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埋首李惟俭肩头,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心下羞怯之下,只偶尔才会偷眼打量一眼李惟俭。却奈何四下乌漆嘛黑,她便只能瞧见一抹轮廓。

真盼着就这般一直走下去啊,可惜她也知不可能。

探春心下迷醉,过往一幕幕在眼前划过,记忆里每回俭四哥面对自己个儿都是温厚而笑。小姑娘自然知晓,俭四哥并非善男信女,可那又如何?俭四哥待自己好就够了。

只可惜因着年岁,俭四哥始终当她是妹妹一般呵护,从未生出什么男女之情。加之自己又是庶出的,再摊上那般生母……终究是无缘无分吧。这心下滋生的爱慕之情,探春便只能强压在心里。

呼吸间,一缕香囊气息沁入口鼻,有些熟悉,迷醉的探春却一时间想不起何时嗅到过。身形托在李惟俭的臂弯里起起伏伏,便好似停靠在港湾里的小舟一般,任凭风吹浪打,那港湾却温暖牢固。

一抹灯火晃过,探春回过神来观量,却见不知何时李惟俭抱着她已走过了沁芳闸桥,朝着晓翠堂方向快步而行。

探春赶忙道:“俭四哥,走错路了。”

李惟俭却道:“你伤了脚,我哪里放心你自己走回去?不过几步路的事儿,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探春心下显然涌过暖流,继而有些愧疚,禁不住说道:“俭四哥,其实我没多大事儿,你不若将我放下来。”

“别人面前逞强也就罢了,在我面前也要逞强?”

“我——”探春说不出话来,只任凭李惟俭抱着过了翠烟桥,待到得蜂腰桥左近,探春才挣扎着落地。

“俭四哥,我没事儿了。”

“好,那我先走了。”

李惟俭转身又定住身形,回头看了眼探春道:“今儿——”

探春忙道:“俭四哥放心!”

李惟俭笑着点点头,一卷大氅,朝着探春摆摆手,随即扭身掩于夜幕之中。探春定在原地看着李惟俭远去,咬着下唇又有些不放心,干脆又悄然缀了上去。

眼看着李惟俭一路到得东角门左近,又停下身形来回头观量。探春紧忙藏于石垣后,而后就见李惟俭三两下攀上假山,过得须臾自假山跳在墙头,翻身又落进伯府内。

探春方才松了口气,就听得‘噗通’一声落水声,跟着便有婆子嚷道:“小贼,哪里跑!”

过得须臾,又听那婆子惊叫道:“怎么是伯爷?快快,伯爷落水了,快拿衣裳来!”

探春自石垣后探出小脑袋来,眨了眨眼,忽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虽说心下一直记挂着,可想着俭四哥狼狈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觉着好笑。

另一边厢,李惟俭落汤鸡一般哆哆嗦嗦快步朝最近的西路院行去。他一早儿便瞧见探春缀在后头了,想着总不能将秦显家的给交代出去,于是本该走东角门的他不得已自假山上翻跃墙头,不想刚落地便被个婆子撞破,毫无防备之下被其一把推进了水里。

这真是……找谁说理去?

“啊~嚏!”李惟俭打了个喷嚏,心下暗忖,往后这大观园怕是不好去了。这回还能打着探视二姐姐的名头,下回还怎么说?

他一路大步流星,须臾到得宝琴院儿,小螺、小蛤紧忙将其迎了进来,宝琴撂下笔墨愕然看向李惟俭:“四哥哥这是闹的哪一出啊?”

“莫提了,往大观园走一遭回来被自家婆子当做了蟊贼。阿~嚏!快打些热水来。”

宝琴紧忙张罗,两个小丫鬟忙做一团,一个去打热水,一个紧忙去东路院正房取衣裳。

这边厢忙乱自是不提,却说探春一路回返秋爽斋前,又想起方才情形,不禁心下暗赞俭四哥有情有义。

知晓二姐姐情形不大对,干脆犯险来探视。她虽与俭四哥无缘无分,却总要为其做些什么才是。因是进得秋爽斋里,探春便道:“好几日不曾瞧过二姐姐了,侍书、翠墨,如今时候还在,你们随我往东院走一遭。”

两个丫鬟不知内情,没口子的赞三姑娘顾念姊妹之情,当即随着探春出得秋爽斋往东院而去。

此时大观园正门虽早已落锁,茶房旁的角门却可供人进出。探春领着两个丫鬟一路往东院儿寻去,此时灵堂里自有和尚、道士做法事,问过东院的婆子才知迎春此时在一旁的耳房中歇息。

探春往一旁寻去,绣橘引着其入得内中,便见二姑娘迎春正呆愣着坐在床头。

绣橘出言道:“姑娘,三姑娘来瞧你了。”

迎春回过神儿来,面上挤出些许笑容:“三妹妹来了?”

