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宗宣皇帝中之上
太建七年(公元575年)
1 春,正月十六日,陈国皇帝陈顼在南郊祭天。
2 正月十八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同州。
3 正月二十日,陈国左卫将军樊毅攻克北齐所占潼州。
4 北齐主高纬回到邺城。
5 正月二十六日,陈国皇帝陈顼在北郊祭地。
6 二月一日,日食。
7 二月二十三日,樊毅攻克下邳、高栅等六城。
北齐民不聊生,北周密谋伐齐
8 北齐主高纬口舌笨拙,言语不清,不喜欢接见朝士,不是自己宠爱狎昵的近臣,从来不跟人说一句话。高纬又性格懦弱,最怕被人注视,三公、尚书令、录尚书事向他奏事,都不许抬头看他,官员们总是匆忙说个大概,就惊走而出。高纬继承世祖高湛奢侈享受的遗风,以为帝王生活本应如此,后宫宫人也都锦衣玉食,一条裙子,就要值绸缎一万匹。后宫竞相攀比新巧,早上才穿出来的新衣服,到晚上就觉得已经破旧了。高纬又盛修宫苑,穷极壮丽。而他自己呢,喜好无常,不喜欢了就拆毁,换一个式样重建。土木百工,都没有时间休息,夜里点着火炬施工,天寒则以热水搅拌泥土(防止结冰)。为了雕凿晋阳西山的大佛像,一夜之间,燃灯油一万盆,光照宫中。每次有灾异寇盗,高纬从不检讨贬损自己,只是多设斋席,以为修德。高纬又好自弹琵琶,创作《无愁》曲,近侍唱和者数以百计,民间称他为“无愁天子”。于华林园立贫儿村,高纬自己穿得衣衫褴褛,行乞其间以为乐。又模仿修筑各西部边城,派人身穿黑衣攻打,高纬亲自率领宦官们拒斗。
高纬宠任陆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韩长鸾等宰制朝政,宦官邓长颙、陈德信、胡人何洪珍等并参与机权,各引亲党,超居显位。官由财进,狱以贿成,竞为奸谄,蠹政害民。老奴刘桃枝等皆开府封王,其余宦官、胡人、歌舞人、见鬼人(巫法师)、官奴婢等滥得富贵者,接近一万人,庶姓封王者数以百计,开府有一千余人,仪同无数,领军一时至二十人,侍中、中常侍数十人,乃至狗、马及鹰都有仪同、郡君封号,有一只斗鸡,也得到开府称号,吃朝廷俸禄。诸嬖幸近臣朝夕娱侍左右,一戏之赏,动逾巨万。既而府藏空竭,就赏赐二三个郡或六七个县,让他们自己把官职卖了换钱。由此为郡守县令者,都是富商大贾,竞为贪纵,赋繁役重,民不聊生。
北周主宇文邕密谋讨伐北齐,命各边镇储备辎重,增加戍卒;北齐人听闻,也增修守御。北周柱国于翼进谏说:“疆场相侵,互有胜负,白白损失士兵和积储,无益于大计。不如解除戒严,继续修好,让他们也松懈而无备,然后乘间,出其不意,一举可取。”北周主宇文邕听从。
北周刺史韦孝宽上疏陈三策。其一:“臣在边疆多年,能看出敌国很多弱点,但是,如果不趁着际遇,也难以成功。之前出军,徒有劳费,功绩不立,都是因为没有抓到机会。为什么呢?长江、淮河之南,过去是一片沃土,陈氏以破亡余烬,竟能一举平定;齐人历年赴救,丧败而返。内离外叛,计尽力穷,敌国相争,正是我们的机会,机不可失。如今如果派大军出轵关,道路宽阔,战车可以两车并排前进,加上与陈氏结盟,共为犄角,并令广州(北方的广州,不是岭南的广州)义旅从三鸦出兵,又招募山南骁锐,沿黄河而下,再派遣北山稽胡,截断齐国并州、晋州道路。对这些军队,仍下令他们各自招募关、河之外劲勇之士,厚其爵赏,让他们做前锋。则山动河移,雷骇电击,百道俱进,并趋虏庭。齐军必当望旗崩溃,所向摧殄,一战而大定。”
