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向来以主子自居。那凤姐儿瞧她不上,这才引得她记恨不已。若说二人果然有什么矛盾,仔细算算还真没有,不过是些鸡零狗碎的琐屑事宜。

她一个家生子出身的姨娘,将脸面看得大过天,但凡谁不将她当主子瞧,那是一准儿记恨的。

巧了,那赖家就从不将赵姨娘放在眼里。待听闻彩云提及,赖嬷嬷打算抛费两万两银子为赖尚荣在内府谋个官缺,赵姨娘顿时心下翻腾!

她一个姨娘一年才几个银子?莫说是两万银子,如今就是两百两都拿不出来!

因是赵姨娘顿时咬牙切齿大骂道:“黑了心的蛆虫,定是将主子家的银钱都搬去了自家!等老爷回来,我定要告上一状。”

那赖家可是老太太的陪房,赵姨娘也只敢在贾政面前非议一阵,却不敢在贾母面前说道。

顿了顿,赵姨娘又问起另一桩事儿来。彩云嗫嚅半晌,当下便将宝钗之事说了出来。

赵姨娘听罢眨眨眼,面上不见讥讽之意,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彩云顿时腹诽不已,暗忖这赵姨娘莫非也动了薛家一般的心思?

却不想彩云果然料中!

这会子赵姨娘心绪翻腾,一边厢暗骂薛家狗肉上不得席面,一边厢思忖着若自己个儿将探春送了去……

一则,那俭哥儿此前借住贾家时,便与三姑娘极为亲近。那会子探春每日早间风雨无阻,都要往东北上小院儿去一趟。说是随着俭哥儿习练剑法,那剑法也瞧不出什么,倒是探春近来每每瞥向那俭哥儿的目光满是仰慕。

到底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赵姨娘总要为三姑娘打算一番。前头二姑娘迎春摆在那儿,如今都这般年岁了,虽说有俭哥儿之故,可一直拖着嫁不出去,还不是因着迎春是庶出的?

若是嫡出的姑娘,四王八公家中只怕早就打发人来上门求肯了。因是,比照迎春例,这三姑娘将来即便是嫁了,对方门第也高不到哪儿去。

既然如此,何不送去给那俭哥儿做个良妾?

再怎么说,良妾也比她这家生子出身的贱妾要高上一等,不会被老爷随意打发出去,身边儿还有一份嫁妆在。

想那俭哥儿身边儿的傅秋芳,还有那红玉,一个打理着外间营生,私下里谁敢叫傅姨娘?都是规规矩矩喊一声夫人!

每月手里头过手的银钱好似金山银海,这般架势,莫说是下头掌柜,只怕等闲官佐见了都要毕恭毕敬。

三姑娘探春是个心气儿高的,若果然嫁过去定不会输给那傅秋芳,到时也不用掌管半数营生,哪怕只掌管了十中之一,那也是上百万的银钱啊!

若探春有了钱,就算与自己这亲妈妈生分了,难不成还不管环儿那亲兄弟?再者,有了探春牵线搭桥,说不得那俭哥儿就会提携环儿一番,来日不说为官作宰的,好歹也能有一番出息。

彩云见赵姨娘咬唇思量着好半晌没言语,忍不住咳嗽一声,说道:“姨娘?”

“啊?哦哦——”赵姨娘回过神来,顿时蹙眉唾道:“呸!见天儿扮得贤良淑德,还不是上赶着要去给人家俭哥儿做小老婆?呵,结果冲着她那哥哥,人家俭哥儿都不要!”

彩云说过这两桩事便打算离去,却又被赵姨娘扯住。转身赵姨娘翻箱倒柜寻出一串钱来,强塞给彩云道:“好丫头,往后再有什么事儿可得先告诉我一声儿。你放心,若来日环儿对不住你,我定不饶他!”

彩云心下哭笑不得,一时间思量不分明,便暂且拿定心思与赵姨娘、贾环虚与委蛇。若果然放了良籍,又得四时衣裳,每月还有二两银钱的工钱,谁还乐意待在贾家伺候人?

