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琴与平儿自外间回返,入内观量一眼,便见李惟俭与王熙凤依旧原地落座。李惟俭捧着茶盏蹙眉思量,凤姐儿更是上了脸儿,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宝琴心下不禁暗忖,莫非方才四哥哥又说了什么荣府隐蔽不成?怎地将凤姐儿气成这般情形?
当下蹑足上前将信笺递了,李惟俭接过来道:“这一封送去都察院御使詹崇府上,以我的交情,詹师兄此番必当出力。”
凤姐儿深吸一口气,乜斜一眼道:“到底还是要俭兄弟帮衬着,不然你二哥四下乱窜,这银钱打点都打点不到点儿上,前头那三千两银子只怕与打水漂一般无二了。”
李惟俭笑道:“琏二哥自有门路,我却不好非议了,说不得往后就有用呢。”
方才被李惟俭好话哄了,又被其轻薄了一通,错非凤姐儿瞥见宝琴与平儿远远而来,只怕这会子还不得脱身呢。她生怕被人瞧出行迹来,当下只道:“但愿吧。出来有一会子,我须得先回去了,俭兄弟留步,我与平儿先走了。”
“好。”李惟俭起身相送,待送到知觉斋门前,便在凤姐儿不迭‘留步’声中止步不前。宝琴素来乖巧,当即去送凤姐儿与平儿二人。
却说这日已是十四日,荣府貌似风平浪静,薛家却忙得不可开交。因着这日薛蟠便要启程外出经商,又因东院如今还在治丧,贾琏不好置办酒宴,便打发了贾芹等在外头酒楼里置了一桌酒席,贾家一众纨绔与薛蟠喝了个天昏地暗,临过午时方才散去。
薛蟠醒了酒,下晌时才急忙忙启程而去。薛姨妈牵肠挂肚、泪眼相送,宝钗一直陪在其旁劝慰了许久方才劝好了。
过得半晌,又有婆子来回话,说是二爷薛蝌今日可算得了空,这会子趁着散衙往家中来了。
薛姨妈禁不住埋怨道:“今儿蟠儿启程,那蝌哥儿也不知来送一送。”
宝钗心下好一阵腹诽:且不说大房、二房如今势同水火,单说亲哥哥薛蟠就与那薛蝌本就话不投机,且先前也不曾知会人家,人家又何必上赶着登门送行?
当下宝钗紧忙劝道:“妈妈这话偏了,咱们家先前也不曾告知,蝌兄弟衙门又担着差事,不曾听着信儿也是有的。再说如今妈妈要为二人牵线搭桥,这可是有功德的好事儿,可不好再给人家使脸色。”
薛姨妈心知肚明,因是拾掇心绪道:“我不过牢骚两嘴,还能当着他面儿也这般不成?”顿了顿又道:“你快去将大太太请了来,这会子趁着蝌哥儿也在,正好从中说上一说。”
这还八字没一撇呢,哪里就敢请大太太来?宝钗赶忙止住,说话间那薛蝌也施施然入得内中。
宝钗扫量一眼,便见薛蝌一袭青袍,身前鸂鶒补子,头顶乌纱,行走间端地沉稳有度。想想薛蝌才多大年岁?跟着俭四哥,果然是发迹了!
薛蝌上前沉声见礼,薛姨妈笑吟吟招呼其落座,东拉西扯了好一通这才道:“蝌哥儿如今也大了,如今又有了官身,你父亲在天之灵得知了,不知如何欣慰呢。只有一样,你如今有业无家,这可不成啊。我今儿请了你来,就是想与你说一桩亲事。”
薛蝌蹙眉不已,他这阵子忙乱无比,所以拖延了两日这才登门来访,不想大伯母竟想为其拉媒保牵。
不来京师不知官儿小,他如今不过是微末小官,这会子又能寻到什么门第的姑娘家?
薛蝌心下早就思忖过,婚姻大事当以光耀门第为要务,若要结亲,须得先瞧姑娘家中有无助力。若半点助力也无,便是那姑娘天仙也似,薛蝌也无动于衷。
总是大伯母一番好意,薛蝌不好当面推却了,因是便问:“此事也不急,就是不知大伯母所说的女方是何等样人?”
