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师娘回返前,李惟俭匆匆辞别严希尧,路上不禁暗自感叹,果然还是恩师老谋深算,不想早早给自己个儿定下史家这桩婚事,图的就是日后风向有变,有忠靖侯史鼎护着,自己也能平安无恙渡过关隘。

单看爵位便知,忠靖侯啊,可以说若无史鼎当日种种,这十几年前登大宝者还不知是谁呢。来日不拘太子还是晋王御极,只扫量一眼忠靖侯的爵位就不敢怠慢了。

只是要在太子与晋王中间和稀泥,总要丢出个肉骨头才是。李惟俭盘点一番旗下产业,瞧着哪个都极为不舍!

钢铁、动力、机械制造、船舶,以及还没成型的火车、化工,这些都与工业革命息息相关,唯有拢在自己手中他才放心。若真将一桩产业交给太子与晋王斗法,说不得那刚冒头的产业就完蛋了。

且李惟俭从不高看太子与晋王的智慧,他是站在历史下游才知工业革命有多大的伟力,放在这年头,能指望俩十几岁的毛孩子参透工业革命的真谛?

说白了,这二人拉拢他李惟俭,不外乎图财罢了。

想明此节,李惟俭便知那化工、火车之类高投入、低回报的应声,定不会让这两位满意。这营生须得低投入、高回报……啧,李惟俭嘬了嘬牙花子,有这营生他还想要呢,世上哪儿有这般好的事儿?

一路蹙眉思量,待到得家中李惟俭也没拿定心思。

这日他回来的刚好,正赶上开饭。李惟俭一时想不分明,干脆暂且放下,旋即净了手与黛玉一道儿用了晚饭。

黛玉用公筷为李惟俭布了菜,这才观量着李惟俭问道:“四哥今儿回来的有些迟呢。”

“嗯,往严府走了一趟。”

“严阁老可还好?”

“景文与老婆回了娘家,师娘去庙里上香,老师倒是自在,拎着鱼竿在园中垂钓,生生钓了个大癞蛤蟆出来。”

黛玉眨眨眼,禁不住嗤的一声乐了,嗔道:“又没正行,连严阁老都要打趣两句。”

李惟俭敷衍一笑,不禁又想起了心事。黛玉察言观色道:“四哥可是遇到难处了?”

“嗯?”李惟俭说道:“被老师点拨了一番,准备割肉饲鹰。”

黛玉讶然道:“听闻圣人训斥过东宫了,莫非此事还没完?”

李惟俭苦笑道:“莫提了,今日散衙便撞见了承恩侯,还邀我去那劳什子的实学社。承恩侯背后可就是吴贵妃与晋王,这才得罪过太子,晋王就寻了过来,真是不胜其烦。”

黛玉也跟着忧心起来,叹道:“可惜我也不知官面上的事儿,却帮不能为四哥分忧。”

李惟俭笑道:“男主外、女主内,这外间的事儿我自行料理就是。”

黛玉颔首应下,又特意将那道小炒肉给李惟俭多夹了一些。许是心事重重,李惟俭埋头吃用,吃了那小炒肉也不曾说什么。

黛玉见此顿时心下熨帖少许。这天下的女子,若真心在意良人,又岂会不吃味?方才进门十来日,便有外间女子奉茶,黛玉再是大度也难免多想。也亏得黛玉与邢岫烟往来颇多,扬州时多得邢岫烟照料,回荣府时也是如此。

黛玉熟知邢岫烟性情,又怜其身世、贪其手艺……这才默许下来。

方才本道要提及此事,可眼见李惟俭为外间事烦心,黛玉便忍了下来。又见李惟俭吃了小炒肉也无动于衷,便不由得心下愈发熨帖。她心中暗忖,四哥每日为公事烦心,能少些烦扰也是好的。至于邢岫烟,往后顺其自然就是了……

待吃用过,紫鹃奉上红枣水,小两口一边饮着,一边方才叙起话来。

李惟俭问及黛玉今日之事,黛玉先说了往荣府看望了一遭贾母,继而才道:“是了,今儿一早问过红玉,说傅姨娘身边儿人手不足用。且晴雯、香菱等都随着四哥好些年了,先前不过是因着我没过门这才不得名分。如今虽值国丧不好纳了,可这使唤丫鬟、婆子却不好短了。因是我便打发红玉寻了人牙子,过几日也添些丫鬟进来。”

李惟俭颔首道:“这等事不用与我说,妹妹拿主意就是。”

黛玉笑道:“怎能不说?还要问问四哥想要什么丫鬟呢。总不能姨娘都有丫鬟伺候,偏到了四哥这儿却没了。”

李惟俭笑道:“真不用,我往哪儿去都有丫鬟,还不是一样伺候着?”

