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这会子强压着心下慌乱,思来想去,荣国府只一群孤儿寡母,男丁不过贾琏、宝玉、贾兰,宝玉不说也罢,贾兰年岁还小,便是贾琏也不是个妥帖的。

计较起来,反倒是忠靖侯史鼎如今为正三品通政使,掌收受各省题本,经校阅后送内阁,随本之揭帖则送相关之部、科之责。正儿八经的九卿之一!若李惟俭果然出了事,说不得史家会知晓一二。

黛玉话音落下,红玉快步入内说道:“奶奶,莫忘了四爷的恩师严阁老。”

黛玉眨眨眼,这才恍然,是了,方才怎地将严阁老给忘了?

此时就听红玉又道:“奶奶关心则急,只是这会子天色已暮,奶奶却不好四下走动。四爷与严阁老情意非同一般,不若打发海平往严府走一遭?”

黛玉略略吸了口气,颔首道:“的确有些急切,顾此失彼了,你说的是。”黛玉回身落座软榻上,仔细思量了半晌方才道:“说不得四哥只是绊住了,过会子就能回来。如此,也不好太过兴师动众。你让吴总管领两个小厮往严府走一遭就是了。”

红玉应下,紧忙转头去吩咐。前头吴海平得了吩咐不敢怠慢,紧忙点了两个小厮随行,三人三马一路直奔严府而去。

却说贾李两家算得上通家之好,关起门来还能从后头园子彼此往来,因是伯府有什么动静,转头便被荣国府察知了。

前头眼见吴海平脸色凝重打马而去,紧忙往后头传话。这会子平儿正伺候着凤姐儿泡脚,待婆子进来说了此事,王熙凤顿时讶然无比,纳罕道:“吴海平这会子去做什么?今儿伯府可有异常?”

那婆子早有准备,说道:“奶奶,头晌宫中来人传旨请了俭四爷入宫陛见……算算去了一整日,直到此时还不见回返。说不得就是因着此事?”

凤姐儿笑道:“林妹妹到底差着年岁,有些沉不住气。俭兄弟圣眷正浓,说不得圣人留了俭兄弟一道儿用晚饭呢。不用大惊小怪,且下去吧。”

婆子应声退下,王熙凤旋即变了脸色,与平儿低声嘟囔道:“俭兄弟莫非出了意外?”

平儿摇头道:“这外间的事儿我哪里知道?”

凤姐儿思量半晌,这朝堂上的事儿她所知不多,眼见不得其法,便与平儿道:“林妹妹才多大年岁,正是新婚燕尔,一日不见俭兄弟只怕就慌了神。你往伯府走一遭,代我安抚几句。”

平儿心下怪异,却也应承了下来。擦过手,平儿起身出了院儿,进得大观园里,须臾便从东角门进了会芳园。

园中值守丫鬟上来问安,旋即引着平儿往东路院正房而去。

过不多时,平儿进得内中,抬眼便见除去坐月子的傅秋芳,余下晴雯、红玉、香菱、琇莹与宝琴俱在。那心思浅的如晴雯、香菱、琇莹等,纷纷愁眉不展;倒是红玉与宝琴你一言、我一嘴的说着宽心的话儿。

黛玉面上不动声色,见平儿进来,便与其颔首道:“平儿姐姐怎么来了?”

平儿伶俐,情知那劝慰的话只怕早就说过了,因是便说道:“我们奶奶打发我来与奶奶说,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响鼓不用重锤,黛玉便颔首道:“凤姐姐说的是。夜里还劳烦平儿姐姐走一遭,紫鹃,快给平儿姐姐盛一盏杏仁茶来。”

平儿笑着谢过,落座后吃了一盏杏仁茶这才回返荣府。

待打发茜雪送走了平儿,黛玉便与众女道:“守在这儿也没用处,不如各自散去了吧。”

宝琴就道:“奶奶心下记挂着,我们心下也挂念的紧。料想过会子吴总管就回来了,不妨大伙再多等片刻。”

黛玉一想也是,便与众女说起闲话来。又过得好半晌,前头终有婆子来报:“奶奶,吴总管自严府回来了,只说老爷无恙。”

那婆子说过此言,厅堂里顿时纷纷松了口气。这回不用黛玉再说,宝琴等纷纷告退而去,只是回返各自小院儿却都掌着灯不曾安睡,时不时或自己个儿或打发丫鬟往东路院这边厢观量。

……

大明宫,侧殿。

戴权前头引路,政和帝自肩舆上下来,迈步到得侧殿门前。两名大汉将军紧忙见礼,戴权便问道:“李伯爷可在内中?”

