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火噼啪,内中一片旖旎。

李惟俭低头观量,便见凤姐儿眉黛春山,眼含秋水。唇犹红豆,脸若桃花。十指尖尖玉笋,一双小小菱脚。腰肢似荷茎翻风,肌肤如海棠经雨。

待那身上晕红退下,凤姐儿方才睁开眼来,慵懒问道:“什么时辰了?”

李惟俭摩挲着自己枕头下寻出怀表来,凤姐儿却盯着那怀表观量,禁不住说道:“这怀表你还留着呢?”

李惟俭便记起来,这怀表还是当日贾琏送的,料想也是凤姐儿选的?因是便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搭眼扫量一眼,说道:“寅正两刻了。”

凤姐儿听罢豁然脱身,撑起身形讶然道:“都这般时辰了?”心下暗自估算,昨儿夜里上更时来的,这一夜竟只小睡了一会子,余下时辰都由着这冤家折腾,不想竟到了此时。

凤姐儿赶忙拢了中衣,窸窸窣窣系好丝绦,口中说道:“我须得赶快回了。”

言罢起身跨过李惟俭,却一声惊呼又被其带在怀里。凤姐儿当即咬唇,瞧着那近在咫尺的清亮眸子,嗔怪的话儿到得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面色逐渐缓和,本道与其说‘只此一回’之类的交代,这会子自己个儿心下又不舍了。当下只凑过去任凭李惟俭轻薄了一番,这才恋恋不舍下得炕来。

眼见李惟俭趿拉着鞋子下来相送,凤姐儿就道:“你快躺着吧,本就染了风寒,这会子见了凉风别一早起不来身。”

说话间将斗篷围了,李惟俭又凑过来为其仔细系了。凤姐儿心下酸涩,吸了吸鼻子便将身形靠在李惟俭怀中,低声委屈道:“你也别用好话哄我,自家知自家事,我如今怕是与外间那般**蹄子也没两样。”

李惟俭嗔道:“少浑说一气的,没得自己糟践自己个儿。你若是浮浪的,我又成了什么?”

凤姐儿抬眼瞥了其一眼,忽而噗嗤一声笑起来:“鱼找鱼、虾找虾,你道自己个儿是个好的?前头那四个丫鬟不说,这后头你又往屋里头拢了多少?”

眼见李惟俭讪笑不已,凤姐儿叹息道:“我算是知道了,这世间猫儿又哪有不偷腥的?”

李惟俭闻弦知雅意,低声问道:“贾琏那厮又对不住你了?”

凤姐儿正要提及贾琏与尤氏龌龊之事,忽而觉得不对,纳罕道:“这过往还叫一声琏二哥,这会子就成了那厮?”

就见李惟俭撇撇嘴道:“若非冲着凤儿你,那贾琏又与我何干?”

贾琏浮浪公子哥儿性情,每日家想的是吃喝玩乐,与李惟俭往来虽说大面儿上过得去,可私底下实在难有共同语言。

凤姐儿闻言便吃吃笑个不停,过得须臾,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凤姐儿便道:“你这身子野牛也似的,真不知秋芳怎么遭得住的。还有,你就不怕来日我就有了?”

李惟俭用力搂住凤姐儿娇软身躯道:“有了便有了,生下来就是,还能如何?”顿了顿,低声说道:“宁府已除,荣府独木难支,如今日渐衰败,想来你也看在眼中。与其如此,莫不如寻机闹上一场,趁机脱身而走。”

凤姐儿虽听得目眩神迷,却嗔道:“你说的倒是轻巧,我好歹是明媒正娶到贾家的,莫说是老太太不许,只怕连太太都断不会允了我破门而出。”有些话凤姐儿没说,如今贾琏袭爵在即,那诰命之身眼看到手,她虽与贾琏相看两厌,这会子却又如何舍得了孜孜以求的诰命?

李惟俭蹙眉道:“我的孩儿总不能姓贾吧?”

凤姐儿道:“左右都是见不得光的,你心下知道就是了。”顿了顿,又恨声道:“他先前只与二姐、三姐勾勾搭搭,不想却是老的、少的一起收了,真个儿是荤素不忌!合该他做那乌龟忘八!”

