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瞧着探春手中悬着的通灵宝玉不禁脱口便道:“你怎么也有?”
“哈?”探春听得心下莫名,说道:“宝二哥说的什么话,这是你的通灵宝玉,我不过是方才拾到的,怎么就‘我也有’了?”
宝玉方要再言,那袭人紧忙一扯宝玉衣袖,赶紧挡在其身前笑道:“多谢三姑娘了,宝二爷方才急得什么也似的,不想竟被三姑娘拾到了。”
袭人心思伶俐,若只出现一块假玉也就罢了,接连出现两块,这定然是有人在谋算什么。不拘对方什么谋算,这会子都不能将事情闹大了。
奈何探春却不是傻的,瞧着袭人面上勉强的笑意,再看宝玉面上满脸的纳罕,心下便知只怕内中另有蹊跷。
探春蹙眉不语,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袭人探手出来:“三姑娘?”
“哦。”探春将那假玉交给袭人,只嘱咐道:“宝二哥可得看好了,若果然丢了去,说不得家中会闹成什么样儿呢。”
宝玉又要开口,依旧被袭人抢白:“三姑娘放心,这回我收着,断不会再丢了去。”
探春点点头,心下也不想多事,便朝着秋爽斋而去。
待其走远,那宝玉兀自嘟囔道:“古怪,一个雄的引来两个雌的?”
袭人心中好一阵无语,错非看在宝玉脾气还算是个好的,真真儿就是一无是处了。因是紧忙拉了宝玉低声道:“你快别说雌的雄的,天下间哪里有这般巧的?只怕定是有人要算计了宝二爷。”
宝玉却浑不在意道:“丢几块玉坠子又能算计得了我什么?”
袭人又在劝说,宝玉却只是不听,非但如此,宝玉还逐渐痴将起来,好似魂游天外。
因着黛玉逐渐与其疏远,先前宝玉缠磨了一阵,奈何女官卫菅毓拦在当间儿,宝玉又是个没长性的,因是其与黛玉一来二去便逐渐疏远了。如今他心中只存了两个,一边厢觊觎着宝姐姐的身子,一边厢又贪恋着与妙玉志趣相投。
时而宝玉便会有些苦恼,不知这两个哪个更紧要些。如今飞来两块雌石,莫非要他兼而娶之?
袭人这会子心里忐忑不安,只将宝玉劝回了绮霰斋,转身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刻下王夫人焦头烂额处置过家事,将一众管事儿媳妇、婆子打发下去,禁不住蹙眉不已。
这外头流言蜚语愈演愈烈,王夫人心生不妙之感,生怕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让侄子王彳責四下传扬,本意是搅了贾琏袭爵之事,如此就算爵位落不在宝玉头上,说不得也会落在二房头上……至不济贾家家业也会落在自己个儿手中。王夫人盘算的不错,却不料外头风声愈演愈烈,若闹大了说不得荣国府就会除爵!
若果然没了爵位,说不得敕造的荣国府就得收了去!
这会子王夫人心下担忧不已,想着好在大姑娘元春还在宫中,又是分娩在即,料想圣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总不会任凭下头的小人真个儿拿了荣国府作筏子吧?
正思量着,忽而便见宝钗匆匆而来。
那贾赦欠下的银钱如今还没个说道,也不知最后是不是从公中出,因是王夫人如今不好与薛家翻脸,便挤出笑模样来道:“你怎么来了?”
宝姐姐便道:“先前得了姨娘吩咐往库房去盘点了一通,回来路上却拾到了一物,姨娘快看。”
王夫人只瞥了一眼,便认定是宝玉的通灵宝玉,顿时蹙眉道:“宝玉也是个糊涂的,这通灵宝玉怎么弄丢了?你在何处捡到的?”
宝钗道:“后楼的甬道上。亏着我眼尖,不然若是被那眼皮子浅的下人拾了去,说不得便被人发卖了。”
王夫人捻动佛珠忙道:“阿弥陀佛,也是这通灵宝玉与你有缘。想那眼皮子浅的,便是摆在当面儿也瞧不见。”
宝姐姐便笑道:“姨娘说的是,宝兄弟衔玉而生,都说这玉天生通灵呢。”
说话间宝钗将玉坠送上,王夫人也不仔细瞧了,方才要打发人去寻宝玉来,彩云便来回话,说是宝玉身边儿的袭人来了。
王夫人赶忙让其进来,见面儿就道:“好孩子,你来的正好。你看看这是什么?”
袭人一看不要紧,待看清王夫人手中之物,顿时就是面色一变,道:“太太怎么也有?”