其中一名大汉将军回道:“禀圣人,李伯爷午时前入得侧殿,期间只开门问过一回,余下光景都在内中。”

戴权眨眨眼,有些讶异。就听身后政和帝哼声道:“李复生倒是沉得住气……罢了,开门吧,朕倒要看看他哪儿来的底气。”

大汉将军推开殿门,当先入内的小太监提着两盏灯笼,须臾便将内中灯火点亮。政和帝迈步入得侧殿里,搭眼便见低声横卧一人,听动静,竟隐隐发出鼾声。

政和帝本道李惟俭是装的,可此番一瞧,这小子竟真个儿全不在意!政和帝顿时火冒三丈,本想着晾上李惟俭一日,也好敲打一番。可眼前情形分明是说,他政和帝先前种种都落在了空处。

非但如此,政和帝嗅了嗅,蹙眉问道:“什么怪味儿?”

戴权四下扫量,忽而瞥见墙角一滩半干涸的水渍,瞧那情形分明就是有人在此处便溺啊。

“这……”戴权都不知如何开口了。

政和帝顺着戴权指引一瞧,顿时气乐了:“这个混账行子,真当皇宫大内是自己个儿家了不成?去,给朕踹醒了!”

戴权应下,紧忙快步过去踢了李惟俭几脚。实则这会子李惟俭饱睡了整日,方才听见动静就醒了。戴权不轻不重踢了两脚,李惟俭哼哼唧唧装作大梦初醒,爬起身来观量一眼,待目光对上政和帝,赶忙爬起来躬身一礼:“诶呀,微臣君前失仪,还请圣人降罪!”

政和帝咬牙道:“君前失仪?你李复生还知此等罪过?哈,我看你分明将此处当做了自家茅房啊。”

李惟俭讪讪道:“人有三急,大汉将军又不准微臣如厕,微臣想着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就……就便宜行事了。”

政和帝懒得纠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深吸一口气又被尿骚味熏得皱眉不已,寻思这侧殿怕是不能待了。于是冲着李惟俭招招手,自己个儿扭身往外便走:“你且随朕来。”

李惟俭紧忙跟上,随着政和帝到了一旁的玉芝宫,此时借着灯火才瞥见,敢情方才待的侧殿为龙德殿。

入得宫中,政和帝背身负手而立,好半晌才道:“可知朕为何罚你?”

李惟俭赶忙跪伏了请罪道:“微臣有罪。太子为君,臣为臣子,微臣不当存了怨怼之心。”

“哼,你这不是听明白的吗?可曾反思己身了?”

“回圣人,微臣方才睡不着反思过了。”

政和帝好悬没绷住……你睡不着时反思过了?大汉将军可是说过你就问过一次话,随即就没了动静,说不得就睡了一整日!

就听李惟俭道:“微臣回去便将各类股子以原价转让太子,所得钱财尽数献与内帑,从此两袖清风一身空,行的正坐的直,料想往后再无人敢来刁难于微臣。”

政和帝转身呵斥道:“还会说反话了?”

李惟俭蹙眉道:“不然微臣还能如何说?”

政和帝被噎得好一阵无语。易地而处,换做政和帝是李惟俭,也不知如何处置这等腌臜事。

好半晌,政和帝才道:“朕已然训斥过太子了,太子再三笃定,那自行车厂股子一事乃是王家兄弟自作主张……”

李惟俭顿时叩首道:“圣天子在位,太子德行出众,此番定是有小人打着太子的名义来讹诈微臣,臣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了!

政和帝再也憋不住,骂道:“混账行子!”