其二:“如果国家为了长期打算,不想马上大举出兵,则应与陈人分割齐国兵势。在三鸦以北,万春以南,广事屯田,预先贮备积蓄,招募其骁悍之士,列入部伍编制。齐国既东南有敌,戎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场。齐国如果兴师赴援,我则坚壁清野,等他们远去,再次出师。以我们边境之外的军队,咬住他们的军队主力。我军没有粮草运输之费,而敌军有疲于奔命之劳,一两年之中,必然自己离叛。况且齐氏昏暴,政出多门,卖官鬻狱,唯利是视,荒**酒色,忌害忠良,全国人民都在水深火热之中,不胜其弊。以此看来,覆亡可待,我军乘间电扫,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容易。”
其三:“当初勾践亡吴,尚且以十年为期;武王取纣,也是第二次举兵才成功。如今陛下如果还想韬光养晦,再视时而动的话,臣认为,还是尊崇邻好,重申盟约,安民和众,通商惠工,蓄锐养威,再看机会行动。这是长远之策,坐在这里就可以将他们兼并。”
奏书递上去,北周主宇文邕引开府仪同三司伊娄谦入内殿,从容对他说:“朕欲用兵,先打哪国?”伊娄谦回答说:“齐氏沉溺倡优,酗酒昏庸。他手下大将斛律光,已经毙命于谗言之口。上下离心,人民在道路上相遇,都不敢说话,只能交换眼神。这是容易攻取的。”宇文邕大笑。
三月二日,北周主派伊娄谦与小司寇元卫出使北齐,探访他们的国情。
【华杉讲透】
所有的败局,都是自己败的
北齐就要亡了。所有的败局,都是自己败的,不是被别人打败的。是你自己先败了,别人才会来打你,摧枯拉朽,帮助你完成失败;是你自己把自己的坟墓挖好了,主动跳进去,因为你在墓坑了,没法自己埋葬自己,所以别人来帮你铲土埋一下而已。这就是《孙子兵法》说的:“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孙子兵法》又说:“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善战者都是先管好自己,让自己不可被敌人战胜,然后等待敌人可以被战胜的时机。不可被战胜,完全在于自己;而什么时候能战胜敌人呢,则完全由敌人的情况决定。所以,善战者,军事上最厉害的人,最多也只能保证自己不被敌人战胜,而做不到一定能战胜敌人。
善战者的做法,是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同时,当敌人的败局形成的时候,他不会错失机会。也就是说,是先胜后战,胜中求战;败兵则是战中求胜。战中求胜,机会很渺茫。胜中求战呢?在战斗之前,已经胜了,只是去把战果拿回来而已。
北齐现在已经败了,亡了,就缺一个来收尸的。北周如果现在不打,哪一天高纬死了,换了一个英主,机会就错过了。
韦孝宽所论,就是这个意思。但是,他也是中了传统文化“上中下三策毒”,给出三个选择。我不太赞成他这种态度,给咨询意见就只给一个,给三个选择,你到底应该选哪个呢?如果有别的选项,那让别人去提。咨询顾问,本身是决策咨询,不是选项咨询。如果有选项,还要什么咨询呢?