外间风雪依旧,却依稀传来鸡鸣声,凤姐儿虽舍不得如今温存,却强自挣脱开来道:“我须得回去了,你……明儿别漏了行迹。”

说话间匆匆而走,开了后门任凭风雪灌入,又扭身深深看了李惟俭一眼,这才迈步而去。

李惟俭到得后门前,开了门缝观量着凤姐儿溜进后房里,待确认后房并无动静,这才关门落栓,施施然回返炕上,仰身枕着双臂,身上虽略感疲乏,偏生这会子又睡不着。

胡乱思忖了好半晌,直到外头天色见亮这才又睡了过去。

转眼到得天色大亮,丁如松方才来将李惟俭叫醒。李惟俭穿戴齐整出来一瞧,见外间虽阴云不曾散去,那风雪却是止住了。明明昨儿还对那风雪满是怨念,如今却巴不得这风雪再来上几日才好呢。

早间用饭时一直不见王熙凤身形,过后才有小丫鬟丰儿来道:“伯爷,我家奶奶好似染了风寒,这会子身上热得紧。”

李惟俭忙问:“二嫂子可要紧?”

丰儿回道:“方才用过一碗粥又睡下了,只说等回返家中再请太医来观量。”

李惟俭应下,那丰儿紧忙快步而去。李惟俭心下不由得暗忖,凤姐儿许是被自己个儿传染了?又或者此时天亮,凤姐儿实在不知与自己如何相见?只怕兼而有之吧。

李惟俭暗笑不已,随意用过早饭,便催着众人拾掇齐整了往京师回返。

直到上了马车,挑开帘栊才见凤姐儿裹了厚实大衣裳进得后边马车里。丁如松来问询,李惟俭吩咐即刻启程,当下一行二十几骑、两辆马车压着吱呀呀的积雪往京师回返。

……

却说这日清早,傅秋芳、宝琴眼见外头积雪半尺有余,寻思着李惟俭只怕不好回返,便紧忙打发了吴海宁领着十来个护卫往南去迎,随即又打发吴海平往衙门去告假。

用早饭时,晴雯瞧着香菱依旧魂不守舍,便问道:“香菱,你那诗可是让琴姑娘瞧过了?”

香菱回过神来,嗔道:“错韵了。”

一旁的宝琴便道:“香菱姐姐极有才情呢,初次作诗便有模有样的,回头儿合辙押韵了,便是一首顶不错的。”

傅秋芳笑道:“香菱矢志学诗,听说一早儿随着老爷就每日钻在书房里,也不知瞧了多少唐诗宋词,又拜了林姑娘为师,如今也算熬出来了。”

香菱只一个劲儿的摇头:“不好不好,先前那一首诗是生生憋出来的,如今瞧着怪异无比。”

傅秋芳紧忙问到底作的什么,香菱只是不说,宝琴见她不说也就帮着其遮掩了一番。

用了早饭,众女各自散去,香菱径直去了李惟俭书房里。待到得辰时,又见香菱兴冲冲拿了诗稿来寻宝琴。

许是心下极为满意,这会子香菱面上也挂了笑意,将那诗稿递过来笑道:“琴姑娘看这一首。若使得,我便还学;若还不好,我就死了这作诗的心了。”

宝琴接过诗稿扫量一眼,便见其上写道:卷地西风叶满林,一轮落日冷森森。渐生暮霭天光暗,初降微霜夜气阴。寂寞久疏飞雁信,相思遥忆远人心。拈毫欲寄愁边句,又听邻家月下砧。

宝琴难掩讶然之色,不禁脱口赞道:“香菱姐姐好才情,好个‘拈毫欲寄愁边句,又听邻家月下砧’,此一首仿杜工部仿得极妙!”

香菱被夸得红了脸儿,又笑着不确信道:“果然是好的?”

“极好极好!”

香菱顿时笑着心满意足。她昨儿所作看似寄情于景,实则穿凿附会,又错了韵,实在入不得眼。方才在书房里苦思冥想,忽而便挂念起了李惟俭来。想着想着,不觉间思如泉涌,提笔一蹴而就,就得了如今这首。

宝琴笑道:“你若不信,何不去问二姑娘、三姑娘?”

这二姑娘、三姑娘说的是李纹、李绮,却并非迎春、探春。

香菱捧信,把玩着垂下的发髻道:“就不劳烦两位姑娘了,我过会子寻林姑娘去。”

宝琴思量道:“如今荣府还在丧期,只怕不好再办诗会。你既是入了社,只怕也无处施展。倒不如咱们也办一场,将荣府姊妹尽数请了来,除去二嫂子、二姑娘,好似都能来?”