探春凑过来落座,扯了迎春的手有些心疼:“二姐姐何必作践自己?”张口欲言,扭头看向绣橘,又看向侍书道:“你们先出去歇着,我与二姐姐说些体己话儿。”

三个丫鬟应下,须臾走了个干净。

探春这才说道:“俭四哥听说二姐姐情形不大对,方才翻了墙头过来瞧二姐姐,恰巧被我撞了个正着。”

“啊?”迎春眼中恢复了些许神采。

探春道:“我说二姐姐如今还在东路院,俭四哥叹息一声,只得回返。翻墙头时被自家婆子当做了蟊贼,竟被推进了水里。”

迎春不禁攥紧探春的双手:“他……要不要紧?”

探春却道:“俭四哥心里头一直挂念着二姐姐,偏二姐姐自暴自弃。如今大老爷刚去,这除服总要个二、三年。到时候你们的事儿总有个缓,二姐姐又何必急在一时?”

却见迎春面上苦涩,叹息道:“事到如今还能如何?外头都说咱们是公府贵女,偏又是个庶出的,高不成低不就。我这会子反倒想着,若自己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也不去求那劳什子的正室、兼祧,便是给他做个妾室又如何?

可偏偏摊上这般出身,我若前脚说出这话,只怕大太太、太太乃至老太太都巴不得我即刻就死了去。”

迎春这话发自肺腑,探春也是庶出,自然感同身受。

就听迎春说道:“他……俭兄弟自然是好的,可有些事儿也不是他能做主。我这些时日也想分明了,待发引了,我便禀了老太太,就在家庙里出家做个姑子。”

“二姐姐——”

迎春打断探春道:“你也莫要劝我,就算你今儿不来,我也是拿定了主意。”

探春眼看迎春心意已决,叹息间蹙眉思量道:“二姐姐既拿定了心思,我也不好多劝……那玉皇庙就在东角门处,待过些时日我寻个妥帖的婆子去守门,总要让二姐姐与俭四哥见上一见。”

迎春顿时红了眼圈儿,不迭地点头道谢。却不知探春心下酸涩不已……心下爱慕不得说,还要为心上人与二姐姐牵线搭桥,这世间又有谁知晓探春的苦楚?

……

床榻上,李惟俭裹了被子,手中捧了姜茶小口饮着。丫鬟小螺匆匆回返,宝琴上前迎了,主仆二人言语半晌,宝琴方才笑着回转身形。

到得李惟俭近前笑道:“四哥哥,方才与琇莹商议过了,今儿四哥哥就在我这儿歇着吧。”

“嗯。”

宝琴又道:“琇莹姐姐还说呢,四哥哥这般大的人了还不知爱惜身子骨。方才得了信儿,错非红玉拦着,只怕傅姐姐就要过来瞧了。”

李惟俭笑道:“人有失手、马有漏蹄,我这是大意了。”顿了顿,又道:“方才瞧你在写诗?”

李惟俭不想提及方才情形,聪慧如宝琴,自然知晓这会子提及定会惹得李惟俭不快,因是便笑着起身取了纸笺来,说道:“偶然所得,正要请四哥哥指教呢。”

纸笺呈在李惟俭面前,略略观量,便知是一首消寒诗。其上写道:

冻断梨云路,閒庭乍雪天。

风棂光闪烛,箫局暖偎烟。

湘女凌波伫,嫦娥抱月眠。

罗浮如可到,梅折数枝妍。

李惟俭读罢只觉唇齿留香,赞道:“琴妹妹好才情。”

宝琴笑道:“一时打发时辰的游戏之作,当不得四哥哥夸赞。”顿了顿,又道:“四哥哥,咱们家这般多营生,莫非来日都要上那股子交易所不成?”