李惟俭面上一垮,情知不好再耍宝了,委屈道:“微臣既不敢招惹太子,又不敢离间天家亲情,连打落牙齿和着血吞下圣人都不让,微臣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政和帝不言语了,强忍着将李惟俭胖揍一顿的心思,过得半晌又觉李惟俭说的没错。太子三番两次的拉拢,其后又夹杂算计之心,换做寻常臣子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若果然告到御前,说不得就会落得个离间天家骨肉的罪过。

这等事儿怎么办都是错,于是这李复生一忍再忍,待到忍无可忍,宁可得罪了太子,也要把此事闹大了。

若非顾全太子情面,本心里政和帝并未怪罪李惟俭。

因是思量半晌,政和帝转过身形来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天家也是如此。你且起来吧。”

李惟俭拱手谢过,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政和帝温声道:“太子那边厢,朕已经训斥过来,往后定不会寻你的不是。”

“多谢圣人维护。”

“下回有这等事,不妨问过你老师的主意再行事。”

李惟俭闷声应下。

政和帝寻了座椅落座,摆摆手,戴权经忙搬了个绣墩来。李惟俭谢过圣人方才落座,就听政和帝道:“你在武备院数年颇有成效,只是也不能一味守着武备院……你可有往各部履职之意?”

李惟俭略略思量,拱手回道:“回圣人,微臣年弱,此时不便入朝堂。比起与人勾心斗角,微臣以为实学造物更能施展微臣抱负。”

政和帝顿时熨帖不少,能办事、不揽权,这才是好臣子啊。因是微笑道:“糊涂,不历练一番,来日如何入得朝堂?这天下大计,唯有在朝堂中方才能定下计议。武备院虽好,却不是久留之地啊。”

李惟俭笑道:“微臣还小呢,不急在一时。”

政和帝又问:“近来听闻你要往天津设劳什子化工厂?”

李惟俭顿时来了精神,说道:“回圣人,臣翻阅古籍,又走访西洋传教士,得知那硫酸自古便有制造法门。微臣私下几番尝试,将过去工艺改进了一番,如此无需绿矾,但有硫磺、黄铁,便能径直造出硫酸来。”

“硫酸?”

“此物酸性极强,可腐蚀万物。最要紧的是可用硫酸置备硝酸,若有了硝酸,则我大顺再不用各处硝官刮硝。”

政和帝本能说道:“这般说来那化工厂极为紧要啊……为何偏要去津门设厂?京师周遭莫非不能设厂?”

李惟俭回道:“圣人容禀,那厂子所产废气、废水毒性极强,若径直排入田土,则田土寸草不生;若排入江河,则江河内鱼虾死绝。微臣反复思量,觉着莫不如径直排入大海,如此也不会祸害了四下百姓。”

“原来如此。”

李惟俭又道:“除此之外,微臣还打算往辽东走一遭。辽泽日渐干涸,早有民众圩田,若辽泽一去,说不得我朝便能迁民实边,百年后关外再非苦寒之地,没准就成了鱼米之乡。”

政和帝笑道:“你倒是敢想。”

此时戴权凑上前耳语道:“圣人,再有一盏茶宫门落锁。”

政和帝点点头,起身道:“回头你列了条陈呈上来。”

李惟俭赶忙起身应下,政和帝又道:“回吧……哦,莫说朕不讲理,过会子路过刑部衙门记得看戏。”

“啊?”

李惟俭纳闷不已,政和帝却已摆驾出了玉芝宫,缀后的戴权便过来催促道:“李伯爷莫要发怔了,再迟须臾可就真个儿出不去了。”

“哦哦哦,多谢公公。”

李惟俭回过神来,紧忙随着戴权往外走。自长安左门出得皇城,那外头等候的丁家兄弟紧忙迎了上来。

“老爷!”

李惟俭朝着二人摆摆手:“无妨,不过是被圣人敲打了一番,说不得过会子还会给个甜枣。”

丁如松便道:“奶奶半个时辰前打发了吴总管来问老爷行止,不如赶紧打发人告知一声儿,也免得奶奶担忧。”

李惟俭从善如流,当即便有一护卫打马先行。

李惟俭上得车驾,与丁如峰吩咐道:“往刑部衙门走一遭。”

丁如峰应下,引着车驾径直往刑部衙门而去。

那刑部衙门便在长安左门之外,行不多时,便见衙门口聚拢了几辆马车。还有仆役上前与衙役交涉,半晌无果,只得讪讪回返。

李惟俭挑开帘栊观量,略略等了须臾,便见衙门正门一开,四名衙役搀着两个不良于行的囚徒出来,随即径直将那二人丢在地上。

那二人顿时哭爹喊娘叫唤了几声,借着衙门口的灯笼,依稀还能瞧见那二人屁股上满是血迹。

当下便有仆役扑上去,其中一辆马车探出个妇人来,跌跌撞撞奔下来迎了其中一人,一边观量一边哭嚎不已。

李惟俭离得太远,只依稀听得‘我的儿’‘苦了你’‘杀千刀’的等零星话语。

略略思量便知那二人定是王仁、王彳責兄弟俩,此番圣人特意指点李惟俭过来观量,料想是圣人借此为其出气呢……不对!