香菱眨眨眼道:“这诗会只怕要抛费许多呢。”

宝琴就笑道:“值几个银钱?傅姐姐如今在家中养胎,正是烦闷的紧,你去寻她说了,她一准儿应承下来。”

香菱顿时喜形于色,连连颔首道:“多谢琴姑娘出主意,我先去寻林姑娘,再去寻姨娘。”

当下香菱拾掇了诗稿,兴冲冲又往大观园而去。

自凝曦轩过木桥进大观园东角门,甫一进来香菱便听得左边厢有欢声笑语传来。扭头观量,便见长廊曲洞里,宝玉正与那妙玉并肩而行。宝玉好似极开心,与那妙玉时而并肩,时而又绕到前头倒退着行走。

香菱心下暗忖,如今这位宝二爷倒是不大缠着林姑娘了,反倒与这带发修行的女尼打得火热,却不知为何无人管束。

香菱不想与宝玉有牵扯,紧忙加紧脚步,沿着甬道蜿蜒而行,过了翠烟桥便到了潇湘馆。

可巧,这日探春、惜春、湘云几个都聚在黛玉处,香菱入得内中与众人见过礼,捧着诗稿递给黛玉道:“师父快看,若再不行,我往后可不敢作诗了。”

黛玉笑着接过,看罢果然连连颔首。三姑娘凑过来在一旁观量了,禁不住说道:“这首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可知俗语说‘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社里一定请你了。”

一旁的惜春就道:“可惜如今不好再起社。”

到底还是孝期,大老爷贾赦还不曾发引了,家中不好太热闹。

香菱便笑道:“一早儿琴姑娘还与我说了,说是这边厢怕是不大方便,伯府倒是没那般多避讳的。过会子我去问过姨娘,若姨娘也同意,不如就将诗社暂且挪到伯府去办。”

惜春顿时合掌叫好,探春也是附和不已。好些时日不曾瞧见俭四哥,探春心中也有些挂念。

湘云在一旁道:“俭四哥昨儿不是与凤姐姐一道儿去了庄子上?”

香菱忙道:“可说呢,昨儿下晌就来了风雪,四爷便打发人来说在庄子上住一宿,这会子怕是正往回赶呢。”

她说的此言,几个姑娘也不以为意。香菱又盘桓了一阵,这才起身告辞。湘云正要回返,便与香菱顺道儿而行。

二人自潇湘馆出来,沿着甬道往怡红院而去,过得大观园正门便听得东北上小院儿里吵嚷声一片。

香菱纳罕看将过去,湘云便在一旁道:“定是蟠大哥又与其妻吵吵起来了。”

香菱讶然道:“云姑娘怎知的?”

湘云蹙眉苦恼道:“这几日三日一小吵,五日一大吵,我那怡红院离得极近,想不听都不成。”顿了顿,又道:“今儿也不知是个什么由头。”

香菱顿时咯咯咯笑将起来,说道:“原来云姑娘也这般好信儿呢。”

湘云却扬着小脸儿道:“我如今须得跟那夏金桂学学如何骂人,免得往后下头人做错了事儿我却不知如何责骂。”

香菱闻言顿时又笑个不停,好似小母鸡一般。

她们却不知,那夏金桂仗着薛蟠用了她的嫁妆,每每争吵之时便以此堵了薛蟠的嘴。

那薛蟠没了主意,只得憋闷自怨,好容易才渐渐的哄转过夏金桂的心来,自此,便加一倍小心,不免气概又矮了半截下来。那金桂见丈夫旗纛渐倒,婆婆良善,也就渐渐的持戈试马起来。

这日又因着薛蟠昨儿夜里去了碧莲房中,早起夏金桂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薛蟠气不过还了两句嘴,顿时被夏金桂抓了个满脸花。

薛蟠待方才将拳头扬起,薛姨妈又来劝阻,将个薛蟠憋闷的险些要撞墙。待吵嚷过来,薛蟠回碧莲房中暗忖,如今自己个儿虽在养伤,可有这夏金桂在一旁气闷着,只怕月余光景便能好的,说不得会绵延上一二年。

因是便萌生心思往外头去躲一躲。

赶巧,这日当铺大掌柜张德辉要回家过年,薛姨妈与宝钗便置酒饯行。薛蟠自然也要作陪。

席间那张德辉便说起:“今年纸札香料短少,明年必是贵的。明年先打发大小儿上来当铺内照管照管,赶端阳前我顺路贩些纸札香扇来卖。除去关税花销,亦可以剩得几倍利息。”