薛姨妈没口子的赞道:“说起这姑娘来,可真是千好万好,忠厚本分、淡雅高洁又知书达理。虽家世差了些,可这两口子关起来过日子,图的不就是个美满?岫烟品性、样貌样样出挑,错非家世拖累了,只怕还轮不到蝌哥儿呢。”
岫烟?邢岫烟?
薛蝌顿时眉头锁得更深了,心下险些骂娘!前一回便听宝琴说过,那邢岫烟与李伯爷早就有旧,谁知李伯爷存着什么心思?若一早儿就认定了要纳其为姨娘,自己这般横生枝节岂不是惹了李伯爷厌嫌?
敢跟李伯爷抢女人,自己个儿还活不活了!
薛蝌不禁后脊沁了冷汗,不待薛姨妈再说,薛蝌赶忙推拒道:“实话不瞒大伯母,先前早有礼部孙主事意欲将其家中独女嫁与侄儿,只是侄儿如今年岁还小,便与孙主事定下来,二三年后再行六礼。”
“这——”薛姨妈不禁变了脸色,礼部主事的独女,自然要比邢岫烟清贵。她再是如何好心也不好拦阻了,是以只埋怨道:“这等事儿蝌哥儿怎么不早说?”
薛蝌笑了笑没言语,宝钗紧忙转圜道:“妈妈也是糊涂了,如今蝌兄弟不得闲,许久才来一趟,又如何说与妈妈?”
薛姨妈道:“也是。只是这婚事宜早不宜迟,就怕迟则生变啊。”
薛蝌却道:“不妨事,侄儿前番又立了微末功勋,也是因着年纪这才压在七品知事不得升迁。待过上二三年,料想也能升主事了。”
言外之意,不过是个六品主事家的女儿,过二三年薛蝌自己个儿就是六品主事了,又何愁婚事?只怕到时候勋贵人家定会上赶着将庶出、别支女儿嫁过来。
薛姨妈顿时讪讪,好半晌才道:“真是不曾想到,短短时间蝌哥儿竟生发成了这般情形。”
莫说是薛姨妈,便是宝钗这会子也不好再提及保媒拉纤之事,只说了须臾闲话,便要张罗着留饭。
薛蝌哪里肯?推脱一番干脆起身告辞而出。却不料方才自薛姨妈房中出来,宝钗还随在一旁相送呢,迎面便撞见了领着宝蟾而来的夏金桂。
那夏金桂遥遥观量薛蝌一眼,顿时心下好似酥了一般,一双眸子水润,到得近前便笑道:“可是蝌兄弟当面?”
薛蝌紧忙拱手为礼,唤了声‘大嫂’。夏金桂就笑道:“可巧蝌兄弟来了,听闻蝌兄弟如今在内府任职,正好我有事儿要问询蝌兄弟呢。”
宝钗在一旁道:“嫂子有何事寻蝌兄弟?”
夏金桂白了宝钗一眼道:“我是想着拿体己再留下去,说不得尽数被旁人给取用了,莫不如兑成银子买些股子。妹妹也知如今年景不过寻常,土里刨食又能得几分出息?莫不如换成股子,出息比那庄子强上几倍呢。”
内中的薛姨妈本要出面儿,闻听此言顿时坐蜡,不好再出面劝阻。
外边厢的宝钗也是如此,只嗫嚅不言,任凭那夏金桂又道:“这会子正是饭口,怎么也不留蝌兄弟吃用些?罢了,我知妹妹素来俭省,不如我这当嫂子来做一回东道。”
宝钗心下气闷,正要开口反驳,就听薛蝌道:“多谢大嫂好意,只是我与伯爷一早就约好了,这就要去伯府……大嫂的东道不如留待来日吧。”
那夏金桂笑着也不以为意,说道:“那倒是不好强留蝌兄弟了。那便说好了,下回蝌兄弟早些来,嫂子我可是真有些正经事儿要兄弟帮着拿主意呢。”
薛蝌对上夏金桂的媚眼,顿时心下厌恶,当下随口敷衍了,便急急离了东北上小院儿。
那夏金桂瞧着薛蝌匆匆而去,扭身便领着宝蟾回了自己屋儿,与宝蟾道:“你去扫听一番,太太、姑娘今儿寻二爷来说了什么。”
宝蟾领命而去,转头去寻了同喜,略略给了些恩惠便扫听了个明白。待回来与夏金桂一说,夏金桂就冷笑道:“那邢岫烟何等家世,二爷又岂能瞧得上眼儿?太太也是想瞎了心!”