临行之际又嗫嚅着叮嘱道:“姨娘,此事不好传扬出去……若说出去,也莫说是我说的。太太若是知道了,定要打死我的。”

赵姨娘心有戚戚,可惜彩霞那好姑娘平白配了来顺那孬货。当即拍着胸脯道:“你且放心,我一准儿不说出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儿赵姨娘便寻了几个婆子说嘴,转眼这两桩事便传扬得四下都是。

却说这日宝蟾自厨房回来,进得屋里便寻了夏金桂。

那薛蟠本是个怜新弃旧的人,且是有酒胆、无饭力的。如今得了这样一个妻子,正在新鲜兴头上,凡事未免尽让她些。那夏金桂见了这般形景,便也试着一步紧似一步。

眼见着二人气概相当,夏金桂便琢磨着如何拿捏那碧莲,又顾忌小姑子宝钗拦阻。

这会子正琢磨主意呢,宝蟾便悄然凑过来,低声道:“奶奶,我方才听婆子说嘴,也不知是真是假。”

“都说什么了?”

当下宝蟾便将宝钗之事说了出来,直把夏金桂听了个瞠目,缓了好半晌才道:“好啊,我还道是个清高的,结果还不是跟我一个样儿?呸!”

方才骂过,耳听得外间响动,一个眼神使过去,宝蟾紧忙出去观量,须臾回来道:“奶奶,太太、宝姑娘回来了。”

夏金桂可不是个大度的,心里念及那日情形,顿时计上心头。当下紧忙穿了些,慌慌张张往正房而去。

这日薛姨妈与宝钗方才自王夫人处归来,母女二人正商议着,如今王夫人重新管家,身边儿总要小辈帮衬着,薛姨妈就盘算着让宝钗过去协理。

正说话间,便见那夏金桂慌慌张张进来,瞥见宝钗便嚷道:“太太不好啦!也不知哪个婆子背后嚼舌,说宝姑娘头些时日被大爷装箱子里抬去伯府做小老婆,又让人家伯爷给送了回来!”

“啊?”薛姨妈顿时心下一惊,转头去瞧宝钗,便见宝钗忽而面色惨白,身形摇晃了一番方才稳住。

薛姨妈赶紧扯住宝钗,怒道:“哪个驴**的胡吣!”

夏金桂道:“宝蟾听了一嘴就来回话,却是没瞧见是哪个……太太,这话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莫非——”

“没有的事儿!”薛姨妈急了!

事涉宝钗清名,若此时任凭乱传不去管束,那薛家哪里还有脸子继续待在贾家?

薛姨妈起身便要往外去,说道:“我倒要瞧瞧谁在背后造谣!”

宝钗自是知晓,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此事便是管束,也轮不到寄居的薛家出面儿。因是紧忙起身扯住薛姨妈,惨白着一张脸道:“妈妈,此事须得报与姨娘知晓,让姨娘拿主意才好。”

薛姨妈一琢磨也是,当下扯着宝钗就走。方才出门,迎面就撞见了回返的薛蟠。

呆霸王这会子还没瞧出母女二人面色,笑吟吟道:“妈妈、妹妹又往哪儿去?”

气得薛姨妈狠狠剜了其一眼,骂道:“我怎么生下你这个孽障!这回若是你妹妹毁了清名,我定要给你个好儿!”

说罢,扯着宝钗与薛蟠错身而过。

呆霸王纳罕不已,嘟囔道:“大清早的又骂我?”

此时夏金桂自正房出来,薛蟠便问其缘由。

“还能如何?”夏金桂当下添油加醋说了一番,薛蟠顿时急得抓耳挠腮。

夏金桂方才便将薛姨妈与宝钗情形看在眼中,哪里不知此事非虚?如今又见薛蟠这般情形,赶忙小意问道:“莫非还真有此事不成?”

薛蟠哪里肯说?只道:“此事你少问。”

夏金桂不肯罢休,扯着薛蟠好一番央求,呆霸王念及好歹是自己个儿妻子,便禁不住吐口道:“这事儿说来也是怪我。”

当下便将那日情形一一说将出来,直把夏金桂听了个瞠目结舌!

将亲妹妹迷晕了塞箱子送上门?这事儿哪里是正常人能干得出来的?心下对那薛蟠自是腹诽不已,转而又想着,小姑子宝钗经此一遭怕是再难在自己个儿面前抬起头了吧?

这边厢按下不提,却说薛姨妈与宝钗急忙忙到得王夫人院儿。

那宝姐姐面上还好,只是惨白着,薛姨妈见得王夫人,顿时甩着帕子红了眼圈儿,霎时间哭将出来。

“姐姐,我与宝钗不能活了!姐姐须得为我做主啊!”