一个人对一件事只能有一个观点,正确答案也只有一个,正确道路更只有一条。
9 三月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长安。
10 夏,四月十日,陈国皇帝陈顼在太庙祭祖。
11 陈国监豫州陈桃根得到一头青牛,进献给陈国皇帝陈顼,陈顼下诏,将青牛还给原主。陈桃根上表进献织有纹样的锦缎和被子各二百条,陈顼下诏,于云龙门外焚毁。
12 四月十六日,北齐任命中书监阳休之为尚书右仆射。
13 六月九日,陈国任命尚书右仆射王玚为左仆射。
14 甲戌(六月无此日),北齐主高纬前往晋阳。
15 秋,七月,丙戌(七月无此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云阳宫。
大将军杨坚姿相奇伟。畿伯下大夫、长安人来和曾经对杨坚说:“您眼如晨星,无所不照,当王天下,希望您以后能怀有不忍之心,减少诛杀。”
北周主宇文邕待杨坚一向优厚,齐王宇文宪对宇文邕说:“普六茹坚(普六茹是宇文泰赏赐给杨坚的鲜卑姓),相貌非常,臣每次见到他,不知不觉就失魂落魄。恐怕他不是能居于人下的,请早日除掉他!”宇文邕也起了疑心,问来和。来和谎称:“随公(杨坚封随公)是一个守节之人,可以镇守一方。若为将领,阵无不破。”
七月十五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长安。
之前,北周主宇文邕单独与齐王宇文宪及内史王谊密谋讨伐北齐,又派纳言卢韫乘驿马车三次前去向安州总管于翼问策,其他人都不知道。七月二十四日,才召集大将军以上于大德殿宣告。
七月二十五日,北周下诏讨伐北齐,以柱国陈王宇文纯、荥阳公司马消难、郑公达奚震为前三军总管,越王宇文盛、周昌公侯莫陈崇、赵王宇文招为后三军总管。齐王宇文宪率众二万进军黎阳,随公杨坚、广宁公薛迥率水军三万从渭河进入黄河,梁公侯莫陈芮率众二万据守太行道,申公李穆率众三万据守河阳道,常山公于翼率众二万出击陈郡、汝州。
王谊,是王盟哥哥的孙子;达奚震,是达奚武之子。
北周主宇文邕将出河阳,内史上士宇文?曰:“齐氏建国,已历数代;虽说是无道昏君,但藩镇之任,尚有其人。如今我军出师,一定要选择攻击路线和地点。河阳地居要冲,是敌人精兵所聚,尽力攻围,恐怕也难以得志。依臣所见,应该先攻打汾曲,城池较小,山势也比较平坦,容易攻拔。用武之地,莫过于此。”
民部中大夫、天水人赵煚说:“河南、洛阳,四面受敌,就算攻下,也不可守。请从河北直指太原,倾其巢穴,可一举而定。”
遂伯下大夫鲍宏说:“我强齐弱,我治齐乱,何忧不克!但是,先帝往日屡出洛阳,敌人既已有备,每次我军都不能取胜。依臣之计,进兵汾川、潞川,直掩晋阳,出其不备,似为上策。”
宇文邕一概不听。
鲍宏,是鲍泉的弟弟。
七月三十日,北周主宇文邕率众六万,直指河阴。杨素请率其父亲旧部为先锋(杨敷城陷被俘事,见公元571年记载),宇文邕批准。
16 八月二十一日,北周遣使出访陈国。
17 北周军队进入北齐境内,下令禁止砍伐树木、践踏庄稼,犯者皆斩。
九月,北齐右丞高阿那肱自晋阳将兵抵御北周军。北齐军抵达河阳时,正巧北周主宇文邕生病,九月九日夜,北周引兵撤退,令水军焚毁舟舰。傅伏对行台乞伏贵和说:“周师疲弊,愿得精骑二千追击,可以击破他们。”乞伏贵和不许。
齐王宇文宪、于翼、李穆,所向克获,降拔三十余城,都弃而不守,唯独认为王药城为要害之地,令仪同三司韩正镇守,但韩正不久献出城池,投降北齐。
九月二十六日,北周主宇文邕回到长安。
18 九月二十八日,北齐任命赵彦深为司徒,斛阿列罗为司空。