王夫人道:“什么话?是宝丫头方才自后楼拾了此物。宝玉也是个粗心的,你往后可得仔细看顾了,这通灵宝玉可丢不得。”
袭人咬着下唇看了眼宝钗,想着太太一直促成金玉良缘,这事儿也无须瞒了宝钗,因是便道:“太太仔细瞧了,那果然是宝二爷的通灵宝玉?”
王夫人一怔,这才低头仔细观量。霎时间,那先前的笃定变成了狐疑,手中的玉坠子瞧着与通灵宝玉看似一般无二,偏生又好似处处都不一样。
正待此时,就见袭人自袖笼里抽出两条玉坠来:“太太再看!”
王夫人抬眼看将过去,顿时面上骇然:“怎么还有?”
袭人赶忙将方才情形说了出来,王夫人本就蹙眉不已,待听过了顿时面上惨白一片!
王夫人以二房媳妇之身行掌家之事,所依仗者有二,一则是大房贪鄙无状,二则是老太太对宝玉的宠爱。归根到底,总是后者更多一些。
错非因着宝玉,贾母与王夫人不知明里暗里斗了多少回法,贾母便是脾气再好,哪里还能容得了王夫人掌家?
也不知是哪个恶毒的伪造了这般多通灵宝玉,此举简直就是掘了王夫人的根啊!
若贾母再不宠爱宝玉,王夫人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转眼就会成空!王夫人当下心中恼恨至极,气得浑身哆嗦,偏生又发作不得。转念便觉此事非但不能传扬出去,只怕还要尽力遮掩了。
王夫人当即叫过袭人,将那两枚玉坠子收了,不迭声道:“好孩子,多亏了你。”还好如今三个坠子,一个是宝玉自己个儿捡到的,一个落在了宝钗手里,倒是有一个被探春得了,不过探丫头向来聪慧,料想也不至于坏了自己的好事。
如今王夫人就怕还有旁的坠子,若是落在那贪图小利的丫鬟、仆役手里还好,若落在别有用心之人手里——不知为何,王夫人目前忽而浮现出湘云与王熙凤的身形来。
王夫人心下急得不得了,与袭人说过几句话便道:“我如今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你了。你先回去照料着宝玉,放心,那日我所说的定然作数。”
袭人得了王夫人承诺,顿时欢喜着退下。宝钗隐隐觉得此事不妥,又眼见王夫人面上焦躁不耐,紧忙也告辞而去。待这二人走了,王夫人赶忙将亲信陪房一并叫来,散出人手在荣国府中四下找寻旁的坠子。
只可惜将荣国府上下搜检了个遍也不曾再寻到旁的坠子。
……
潇湘馆。
熏笼上的罩子摘下,反倒多了个箅子,其上又架起炒锅来,菜肴落入其中,顿时滋滋啦啦泛起白雾来。
转眼青椒配着细肉丝的小炒肉盛盘,书房里的黛玉鼻头耸动,不禁食指大动。
紫鹃与雪雁遮掩了口鼻,后者便腹诽道:“这般呛人,偏到了姑娘这里就成了美味。”
黛玉笑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风寒可算是好了,还不让我吃点辣了?”
转眼小丫鬟将菜肴端进来,黛玉却不曾动筷,反倒问那小丫鬟:“邢姑娘呢?”
小丫鬟道:“邢姑娘净手呢。”
黛玉便耐心等了须臾,果然便见邢岫烟款款而来。黛玉起身扯了邢岫烟的手笑道:“这回又劳动你了,不如与我一同用一些?”
邢岫烟就笑道:“林姑娘还是自己个儿享用吧,方才可是呛得我红了眼睛,这般辣我可不敢吃。”
黛玉情知邢岫烟近来日子过得不好,可都是在大观园里的姑娘,此番却不好再给其银钱。因是便吩咐紫鹃道:“你去箱笼里将那件儿银鼠皮外氅拿来。”
邢岫烟连忙推拒:“不过是捎带手的事儿,哪里用林姑娘这般?”