薛蟠听了,心中忖度:“如今我挨了打,正难见人,家中又有个母老虎,连养伤都养不成,正想着要躲个一年半载,又没处去躲。天天憋闷在家,也不是事。况且我长了这么大,文不文,武不武,虽说做买卖,究竟戥子,算盘从没拿过,地土风俗,远近道路又不知道,不如也打点几个本钱,和张德辉逛一年来。赚钱也罢,不赚钱也罢,且躲躲去。二则逛逛山水,也是好的。”

心内主意已定,至酒席散后,便和张德辉说知,命他等一二日,一同前往。

转头儿薛蟠告诉了他母亲。

薛姨妈听了,虽是欢喜,但又恐他在外生事,花了本钱倒是没事,因此不命他去。

薛姨妈便道:“好歹你守着我,我还能放心些。况且也不用做这买卖,也不等着这几百银子来用。你在家里安分守己的,就强似这几百银子了。”

薛蟠主意已定,哪里肯依。只道:“天天又说我不知世事,这个也不知,那个也不学。如今我发狠把那些没要紧的都断了,如今要成人立事,学习着做买卖,又不准我了,叫我怎么样呢?

我又不是个丫头,把我关在家里,何日是个头儿?况且那张德辉又是个年高有德的,咱们和他是世交,我同他去,怎么得有舛错?我就一时半刻有不好的去处,他自然说我劝我。

就是东西贵贱,行情他是知道的,自然样样问他,想来也是顺遂,倒不叫我去。过两日我不告诉家里,私自打点了一走,明年发了财回家,那时才知道我呢。”

说毕,赌气睡觉去了。

薛姨妈听他如此说,便和宝钗商议。

宝钗笑道:“哥哥果然要经历正事,正是好的了。只是他在家时说着好听,到了外头旧病复犯,越发难拘束他了。但也愁不得许多。

他若是真改了,是他一生的福;若不改,妈也不能又有别的法子。一半尽人力,一半听天命罢了。

这么大人了,若只管怕他不知世路,出不得门,干不得事,今年关在家里,明年还是这个样儿。

他既说的名正言顺,妈就打量着丢了八百、一千银子,交与他拭一拭。横竖有伙计们帮着,也未必好意思哄骗他的。

二则他出去了,左右没有助兴的人,又没了倚仗的人,到了外头,有了的吃,没了的饿着,举眼无靠,他见这样,只怕比在家里省了事也未可知。”

薛姨妈听了,思忖半晌,说道:“倒是你说得是。花两个钱,叫他学些乖来也值了。”

正待此时,莺儿进来回话道:“二奶奶可算回来了,又摘了头一茬的瓜果,如今正打发婆子往四下送呢。”

薛姨妈顿时喜道:“正说这几日短了果子,她就送了来。”顿了顿又蹙眉道:“只可惜了那暖棚营生。”

算算便知,一年就是几万两银子,凤姐儿说只占了一成股子,那也是四五千的银子呢。

此时临近未时,凤姐儿已然进得自家小院儿,卸了大衣裳,一旁的平儿接过便道:“昨儿还好好的,不想下晌就下了一场大雪。奶奶就该听我的,多带了一身大衣裳也不碍事。”

王熙凤此刻浑身松软,又有些发烧,因是歪在炕上道:“路上车里有暖炉,庄子里又有火炕、火盆,就是因着太热了,这冷热一激就着了凉。”

平儿一边儿拾掇一边儿道:“早知我便跟着去了,丰儿到底年岁小,不知如何伺候奶奶。”

王熙凤哼哼有声,心下暗忖,若平儿去了,她还哪里便宜行事?想起昨夜癫狂,不觉又红了脸儿。好在这会子还在发烧,面上本就红润,那平儿倒是一时间瞧不出。

外头回话一声‘二爷来了’。

说话间小丫鬟打起帘栊,贾琏闪身入内。瞧了眼凤姐儿,假模假式的关切道:“病了?怎地不小心些?”

凤姐儿蹙着眉头懒得搭话。

贾琏便吩咐平儿去前头请了太医来,又拉过椅子在炕边儿坐下,探手去碰凤姐儿,却被凤姐儿一巴掌打落。

凤姐儿抬眼便道:“我问你,那三千两银子使出去了,这回可说准了?”