李惟俭正要吩咐车驾快走,忽而便有一管事儿的快步到得近前道:“车中可是李伯爷?我家夫人请伯爷上前叙话。”

李惟俭心下暗自叹息,掀开帘栊道:“我在此等着,尽管让你家夫人来叙话。”

那管事儿的极为不满,正要开口,忽见丁如松等神色不善看将过来,顿时浑身一个激灵,拱拱手扭身便走。

过得半晌,两辆装着王家兄弟的马车先行过去,隐隐还能闻听内中哀嚎声。又须臾,一辆马车停在李惟俭马车侧面,帘栊挑开,露出个妇人来,正是王舅母。

这会子王舅母粉面寒霜,眼挂泪痕,瞥了李惟俭一眼便道:“彳責儿打成这般模样,连我家老爷都被降了三级,李伯爷可满意了?”

李惟俭情知自己从不招惹敌手,总是左右逢源,更与旧勋贵往来密切,怕是惹了政和帝不满,此番是借此逼着与王家决裂?

这倒是正好对了李惟俭的心思,左右狡兔死、走狗烹,只怕王子腾也没多少年好日子过了,这会子便是得罪死了又能如何?

因是李惟俭笑道:“夫人这话说的,好似我构陷了王仁、王彳責一般,却不知此事是谁先招惹了谁啊?”

王舅母恨声道:“彳責儿还小……”

“咳,比我还大五岁呢,夫人这话只怕不对。”

王舅母一噎,旋即道:“我儿不过是为贵人奔走,冤有头、债有主,李伯爷不敢对贵人下手,偏要拿我儿来作筏子……”

李惟俭道:“谁朝我伸了爪子,我便剁了爪子。圣天子在位,夫人若是觉着朝廷不公,尽管去敲登闻鼓。不才家岳正为通政使,但有冤屈,我保证定能直达天听!”

王舅母又被噎了回去,盯着李惟俭咬牙道:“好好好,莫以为你如今少年得志便成了气候,咱们往后走着瞧!”

不欢而散!

王舅母辩不过李惟俭,又挂念着王彳責伤势,便催着车驾快行而去。

李惟俭撂下帘栊,暗自舒了口气。常言道‘天心难测’,这位政和帝性子极其别扭,隐忍、记仇,又知人善用,有容人之量。亏得他李惟俭如今不可或缺,不然今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

今日之事,回头儿须得寻了老师严希尧商议一番……打定心思,李惟俭挂念黛玉,紧忙催着车驾回返。

酉正时分,车驾到得伯府,李惟俭方才过了仪门,遥遥便见黛玉、宝琴等女一并迎了过来。

“四哥。”

“四哥哥!”

“四爷!”

“老爷。”

莺莺燕燕、叽叽喳喳,李惟俭心下顿时一松。心下暗忖,若不是想着推进工业革命,这上头有恩师照拂,家中有千万家产,何妨就做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他笑着上前拍拍这个,搂搂那个,最后到得黛玉身前笑着扯了其手道:“让妹妹挂心了。”

黛玉摇头道:“菩萨保佑,总算四哥平安归来了。”又紧忙问:“四哥可是被……刁难了?”

李惟俭扯着其往内中行去,笑着说道:“先前太子出面求肯,惹得圣人心下不满,此番是敲打我呢。”

眼见黛玉蹙眉忧心,李惟俭笑着安抚道:“莫忘了我的名号——李财神,不拘是乱世还是盛世,这朝廷总盼着岁用充足了才是。妹妹放心,敲打过了,圣人该用还得用我。”

黛玉这才略略松了口气,紧忙吩咐道:“四哥怕是粒米未沾,快让厨房预备饭食。”

李惟俭进得内中,紫鹃打了水来服侍着其净手。落座后李惟俭与宝琴等说了会子话,待饭食送上来,宝琴、晴雯等便知趣退下。

夜里,李惟俭与黛玉缠绵过,黛玉面上潮红逐渐褪去,这才贴在李惟俭胸口道:“早间你才走,那林秦氏便领着秦巧儿登了门。”

“又来?”李惟俭道:“怕是来打秋风的?”