过门许久,素日里夏金桂也往园子里游逛。只是她那性情本就骄矜,肚子里又无半点墨水儿,自然与一众金钗说不到一处去。
三春、黛玉、湘云等能与宝钗说到一处去,一则宝钗有真才实学,二则是沾亲带故。荣府再如何衰败也是国公府的底子,家中姑娘素日里瞧着和善,实则哪个心下没傲骨?
这夏金桂一身骄矜,在家又被宠溺惯了,从不会伏低做小,难免被金钗私下里鄙夷一番。
夏金桂气恼了一场,从此干脆不往园子里去,关起门来一门心思磋磨薛蟠,心中对一众金钗自然满是记恨。那邢岫烟虽不曾展露半点鄙夷,却也被三春、黛玉、湘云等牵连了,此番也遭了夏金桂的恨。
因是夏金桂冷笑过了,又吩咐宝蟾道:“你用了晚饭也别闲着,好好儿替她传传名!”
宝蟾领命,用了晚饭转头便四下传扬,眨眼间便将此事传扬得人尽皆知。
东院儿。
王善保家的听得风声,紧忙与邢夫人说了。
邢夫人听得纳罕不已,紧忙叫过邢忠妻来过问。
邢忠妻听得一脸莫名,说道:“薛家二爷又是哪个?我家与其素无往来,怎么就传出那劳什子薛家二爷瞧不上岫烟了?”
王善保家的紧忙解释道:“薛家二爷便是薛蝌。”
邢忠妻恼道:“没理会!”转而又与邢夫人道:“太太也知,岫烟早先就与李伯爷有故,放着伯府的高枝儿不攀,我家何必送岫烟去什么劳什子的薛家二房?”
眼见邢忠妻说得笃定,邢夫人便道:“不是便好,料想此番定是姨太太胡乱牵线搭桥,没的毁了岫烟的名声!”
邢夫人如今是投鼠忌器,眼瞧着王夫人被李惟俭狠狠整治了一通,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儿都没了脸面。那凤凰蛋也似的宝玉,老太太如今也不再偏宠着,每日总会叫过贾兰当面过问起居、饮食,这内中之意谁不明白?
王夫人以二房媳妇行掌家之事,不过是仰仗了老太太的偏宠。如今没了偏宠,往后王夫人哪里还得意的起来?
那俭哥儿不出手则已,出手便狠辣无比,这是直奔着二房的**去的!
邢夫人想着自己个儿可是起因,说不得那俭哥儿心下如何记恨呢,因是便心下惴惴,存了转圜之意。又想着邢忠两口子都说早先在苏州蟠香寺时,邢岫烟曾与李惟俭有旧。
自己这侄女儿生得好品貌,倒是不若顺水推舟一番,既成人之美,又变相与俭哥儿道了恼。
如今却好,那姨太太横生枝节,生生闹出个薛家二爷来。这坏了岫烟名声,来日若是俭哥儿推脱不收该当如何?
邢夫人越想越气,干脆起身道:“你也不用着恼,我自去给你说理去!”
当下气哼哼领着丫鬟婆子便往东北上小院儿而去。此时薛姨妈方才自荣庆堂回返,听得四下满是流言蜚语,顿时寻了同喜、同贵过问。
同喜禁不住威吓实话实说,只道与宝蟾说了,除此之外再没流传。薛姨妈到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这定是夏金桂在作怪?
有心寻儿媳讨个说法儿,奈何拿人手短,一时间竟没了法子。
正当此时,有婆子回话一声,说是邢夫人来了。
薛姨妈紧忙起身相迎,迎面便见邢夫人面若寒霜。
薛姨妈便问:“太太怎地脸色这般难看?”
邢夫人运气道:“姨太太何故明知故问?错非姨太太乱点鸳鸯谱,我那侄女儿如今又怎会被那没起子的下人说嘴?”