李惟俭意味深长道:“吃独食可不是好习惯啊,这天下间的营生唯有利益共享才能长久。”

宝琴心下并不服气,却也乖乖颔首。

李惟俭见此,干脆解释道:“我置办营生,并非只为了银钱。且银钱够用就好,再多也不过是个数字,看得见、摸不着,存下太多银钱还会惹人嫉恨。”

宝琴没急着回话,思量了半晌才道:“四哥哥这般说我倒是明白过来了,只是这股子分与忠勇王、内府、各处士绅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分润给凤姐姐?”

“咳咳——”李惟俭情知宝琴定然窥到了些门道,非但是宝琴,只怕连傅秋芳也大略瞧出不对了吧?只是这等事儿怎么说?莫非说他李惟俭谋算着鸠占鹊巢不成?

因是李惟俭只道:“荣府如今外表光鲜,实在内里有如败絮,只待老太太一走只怕就要散了。我交好二嫂子,不过是为了来日能照拂大姐姐一番罢了。”

宝琴貌似不疑有他,蹙眉说道:“四哥哥说的也是,再如何说兰哥儿也是贾家人。四哥哥能接了大姐姐出荣府,兰哥儿却不好过来。”

李惟俭颔首道:“兰哥儿近来进益颇多,府中先生来年又要下场,我寻思着过些时日给兰哥儿寻个妥帖师父来。”

宝琴顿时笑道:“四哥哥何必费心找?依我看阁老家的二公子就顶好。”

李惟俭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一杯姜茶饮尽,李惟俭缓和过来。宝琴张罗着洗漱,却见小螺在卧房外连连使着眼色。

宝琴悄然自卧房出来,便见小螺压低声音道:“姑娘,这是二爷上回送来的册子,姑娘赶紧瞧一眼。”

“哈?”宝琴接过册子,只瞧了眼封面便面上羞红一片。

这册子乃是崇祯年间的绣像版《金瓶梅》,内中插画极尽**靡,直把宝琴看了个面红耳赤。

面前的丫鬟小螺也是一般无二,磕磕巴巴道:“姑娘如今虽说还小,可到底来了天癸,万一老爷夜里——”

宝琴咬唇嗫嚅,半晌哼哼一声算应下,匆匆看了几页,紧忙又将册子塞回去。刚好小蛤将温水打来,宝琴紧忙将脸面沉在水中好半晌方才让面色平复了。

端坐梳妆台后,瞧着镜子中的自己个儿,宝琴不禁遐想连篇,恍惚间眼前又浮现册子里的图画,内中人物却成了自己与四哥哥……

宝琴方才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此前一心想着靠在四哥哥身旁,牵了手儿便足矣。如今看过图册,心下羞涩之余不禁生出好奇来,也不知那床笫之间是个什么滋味儿。

小螺伺候着宝琴,小蛤又请了李惟俭,宝琴存着心事儿,这动作不免比平日慢了许多。直到李惟俭洗漱过了又重回床榻上,宝琴这才换过了衣裳,羞红着脸面进了卧房。

李惟俭抬眼观量一眼,便见小姑娘面上好似蒙了红布一般,情知方才定是小螺与其说了什么。他看破不说破,只与寻常一般探出手来牵了宝琴微凉的小手,说道:“琴妹妹快来,这地上寒凉。”

宝琴闷声应了,任凭李惟俭扯着上了床榻。随即有力的臂膀探过来,将其肩头揽,须臾宝琴便靠在李惟俭怀里。

而后听着近在咫尺的声音道:“又胡乱思忖,你才多大?快睡吧。”

宝琴瘪了瘪嘴,哼哼两声算是应下。心下五味杂陈,方才那会子她害怕四哥哥用强,如今却又不甘心起来。那晴雯、琇莹也不过比她略大一些罢了,凭什么她们就能与四哥哥厮混?

蠕动两下,想起图册上的情形,宝琴不老实地动弹起来。小手看似无意地撩拨两下,随即被李惟俭拍了下背脊。

“莫闹,快睡。”

“哼哼。”宝琴胡乱应了,只得老实下来。

待过了半晌,感知身旁的李惟俭呼吸均匀起来,宝琴咬了咬嘴唇,又探手去撩拨。不料方才触碰,宝琴顿时骇了一跳。

心下暗忖,方才还只是寻常,如今怎地这般了?