王夫人这会子正与下头管事儿婆子交代事务,眼见薛姨妈如此,顿时唬了一跳!

紧忙起身扶了薛姨妈问询道:“这是怎么了?莫急,有事儿尽管说来。”

当下薛姨妈便哭诉道:“也不知烂了心肝的背后嚼舌,如今府中传得到处都是,说宝钗上赶着送去伯府给人做妾,却被俭哥儿给送了回来。呜呜呜……这般名声传出去,让宝钗与我还如何做人?”

“啊?”王夫人面上大怒:“好大的狗胆!哪个烂心肝的背后嚼舌?”

话是这般说,心下却暗自思量。所谓无风不起浪,既然府中有这般传闻,说不准就是真的。

王夫人虽与薛家亲近,却并非真个儿亲密无间。前头抛出金玉良缘来,更多的是与贾母打擂台,并非真就认定了宝钗这个儿媳。

待贾家起园子,后头又赶上元春省亲,因着银钱不够,不得已自薛家拆借了不少银钱,直到如今还不曾还上。加之近来宝玉名声大坏,王夫人便有些转了心思。寻思着,这金玉良缘瞧着也不错?

方才有婆子递话儿,说是那赖嬷嬷要抛费两万两银子为那赖尚荣谋个内府的官缺,重新管家的王夫人正焦头烂额呢,闻言顿时动了心思。

贾家如今虽得了宁府田土,抛费却不减反增,眼见着就要入不敷出。早前宁国一脉出事儿时贾赦便谋算着清算赖家,可惜被贾母拦住了。

为何拦住?不过是因着赖家是老太太的人,老太太还得靠着赖家来掌控荣国府呢,自然不准贾赦去动赖家。

如今却是不同,那赖家蛰伏一阵,不想又犯了蠢!贾家都入不敷出了,奴才家还拿的出两万两银子为赖尚荣谋官缺,此时整治赖家,料想老太太再说不出旁的话儿来。

赖家三代寄生贾家,暗地里不知积攒了多少钱财,若有个十几万银子,抄捡入库后,王夫人自是能拿出一些还了薛家的账。至于那金玉良缘……宝钗虽极得王夫人心意,可说到底身世还是差了太多。

没了皇商底子,不过是寻常商户之女,又哪儿来的脸面去给宝玉做妻?

此时心思又转,虽不知宝钗之事真假,却是难得契机,说不得就因此事将薛家赶了出去……不过也不能急了,因着此时还不知能从赖家抄捡出多少银钱呢。

霎时间心思电转,王夫人扶着薛姨妈厉声道:“妹妹且放心,此事我定为你做主!”

当下王夫人喝道:“去查,到底是哪个在背后胡吣!查出来打了板子径直赶出府去!”

内中一众听吩咐的管事儿婆子纷纷应下,转头便各自去扫听。

此时宝姐姐面色逐渐复原,心下另有思忖。她早知纸里包不住火,亲哥哥做的恶早晚会报应到薛家身上。

出了这档子事儿,再如何有明证,只怕也防不住流言蜚语,这事儿她早有预料。只消伯府与凤丫头咬死了并无此事,些许流言蜚语又能耐她何?

为今之计,不过是以退为进。

宝姐姐拿定心思,忽而又想起薛蟠来,顿时心若死灰。她自负青云之志,偏身似浮萍,因着个薛家,真真儿是万般不由己。

妈妈短见,哥哥愚笨,整个薛家便只能扛在她这个女儿家身上。万钧重担,一直压在她心头。

宝钗不禁暗暗思忖起了将来,若就此去了,没准……更好些?许是来日寻个落魄的举子嫁了,从此相夫教子,而后随着丈夫一路升迁,自己个儿也能得个诰命。若孩儿有了出息那就更好,说不得自己个儿也能当个老封君。

至于薛家……宝姐姐这会子真真儿是不想管了。

眼见宽慰过妈妈,姨娘过来宽慰自己,宝姐姐强笑道:“姨娘,我这会子身子不爽利,就不多留了。再有,出了这档子事儿,我也没脸再留在贾家——”

“宝钗!”薛姨妈赶忙出言止住。

王夫人也道:“不过是那起子小人背后嚼舌,你又何必上心?”