黛玉却笑道:“我也不会做什么,针线女红只怕还比不得你,总不好往后一直劳动你。这银鼠皮外氅本就做大了,我要穿说不得还要过上二年呢。压在箱底,说不得就被虫蛀了。转赠给你,反倒是省了我一桩心事。如此啊,咱们也算有来有往。”
邢岫烟心下熨帖,心中又如何不知黛玉这是寻法子贴补自己?她也是爽朗的性子,因是便笑道:“好,那往后林姑娘想吃什么,尽管来寻我就是。”
黛玉笑着应下,转眼紫鹃寻了那银鼠皮外氅,为邢岫烟罩上,果然是再合适不过。当下黛玉又命雪雁奉茶点来款待,邢岫烟却知这般盯着黛玉用饭好似不妥,因是便推说还有旁的事,紧忙便告辞而去。
黛玉风寒已愈,心中早就念着这一口了,当下挑起一筷子来吃将一口,咀嚼两下顿时眯起了眼来。
许是对了胃口,这一餐黛玉足足用了两小碗的饭,惹得紫鹃与雪雁好一番啧啧称奇。
这日因着开丧,不少亲朋故旧登门,女眷中位份高的祭拜后,难免又来荣庆堂看望贾母。此时家中略显凌乱,黛玉便也不好往前头去。
直到过了申时,紫鹃回话说前头女眷大多散了去,只剩下贾家女眷陪着贾母,黛玉这才拾掇了往前头而去。
不料方才出了潇湘馆,黛玉便被甬道旁树枝上挂着的物件儿晃了眼。黛玉仔细观量,纳罕着行将过去将那物件儿摘下来,却见果然是那通灵宝玉。
紫鹃看了一眼便道:“宝二爷的通灵宝玉怎么落在了此处?”
黛玉没言语,心下却自有思量。暗忖着,莫非是宝玉用这般法子引了她去相见?黛玉心下虽对世间礼法不屑一顾,却身体力行从不肯逾越了去。
如今她早已与俭四哥定情,自然不肯再去见宝玉这等外男。又想那舅妈素来不待见自己,去了也是找不自在,因是黛玉便道:“谁知是个什么由头?你经管着,一会子见了外祖母,径直交给外祖母就是了。”
紫鹃聪慧,紧忙将那玉坠子收了,主仆二人又往荣庆堂而去。
此时各家女眷吊唁过了,又陪着贾母说了会子话,早已各自回返。余下贾家女眷,多在东院帮衬着。贾母到底上了年纪,又是丧子之痛,撑了一早晨,如今便有些疲倦。
鸳鸯方才伺候着贾母用过了参茶,黛玉便寻了过来。贾母径直将黛玉招呼到软榻前,扯了其手道:“玉儿身子可好了?”
黛玉颔首,紫鹃便在一旁道:“回老太太,大好了,方才姑娘还用了两碗饭呢。”
“哟,能吃是福,可见是真好了。”
当下贾母扯着黛玉在一旁落座了,黛玉便道:“外祖母,方才出来便瞧见树枝上挂了个物件儿。”
说话间朝紫鹃使了个眼色,紫鹃紧忙将那玉坠子奉上。
贾母大略观量一眼便道:“这个宝玉,又来淘气!”
贾母心下也当此番是宝玉特意挂了玉坠子来招惹黛玉,心下也不以为意,只道:“说不得宝玉方才就藏在左近,不然这玉坠子岂不让旁人摘了去?”
黛玉道:“许是有的吧。”
贾母便招呼鸳鸯道:“你去瞧瞧宝玉在做什么,也把他叫来。”
鸳鸯应下,起身去寻宝玉。
这祖孙二人堂上如何言说自不必提,却说东院儿里凤姐儿前后打理着,好歹忙过了一遭,如今正与一众贾家女眷在后头坐着说话儿。
凤姐虽言辞得体,却不免有些生硬,盖因心下全都想着那袭爵一事。心下既盼着验封司果然秉公处置,也好让贾琏早日袭爵;又生怕内中再有波折,将今日开丧给搅合了。
饮过一盏茶,凤姐起身往后头去更衣,行到半途便见平儿蹙眉而来,手中还握着个物件儿。
凤姐扫量一眼便问:“拿了什么?”
平儿也不说话,只展开手掌来任凭凤姐看了。
凤姐儿扫量一眼便道:“这不是通灵宝玉吗?定是宝兄弟丢的。”
平儿却道:“奶奶再仔细观量观量。”
“嗯?”凤姐依言仔细观量了,那形制分明与通灵宝玉一般,偏生这会子仔细瞧了又有些不像。“这——”
平儿就道:“我方才在后头捡了来,本道也是通灵宝玉,可仔细瞧了又不太像。”
王熙凤蹙眉暗自思忖起来,早间俭兄弟过来一遭,说了王彳責之事,凤姐儿心下便知如今与王夫人再无转圜之机。那贾琮存的什么心思不言自明,今日开丧都不曾露面,对外只说是忧伤过度病了,实则被家中监禁了起来,就是生怕再闹出笑话来。
如今凤姐儿与王夫人再不是简单的姑侄,一个代表着大房,一个代表着二房,真个儿是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
若王夫人谋算成了,这爵位落在二房头上不说,只怕贾琏那弑父的罪过也要坐实了!若凤姐儿得偿所愿,待来日老太太一过世,凤姐儿又怎肯继续留着二房恶心自己个儿?
