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贾赦找自己?

李惟俭这会子面色红润,酒意却早已褪去大半。他心中暗忖,莫非是贾赦觉着自己与迎春情投意合了,这会子才来催逼?

有些操之过急了吧?

心中不得其解,一旁的晴雯忽而放下手中银票,长长吁出一口气:“四爷,点算清楚了,日升昌的银票总计九万两,一分不少。”

“嗯,点算清楚就好。”李惟俭随口应着。

自授命晴雯掌管一房财务,俏晴雯每日家忙的不停,又要用戥子称量银钱,又要学算学,还要抽空识字读书,可比过往操劳了许多。

可晴雯却乐在其中,总觉着这是俭四爷信重自己。

见李惟俭这般随意,晴雯就蹙眉道:“四爷,总要寻个妥当地方藏了……这可是九万两银子呢。”

李惟俭回过神来,朝着晴雯笑笑:“你守着就好了,老爷我信得着你。”

刚好红玉送过宝钗回来,他便点了红玉随行,朝着东跨院行去。

晴雯顿时绷着小脸坐卧不宁,一会儿将匣子藏在书房,想想不妥,一会儿又藏在了暖阁里,还是不妥,最后只能捧着怀里,还叫了琇莹守在门前,谁也不让进。

却说东跨院书房里,大老爷贾赦大马金刀坐了,面色红润,酒意极浓。

这日衙门里有些杂事儿,大老爷贾赦放衙就迟了一些,临到未时才从衙门出来。

结果回程路上便被人拦了下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太谷员外曹允升。

账房送上拜帖,说曹东家在锦香院预备了席面儿,请大老爷贾赦赏脸一会。

贾赦瞥了眼名帖,顿时心动不已。这曹家乃是太谷财主,名下日升联票号开遍北地,最是富得流油!

且前些时日贾赦方才购置了水务公司股子,刻下正囊中羞涩,听闻宴请的地方是那锦香院,又岂有不心动之理?

当下马车调转方向,直奔锦香院而去。其后酒宴其乐融融,加之曹允升又点了几个当红的粉头儿作陪,大老爷贾赦推杯换盏,不片刻便酒至半酣。

眼瞧时机到了,曹允升这才提出请让贾赦代为引见李惟俭。大老爷贾赦略略拿捏,曹允升立刻奉上一千两银票。于是大老爷没口子的应承下来,就差拉着曹允升斩鸡头、烧黄纸,当场拜了把兄弟。

刻下回转东跨院儿,一盏醒酒汤灌下,大老爷贾赦清醒了几分,咂咂嘴觉着方才答应的太快了。若再拿捏一番,说不得那姓曹的还得砸银子。

不过也没什么惋惜的,那李惟俭如今可是活财神啊。有了这么一起子事儿,后续求他大老爷引见的不知凡几。

也不消多,来上十个八个的,那这两年的花用、抛费岂不就是妥妥的?

越想越美,待李惟俭入得书房,大老爷贾赦顿时瞧着李惟俭都顺眼了几分。

“贤……贤侄快坐快坐。”

李惟俭笑着与贾赦见礼,二人分宾主落座,贾赦忙不迭的招呼:“快上好茶来,往后若是让我知道谁怠慢了俭哥儿,可莫怪老爷我不留情。”

丫鬟应承了,须臾便端来一盏茶。

李惟俭抄起茶盏,笑盈盈道:“大老爷……”

“诶?”贾赦蹙眉道:“贤侄太过见外,我与你伯父虽说往来不多,可也算有交情的。你往后称一声世叔就好。”

李惟俭愈发纳罕,到底还是称了一声‘世叔’,问道:“世叔招呼小侄过来,可是有事?”

贾赦放下茶盏,思量一番道:“哎,也怪我素日郊游广阔,被人拐着弯的求上门来,那人非要见贤侄一面不可。这过往的交情在,总不好驳了脸面,这个……贤侄不若看在我的颜面上,与那姓曹的见上一面儿?”