这一夜宝琴辗转反侧,迷迷糊糊间也不知何时睡下,待清早醒来,便觉一物硬邦邦的顶着小腹。宝琴陡然惊醒,思量了半晌探手丈量,随即暗自咋舌。心下不由得思量,这般物什……弄进去岂非要了人命?

也不知傅姐姐她们是如何忍得了的!

正思量间,抬眼便见李惟俭目光灼灼看将过来,宝琴骇得赶忙闭眼装睡。

李惟俭嗤的一声笑道:“这会子装睡,迟了!”

宝琴惊呼一声便被李惟俭翻身压下,急得宝琴忙道:“四哥哥我错了!”

“迟了!”

宝琴还要求饶,方才张口便被李惟俭俯身印了下来。宝琴支支吾吾半晌,旋即哼哼唧唧起来。

过得半晌,宝琴便觉一只怪手探下,顿时又连忙拍打李惟俭的背脊。

内中响动惊动了外间的小螺,小丫鬟悄然落地,蹑足到得卧房前观量,便见自家姑娘哼哼唧唧,好似蛆虫一般蠕动。小螺瞧了个面红耳赤,却一时间舍不得挪开眼。待须臾,忽而便见自家姑娘背脊挺起,一声清啼,继而身形激灵灵翻滚了一番,忽而便似死过去一般没了声息。

小螺年岁也不大,从不知床笫情形,因是面红耳赤之余生怕发出声响,紧忙咬了手指……

……

这日清早,众人齐聚东路院用饭。

傅秋芳不过略略提点了一嘴便不再多说,晴雯却唠唠叨叨数落了李惟俭半晌。李惟俭自知昨儿夜里的事儿不妥,因是笑着应承,只道再没下回。

用过早饭李惟俭又去坐衙,待众女散去,那心思细腻的红玉便寻了傅秋芳道:“姨娘方才可瞧见了?琴姑娘方才用饭时眼睛可没离开过四爷呢。”

傅秋芳颔首笑道:“自然瞧见了……不过琴姑娘瞧着不似破了身子。”

红玉笑道:“四爷有分寸呢,说不得是用了旁的手段。”

傅秋芳顿时啐道:“老爷素日里瞧着正经,谁知一到夜里就变着法的折腾人?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

话是这般说,傅秋芳心下却分外想念。奈何如今有孕在身,再不好行**。

那红玉就道:“这也就罢了,近来四爷年岁渐长,这气力……也就琇莹能遭受得住。上回夜里我求了饶,还是碧桐帮衬着才算让四爷尽了兴。”

“这——”傅秋芳面上晕红,不知如何接话了。

红玉便凑过来落座道:“我私下里问过晴雯、香菱,她们都是这般说的。是以这才来寻姨娘商议商议,这往后排期……是不是改一改规矩?姊妹们大多一个人应付不来,我看不如夜里多留一个。”

这话初听荒唐,傅秋芳转念便知红玉心思。红玉这般丫鬟出身的,比不得自己与宝琴,更比不得两位主母,因是防范的自然也是下头的丫鬟。

这些时日因着老爷不能尽兴,时不时便被碧桐那狐媚子捡了便宜。若来日众人有了身孕,说不得便会有下头的丫鬟趁虚而入。

傅秋芳不想掺和这等事儿,因是干脆道:“此事我不好自作主张,不若你下晌问过老爷再说?”

红玉就道:“要的就是姨娘这句话。四爷听了这主意,只怕是千肯万肯呢。”

傅秋芳忽而肃容道:“只是有一样,不好让老爷……太过操劳了。”

红玉赶忙应承,说道:“姨娘放心,我自有分寸。”

……

荣国府。

贤德妃诞下皇子,府中上下喜气洋洋。

元春虽不曾打发人来报喜,王夫人却已管不得许多。心下思量着月子里虽不好相见,却总要送些温补的物件儿过去。

因是一早王夫人便开了家中库房,自己个儿亲自一一点验,选了上年份的好物件儿,打发丫鬟仔细包裹了,留待明儿便送进宫里去。

忙活了半日总算将此事办妥,方才用过午饭,前头便有婆子回话,说是王仁、王彳責一并来请见。

这二人一个是凤姐儿的亲兄长,一个是王子腾的嫡子,王夫人料定必是得了信儿赶来报喜,赶忙命人将二人引到院儿里。

那王仁、王彳責喜气洋洋道了喜,王夫人面上自是欢喜不已,口中却道:“如今只听了只言片语,还做不得准,可不好四下张扬了。”