黛玉嗔看了李惟俭一眼,这才道:“若只是打秋风还好说,偏那林秦氏心思大着呢,欺我年幼,竟想着将那林巧儿送进伯府来给你做妾室。”

李惟俭愣了愣,顿时笑道:“那林秦氏还真敢想啊。后来呢?”

黛玉哼了声道:“亲戚情面早就没了,也不知她哪儿来的脸面充长辈。她既不要脸面,我又何必再留情面?干脆撕破脸赶了出去。”

“妹妹做得对。”又听闻那林巧儿软言逼迫,李惟俭便笑道:“只怕那秦家定有恶事啊。”

黛玉摇了摇头,也不知是不想说,还是懒得理会。过得半晌,黛玉方才道:“四哥,你外头可还有个外室?”

李惟俭就知瞒不过黛玉,干脆点头道:“是,便是先前二姐姐身边名叫司棋的大丫鬟。”

黛玉思量道:“她先前被赶出荣府,这会子倒是不好纳了……待过上几年,四哥也将她接进府吧。留在外间,总是不妥。”

李惟俭却道:“不好。司棋那性子,进得家中只怕会鸡飞狗跳,说不得脑子一热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我看还是留在外面的好。”

黛玉也不驳斥,略略思量便道:“那改明儿我打发几个妥帖的婆子过去看顾着,也免得来日有人鱼目混珠。”

鱼目混珠自然说的是来日司棋所生子嗣。这养在外头,若无妥帖人手看顾着,谁知子嗣到底是不是李惟俭的。

李惟俭虽说认定司棋断不会如此,可也应承了下来。

小两口又说了半晌闲话,待黛玉先行睡去,李惟俭却因白日里睡饱了,一时间难以入睡。他却不知,此时凤姐儿也是一般的辗转反侧。

因着入夜后关了仪门内外隔绝,是以凤姐儿并不知这会子李惟俭已然平安无恙的回返了。

待到翌日早间,凤姐儿又紧忙打发了平儿过来问询,眼见李惟俭已然回返,这才舒了口气回去复命。

黛玉心思伶俐,不禁说道:“这凤姐姐瞧着比大姐姐对四哥还要上心呢。”

李惟俭面上不动声色,不慌不忙道:“那两处营生加起来每年起码是三万两,莫说是二嫂子,就算太太得了这好处,只怕也要对我牵肠挂肚的。”

黛玉一琢磨也是,顿时白了其一眼:“四哥就作践人吧!”

眼见黛玉不再多心,李惟俭顿时暗暗松了口气。这盗嫂一事……实在是好说不好听,能瞒着还是先瞒着吧。

不说伯府情形,却说这日薛姨妈与宝钗一早得了信儿,紧忙驱车便往王家而来。

薛姨妈与王舅母姑嫂之间再不对付,王彳責出了这等事儿,也总要过来看看。另则,如今荣府二房眼看不济,薛姨妈也存了与王舅母缓和的心思,指望着来日为宝钗相看个体面人家。

母女二人辰时不到便到了王家,过仪门入得内中,便有管事媳妇来回,说是如今王舅母正在王彳責房中。

母女二人便往东路院前头的小二进宅子而去,入得内中便听得王舅母啜泣不已,时而又有王彳責哀嚎之声。

宝钗一个姑娘家不好入内观量,便独自留在厅中,薛姨妈则入内探望。

薛姨妈入得内中便见王彳責趴伏床榻上,后臀血肉模糊,那请来的太医正一点点将翻开的皮肉弥合上,惹得王彳責鬼哭狼嚎不已。

王舅母只朝着薛姨妈点点头,便哭道:“我苦命的儿啊……”

薛姨妈只瞧了眼便骇然道:“怎地打得这般重?”

有王舅母的亲戚便道:“姑太太不知,这还算是好的呢。听闻奉恩将军家的三子没撑过三十板子便一命呜呼了。若非彳責哥儿的父亲如今身居高位,只怕这下场……啧啧。”

此时太医翻过了皮肉,上了金疮药,随即覆了干净棉布,起身拱手道:“夫人无需担忧,这皮肉伤将养上月余光景也就好了。只是仁大爷伤了大腿,只怕来日就算养好了也会跛足啊。”

王舅母哪里管王仁死活?宝贝儿子王彳責若不是因着王仁牵线搭桥,又如何会卷入此事?也就是有亲戚情分在,不然王舅母早就翻脸将王仁赶走了。

因是王舅母便道:“彳責儿呢?往后可会跛了?”