眼见宝钗只是苦笑着摇头,王夫人叹息道:“我也知你心下难受,莺儿,快扶了姑娘回去歇着。待我查出来是谁背后嚼舌,定要狠狠整治了给你出气。”

宝钗不置可否,起身与莺儿自行出了王夫人院儿,往蘅芜苑而去。

路上,莺儿蹙眉低声问道:“姑娘,咱们果然要走?”

宝姐姐只道:“徒留何益?不过是自取其辱。”

莺儿蹙眉恼道:“二奶奶怎地说话不算!”

宝姐姐闻言却蹙眉狐疑起来,思忖道:“凤丫头手里有我把柄,料想要撵我,也不必将此事传扬开来……许是底下婆子说漏了嘴?又或者是伯府那边厢传过来的?”

莺儿就道:“姑娘啊,伯府那边厢若能传过话来,又何必等到今儿?”

“也是。”宝钗颔首,随即又释然:“罢了,猜出来能如何?猜不出又如何?先扶我回去将行礼拾掇了再说旁的。”

当下再无二话,主仆二人一路回返蘅芜苑,宝钗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又命莺儿仔细拾掇了,瞧着好似一心想就此搬离贾家。

前头王夫人发了话,各处管事儿婆子四下寻了丫鬟、婆子过门,须臾便得了线索,随即一级一级逐个往上溯源。有嘴硬的婆子咬死了不吐口,生生被王夫人打了板子,顿时哭爹喊娘招认出来。

眼见王夫人动了真章,各处丫鬟、婆子顿时骇得好似鹌鹑,不待管事儿的问及,便四下攀咬。霎时间贾家乱作一团!

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荣庆堂里的贾母自是听了动静,紧忙招王夫人来过问。

待王夫人领着丫鬟婆子到来,贾母便沉着脸道:“太太,怎么家中一早儿就风风雨雨的?”

这话隐隐有指责之意,那意思是先前王熙凤管家可不曾出过这等事儿。

王夫人忙道:“老太太,非是儿媳妇小题大做,只是如今下头奴才再不管束,只怕就要反了天了!”

“啊?”

当下王夫人便将下头人非议宝钗之语说了出来,贾母听罢顿时蹙眉恼道:“是该狠狠整治一番了!咱们家素来宽待下人,却不想养出这等欺主的刁奴来。事涉姑娘家清名,宝丫头又素来与人亲善,听闻这等事儿不知遮掩反倒四下传扬,咱们家可容不得这等刁钻奴才!

查,查出是谁造的谣,只管乱棍打出去!”

贾母心下拎得清,这等事儿先不说真假,总是下头奴才以下犯上。于公于私,都要惩治了方好。且此事闹将起来,料想薛家必没了脸子继续留在贾家吧?

得了贾母准许,王夫人不迭声应下,又赶忙下去督办。

贾家上下人心惶惶,莫说是大观园里的姑娘们,便是跑去栊翠庵吃茶的宝玉也得了信儿。

自那日偶遇了妙玉,宝玉便觉多了个品茶的知己。这几日三不五时便去走一遭,如今竟有些知心之意。

实则也是难免,自打黛玉与李惟俭定情,从此自然就与宝玉疏远了。宝玉虽贪恋宝姐姐姿容,却没奈何总被宝姐姐规劝着上进,这心下自然有些烦闷。妙玉性子孤高过洁,全然不提那仕途经济,如此二人倒是相得益彰。

这日宝玉一早在金台书院虚应其事,辰时过了就回返家中,到得绮霰斋里正盘算着再去栊翠庵,袭人便蹙眉来道:“不好了,宝姑娘要搬走了!”

宝玉顿时吓了一跳,叫道:“好端端的,宝姐姐为何要搬走?”

袭人只道:“外头婆子传瞎话,将宝姑娘气哭了。太太发了火,这会子正四下查着是谁起的谣呢。”

宝玉顿时丢下茶盏拔脚就走:“真真儿可恼!既是下头婆子造谣嚼舌,只管惩治了就是,宝姐姐又何故非要走?不行,我须得去劝劝!”