贾琏忙道:“北静王也极气恼,说回头儿托人往马家走一遭。如今袭爵事大抵定下了,只等着发引之后再听朝廷吩咐。”

凤姐儿瞧着贾琏心下厌嫌不已,便道:“只盼着这回再没旁的事端。”

“断没有的。”

贾琏方才说过,平儿便引了太医来瞧。当下平儿以帕子遮掩了凤姐儿手腕,再让太医切脉。

那太医云山雾罩说了一通,不过是外斜入体,提笔正要开了方子。王熙凤心思转动,忽而计上心头,张口欲呕,又干咳连连。

一旁的贾琏还盘算着如何问凤姐儿讨银钱,全然不曾在意。平儿却是个有心的,说话道:“奶奶好端端的怎么呕起来了?”

凤姐儿只摆手说‘无碍’,那平儿略略思忖又道:“莫不是有了?”

一语惊醒贾琏,琏二爷赶忙起身:“哦?太医,快,快来瞧瞧。”

那太医纳罕着又来切脉,却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因是蹙眉道:“许是尚早,一时间摸不出喜脉也是有的。只是这治风寒的药方子须得改一改了,免得伤了胎儿。”

那太医斟酌一番,增增减减,总算写了个方子来。贾琏吩咐打赏,平儿去了两吊钱来,将那太医千恩万谢的送了出去。

贾琏又凑坐凤姐儿跟前,满面喜色道:“说不得这回还真有了呢。”

凤姐儿心下难免心虚,只道:“说不得是一时坏了胃口,待过些时日再瞧瞧吧。”

贾琏却哪里肯听?只喜滋滋道:“定然是有了的,就盼着这一回是个带把儿的。”

凤姐儿只道‘再看吧’,心下却巴不得也生个男孩儿。都说女孩儿随了父亲,男孩儿方才随了母亲。若生了个女孩儿,说不得来日便会让人瞧出端倪来。跟着又怅然若失,昨儿夜里虽说折腾了好几回,可到底只是一晚……能不能怀上?

有心再会俭兄弟,凤姐儿也知回了家中再无可能,因是只能喟然长叹。

……

却说伯府这边厢。

香菱回得伯府,又雀跃着去寻傅秋芳,笑着将诗会之事说了,傅秋芳顿时笑道:“这回定是得了林姑娘夸赞了?”

香菱就笑道:“师父说还瞧得过眼。”

傅秋芳思量道:“这诗会能办,只是有一桩……须得防着那位宝二爷。”

香菱可是亲眼瞧见当日宝玉是如何唐突傅秋芳的,因是就颔首道:“咱们单独下帖子,不给他,他总不好腆着脸也跟来吧?”顿了顿,又道:“再说他如今缠着个姑子,怕也没心思来什么诗会。”

傅秋芳讶然不已,赶忙追问了,待听香菱说过方才所见,顿时蹙眉道:“到底算不得诗书传家的,这般没规矩长辈也不知管束。”

傅秋芳却不知,贾母因着心存疑虑,倒是将小半心思转到了贾兰身上。这些时日每日都叫贾兰来陪着用饭,又赏了不少物件儿,如今还盘算着挑个出挑的丫鬟送到贾兰身边儿呢。

而那王夫人自知没了脸子,心下记恨之余一门心思等着王子腾回京,到时总要将那袭爵一事搅了,再给李惟俭个好儿。

香菱不好附和,只闷声笑着。

傅秋芳思忖了下又道:“待会子请了两个姑娘来,问问她们是什么心思,若都赞成,那咱们就好生办一场。”

香菱情知两个堂小姐都是喜好风雅的,这等事儿只消提了,便没有不赞成之理。

果然,到得晌午时伯府女眷聚在一处,傅秋芳与李纹、李绮说了诗会之事,顿时惹得李绮合掌连赞。

“好好好,早就该如此。要我说,小嫂子也太过贤惠了些。如今在家养胎,也不过摸摸骨牌,打打马吊,这般还有什么意趣?前回四哥还说了呢,他忙得不得脱身,让咱们也寻些意趣。”

李纹在一旁笑道:“这会子瞧着正好,初雪新下,我瞧后头园子里的梅花也要开了,不若咱们就办个梅花诗会。”

晴雯与琇莹两个在一旁掺和不上,也附和着道:“热闹热闹也好,离过年还将近两个月呢……不若也请了戏班子来?”