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凤姐儿又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探手抄过那假玉坠子略略思量便有了主意。
凤姐儿从不信鬼神报应之说,又哪里会信那劳什子衔玉而生的鬼话?这等恶心王夫人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凤姐儿又怎肯放过?
当下便笑道:“是真是假如今还不好说,正好刻下无事,拿去给老太太过一眼就知道了。”
平儿张口语言,对上凤姐儿的目光又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待凤姐儿更衣过后,主仆二人便从角门往荣庆堂而来。方才要过穿堂,就见玉钏儿急急行来,见了凤姐儿顿时眼前一亮。当下也不发话,疾走两步追上来道:“二奶奶,方才出了一桩怪事儿。”
“哦?”
玉钏儿压低声音道:“方才在太太房里,宝姑娘先是送来一枚玉坠子,跟着袭人又送过来两枚,太太见了那些玉坠子顿时就变了脸色。又叫了宝二爷关起门来不知说了些什么,随即鸳鸯姐姐就来叫宝二爷,太太好似不太放心,便也跟着去了。”
王熙凤略略思量,顿时展颜道:“多谢你了,往后要帮衬什么尽管来寻平儿。”
玉钏儿紧忙摇头:“二奶奶,我做这些不是为了图什么。”
王熙凤便扯了玉钏儿的手道:“好孩子,你的心思我都知道。你且放心,回头儿得了机会我定让你遂了心意。”
玉钏儿重重点头,眼见远处有婆子行来,紧忙与王熙凤别过了。
这会子王熙凤哪里不知,这是有人要借着通灵宝玉来对付王夫人?至于谁,这还用问吗?
那玉坠子质地不凡,又是金镶玉的,单拿出一个来怕就值个一、二百银子,也唯有不差钱的俭兄弟方才有这般手笔。
凤姐儿这会子心下不由得暗忖,这俭兄弟外头帮着奔走不说,又生怕自己个儿遭了算计,因是又出手对付王夫人……这般情意,却不知如何报还了。
想到此节,凤姐儿又记起那日春梦,不禁就红了脸儿。
一旁的平儿不觉有异,只觉凤姐儿听了玉钏儿的话,忽而就精神焕发了。当下不禁忧心忡忡道:“奶奶,这会子与太太对上,怕是不大好。”
王熙凤冷笑道:“好与不好都对上了,我还能躲不成?我若躲了,只怕你二爷的命都没了!”
平儿凛然,叹息一声不在多说。
主仆二人过了垂花门,自有大丫鬟琥珀来迎。
王熙凤便问:“这会子谁陪着老太太呢?”
琥珀道:“原只林姑娘一个,这会子三姑娘、四姑娘、宝姑娘、云姑娘也来了。哦,太太与宝二爷与二奶奶脚前脚后的,这会子刚来。”
王熙凤笑道:“这可够热闹的。”
过了三间小厅,遥遥便听得荣庆堂内有说话声传来。
贾母教训道:“多大的人了,总是丢三落四的,亏得是玉儿瞧见了,不然这通灵宝玉只怕就丢了。”
宝玉张口欲言,王夫人却赶忙拦下,笑着说道:“诶唷,亏得是林丫头捡到了,老太太不知,方才宝玉寻不见那通灵宝玉,急得四下团团转,那会子正寻我拿主意呢。”
贾母面上神情不变,心下愈发狐疑,莫非这捡到的通灵宝玉是真的不成?
正待此时,就听脚步声渐近,鸳鸯报了一声:“二奶奶来了。”
贾母抬眼便见一身孝的凤姐儿转过屏风进了内中,遥遥便道:“老远就听老太太再教训人,这又是谁犯了错儿了?”
贾母便道:“东院都处置了?”
王熙凤道:“回老祖宗,该来的都来过了,如今就几个妯娌在陪着。二姑娘跪了半日粒米未进,方才劝说了好一会子才扶下去歇着。”
贾母蹙眉道:“可怜二丫头,哎,如今没了爹娘,凤哥儿得空多照看着吧。”
王熙凤应下,贾母这才说道:“我能教训谁?还不是宝玉。你瞧瞧,好好的通灵宝玉又丢了,亏得是玉儿捡到了,不然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王熙凤面上讶然:“通灵宝玉?”
贾母观量王熙凤神色,便道:“怎么?”