19 闰九月,陈国车骑大将军吴明彻将兵攻击北齐彭城;闰九月十一日,击败北齐兵数万于吕梁。
20 闰九月十三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同州。
21 冬,十月十八日,陈国立皇子陈叔齐为新蔡王,陈叔文为晋熙王。
22 十二月一日,日食。
23 十二月十二日,陈国任命王玚为尚书左仆射,太子詹事、吴郡人陆缮为右仆射。
24 十二月二十日,北周主宇文邕回到长安。
太建八年(公元576年)
1 春,正月四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同州;正月十二日,前往河东涑川;正月十五日,再回同州。
2 甲寅(正月无此日),北齐大赦。
3 乙卯(正月无此日),北齐主回到邺城。
4 二月十二日,北周主命太子巡抚西部疆土,并顺道讨伐吐谷浑,上开府仪同大将军王轨、宫正宇文孝伯从行。军中节度,都委任给二人,太子只是坐观其成而已。
5 北齐强行收括杂户未出嫁的女子,全部集中起来,有隐匿者,家长一律处死。
【胡三省注】
北魏掳掠西凉人,罚没为奴,成为“隶户”。魏武入关,隶户全部留在东魏,北齐因循旧制,隶户仍供厮役。北周灭北齐之后,才将这些人赦免为百姓。
6 二月二十三日,陈国任命开府仪同三司吴明彻为司空。
7 三月二十四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长安;夏,四月七日,再次前往同州。
8 四月十一日,陈国皇帝陈顼在太庙祭祖。
9 陈国尚书左仆射王玚去世。
10 五月十五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长安。
11 六月一日,日食。
12 六月四日,北周主宇文邕在太庙祭祖。
13 当初,陈国太子陈叔宝想要任命左户部尚书江总担任詹事,让管记陆瑜跟吏部尚书孔奂说此事。孔奂对陆瑜说:“江总有潘岳、陆机的才华,但是没有东园公、绮里季(二人是刘邦时代的商山四皓之二,羽翼太子刘盈,刘邦于是打消换太子的念头)那样的分量,辅弼储君,恐怕有困难。”太子深以为恨,自己去跟皇帝说。皇帝将要批准,孔奂上奏说:“江总,是文学华丽之士。如今皇太子文华不少,不需要江总!依臣愚见,愿选敦重之才,以居辅导之职。”皇帝问:“若如卿言,谁当居于此职呢?”孔奂说:“都官尚书王廓,家世有懿德,又识性敦敏,可居此职。”太子当时在侧,于是说:“王廓,是王泰之子,不宜为太子詹事。”孔奂说:“宋朝范晔就是范泰之子,也是太子詹事,前代不疑。”(避讳,父亲名字叫“泰”,儿子就不能做太子詹事。)太子坚决争执,皇帝最终任命江总为詹事。
江总,是江敩的曾孙。
六月七日,陈国任命尚书右仆射陆缮为左仆射。皇帝想要以孔奂替代陆缮,诏书已经发出,太子竭力阻挠,于是停止;另外任命晋陵太守王克为右仆射。
不久,江总与太子长夜对饮,又认太子良娣陈氏为干女儿。太子经常微服出行,到江总家游玩。皇帝怒,免江总官。
14 北周利州刺史、纪王宇文康,骄矜无度,修缮武器,阴有异谋。司录裴融劝谏制止他,宇文康杀裴融。六月九日,北周主宇文邕将宇文康赐死。
15 六月十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云阳。
16 六月十三日,北齐宜阳王赵彦深去世。赵彦深历事累朝,常参与机要(高欢时代就已经在皇帝身边,历事六代国君),以温良谨慎著称。他去世之后,朝贵中典掌机密者,就只有侍中、开府仪同三司斛律孝卿一个人了,其余都是皇帝的嬖幸弄臣。