黛玉眼见李惟俭果然推却,便也不再提及,转而与李惟俭说起了旁的。小两口你侬我侬,临到夜里忽而眼见东面天光通红,继而便有丫鬟来回:“老爷、奶奶,瞧着好似皇城走水了!”

李惟俭紧忙与黛玉往后头去了悦椿楼,登高望远,果然便见皇城里火光冲天。大顺沿袭前明,京师之内设有红铺一百二十余处,皇城内自有太监火丁百多人,只是瞧这火势,只怕是杯水车薪。

李惟俭心有余悸,便与黛玉商议道:“水火无情,这东路院年久失修,又多是木制构造,若走了水只怕就要出事。本道过些时日再动工,可我实在放心不下。不若这几日妹妹便暂且搬到西路院,我寻了匠人将东路院干脆重造一遍。”

黛玉情知李惟俭心下想着她,便依偎在其怀中道:“这重造屋舍须得提前预备了大木,哪里能说动工就动工的?”

李惟俭嘿然道:“妹妹怕是不曾仔细观量过西路院,那西路院除去门窗,旁的地方可没用一根横木啊。”

“不用大木用什么?”

“钢铁啊。”

说罢李惟俭忽而出神,旋即暗骂自个儿是个猪脑子。如今钢铁基地在唐山左近,京师是机械加工基地,每日家运河拥塞,京师、通州之间车马往来不断,顺天府虽不曾公布出来,可其所收税款必定水涨船高。

如此工商繁茂,连带着京师地价比照五年前足足上涨了三成有余。钢铁不缺,水泥不缺,又赶上皇城失火……这简直是发展房地产的大好良机啊。

亏得自己个儿前世当了二十年房奴,怎地将这般吸金利器给忘了?回头儿干脆将此事丢给太子与晋王去斗法吧。

李惟俭越琢磨越开心,不禁笑着将黛玉搂紧了。黛玉心下不解,讶然道:“四哥笑什么?”

李惟俭便道:“亏得这一场火啊,为难了一整日,这破局的法子竟如此简单。”

俯身亲得黛玉失了魂儿也似,李惟俭这才撒开,哈哈大笑着往书房而去。

转过天来,李惟俭到得武备院便听手下人说,昨儿夜里是奉先殿走了水,火丁忙活半宿方才扑灭,可因着梁木损毁,奉先殿到底还是塌了半边。

料想过不多久,圣人就得下旨重造奉先殿。

李惟俭顿时动了心思。京师楼宇少有超过五层者,盖因不可逾制,且皇城周边起了高楼有窥探皇城之嫌。后者是没法子了,如今望远镜早已普及,差一些的一两银子就能入手。

总不能圣人扯着妃子在御花园里兴之所至,转头便让哪家的公子哥瞧了去吧?

倒是前者能动动脑筋……若造个十几层的奉先殿,想来外城起个十来层的高楼也就不会逾制了。

非只如此,京师街、巷逼仄,正好趁机改造一番。李惟俭越琢磨越可行,当下暂且将公务搁置,一上午便写了条陈,过了中午便往内府衙门寻去。

奈何不凑巧,今日忠勇王又往宫中奏对去了,李惟俭只得无功而返。

到得家中,正赶上人牙子将三十来个小丫鬟送进伯府任凭挑选。李惟俭满心想着京师改造事宜,干脆自己个儿去了书房。

黛玉叫了晴雯、香菱、琇莹、红玉、宝琴,一众人等挑挑拣拣,留下了二十几个,余下的命人牙子带回。

二十几个小丫鬟都是十二、三年岁,须得随着嬷嬷学过了规矩方才能下发各处,可这名字却须得尽快起了。

黛玉与香菱、宝琴商议一番,便各自定下了丫鬟的名字。

分别是:彩繁、彩苹、彩藻、彩芹、彩绿、彩癗、彩菽、彩葑、彩萧、彩艾,又有枝儿、叶儿、条儿、苗儿;喜儿、乐儿、和儿、顺儿;春畹、春栏、春亭、春台。

姬妾等自是欣喜不已,那琇莹尤为开怀,早早儿就寻了两个可心的,就等着半月后学了规矩落在自己房里了。

方才将丫鬟送去后头,黛玉还不曾回返东路院,茜雪便来回:“奶奶,忠靖侯府派了嬷嬷来,说是新得了一些呢料,也给伯府送来一些。”