此时王夫人也看向王熙凤,二人视线略略碰触,一股子寒意便从王夫人心底升腾而起。
果然,就听王熙凤奇道:“这却怪了,方才平儿在后头也拾了一块通灵宝玉。”说话间自袖笼里抽出那玉坠子来,道:“不信老太太瞧一眼。”
众人看将过去,果然便见凤姐儿手中的物件儿与那通灵宝玉一般无二!
荣庆堂内死一般的寂静,探春捡到玉坠子时,惜春也瞧见了,因是惜春就要开口说话,却被探春紧忙扯了衣袖拦下。
王夫人心下暗恨,本以为黛玉拾的那块便是最后一枚了,哪里想到凤姐儿又得了一枚去?
是了,说不定此番便是凤姐出的狠辣主意!
心下恼恨不已,王夫人面上不显,只故作纳罕道:“奇了,凤丫头怎么又得了一枚去?”
凤姐儿款款上前,与那王夫人笑道:“这东院一堆杂事,错非捡到了宝兄弟的通灵宝玉,只怕我这会子还不得空来呢。太太瞧瞧,这一枚是真的啊,还是假的啊?”
王夫人并无急智,当下心一横,只咬死了道:“这一枚怕是假的。”说话间便要探手取来。
此时就听软榻上的贾母道:“怎会有两块通灵宝玉?凤丫头快呈上来我瞧瞧。”
凤姐当即一躲,旋即上前将玉坠子呈上。贾母接过来仔细观量,那两枚玉坠子大致相当,却又略有不同。当下贾母将两枚玉坠子握在手中,袖口遮掩了下便调转了方位,继而又摊手道:“罢了罢了,我如今眼聋耳花的,实在瞧不分明。太太你且上前来分辨一二。”
方才贾母作为落在王夫人眼中,她又如何不知这是贾母起了疑心、存心试探?
王夫人不禁后悔不已,早知如此,方才就该一口咬定黛玉捡到的那枚也是假的。这会子骑虎难下,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辨认了。
王夫人上得近前,仔细观量了半晌,依旧瞧不出哪一枚是黛玉捡到的。当下暗自咬牙探指朝左边点去,双眼却打量着贾母神色,眼见贾母色冷,伸到半途的手指忽而调转方向,点在了右边厢的玉坠子上。
“这一枚才是真的。”
贾母抬眼看向王夫人道:“太太可认准了?”
王夫人颔首道:“错不了,老太太看,这一枚上头的字迹浅薄,一看便是写上去的,绝对不是真的。”
贾母心下又冷了几分,被王夫人指认为假的那一枚,分明是方才黛玉捡到的。
正待此时,鸳鸯回话道:“老太太,俭四爷来了。”
说话间便见李惟俭转过屏风来,到得近前与贾母见过礼,这才说道:“早间匆匆吊唁过来,晚辈担着差事不好久留,如今散了衙赶忙过来,看看这边厢可还要帮衬什么。”
贾母赶忙道:“难为俭哥儿了,如今大多处置妥当了,就是那袭爵一事还须得俭哥儿帮衬一二。”
李惟俭便道:“此为应有之意,老太太不知,晚辈昨儿就见过了验封司郎中,其人只说秉公处置,断不会委屈了荣府。”
贾母总与诰命往来,又如何不知这等官话?所谓秉公处置,不过是给了贾家方便又让外头挑不出毛病罢了。
当下请了李惟俭落座,正待奉上茶水来,眼尖的湘云便瞥见李惟俭脖颈间也挂了一枚玉坠子。
湘云强自忍住心下好奇,待李惟俭与贾母说过半晌话,趁着空隙忽而问道:“俭四哥,你身上怎么也有玉坠子?”
湘云这话一出,惹得众人纷纷观量过来。果然就见李惟俭脖颈上挂了一枚与那通灵宝玉一般无二的玉坠子。
“这个?”李惟俭干脆将玉坠子摘了下来,笑着说道:“前几日逛造办处,偶然瞧见此物便入了手。那造办处的小吏还说能往上头沁血字来,可惜我一时间没想起什么吉利话,如今就先戴了个空白的。”
此言一出,荣庆堂里又鸦雀无声,那王夫人死死的盯着李惟俭,这会子恨不得将李惟俭生吞活剥了!
贾母心中只觉刺痛万分,想想宝玉这些年所作所为,真真儿是个绣花枕头,说来只怕连那贾琏都比不过。偏生因着个通灵宝玉,拢在身边儿宠着、惯着,只道来日荣府交在宝玉手上方才妥当。
不想,这一切都是假的,假的!
到得此时,老太太心下悲凉不已,再也忍不住了,于是看向那王夫人开口颤声道:“太太,那通灵宝玉……到底是真还是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