“这——”薛姨妈一时语塞,道:“——我瞧着岫烟不错,也想着两好凑一好,没成想倒是弄成了这般情形。”
邢夫人便道:“姨太太下回可不好胡乱行事了,总要先问问我的意思再说。如今岫烟的妈妈闹个不停,错非我拦着,只怕就要来寻姨太太说理了。”
薛姨妈顿时面上讪讪。邢夫人情知不好撕破了脸面,因是出言点到即止,又略略说了几句便起身而去。
待送过了邢夫人,薛姨妈回返房中憋闷不已,好半晌叹道:“我这是图什么!”
一片好心,不想还四下遭埋怨……往后再不敢这般行事了!
……
潇湘馆。
黛玉与紫鹃方才自老太太处回来,雪雁忙上前接了外氅,紧忙又说了邢岫烟之事。
黛玉听得讶然不已,道:“好端端的,怎么就传起了闲话?”
雪雁撇嘴道:“我听人说是姨太太想保媒拉纤,撮合邢姑娘与薛二爷,不想薛二爷心中另有想法,随后不知怎的就传了闲话出来?”
黛玉冷笑道:“这等没起子的小人,就该让凤姐姐好生整治了。”
紫鹃便道:“姑娘啊,如今二奶奶也不管家了。”
正说话间却听外间环佩叮当,旋即传来王熙凤的笑声:“我怎么听着好似说起了我?”
“二奶奶来了!”
黛玉领着两个丫鬟紧忙来迎,见面便笑道:“凤姐姐怎地这会子得空来我这儿了?”
王熙凤将外氅交给身后的平儿,落座后道:“方才从伯府回来,遥遥瞧着林妹妹跟紫鹃往这边来,想着许久没来,我便来瞧瞧。林妹妹这些时日可好?”
黛玉笑道:“劳烦凤姐姐关切,我素来都很好。”
因着不知王熙凤心思,是以紫鹃此时也不好多嘴。
那凤姐儿便观量一眼道:“林妹妹不知,这太太到底上了年岁,又是吃斋念佛的,不好对下头太过管束了。偏这下头刁钻婆子是那等蹬鼻子上脸的,给几分颜色就能开了染坊。莫说旁的地方,往我那处送的物件儿这几日也瞧着十分不可心呢。”
黛玉听到此节,哪里还不知凤姐儿此番是来为其做主的?又想凤姐儿先前说是从伯府归来,便断定定是心上人托付了凤姐儿。
一旁的紫鹃聪慧,自然也想的分明。当下便道:“二奶奶说的极是!太太心善,舍不得管束,可偏有那刁钻的来坏太太名声。远的不说,我们姑娘每日必用一盏燕窝。
宝姑娘又特意送来了一包,我与雪雁不过托小厨房帮着做一做,结果送去的是盏燕,回来的却成了乌七八糟的草燕,煮过了都不成型!”
王熙凤顿时愠怒道:“还有这等事儿?连林姑娘都敢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事儿怎么没跟太太说?”
紫鹃就道:“二奶奶也知姑娘性情不是个多事儿的,想着太太上了年岁,每日强撑着勉力管家,姑娘也不好多去搅扰了。”
“这是什么话?奴才秧子欺负到主子头上了,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儿!”
平儿便在一旁道:“奶奶也消消气,常言道‘捉奸捉双、拿贼拿赃’,如今空口白牙的便是在老太太跟前儿都不好说。”
王熙凤便道:“是这么个理儿。”说话间看向紫鹃,那紫鹃便道:“素日这会子都是周姐姐在看顾着小厨房,不如我现在就送去一盏燕窝试试?”
王熙凤颔首应下,紫鹃寻了燕窝往小厨房而去。黛玉情知此为李惟俭手笔,心下感念之余,连忙招呼雪雁奉茶伺候。
待茶水奉上,王熙凤就道:“林妹妹身边儿不是有个女官吗?怎么不见她出头儿?”
黛玉便道:“卫姑姑这几日家中出了事故,怕是要下月才能回来。”
王熙凤道:“原是如此,我这不再管家,一直忙着庄子上的营生,倒是不知此事。”顿了顿,又问起了黛玉日常起居。
凤姐儿笑吟吟说着闲话,心下却胡乱思忖。也不知为何,想着明儿与那野牛相会,这会子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与黛玉说话,禁不住便心潮起伏,那酥麻暖流竟汩汩向下,直奔**而去!