黛玉顿时蹙眉不已,且不说伯府本就不缺呢料,并嫡的湘云如今便在忠靖侯府,若姊妹往来说是给自己送的也就罢了,偏生说是给伯府送的。

略略思量,黛玉便问:“人在何处?”

“回奶奶,如今就在前头偏厅用茶,等着回奶奶话儿呢。”

黛玉便吩咐道:“领进来吧。”

茜雪应下,转头便将两个婆子引了进来。那两个婆子都是四十出头年岁,入得内中规规矩矩施礼,与黛玉说过一会子闲话儿,其中一个婆子便道:“今儿本该家里的二爷来送,怎奈夫人正病着,二爷又是个孝顺的,这才打发了我们来给奶奶问安。”

黛玉忙问:“表舅母染病了?可要紧?”

婆子便道:“前几日夜里贪凉,不想染了风寒。这两日用了药,瞧着好多了。”

又与两个婆子说过半晌,眼见再无旁的话,黛玉才命紫鹃打赏了,又将两个婆子送出伯府。转头儿黛玉便去书房里寻了李惟俭,将方才两个婆子的话说了一遍,继而道:“四哥,怕是我要往侯府走一遭呢。”

李惟俭思量道:“无须劳动妹妹,你那表舅不过是寻了个由头想见我一面罢了。”

昨日严希尧方才提点过,只怕这几日便有人说和转圜,算来算去,还有比忠靖侯史鼎更好的中人?

黛玉说道:“我若不知便罢了,知晓了总要去瞧瞧才是。”

李惟俭想了想,笑着道:“妹妹不怕云妹妹与你闹别扭?”

黛玉笑着说道:“云丫头心计不多,她那性儿,我哄一哄就好了。”

眼看此时还不到未时,当下小两口干脆轻车简从,只一辆马车,又领了十余名护卫直奔忠靖侯府而去。

伯府与忠靖侯府情谊非比寻常,又因着湘云业已下了小聘,是以马车一路自角门入内,径直停在了仪门前。

史穰迎在仪门前,彼此见过礼,紧忙打发管事儿媳妇将黛玉送至内中,随即又引着李惟俭去了书房。

书房里,忠靖侯史鼎早已等在此处,待李惟俭见过礼才笑道:“复生,好生生的怎么与东宫闹成这般情形?”

李惟俭打蛇随棍上,随着黛玉称呼道:“表舅不知,实在是那王家兄弟欺人太甚,我此番不过是冲着王家兄弟,并非有意与太子为难。”

史鼎起身负手冷哼道:“王家人素来行事阴邪,只怕此事过后定要记恨上了复生……不过也无需太过担心,那王子腾一直谋求入阁,却被贾雨村抢占了先机……这二人说不得要如何斗法呢,因着小儿辈的私仇,王子腾断不会在此时为难复生。”

李惟俭笑着奉承道:“有表舅在前头挡着,小子又何必怕那位九省统治?”

史鼎顿时哈哈大笑,笑过了摇头道:“王家不说也罢,倒是太子那边厢……复生可想过如何转圜?”

李惟俭实话实说道:“昨日得恩师指点,我此番怕是要割肉了。”

史鼎颔首道:“严阁老两朝为臣,行事最是稳妥,复生既有了计较,那我也就不便多说了。”

当下二人落座,品着香茗说起朝局来。

当朝首辅陈宏谋执政数年,所行新政不外乎改稻为桑、火耗归公、摊丁入亩。

先说改稻为桑,因着李惟俭办了西山岛水泥务,以至江南圩田大增!数年下来产粮之田非但不曾减少,反倒比照过往多了三成。地方官盘算一番,如今江南粮食竟能自给自足!