王仁年长,笑道:“姑母多虑了,我可是听闻自打贤德妃有了身孕,圣人照拂有加,前后打发了不少女官到跟前伺候。舅舅私下扫听了,有小黄门说,夜里听得贤德妃诞下皇子,圣人可是喜不自胜呢。”

王彳責也道:“天家血脉稀薄,如今不过太子、晋王二人。如今贤德妃又得一子,料想来日定然得封亲王。”

王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只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我如今也不敢想旁的,只盼着皇子好好儿的,贤德妃也好生将养了,平平安安就好。”

说过元春情形,王彳責忽而道:“怎么不见宝玉?”

王夫人笑道:“上回自他舅舅家回了,不知怎地烧了雀金裘,私下里恼了一场,又与房中丫鬟拌了嘴,不知怎么就染了风寒。若不然,这会子也该去金台书院了。”

王彳責嗤笑一声道:“宝玉又何必去书院?只待来日皇子得封,宝玉可就是国舅老爷,这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何必学那些穷措大寻章摘句的钻书本?”

王仁也道:“这话没错。虽不该我说,可姑母不妨想想珠哥儿。错非自小苦读,又怎会天不假年?”

王夫人叹息一声道:“我先前也是这般念想……奈何如今竟与老太太生了间隙。如今连凤丫头都与我不亲了,说不得来日老太太一去,我与宝玉就会被赶出荣府。”

此事王仁、王彳責早已得知,王仁面上愠怒,王彳責更是冷笑道:“凤丫头拎不清,也不知中了谁的迷魂汤。那姓李的虽有些能为,可到底根底浅薄。姑母放心,我与兄长过会子就给那姓李的一个好瞧!”

王夫人想起王子腾所说,有心当面劝说,可又想着今时不同往日——元春生下皇子,圣人再如何,总不能连皇子都不要了吧?因是心下生出几分底气来,说道:“也莫要闹大了,说到底总是粘着亲戚情分。”

王彳責冷笑道:“姑母放心,我与兄长自有分寸。”

王家兄弟二人盘桓半晌,临近辰时辞别王夫人,方才要到前头去寻贾琏,便有家中仆役来回话:“小的瞧见李伯爷的车架回府了。”

王仁、王彳責对视一眼,王彳責就道:“走,瞧瞧那位李伯爷是个什么货色。”

二人乘了马车,自荣府出来,行不多远到得伯府前。待马车停下,门子不敢怠慢,紧忙上来迎了。

那王彳責掀开帘子倨傲道:“昨儿三爷我递了帖子,姓王,你说与你家伯爷就是了。”

门子紧忙寻了吴海平,管家吴海平记性不错,问明来人情形,紧忙往仪门传话。

茜雪得了话又往东路院快步而来,待进得正房里,就见李惟俭方才落座与姬妾说着闲话。

茜雪屈身一福道:“老爷,外头有两位王公子请见,说是昨儿送了帖子来。”

“哦?”李惟俭心下莫名。

红玉紧忙道:“老爷昨儿不曾看拜帖,那两位王公子乃是前阁老王子肫之子王仁与王子腾之子王彳責。”

李惟俭先是蹙眉,继而乐了:“原来是这二人——”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老早之前便听凤姐儿提过一嘴,那王仁觊觎他手中的各色股子。如今元春方才生下皇子,这二人又联袂而来,不拘是为了里子还是面子,这一遭都不好相与。

只是这二人自视太高,真个儿将亲爹的脸面当成了自己个儿的。以为李惟俭今时今日的位份,莫说是王子肫,便是王子腾见了都要避让三分。谁给了这俩蠢货的勇气,敢来他家中撒野的?

李惟俭冷笑一声:“不知所谓,哪儿来的阿猫阿狗?让海平打发了!”