眼下贾家乱作一团,也无人管宝玉进园子。当下宝玉领着袭人急忙忙往蘅芜苑而来,到得内中才见,一众姊妹竟来了大半。当下围着宝钗,这个一嘴、那个一句的劝慰着。

宝玉也上前劝慰,待过得须臾,黛玉与湘云也来了,一众姑娘到凑了个齐全。

湘云与黛玉自是听闻那此事,只是二人心下思量各不相同。

湘云还不曾识破宝钗,只道宝钗是个好的,行事又周全,因是全然不信会有此事;至于黛玉,她冰雪聪明,自己个儿思量过了,便觉此事十之七八差不离。

虽因着滴翠亭一事黛玉对宝钗心生间隙,可出了这档子事儿,生生毁了姑娘家清名,想着经过此事宝钗只怕要搬出贾家,黛玉心下思量着如何处置,便被湘云扯着一道儿来了。

当下众人纷纷哄劝,宝钗就忽而笑道:“我又不曾寻死觅活的,你们这是为哪般呢?都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转眼咱们都这般年岁,料想过二年也都该成家了,岂不还是要分开?”

此言一出,众金钗纷纷哑然,宝玉更是发了痴,只道‘若一辈子不嫁人岂非更好’。

三春各自思忖,邢岫烟谨言不语,黛玉自然早有思量,也不免心下哀婉,倒是湘云红了眼圈儿,说道:“若都嫁在京师还好,往后得空还能小聚一番。咱们那诗社,我可想着要办一辈子呢。”

宝钗这会子也不禁动了情,反过来劝慰湘云道:“云丫头得了如意郎君,心里头不想着赶紧嫁过去,莫非还要一直同我们厮混不成?”

湘云真情流露,瘪着小嘴道:“俭四哥自然是好的……可我更舍不得姐姐妹妹们。”

忽而便见黛玉凑过来笑道:“旁的也就罢了,往后我都陪着你可好?”

湘云顿时破涕为笑,揽着黛玉道:“还是林姐姐好。”

宝钗看在眼中,心下顿生狐疑……黛玉此言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意有所指?

不提蘅芜苑中众金钗因着宝钗要走而真情流露,却说王夫人此番发了狠,排查竟日、追根溯源,到底将最早说嘴的两个婆子拿了个正着。

刻下便在房中升堂,管事儿的将两个婆子押进来,那二人进来便跪伏叩首。

一个道:“太太饶命,小的自己掌嘴,可这瞎话也是小的听了旁人说来的。”

另一个也道:“正是,太太饶过小的吧。此事,此事都是赵姨娘私下与我说的!”

王夫人沉着脸道:“你们可敢与人当面对质?”

二人纷纷应下,王夫人便心下落定,此事大抵就是赵姨娘干的!

那下毒谋害宝玉的马道婆,王夫人托付了王仁将其料理了,唯独这始作俑者赵姨娘不好处置。

早先王夫人四下拿捏、敲打赵姨娘,那赵姨娘也是乖巧,大抵知晓要寻其错漏,因是这些时日一向小心谨慎,倒是让想将其发落了的王夫人无处着手。

可巧此番终归是犯在了王夫人手里!

王夫人眯着眼睛吩咐道:“去,将赵姨娘请了来!”

不待旁人说话,一旁的彩云赶忙应承了,快步便朝着赵姨娘房而去。

彩云心下忐忑,知道这回怕是难善了,因是进得房中赶忙低声道:“姨娘,事发了,这会子太太寻姨娘过去问话呢。”

赵姨娘吓得浑身哆嗦,偏剩下一张嘴是硬的,道:“拿我问话又如何?此事千真万确,总不能是假的。”

彩云急得跺脚,说道:“姨娘,莫忘了先前说的。若姨娘果然提了我,只怕我再也没有命在。”

赵姨娘心下惶恐,又嘴硬道:“你放心,我就说从隔壁听来的,太太又能奈我何?”

当下二人出得房来,径直到了王夫人房里。

王夫人阴着脸瞧着赵姨娘问安,随即道:“赵姨娘,造谣中伤宝钗之事,可是你做的?仔细想分明了再回话,如今可是人证俱在。”

“我——”赵姨娘一开口气势就短了三分,有心推诿,可又念及先前的彩霞,因是只得嘴硬道:“——是我说的,可我那也不是造谣。这事儿伯府里人尽皆知,我也是听伯府丫头说嘴才知道的。”

“哪个丫头?”

赵姨娘道:“我哪里知道?隔着一道墙,只听了声音,又没瞧见身形模样。”

王夫人正要发落赵姨娘,又哪里容得她辩驳?当即咬牙冷声道:“听风便是雨,不过是旁人胡诌,偏你当了真。倘若旁人造谣家中主子**掳掠,你是不是也要四下嚼舌啊?”