黛玉心思敏锐,忽觉凤姐儿神情异样,此时却想不到旁的,只想着莫非凤姐儿也知晓了自己与俭四哥赐婚之事?因此不由得脸面略略羞红。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半晌,紫鹃先行回返,又过了半晌才有婆子提了食盒而来。
那婆子入得内中瞥见王熙凤顿时面上一僵,紧忙上前问好。
王熙凤应下,径直道:“林妹妹快试试,这可是我私底下存了的上好官燕,最是滋阴润燥。”
说话间平儿过去接那食盒,那婆子紧忙往后一躲。
平儿笑吟吟明知故问道:“全嬷嬷这是何意?”
那婆子尴尬笑道:“诶呀,这回却是老婆子的罪过了,不想临出门前竟提错了食盒。”
王熙凤冷笑道:“哦?莫非也有人点了燕窝不成?”
凤姐儿素日积威在那儿,婆子吓得战战兢兢道:“许,许是有的。”
不用凤姐儿发话,平儿便冷着脸儿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许是有是何意?我且问你,你说说哪个姑娘、主子又要了燕窝?”
“这……”全嬷嬷撂下食盒,跪地不停地打躬道:“二奶奶宽宥,老婆子实在不知二奶奶在此啊。”
凤姐儿冷哼一声,吩咐道:“平儿,打开食盒瞧瞧,那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平儿抢过食盒放在桌案上,自内中取了一盅燕窝来,王熙凤瞥了一眼,便见内中燕窝散乱不说,还有些草梗漂浮,顿时拍案而起、怒不可遏道:“好奴才!送去上好的官燕,如今却拿这般东西来糊弄我!”
全嬷嬷吓得叩首连连,王熙凤却不管,吩咐道:“平儿,你端着燕窝与我一道儿去见老太太,我倒要看看这事儿是怎么个说法!”
此时因黛玉而起,黛玉又怎会让凤姐儿独自去?因是赶忙吩咐为其穿戴齐整了,随着凤姐儿一道儿往荣庆堂而去。
刻下晚饭已过,贾母独留了李纨与贾兰问话。虽说老太太对那实学一无所知,可瞧着兰哥儿侃侃而谈的模样,不由得便想起了贾珠来。
因是感念着连连颔首道:“好好好,兰哥儿是个有出息的,我瞧着比你父亲还要出息几分。”
贾兰顿时赧然道:“实学一门博大精深,舅舅说我不过知晓个皮毛,离入门还差得远呢。”
贾母便笑道:“你才几岁?再说有你舅舅教导着,这来日啊,说不得就会青出于蓝呢。”顿了顿,又问玻璃道:“哥儿这几日作息如何?天儿渐冷了,夜里看顾着莫要让兰哥儿踢了被子。”
玻璃就笑道:“老太太放心,兰哥儿夜里消停着呢。睡下时什么样儿,保准早起就什么样儿。”
贾母唬着脸儿道:“那也不好偷奸耍滑。”
李纨忙回护道:“老太太,玻璃最是用心,我几次要她早些安歇都不肯呢。”
贾母这才面色舒缓道:“我就是瞧着玻璃是个妥帖的,这才打发她去看顾着兰哥儿。”
正要说旁的,鸳鸯来回话道:“老太太,二奶奶与林姑娘一道儿来了。”
“哦?”
抬眼间便见王熙凤领着黛玉怒气冲冲而来,贾母忙道:“这是怎么了?”
王熙凤撒气道:“老太太,如今府中下人眼里头愈发没主子啦!我寻思林妹妹体弱,便送了官燕去,要小厨房煮了来给林妹妹补补。平儿,给老祖宗瞧瞧,那上好的官燕成了什么污浊物件儿!”
平儿端着汤盅上前,贾母搭眼一瞧,顿时恼道:“哪个没起子的腌臜货干的!”
贾母气得浑身哆嗦,抬手一指鸳鸯:“去,去把太太叫来,看看她管的什么家!”
鸳鸯紧忙去传话,不多时便引着王夫人入内。
贾母乜斜王夫人一眼,冷声道:“太太可算是来了,你来瞧瞧小厨房给玉儿做的官燕!”
王夫人心下忐忑,上前一瞧,顿时变了脸色,忙道:“这是谁做下的?”
凤姐儿不开口,贾母便道:“太太管的好家,如今倒来问我这老婆子是谁做下的!”
王夫人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紧忙吩咐随行来的婆子:“去将小厨房的人都叫来!此事一查到底!”