再说火耗归公,又因着李惟俭祭出改两为元之策,闹了个无疾而终。此策虽说业已推广全国,可假以时日,待民间散碎存银耗尽,这火耗归公就成了空谈。因是陈宏谋焦头烂额之际,不得不循着李惟俭的思路去搞分税制。

这也就罢了,那摊丁入亩一策在直隶施行一年,眼看就要推广全国,这会子朝野上下纷纷等着李惟俭再祭出一策来,好让陈宏谋下不来台。

更有甚者私下嘲讽,说新党折腾数年,竟不如李财神随手而为。

如今陈宏谋极为紧张——陈宏谋本道来日自己个儿堪比张居正、王安石,因着半路杀出来个李惟俭,这变法变了个乱七八糟,士绅仇恨都落在他身上,好名声尽数归了李惟俭,这让陈宏谋情何以堪?

因是这些时日陈宏谋私下里又与党羽谋划了一桩新政——官绅一体纳粮。

李惟俭听罢顿时肃然拱手道:“陈首辅好大的气魄!佩服!”

史鼎却蹙眉道:“此事……只怕千难万难啊。”

李惟俭笑道:“准贼覆灭,朝廷携大胜余威,只消将京营拉去江南转悠一圈儿,定然无敢不从。”

史鼎却并不乐观,只蹙眉摇头道:“法是好法,只是首辅太过急切……只怕这天下要生乱子啊。”

不提这二人书房叙话,却说黛玉随着管事儿媳妇进得内宅,先行去正房里看过了忠靖侯夫人。

那忠靖侯夫人果然染了风寒,这会子瞧着却也好了个七七八八。二人说过半晌后,忠靖侯夫人便笑道:“你素来身子弱,可莫要过了病气。湘云这会子就在园子里呢,你去寻她说说话儿吧。”

黛玉应下,起身随着丫鬟往侧园而来。行不多远,遥遥便见一抹红影靠坐一处亭子里,手中柳枝胡乱抽打,正瘪着嘴百无聊赖。

黛玉到得近前,湘云瞥见身形,顿时招呼道:“林妹……姐姐。”

“云妹妹。”转过小径入得亭子里,黛玉观量一眼,见湘云虽瘪着嘴,眸中却满是笑意。她便落座湘云身旁,笑着说道:“还道要先行哄过你一场才好说话儿呢。”

湘云哼声道:“气也气过了,先前又下过了小聘,我又能如何?”顿了顿,忽而笑道:“后来三婶子与我说过一席话,说若非林姐姐身子骨弱,只怕这中间还没我什么事儿呢。这般一想,倒是我抢了林姐姐一半姻缘,岂非占了林姐姐的便宜?”

黛玉顿时错愕不已,湘云顿时憋不住笑将起来,随即又扯了黛玉的手娇憨道:“林妹妹,侯府里好生无趣,你与我说说园子里的姊妹近来可好?姑祖母可曾想我了?也不知何时接我过去小住几日。”

黛玉没好气的探手点了下湘云的眉心,说道:“多大的人了,还是小孩子心性。荣府出了那档子事儿,你道表舅、表舅母还能让你再去?”

湘云便苦闷着抱怨道:“谁承想太太竟这般阴毒,险些害了人性命。”

黛玉也跟着叹息了一声。因着王夫人,她寄居荣府只觉头顶乌云催城,心下憋闷无比。待过了门进了伯府,顿觉漫天乌云散去,此后的每一日虽忙碌无比,连翻看书册的时候都少了,可依旧心下熨帖无比。再者,还有意中人朝夕相伴……不觉黛玉嘴角便勾勒出一抹笑意来。

湘云抬眼瞥见,顿时问道:“你笑什么?”

黛玉只是摇头。

湘云不依,过来呵痒道:“快说,定是有好事儿瞒着我。”

黛玉顿时咯咯咯笑着起身闪避,与湘云在一处,她倒是放下了当家主母的架子,轻快的朝亭外跑去:“偏不说,若想知道,待你过了门自然就知道了。”

“那岂不是还要几年?不行!”

湘云故作咬牙切齿,起身便去追……

……

荣国府。

这日下晌凤姐儿小憩过后,又往荣庆堂来陪着贾母说话儿。

说笑过一阵,探春忽而说道:“凤姐姐,你如今住的那处小院儿,待孩儿降生了只怕未必够用呢。”

凤姐儿院儿不过一进,后头的空房又腾出来让尤氏住了进去。凤姐儿身边儿四个丫鬟,巧姐儿又有两个丫鬟,再加上妾室平儿与两个丫鬟,可不就满满当当,连厢房、二房都住满了?

