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被尚有余温,屋内炭火未熄,而我却觉得如坠冰窖,浑身自上而下,彻骨冰冷。

魏其修有离魂症,在我前世拼力救下他的那一个月圆夜,我见到了极为可怕的一面。

但是在前世,他的离魂症偶尔在我面前发作,最恐怖时,也不过如野兽一般乱喊乱跑,从未伤害过我,而他刚刚,是真的起了杀心!

看到乳白药丸时,我知道魏其修一定会寻踪而来。从那时开始,我便在心中想着对策。

他这人聪明睿智,狠戾且多疑。从前就算我舍命救下他,也不见得他对我有几分信任。

总是派人暗里盯着我,防我如防贼。

今日我眼见他深陷危险,还暴露了飞针术,却选择袖手旁观,落荒而逃。

我便猜到,他极有可能会把我和杀手归为一伙。

好在前世到底和他相处了五年,尽管不亲密,也无法看透他,但我自小习的见微知著,从他的行为中,也能摸出三分他的性子。

现天子少年登基,太后专政。

她狠毒专制,魏其修非她亲生,且不过六岁,便失怙失恃,却能存活至成年,还能封王自立,其成长之艰,心性之狠,绝非常人能及。

我利用的便是这点,让他觉得我与他的成长,有相似之处,产生那么一点的恻隐。

人总是会对与自己有着相似经历的人,或多或少地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感。魏其修这样理性冷静过头的人,我不敢求多,只要那么一丁点,我便有了生的机会。

我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慌乱,一遍一遍地过着方才的画面。

我的表情,我的话语,我自认为没有露出破绽,想来,能让他相信——我只是这凉溪镇几万人中,虽成长艰辛,却也是极为普通的其中一人而已。

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对我失去探究的兴趣。从此各行己路,毫不相干。

“大当家,你可知为何绿孔雀会被刘桑打晕?”

“打晕?不是被迷晕?”

我拿着手中的礼单,对着方林氏一大早送来的几大箱笼的东西,随口问。

不错,一件不错。人呐,总爱犯贱。不计较时,非要得寸进尺。这不,到最后啥好处都捞不着。

渐风兴致勃勃道:“是被打晕的!据说,昨日绿孔雀到亭中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刚想走,谁知刘桑居然认得绿孔雀,还自认倜傥地自报家门,惹得绿孔雀更是嫌弃,直接告诉他,她已有心上人,不久便会退婚。”

“刘桑这好不容易被天上的馅饼砸中,哪里肯放,拉拉扯扯之间,不知怎么的,失手打晕了绿孔雀,哈哈.....”

渐风越说越是笑不停,自昨日后,便给方舒窈取了个绿孔雀的代号。

渐语接口道:“不得不说,这两人还真是天生一对——蠢鸳鸯。一个比一个贪心呐。”

“谁说不是?这绿孔雀也算得了祖上福荫,昨夜我到了时候,还真是惊险,她就差一点被卞余确**,我手疾眼快打晕了姓卞的,把她捞了回来,这会怕是还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

渐风和渐语,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着,我随便捡着听,并不搭话。

都是不相干的人,还不如我手上的这旧时嫁妆礼单,来的有吸引力。

许幽静的外祖父母,对自己这个女儿倒是十分上心的。

丝绸珠翠,古籍名茶,珍品管弦,雅而不俗,不见得极为名贵,却是方家能置办的最好的了,可见其用心。

想想也是,若不是知道江门背地里的勾当,老许看起来还真就像个儒雅温厚的夫子一般。

他这样的排面,娶的夫人岂会俗?

我清点完毕,让渐语传话给宋泊简,派人走地道,将东西都运到青竹斋。

宋泊简在明,我在暗,表面看,我们毫无关联。

所以,老许在世时,我们几乎断了联系,是我到方家后,宋泊简让手下擅钻地术的,挖了一条密道,直通他的住所青竹斋,以便秘密往来。

渐语领命去了,渐风贼兮兮凑前道:“大当家,你说,绿孔雀去后山桃林是为了遇见一个有钱有貌,权势富贵近天子的优质夫婿,我昨日和渐语转悠了大半天,几乎逛遍整个仙音寺,有钱有貌的吧,是不少,但是气势近天子的,还真没遇到!我就说嘛,就绿孔雀那德行,哪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嗯,她是没有,这该死的“好运”偏偏就砸在了你家当家的,我头上。

渐风,渐语,和我,都是自小遭难,流落到江门。我们三人一起长大,在江门耳濡目染,坑蒙拐骗的手段是不爱学,但察言观色,识人读心的能力确实比一般人强一些。

特别是观察贫富这块,这人是否是打肿脸充胖子,基本打眼一看,就有五六分。

一个人的衣着、气质、贫贱富贵都是带相的,而江门的那些人,最主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在富人之间,挑好下手的。

所以,就算渐风神经大条,但这一方面,我还真不敢替她谦虚。

“我去,不会吧?这绿孔雀能下床了居然!”渐风惊得蹦到窗边,我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还真是。

绞金累丝镶红玛瑙钗钿缀满头,银红粉紫缕金牡丹刺绣缎面交领长袄,内搭鲜红长裙。挺好,让我想起了另一种鸟类。

怎么说呢,方舒窈身上的每样单品,单拎出来是精美好看的,可被她这么一组合,过犹不及,我实在说不出好一字。

挺佩服她的,总能完美地组合出,令人眼前一亮的丑搭配来。这么刺激辣眼的视觉感受,倒是能让我一洗早起的颓态,精神为之一振啊。

这一大早就在家中盛装打扮,看来这心里也是虚到没边了。

方舒窈这人,看着娇蛮自大,实则内里空空,没什么筋骨的一个人。也就是像她这样的人,才会想着用华贵衣饰,掩饰自己的虚弱。

我低笑,“渐风,你以后可以喊人家红鸳鸯了。”

渐风噗哧大笑。这笑声的穿透力本就能到院外,到了门口的红鸳鸯,哦不,方舒窈自然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

只听她恶狠狠骂道:“一大早就傻笑,果然主子傻气,一屋子的人都呆傻粗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