原是曹允升找上了贾赦。

李惟俭心中底定,当下略略蹙眉道:“曹允升?这……实不相瞒,昨儿曹允升当街拦路,非要与我见上一面。世叔也知,那水务公司的股子都是圣人隆恩,这做臣子的总不好以此转手牟利。

先前各家勋贵,都沾亲带故的,转手也就转手了,想来圣人也能理解。这倘若转卖给商贾……”

“诶?”贾赦劝慰道:“贤侄也说了,此事乃是圣人隆恩。这股子既然许了贤侄,那便任由贤侄做主。贤侄手中足足一成股子,实在太过惹眼,不若转手一些出去,只留少许,如此外间也少了忌惮。”

嗯?贾赦还真能找出歪理来,也不知曹允升许了什么好处。

李惟俭装模作样思量一番,到底还是点头道:“世叔既这般说了,总是有些道理……那……小侄就破一回例?”

“诶,这就对了。”贾赦心中熨帖,想着说不得转头那曹允升事成之后还会送上一笔银子。开口却道:“不过贤侄啊,此人虽是走了我的门路引见的,但这生意还须得贤侄自己把握,那股子该卖多少银钱就卖多少,可不好看在我的颜面上吃了亏。”

大老爷贾赦心中,李惟俭那股子起码有他三成,怎能便宜了外人?

李惟俭连连应承。二人喝了会子茶,李惟俭推说有些宿醉,这才告辞而去。

回返自家小院儿,进门便见琇莹提着刀把守门前,内中晴雯躲在暖阁里捧着个藏银票的匣子不离手。

李惟俭哭笑不得,劝说了好一番,晴雯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撒了手。她又嘱咐了好半晌,让李惟俭明儿寻个妥帖的票号存了。

晴雯虽在意银钱,却不是守财奴,偏生一下子瞧见这般多银票,可把小姑娘砸了个晕晕乎乎,这才失了方寸。

李惟俭此时酒意彻底褪去,唤过红玉,说道:“有一件事,须得你去转告大姐姐。”

当下他便将忠勇王府女西席的差事大略说了,随即打发红玉去内宅寻李纨转述。

此时天色将晚,贾母虽说了李惟俭不算外男,可他总要避讳一些。

却说红玉出得东北上小院儿,进东院儿过东角门,行不多远便到了李纨居所。

这会子正是晚点时分,李纨自去贾母处伺候了。红玉便与留守的丫鬟等了一阵子,这才见得李纨与素云、碧月回返。

“大奶奶,”红玉笑着迎出来:“四爷打发我跟大奶奶说的事儿呢。”

“红玉啊,”李纨笑着招呼道:“这会子没外人,你且坐下说话。”

红玉哪里敢?只道:“拢共没几句,说过了等大奶奶拿了主意,我还要回去回话儿呢。”

红玉娓娓道来,将王府西席的事儿说了出来,听得李纨好一阵诧异:“女先生?我?这……这怕是不太妥当。我一个寡妇,怎好抛头露面的。”

红玉就道:“大奶奶,我们四爷说了,教导的是郡主,等闲也见不得旁的外男。且辰时去、未时归,只消教导了郡主女学,再教些诗词歌赋什么的也就是了。

四爷说大奶奶闺阁时就有才名,这般浪费实在可惜。且每日往来,大奶奶借机四下走走,总好过困在府里胡乱思忖。”

李纨哭笑不得,嗔道:“俭哥儿真真儿是有出息了,如今倒要寻我来说嘴!”

话虽是这么说,她心中却极为熨帖。李纨是个聪慧的,其父李守中虽不让其多读书,她私下却没少观瞧。尤其那史书,纵观下来,天下哪儿有不败落的富贵?

贾家此前站队废太子,又被卷入承天门之变,本就显露出盛极而衰之相。

贾珠过世后,李纨一心为儿子贾兰打算,这才好似貔貅一般只进不出。

可前几日李惟俭将那过了户的股子推将过来,每月得出息将近两千两!有了这笔银钱,便是贾家败落了,她与贾兰也能过活。

因是这几日李纨也试着打点银钱,为儿子贾兰点了一些可口的吃食,这心绪也不再似过往那般沉重。

到如今,俭哥儿又担忧她终日困在府中神情郁郁,又寻了个王府西席的差事来。

心中暖流涌动,感慨万千,到最后却只剩下那一句:俭哥儿长大了呢。

总是一番情谊,且时辰正好与贾兰上学时辰错开,李纨心中有些意动。

思忖了下,说道:“难为俭哥儿为我打算,可我寡妇失业的,要出入府邸,总要得了老太太准许。”

红玉就笑着道:“大奶奶,我们四爷想在头里了。说只要大奶奶点头,那回头儿四爷便去寻老太太求告,总要称了大奶奶的心意。”