茜雪正要应下,一旁的傅秋芳紧忙道:“老爷,如此岂非结了仇怨?我看不如——”

李惟俭一摆手,傅秋芳赶忙止住话头。就听李惟俭冷声道:“莫被这二人的虚名唬了,老爷我如今只要不沾染军权,上到圣人下到朝堂诸公都要宝贝着,不过两个不知所谓的纨绔膏粱,老爷我用给他们脸子?”

转头看向茜雪:“打发了去!”

茜雪赶忙应下,转头便去传话。吴海平听了吩咐,如今是完事不想,李惟俭吩咐什么他就办什么。

因是转头仰着下巴出得角门,与马车旁的随从随意一拱手:“不凑巧,伯爷今儿不打算待客,二位王公子怕是白走一趟了。”

话音落下,车帘猛地掀开,王彳責阴笑着道:“李伯爷好大的架子啊。”

吴海平瞥了其一眼,笑道:“伯爷如今日理万机,便是各地知府来了都要排期,李监生莫非比知府还要金贵不成?”

“你!”王彳責怒极而笑:“好好好,李伯爷有一套,咱们走着瞧!”

车帘撂下,马车辚辚开动。车厢内王彳責阴沉着一张脸,思量着如何整治李惟俭。一旁的王仁道:“姓李的有忠勇王看顾着,只怕不好处置啊。”

王彳責道:“这有何难?姓李的私底下弄出多少股子来圈钱?要不是严希尧那老东西弹压着,下头的弹劾奏疏只怕早就堆满圣人案头了。十年寒窗苦读,一步步熬到今日每年才多少俸禄?那姓李的几年光景就折腾出千万家财了,你道无人眼红?”

顿了顿,又道:“我有两个好友,私下撺掇一番,明日必弹劾姓李的。”

王仁蹙眉道:“只怕奈何不得啊……我倒是听闻姓李的极其敬重珠哥儿媳妇,你说鼓动姑母拿珠哥儿媳妇做一回筏子,那姓李的会不会跳脚?”

王彳責笑道:“有道理,走,咱们再寻姑母说说话儿去。”

二人吩咐下来,马车绕着荣国府兜转一圈儿,又自角门进来。熟门熟路进得王夫人院儿,见礼过后王彳責便道:“那姓李的好大的架子,我与兄长竟连他家门都进不得!”

王夫人恼道:“我看他就是小人得志。先前寄居家中时我就瞧着此人心思歪斜,前头先是算计了文龙,如今又来坑害宝玉!这般奸邪小人,迟早有他的好儿!”

王彳責便道:“姑母放心,我回去便联络好友,明日便上书弹劾此獠。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我看姑母这边厢也不妨动一动。”

“动一动?”

王彳責低声道:“珠哥儿媳妇……”

王夫人顿时蹙起眉头来,想着李纨这二人虽面上过得去,可私底下对自己再无敬畏,难免心下暗恼。正待点头应承,忽而有婆子快步进来道:“太太,前头又来了天使。”

“哦?”

王夫人还不曾反应过来,那王彳責便拍案道:“是了,定是贤德妃的喜讯来了!”

王夫人闻言顿时喜不自胜,一个劲儿的口诵佛号,赶忙吩咐道:“可是琏儿接待的?快让人去看着,可不好怠慢了天使。”

婆子喜滋滋而去。王夫人转瞬又与王彳責、王仁计较起来。

正说话间,忽见那先前报喜的婆子慌慌张张入内,仓促一礼便没了规矩,嚷道:“太太,不好了!”

王夫人心下一凛,面上还强自镇定,叱道:“慌慌张张的作甚?有话好好说!”

婆子点头哈腰应下,哭丧着脸儿道:“琏二爷打发人传来信儿,说是……说是……”

“说是什么?”

婆子道:“说是皇子天生体弱,只熬过了夜里,今儿一早就……就去了。”

“你——”

王夫人豁然而起,抬手虚指哪婆子,张口方才说了一个字眼儿,忽而一阵天旋地转,身子径直朝后仰倒。

厅堂里顿时兵荒马乱,彩云叫嚷着去扶王夫人,有婆子叫嚷道:“太太背过气去了,快,快去传太医!”

玉钏最是激灵,开口领了差事,出门儿便往凤姐儿院儿跑去。

内中王彳責、王仁瞠目结舌。好半晌那王彳責才道:“好好儿的皇子,怎么……说没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