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了,一个腻热的让人烦乱不安的秋。在这个秋天里,村里出了一连串让人惶惑的事情。于是,五哥那二十七年前的隐秘又被人重新提起。
那事情是很怪的。
先是三叔家的后生桂元,一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在娶亲的第二天,新婚的小媳妇就提出离婚。那小媳妇拽着刚睡了一夜的汉子,两眼瞪得圆圆,无论是在村街里,还是在乡政府的大院里,她都毫不避讳地高嚷桂元“不是人”,而那五尺高的青皮汉子桂元却是一声不吭。为什么呢?又怎样的“不是人”呢?那自然没有明说。
继而,嫁到村里二十多年的六婶突然地失踪了。六婶人漂亮些,可已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家里好好的,两个孩子也已经大了,为什么会突然出走呢?那又是说不清楚的。六叔邀全村的汉子找了三天,仍是不见踪影。六婶就这么去了。
紧接着,那些高高兴兴嫁到大李庄村的媳妇一个个都泼起来。无端地跟男人打架,站在村街里跳脚骂大李庄的男人“不是人”!男人呢,又一个个像哑了似的委顿,
风气坏了。村里的姑娘有悄悄跟人私奔的。那些骑摩托卖衣服的城里小伙、走村串乡的木匠更是欢欢地一趟一趟地往村里跑,跟村里的女人眉来眼去,常有占了“便宜”的。也有小媳妇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村去了,而回家来狂躁了,就像男人们欠她们很多很多似的。有一位恨极了的小媳妇竞然在夜里放了一把火,把自家的麦秸垛烧了!那是因为男人不离婚……
村子里弥漫着男人的惶惑和越来越浓烈的女人味。而后,终于觉出一点什么来了。
红炕席
这些年村里办喜事的不少, 自然家家都用了五哥的红炕席。秋天是天作之合性欲泛滥的季节。然而,每当夜来时,只要一躺在那凉凉软软的红炕席上,男人身上的阳力便神奇般地消失了。无论女人怎样地温存,男人那生命的烈焰却始终燃烧不起来……
怎么会呢?那不过是一张席,一张五哥经心编制的炕席。五哥辛辛苦苦地破蔑,碾悠,然后用心血用智慧用灵魂一条条编制而成的十分精美的有着日月星辰、花鸟虫儿的红炕席,怎么会给村人带来祸害呢?!
说起来该是没人信的,可村里人都信。正是红炕席使汉子们失去了生命之阳。
旧事重提了。二十七年前,在那么一个血色的黄昏,阳壮无比的五哥走下河坡,在秋的霞辉中在红彤彤的苇**里用一把旧剃刀割去了他那硕大的“**”!五哥果决地闭上两眼,挺身而立,扬起那把磨亮的旧剃刀一挥而就,抛出了一条血红的弧线,抛去了自己的生命之阳。而后五哥踉跄奔去,一路洒下了鲜红的火热的很腥很浓的血花。点点鲜血洒进苇丛,那血气就扑了苇**……按说,这样的事是没人知道的,可村里人都知道。
自此,五哥编的席没有销路了。娶亲的人家再也不找五哥订红炕席了。原来订过的,也纷纷找上门来退货。红炕席一下子成了耻辱的象征。睡过红炕席的汉子,竟然把五哥精心编制的堪称“艺术”的红炕席扔在村路上用火焚烧,以此来召唤那失去的阳力……
人们对五哥的鄙视和愤恨从那冷冷的目光里是可以看出来的。然而,五哥却一切都不明白。他只知道编,不停地编,把整个心思都用到编席了。当五哥编制的红炕席越存越多时,五婶终于说话了。五婶叹口气说:
“你别编了。”
五哥愣愣地抬起头来,他不知道娘说的什么。
五婶又说:“别编了。”
“咋?”
“不咋。歇歇吧。”娘掉泪了。
五哥望着那一攘一探的红炕席,终于明白了。五哥的目光从娘的头上望出去,望着悠悠的蓝天, 长长的村街,望着远处那粉红的一闪,而后又是沉默。五哥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最后又望了望那编了一半的炕席……
二十七年了,五哥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都用在了编席上。那么,五哥是为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