那陪房婆子紧忙去传话。王夫人又与贾母道:“老太太容我一会子,我定给老太太个交代。”
眼见贾母哼声不言语,王夫人又缓和面色与黛玉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黛玉情知没王夫人吩咐,下头人断然不敢这般苛待自己,因是只略略颔首便没言语。
过得半晌,一应粗使丫鬟、婆子,连同那柳嫂子与周瑞家的一并到了荣庆堂。惶恐着见过了礼,王夫人便厉声道:“林姑娘的燕窝是哪个调换的?”
周瑞家的忙道:“太太息怒,此事怕是误会了。”说话间朝柳嫂子连使眼色,后者便将食盒奉上。周瑞家的这才道:“是我私下买了草燕,求着柳嫂子帮着做了。不想下头人忙中出错,竟将林姑娘的官燕与我那草燕混淆了。”
此时就听王熙凤冷声道:“周嫂子这话不对,混淆一回也就罢了,我怎么听说林妹妹那儿前一回就被人这般糊弄了?”
“这——”周瑞家的吓得跪地不起,只道:“——前一回的事儿,我实在不知啊。”
王夫人冷眼瞥向凤姐儿,心下自然恼恨至极,偏又发作不得。回头眼看老太太面若寒霜,情知这会子若不自废手足,怕是难以善了。因是咬牙道:“你也是家里老人了,怎会连这种事儿都会错了?我看你这管事儿的差事不做也罢,往后去后头浣洗衣裳吧!”
“这……谢太太开恩。”周瑞家的硬着头皮应下。情知此时不能让王夫人下不来台,自己先行认下罪过,来日王夫人定有找补。
王夫人又道:“其余人等,扣除一季月例。若再有下回,一并赶出府去!”
一众厨房人等,纷纷心不甘情不愿的应下,待瞧着那周瑞家的,自是恨得咬牙切齿。明明是周瑞家的过错,如今偏要她们来担,天下间那儿有这般道理?
无奈如今太太掌家,这等莫须有的罪过只得暂且认下。
王夫人又与贾母道:“老太太看可还满意?”见贾母不答话,王夫人蹙眉道:“也是我这阵子身子不大好,这才对下头短了管束。我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精力不济也是有的,我看,不如往后还让凤姐儿来管家吧。”
此时王夫人也醒悟过来,往日都是她掌家,凤姐儿管家。这中间多了个凤姐儿在,出了差池也有个转圜的余地。如今却是不同,凤姐儿撂了挑子,她大事小情都抓在手里,这出了差错可不就要寻她的不是?
也是想明此节,王夫人这才想着退回过往。
若换做一个月前,凤姐儿说不定便顺势应下了。只是如今她一门心思想着旁的,哪儿还有心思管家?
因是便道:“太太也知我如今情形……”有些话不好说,凤姐儿便朝着平儿递了个眼色。
平儿紧忙凑到贾母跟前儿,附耳说了几句。贾母顿时讶然,随即大喜过望道:“果真?”
平儿赶忙道:“奶奶说,这会子还说不好呢。”
贾母忙道:“好好好,凤哥儿此时可劳动不得。”
王夫人狐疑看向凤姐儿,心忖莫非凤姐儿果然有了身子不成?
又思忖道,凤姐儿不来管家,李纨又有王府差事,只怕也不能管家……宝钗倒是好的,极得自己心意,奈何终究是个外人。还有谁?探春……探春……
王夫人犹疑一番,拿定主意道:“既然凤哥儿不得空,莫不如让探春来管家?”
“探春?”
王夫人强忍着心下厌嫌说道:“当日小姑未出阁时也管着家,我看探丫头精明果敢,只怕不输小姑。”
小姑,说的便是黛玉之母贾敏。
贾母不曾料到王夫人会提起探春来,因是犹疑看向凤姐儿:“这,探丫头才多大年岁?”
王熙凤与几个小姑子相处的都不错,因是便笑道:“老太太,探丫头气概不输男儿,我看定是个管家好手儿。”
贾母闻言就笑道:“凤哥儿都这般说了,那就先让探丫头管着看。”
此时计议停当,王夫人略略松了口气。心下暗忖,此时不好提及宝钗,左右自己还掌着家,来日倒是能让宝钗借机帮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