赵姨娘闷头不语。

王夫人一拍桌案:“背后造谣中伤,毁人清誉,来呀,给我掌嘴!”

两个陪房婆子二话不说,上来扬手噼噼啪啪就抽,二十几个嘴巴扇过,赵姨娘霎时间面颊肿成了猪头。

王夫人恨声道:“罚你半年月例,再去给宝姑娘道了恼,回来便在这儿跪着!”

赵姨娘张口语言,却触及王夫人那好似要杀人的目光,顿时骇得没了动静。当即心下暗恨,又自责此番行事不谨,让王夫人拿了把柄。

当下两个婆子押着赵姨娘往蘅芜苑而去,到得蘅芜苑内,眼见宝玉、三春、黛玉、邢岫烟与湘云都在,赵姨娘顿时闷着头没了动静。

宝玉不知情由,只纳罕道:“姨娘怎么来了?咦?这脸怎么还肿了?”

赵姨娘讪讪不言,宝钗等见此,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那押解而来的婆子乜斜赵姨娘一眼,说道:“姨娘是自己个儿说,还是我来替姨娘说?”

赵姨娘向来以主子自居,如今却要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儿与人道恼,这让她如何张得了嘴?

支支吾吾半晌,另一婆子不耐道:“宝姑娘,太太查清楚了,这事儿最初便是源自赵姨娘之口。姨娘也是有口无心,知道险些酿成大祸,自己个儿就抽了嘴巴,这会子正后悔不迭呢。”

那婆子并非为赵姨娘遮掩,不过是为了维护王夫人形象罢了。

赵姨娘丑事被人点破,臊得脸面羞红,抬眼去看,就见探春双目含泪看将过来。

当下一咬牙,心一横,说道:“姑娘原谅则个,我也是听隔壁丫头说嘴……不辩真假就信口胡诌了,倒不是真个有心害了姑娘。”

宝钗冷着脸没言语,却见探春起身哭道:“这般毁了女儿家清誉的话也能胡诌?我没你这般的姨娘!”

言罢自觉再没脸待下去,哭着就往外跑。

一众金钗大急,湘云与惜春紧忙追了出去。

赵姨娘这会子破罐子破摔了,待探春等一走,又道:“宝姑娘,太太也罚了我,你看——”

涉事自己清誉,宝姐姐再是大度,又如何能原谅了赵姨娘?因是只冷着脸道:“姨娘回吧,我没旁的话说。”

“这——”宝钗没说宽宥的话,赵姨娘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两个婆子见此也不好多劝,只得押着赵姨娘又回了王夫人处,刻下王夫人往贾母处回话去了,赵姨娘便被两个婆子看着跪在了天井处。

却说贾家闹得鸡飞狗跳,王熙凤又如何不知?

只是刻下她已卸了管家的差事,因是只往贾母跟前儿伺候了一早,如今便只待在自家听着外间风雨。

待听闻宝钗放话要搬走,赵姨娘吃了排头,顿时心下欣慰不已。

前些时日所受的恶气,好歹算是略略出了一口。平儿挑了帘栊进来,王熙凤与其对视一眼,顿时心下有些不自在。

昨儿夜里一场春梦,虽说王熙凤拿话遮掩了过去,可都是女人,谁又不知道谁?只怕平儿心中定然另有所想。

心下不禁又想起俭兄弟来,王熙凤先是慌乱,跟着又觉荒唐。俭兄弟已然定了亲事,自己又是有夫之妇,再如何也凑不到一处。那梦,终究只是个梦罢了。

转念将胡思乱想压下,王熙凤忙道:“那汤盅可送去了?”

平儿颔首,低声道:“傅姨娘应下了,只说刻下就打发人寻太医忖度一番,看看内中到底有什么旁的佐料。”

王熙凤哼声道:“不过是红花、避子汤之类的,料想也不会存心害死了我。”

平儿叹息,面上欲言又止。

王熙凤便道:“打明儿起,你跟着我只管往庄子上去,吃食都在庄子上用。”

平儿道:“奶奶,再如何,也须得回家用饭。”

王熙凤蹙眉说道:“多买些点心来……实在不行,你瞧着厨房里谁可用,不拘银钱,总不能让人果真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