红玉说罢,看向李纨身旁的素云、碧月。

素云思量这李纨此去也是与有荣焉,便道:“大奶奶,俭四爷都这般说了,我看您还是先答应吧。”

碧月心中最为李纨着想,也道:“大奶奶,每日出去散散心总是好的。”

眼见两个丫鬟都这般说,李纨就嗔道:“素日不见你俩有什么主意,怎么俭哥儿一说什么你俩就赞成?我瞧着,干脆打发你们去伺候俭哥儿得了。”

素云娇嗔不依,那碧月却红了脸儿。

红玉笑着瞧在眼中,心中却是咯噔一声。暗忖,这会子四爷跟前儿都有晴雯、香菱了,这要是再来个碧月,她哪儿还有出头之日?

好在李纨只是顽笑了一嘴,随即便笑着道:“好好好,你去告诉俭哥儿,就说我点头儿了。过不过得了老太太那关,全看他来日如何说嘴。”

红玉喜道:“哎,那我这就去回话儿。大奶奶歇着,我走啦。”屈身一福,红玉忙不迭的回返而去。

到得东北上小院儿与李惟俭言说一番,听闻李纨应下了,李惟俭便露出笑意,思量着明儿去内府寻些物件儿,总要请得王熙凤在一旁帮着说项才好。

这荣国府内,能在老太太面前说上话儿的可是不多。大太太邢夫人就算了,贾母极不待见;二太太王夫人又素来苛待大姐姐李纨;算来算去,也唯有自凤辣子身上着手。

缘由很简单,王熙凤本就提防着李纨管家,此番李纨出府,自然暂且断了管家的念想,王熙凤自不会反对。再以厚礼相赠,料想凤辣子帮腔打一趟顺风拳自然是惠而不费。

思忖清楚,李惟俭早早洗漱,只是临睡前红玉抿嘴终究忍不住开口道:“四爷,有桩事儿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且说说看。”

红玉说道:“二奶奶将身契过给了四爷,那四爷往后自然就是我们的主子。这丫鬟月例、分等,还请四爷早些拿了章程才是,总不好一直循着荣国府的旧例。”

“哼!”红玉话音落下,香菱、琇莹还不曾说什么,晴雯就冷哼着剜了其一眼。

红玉的心思谁人不知?说来说去不过是想抬了二等丫鬟,抢那值夜的差事,趁机爬上四爷的床!

这般不要脸子的小蹄子,晴雯最是厌烦!

刻下却因着当了李惟俭的面儿,这才没发作起来。

李惟俭笑了笑,说道:“嗯,有道理。成,那我思量思量,过两日思量妥当了再公布。”

红玉喜道:“那就等着四爷的章程了。”

说罢,红玉、香菱并琇莹一同退下,今夜还是晴雯值夜。

小姑娘噘了嘴,脸上满是不悦。待其要去塌子里铺被褥,便被李惟俭扯了手儿,钻进了**的被窝儿里。

李惟俭就道:“怎么了?瞧这一脸的不痛快。”

晴雯道:“我就是瞧不上她,一门心思的想勾搭四爷。”

“呵,红玉年岁大一些,过两年再不定下,就要寻人许配了。这心里头急切了些,也能理解。”

晴雯转过身来,看着李惟俭道:“四爷,往后你纳姨太太可得瞧准了,别学了老爷只顾着寻那颜色好的,却不想着性情。不信你看那赵姨娘,阖府都拿她当乐子,唯独她自己不知道。

明明没什么心眼子,偏要学着去算计人。算计来算计去,每每都被太太给整治了。”

赵姨娘啊……

李惟俭就笑道:“焉知这不是赵姨娘的自保之道?世叔身边儿还有个周姨娘,倒是温良贤淑的,可你瞧着周姨娘可有儿女傍身?”

晴雯细细思量,果然如此!顿时悚然,说道:“四爷是说……赵姨娘是装的?”

“我可什么都没说,许是人家本性就如此呢?夜了,快睡吧。”

李惟俭将晴雯揽在怀中,许是今儿饮了酒,没一会子便入睡了。他怀中的晴雯却是辗转反侧,李惟俭的话为小姑娘掀开了这个世界的些许真相,让晴雯震撼之余,忽而想着,或许有些事儿并非自己想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