贾母便笑道:“就盼着这回是个哥儿,如此我也了却了一桩心事。你那小院儿的确住不开,也不好去东院——”

东跨院如今邢夫人还在,这婆媳二人素来不对付,让凤姐儿住过去那是怄气去了。

探春与凤姐儿对视一眼,这姑嫂之间早有计议,探春便道:“老祖宗,后头园子里的怡红院还空置着,若湘云来了,那潇湘馆也能住人,我看不如让凤姐姐先行住进怡红院?”

凤姐儿赶忙推脱道:“我又不是姑娘家,可不好往园子里去……薛姨妈如今迁走,那东北上小院儿空置着,我看我不如先搬过去?”

贾母便嗔道:“又浑说,贵妃可不曾说过只准姑娘家住进园子。我看就怡红院,这两日就搬过去。”

凤姐儿顿时心下舒爽。那东北上小院儿显然比不得怡红院,且住进园子里,说不得还能与那野牛往来一番呢。

此事就此定下,自有探春张罗着办理,不过一下晌便将各色物件儿搬去了怡红院。

那怡红院虽只一进,却是正房五间,耳房两间,另有厢房六间。当日凤姐儿住进去,十几个丫鬟、婆子安置后也有富余,且怡红院比先前的小院儿新了许多,因是上下都极为高兴。

凤姐儿心下惦念着李惟俭,因着住进园子里而窃喜,那贾琏却因着凤姐儿搬走更为窃喜!

尤氏本在后头的空房,凤姐儿这一走,尤氏顺势便住了进去。此处毗邻大观园正门,西面连着荣庆堂后的大花厅,东面的角门本来连同王夫人院儿,如今王夫人囚困其中,那东角门等闲不得开一回,如此岂非夜里可以时常往来了?

晚点时贾琏便悄然寻了尤氏身边的丫鬟,旋即去得怡红院,心不在焉的陪了王熙凤半晌。因着国丧、家孝俱在,入了夜贾琏便往前头书房而来。而后瞥见四下无人,转头便进了尤氏小院儿里。

那尤氏身边儿的丫鬟尽数都被尤氏笼络了,情知宁府再无重振之能,她们主仆若想好生在荣府待下去,须得小意笼络了这位琏二爷。

贾琏随着丫鬟进得内中,尤氏紧忙起身来迎,贾琏抬眼扫量一眼,便见内中桌案上竟预备了酒菜。

又见尤氏眉目含情,贾琏禁不住抬手挑了尤氏下颌:“嫂子可想我了?”

尤氏避过头去,嗔道:“没正行,也不怕你家中母老虎瞧见了。”

贾琏哈哈一笑,施施然落座道:“她如今只想着腹中孩儿,哪里还会管我?”

当下尤氏凑过来落座,仔细伺候着贾琏吃用,待用过几盅酒,耐着性子很是被贾琏轻薄了一番,尤氏便道:“上回与你说的,二爷考量的如何了?”

贾琏笑着推诿道:“家孝、国丧,这事儿往后再议吧。”

尤氏顿时嗔恼道:“我也就罢了,往后再没了指望。可我那两个妹妹还有指望!我们姊妹没脸没皮的与你厮混了,你总要给个说道!”

说话间扭过身形,再也不看贾琏。

贾琏放下酒盅,凑过来揽了尤氏肩膀道:“我又没回绝,只是此事须得从长计议。惹了那母老虎倒好,如今家中我做主,她闹腾一阵也就是了。若此事被外人得知,我这爵位可就——”

尤氏红了眼圈儿道:“我妹妹如今年岁也到了,再拖延二年都多大年岁了?”

贾琏蹙眉道:“那你说该当如何?”

尤氏便道:“为今之计,也不用你接进门来。我问过二姐儿心意,说在外头赁一处小院儿,打发几窝子下人照看着,宁可做了外室。若来日你有良心,那便接进来给个名分;若没良心……”

贾琏赶忙扯了尤氏的手贴在自己个儿胸口:“天地良心,我什么心意你还不知?”

尤氏这才转嗔为喜道:“那你是应承了?”

贾琏略略盘算,赁一处小院儿,每岁百十两银子罢了,每月再给尤二姐五两银子,算算一年不过二百两。区区二百两,他琏二爷少吃几顿花酒就有了。因是笑着颔首道:“应了,你都这般说了,我如何不应?”