待晴雯说过,琇莹便连连摇头:“戏班子有什么好的,我看不如请女先生来说书。”

香菱便道:“你们两个想多了,这诗会哪里要请戏班子、说书先生?”

叽叽喳喳,定下计议,转眼众女便商议着各行其是。

一则置办席面,二则定留题、用韵,三则写请帖。忙活间,忽听得外间喧嚷,茜雪来回:“老爷回府了。”

当下一应人等放下手头活计,紧忙往仪门去迎。刚过二门,便见裹着大氅的李惟俭快步而来。

宝琴心思细腻,搭眼便见李惟俭脚步虚浮,心下不由得担心不已,只道是被自己个儿过了病气儿。

因是问话之时便道:“四哥哥今儿可好些了?”

这所谓风寒便是感冒,用了药还得七日光景才能转好,李惟俭这日正是严重之时,因是开口便瓮声瓮气的道:“正烧着呢,待会子让太医来开些小柴胡。”

宝琴便瘪着嘴自责道:“都怪我。”

李惟俭探手揉了揉宝琴小脑袋,笑道:“与你什么相干?衙门里得了风寒的不知凡几,说不得我是被旁人传染的呢。”

话是这般说,可宝琴依旧不曾展颜。李惟俭这会子浑身酸疼,也就暂且顾不得宝琴心思。赶忙进得内中,寻了椅子落座这才舒了口气。

几个女子又来说诗会之事,李惟俭无不应承,又吩咐傅秋芳道:“这等事儿就不用大家伙凑银子了,径直走公中就是了。”

傅秋芳应下,李惟俭恹恹道:“如今正烧着,身子极不爽利,我先去后头歇歇。”

当下李纹、李绮回返后头小院儿,除去坐胎的傅秋芳,余下香菱、宝琴、红玉、晴雯、琇莹,连那碧桐也围着李惟俭伺候起来。

一会子这个怕他嘴里没滋味儿,塞了个山楂球;一会子那个捧了热茶来;须臾,又有送来湿帕子盖额头的。

吵吵嚷嚷,倒是让李惟俭哭笑不得。后来实在遭受不住,李惟俭这才道:“留一个伺候的就是了,你们都围着我,我就是想歇着都歇不了。”

这日刚好晴雯轮值,闻言就道:“四爷都开口了,你们也散了吧。”

众女依言各自散去,宝琴嘟着嘴恋恋不舍,临出门前又回头观量了一眼,这才闷闷不乐而去。

内中只余下李惟俭与晴雯,晴雯略略碰了下李惟俭大腿,顿时惹得李惟俭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怎的了?”晴雯赶忙关切问。

李惟俭就道:“这一茬风寒古怪,身上好似散了架子一般。”

晴雯心疼得蹙眉不已,道:“好容易休沐一日,偏跟着二奶奶去了外头庄子,结果这风寒又重了。”说话间探手为其轻轻揉捏,嘴里还道:“左右这会子衙门也是无事,四爷不若趁机好生歇息几日。”

李惟俭应承连连,笑道:“还是你最贴心。”

晴雯腻哼一声,歪着头得意道:“那还用说?”

却不说这主仆二人内中如何,却说一众女子散了,又忙着写请帖。待写得了,又打发香菱去送。

这日宝钗得了请帖,想着那日被亲哥哥装进箱子里的屈辱,便不想故地重游。奈何不去又不成,生怕惹得众人忖度其是怕羞遮丑。

又听闻凤姐儿病了,自王夫人院儿出来便顺道儿往凤姐儿这边厢来。

宝钗到时,内中莺莺燕燕满满当当,略略点算,竟是除了二姑娘俱都来了。

问候过了,宝钗便站在一旁也不多话。此时就听湘云道:“可惜凤姐姐不能去。”

三姑娘探春便道:“凤姐姐虽不能去,却未必不能参与了。方才香菱说了限题留韵,我想着过后不如咱们也来联句?不若这头一句,便让凤姐姐来出可好?”

众金钗纷纷应下。王熙凤推拒不得,想了半晌,却只想着昨儿夜里那呼啸一夜的北风,一时间却想不起旁的来。

面上略略红润了少许,凤姐儿便道:“你们别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话,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

众人都笑道:“越是粗话越好。你说了,只管好生歇着去吧。”

凤姐儿笑道:“昨夜听见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可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