“这倒不会。”

王舅母紧忙擦了擦眼泪吩咐道:“快取簿仪来谢过孙太医。”

当下自有婆子将太医送出,王舅母又与王彳責嘱咐了几句,这才与薛姨妈出来。

方才到得厅堂里,那王舅母便恨声道:“我儿这通板子不能白挨!老爷若不为其做主,我自去回娘家求肯了,总要让那姓李的一报还一报!”

此时王云屏正陪着宝钗说话儿,闻言便蹙眉道:“母亲,此番说到底还是哥哥行事不慎。”

方才王云屏旁敲侧击了一番,宝钗虽不曾明说,王云屏却也听得出来,那位少年伯爷极不好招惹。

想想也是,初来京师时不过是个秀才,其后这才几年便生发成这等情形。若果然是软柿子,只怕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

王舅母看着王云屏呵斥道:“少胡吣!你哥哥险些被人打死,这等大仇怎能不报?”

王云屏顿时嗫嚅不言,举目看向宝钗,却见宝姐姐鼻观口、口观心。王云屏顿时心下哀叹,这个表姐惯会观量风色,从不会火中取栗,指望她是白指望了。

王舅母越想越心疼,越心疼越气恼,禁不住破口大骂了李惟俭一通。薛姨妈随声附和了几嘴,心下巴不得王舅母与李惟俭闹将起来,到时候狗咬狗一嘴毛呢。

偏生此时,忽而有婆子入得内中回话:“夫人,老爷来了信笺!”

“信笺?”

婆子道:“老爷打发了王通骑着快马,赶了两天一夜送来的。”

“快呈上来。”

婆子紧忙递给一旁丫鬟,丫鬟又双手奉上。王舅母取了信笺拆开来观量,这不看不要紧,是越看越气恼,看到后来竟红了眼圈儿!

口中嚷道:“凭什么?不过是个幸进小辈,凭什么要我忍让?”

嘭的一声,信笺拍在桌案上。

薛姨妈心下好奇,开口道:“嫂子,许是兄长有旁的考量?不若这信我也瞧一眼,说不得能瞧出什么呢?”

王舅母气得抹眼泪,也不言语。薛姨妈便轻轻取了信笺来观量,大略观量一遍,心下不由得怪异无比。

这信笺中非但不让王舅母生事,只道此番是王彳責、王仁咎由自取,临了竟还让王家备齐赔罪之礼登门道恼……这,兄长王子腾如今可是二品大员啊,说不得来日就要宣麻拜相进了内阁,何以对那姓李的如此忌惮?

下头陪坐的宝钗瞥见薛姨妈神色,虽不曾看过信笺,却也大抵猜出舅舅所说情形。

宝姐姐虽一早便将俭四哥高看了几分,可此番想来,先前竟仍小看了去!

官不过正五品,年不过弱冠,谁能想到此人竟已是一方巨擎?

王云屏上前劝慰了几句,待王舅母不再哭闹,只怔怔出神,这才引着宝钗往自己个儿闺房叙话。

表姊妹行在路上,王云屏便叹道:“李伯爷大势已成,只要其来日不参与夺嫡,李家必保三代富贵。”

宝钗颔首道:“的确已经成了势。”

王云屏叹息道:“表姐可知这位李伯爷因何成势?”

“不过是个财字。”

王云屏摇头道:“江南海船半数都是王家的,我家数代殖货,论经济营生自问不弱于旁人。偏与这位李伯爷一比,真个儿有如云泥之别。”

宝钗福至心灵,说道:“民不加赋而岁用足?”

王云屏苦笑道:“陈首辅一句道破玄机,只凭此一句,若真有人对那位李伯爷不利,这上到圣人,下到朝臣,只怕因着那李伯爷便会群起而攻之啊。”

宝钗附和着颔首,心下却不禁暗忖,连舅舅家都对俭四哥退避三舍,指望着舅舅家,如何能寻到好姻缘?

只怕此时又是妈妈一厢情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