷为人端方,换做旁的人家,气恼之下丢出门外,任谁也挑不出理来不是?”
薛姨妈苦涩颔首:“是。”
傅秋芳夹枪带棒又道:“这亲戚之间,有合得来的,就亲厚些;合不来的,就生疏些。维系着亲戚情分也就是了,也不必太过热络。我家老爷大度,不愿计较此事,只是姨太太须得心中有数,不好再有下次了。”
薛姨妈臊得老脸通红,只得唯唯应下,允诺道:“绝没下一回了!”
傅秋芳颔首,才道:“昨儿那事儿就是我处置的,想着事涉宝姑娘清名,因是只心腹几人知晓。姨太太还请放心,我李家门风,绝不会让闲话传出去。”
薛姨妈要的就是这句话,闻言顿时感念不已:“诶,此番叨扰贵府了。来日,我——”
便见傅秋芳笑着摇头道:“姨太太不用如此,亲戚嘛,说旁的就外道了。”
是了,不过是拐着弯的亲戚,再有给脸不要脸的举措,那就别怪李家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