又哄劝了一会子,尤氏这才羞答答过来伺候贾琏吃酒。待到酒意上头,贾琏瞧着一身素净的尤氏愈发意动,当即扯了尤氏胡天胡地起来……

……

薛家。

薛蟠身子渐好,这日清早张罗着与夏金桂一道儿往薛姨妈处请安。夏金桂便推说昨儿夜里累着了,又嗔说薛蟠不知怜香惜玉。薛蟠顿时神气起来,命夏金桂在屋里歇息,自己个儿往后头去看薛姨妈。

待薛蟠一走,夏金桂顿时变了脸色。那薛蟠从歹人手中跳崖逃脱,明面上只伤了腿脚,实则连那话儿也伤了。

起先几日因着伤情,二人并未如何。待薛蟠渐好,夏金桂夜里痴缠起来,那薛蟠起先一如往日如狼似虎,谁料十八般本事用过,提枪上马只三两下便草草完结。

夏金桂正是食髓知味的时候,因是不禁愈发鄙夷薛蟠。昨儿薛蟠不知从何处寻了虎狼之药,好歹折腾了一盏茶光景,夏金桂方才来了兴致,他又草草完结。

夏金桂念着与婆婆、小姑子斗法,心知离不开薛蟠,这才耐着性子哄了薛蟠一早。此时人一走,夏金桂顿时骂道:“先前只是不中看,如今竟不中用了!”

嘴里骂着,心里不禁想起薛蝌来。先前那回夏金桂下了迷药,虽说不曾真个儿与薛蝌有什么,却也好生亲近了一番。想着薛蝌面容俊俏,不比那位李伯爷逊色几分,又想着那擎天一柱……夏金桂顿时痴迷起来。

过得半晌,丫鬟宝蟾入内又递小话儿道:“奶奶,姑娘又催着大爷往碧莲那小蹄子房里去了。”

夏金桂顿时蹙眉不已。当下气哼哼穿了衣裳去寻宝钗,可巧方才出门便撞见了宝钗领着莺儿出门。

夏金桂憋着怒气道:“姑娘倒是好手段,大爷方才转好,姑娘就催着大爷往碧莲房里去。”

宝钗娴静笑道:“哥哥在嫂子房中许多时日,奈何一直不见有动静。我薛家人丁单薄,大房就只哥哥一根独苗儿。嫂子既不得子嗣,总要让哥哥往旁的房里去取,说不得就有了孩儿呢。”

“你——”

夏金桂气了个仰倒。她先前险些打死碧莲,若真让碧莲有了孩儿,来日这家中只怕就没法儿待了。

宝钗却笑道:“嫂子若没旁的事儿,小妹便先走一步。”

说罢领着莺儿款款而去。夏金桂气得咬牙切齿半晌,愤愤然领着宝蟾回返屋里。

枯坐了好半晌,按下心火,夏金桂思量起来。如今这薛蟠不能成事,天知道自己个儿什么时候能有孩儿。又念及薛蝌,夏金桂便心生借种之意。奈何那薛蝌自打那一回之后便避而不见,此事真个儿是千难万难。

除此之外,碧莲那小蹄子却是再也留不得了。思忖半晌,忽而见宝蟾也有三分姿色,夏金桂便动了心思。

暗忖那薛蟠是个喜新厌旧的粗鲁性儿,若有了宝蟾,哪里还会理会那碧莲?

因是当下便扯了宝蟾耳语了一番。宝蟾是家生子,前头害碧莲,就是因着心下惦念着做姨娘。这会子得了夏金桂准许,略略扭捏了会子便千肯万肯的应下了。

这日过得辰时,薛蟠自薛姨妈房内归来。因着口渴,又命宝蟾奉茶来。

此人本就是个得陇望蜀的性儿,宝蟾得了准许,又做出烟视媚行之态,自是勾搭得薛蟠魂儿都飞了。

薛蟠接碗时,故意捏她的手。

宝蟾又假装躲闪,连忙缩手。

两下失误,豁啷一声,茶碗落地,泼了一身一地的茶。

薛蟠不好意思,佯说宝蟾不好生拿着。

宝蟾便道:“姑爷不好生接。”

一旁的夏金桂看在眼里,因是冷笑道:“两个人的腔调儿都够使了。别当谁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