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园不大,七八亩的样子,是上水好地。每户人家也就分得一分二分,各种各的。乡下人吃菜不讲究,种什么就吃什么。种多吃多,种少吃少。平日里,你薄我一棵葱,我拿你两棵韭,没人计较。菜多时也分些给众人,全个情面。但终究是分了, 日久情薄,渐渐就生出些嫌隙,由嫌隙而口角,于是各家都扎了篱笆,你一片我一片把菜地隔起来。
篱笆是挡不住人的,却挡出了很多的怨恨。这年四月的一天,老笨家菜地里的葱被人游了一沟儿。他家总共才种了两沟葱,葱长势很好,本指望细水长流地吃下去,却被人搏去了整整一沟儿!老笨家女人就在村街里骂,两手拍着屁股,一蹦一蹦的。骂了半日,没人应,也就不骂了。
二天,海子家菜地里的芫萎也被人蒋了,娜得很残酷,一棵不留!海子家女人是个难惹的主儿,辣货。她敲着洗脸盆在村里骂!从村东到村西,骂得响亮而又热烈,把坟地里的先人都抬出来了……引逗得一村娃儿跟着看。可她骂着骂着也不骂了。
三天,旺家菜地里的油菜又被人解了。这主儿更狠,是用铲子铲的,一溜儿一溜儿地铲……旺家女人柔弱,老实,不会骂。不会骂也学着骂,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头上一句脚上一句……慢慢也不骂了。
此后,各家的菜都有被人牌的,很随意很无赖地解,璐得匆忙而又散乱,整块菜地像被猪啃了啃似的,璐出了“去你x的!”意思。一时,大家都互相防着,一个个脸绿得紧。
于是,各家都出去卖菜,悄悄地。有到东乡,有去西乡,也有到镇上、城里去的。那菜的品种都很散乱,一把葱一把韭一把芫姜一把蒜……卖得自然便宜些。
于是,各家都派人到菜园里来看菜。你家搭一个庵,他家搭一个棚,还有的把床抬到地里,用塑料布扎一个顶……各家的人手有限,有的是男人来看,有的是女人来看,有的是小伙,有的是闺女,一入夜就扛着被子来了,菜地里显得很热闹。夜里,隔着一层篱笆,你尿了,他也尿;这边哗啦啦,那边哗啦啦;你咳嗽了,他也咳嗽;东边“咳咳”,西边也“吭吭”,平添了许多野趣。睡不着的时候,就互相串,你到我篱笆里坐坐,我到你的篱笆里坐坐,心里防着,面上还是笑的。夜静时,只要听到脚步声,就探出头来齐声问:“谁?!”
应声也很响亮:“我!”
“咋?!”
“尿!”
于是又一片笑声。
天已是不冷了。也不太热。在家里憋久了,来菜地里睡,屋宇显得十分阔气。空气自然鲜,月色朦朦胧胧的,远处颖河的水琴儿一般细淌,地下的虫们私语喃喃,拨人想些非分的事体,便有些滋滋润润的念头生出来。一家一户的日子,本就有着许多愁绪,许多的不美满,心憋久了,放出来就是野马。一天半夜,迷迷糊糊地,海子摸到旺家女人看菜的草庵里去了。旺家女人正拧着细柔身量在月色里翻煎饼,突有野黑一条压下来,初时还挣扎了一阵,又怕人听见,也就半推半就了,做那肉肉贴肉肉的事情,竞然很人港。九香家的大娃保柱夜里睡不着,跑到老笨家看菜的闺女顺妞那里编闲话,先是低声说笑,渐渐就有了不规矩。你抓我一把,我抓你一把,抓着抓着,保柱就捉住了顺妞的手。顺妞慌慌地说:“你……我喊了。”保柱松了手,看了顺妞,继而又捉住,手里湿湿的,握得更紧,顺妞说:“我喊了,我喊了,我喊了我喊了我…”终也没喊。
渐渐有风声传出来了,旺家两口子打了一架;海子家两口子也打了一架;海子家女人又堵住旺家女人骂,两个女人撕撕扯扯地到村长家评理,村长各打五十大板,狠狠地把她(他)们日骂一顿了事。九香家也跟老笨家骂翻了天,从偷菜骂到偷人,一说妞儿匪气勾人,一说娃儿流氓成性,闹成了一锅粥!继而各家都生了疑惑,男人关上门审女人,女人开着门审男人,越审疑心越大。整个村子像火药桶似的,天天有人干架!究竟为着什么呢,那又是说不清的。于是又换人去菜园里看菜。换了男人的,就有女人去盯梢儿;换了女人的,就有男人去暗查。一时,人都像疯了一样,生出了许多事端……
接着,事情越闹越大了。先是顺妞跟保柱趁人不防双双私奔了。海子呢,大天白日里竞又跟旺家女人在北沟里干事。就有人捎话给旺。旺一气之下掂了粪叉去找海子拼命。旺在前边跑,一村人在后边跟,傲傲叫着看热闹。等黑压压的人群跑进北沟儿,海子已带着旺家女人逃走了。旺气昏了头,半夜里跑到海子家,要干海子女人。海子女人性烈, 自然不让,撕扯中又扎了旺一剪子!旺呢,觉得太亏,就跑到县法院告了海子一状……
月余,公安局的人先是抓了海子,后又抓了旺家女人,说是重婚罪,没过多久,竟又把旺也抓走了,说是强奸未遂。
二人都是不服的。海子、旺们觉得亏。人们也觉得亏。只怨菜被人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