斛律孝卿,是斛律羌举之子,比起其他人,勉强算是不贪赃枉法而已。
17 秋,八月九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长安。
18 北周太子宇文赟讨伐吐谷浑,至伏俟城而还。
宫尹郑译、王端等有宠于太子。太子在军中多有失德之行,郑译等也参与其中。大军还师之后,王轨等向北周主宇文邕报告。宇文邕怒,杖打太子及郑译等,并将郑译等除名,宫臣亲幸者都被处罚。太子又把郑译召回,戏狎如初。郑译说:“殿下什么时候可得据有天下啊?”太子喜悦,对他更加亲昵。郑译,是郑俨哥哥的孙子。
北周主宇文邕对太子非常严格,每次朝见,举止与群臣无异,虽隆寒盛暑,亦不得令其休息。太子嗜酒,宇文邕下令一滴酒也不能进东宫;太子有过错,则加以捶挞。宇文邕曾经对太子说:“古来太子被废者几人?我其他儿子就不能立为太子吗?”下令东宫官属记录太子的言语动作,每月奏闻。太子畏惧皇帝的威严,矫情修饰,于是他的过错和恶行,宇文邕都不知道。
王轨曾经对小内史贺若弼说:“太子必定不能胜任。”贺若弼深以为然,劝王轨向宇文邕陈说。王轨后来趁侍坐的机会,对皇帝说:“皇太子仁孝无闻,恐怕不能胜任陛下家事。愚臣短视愚昧,我的话不足信。陛下一向认为贺若弼有文武奇才,他也常以此为忧。”宇文邕问贺若弼,回答说:“皇太子养德于东宫,没听说他有什么过失。”退下后,王轨责备贺若弼说:“你平生无所不言,今天当场对质,怎么如此反复呢?”贺若弼说:“这是您的错。太子,是国家储君,怎能轻易谈论?事情稍有差池,便是灭族之祸。我本以为你会上密奏陈述,怎么能当着大家的面明说?”王轨默然良久,说:“我专心于国家,所以没有替自己考虑。刚才在座的人多,说这个确实不合适。”
后来,王轨又在内宫宴会敬酒的时候,捋着宇文邕的胡须说:“可爱好老头,只恨后嗣太弱。”之前,宇文邕问右宫伯宇文孝伯说:“吾儿近来何如?”回答说:“太子畏惧天威,更无过失。”酒宴结束后,皇帝责备宇文孝伯说:“你经常跟我说‘太子无过’,如今王轨有此言,你是在欺骗我啊!”宇文孝伯再拜说:“臣听闻,父子之间的事,别人不好说。臣知道陛下不能割慈忍爱,所以结舌不语。”宇文邕知道他的意思,默然良久,说:“朕已经委托给你了,你要自勉。”
有一天,王轨突然对宇文邕说:“皇太子非社稷之主。普六茹坚(杨坚)貌有反相。”宇文邕不悦,说:“如果真有天命在,人也无可奈何!”杨坚听闻,非常恐惧,深藏自己,韬光养晦。
宇文邕心中也赞同王轨的话,但二儿子、汉王宇文赞也没有才能,其他儿子都年幼,所以太子得以不废。
19 八月二十一日,陈国任命司空吴明彻为南兖州刺史。
20 北齐主高纬前往晋阳,同时开始营建邯郸宫。
21 九月二十三日,陈国封皇子陈叔彪为淮南王。
22 北周主宇文邕对群臣说:“朕去年因为生病,未能克平敌寇。之前进入齐境,亲眼看见他们的内情,他们的军事行动,简直就是儿戏。何况其朝廷昏乱,政治由群小把持;百姓嗷然待哺,朝不保夕。上天赏下的机会,如果自己不去取,恐怕将来后悔。之前出兵河外(黄河以南地区),只是打在他们的背上,没有扼住其咽喉。晋州本是高欢所兴起之地,镇摄要重,如今我军前往攻打,他们必定来援救;我们严军以待,击之必克。然后乘破竹之势,鼓行而东,足以捣其巢穴,统一北方。”诸将多不愿行。宇文邕说:“机不可失。有沮我军心的,当以军法制裁!”
冬,十月四日,北周主宇文邕亲自将兵讨伐北齐,以越王宇文盛、杞公宇文亮、随公杨坚为右三军,谯王宇文俭、大将军窦泰、广化公丘崇为左三军,齐王宇文宪、陈王宇文纯为前军。宇文亮,是宇文导之子。
十月十一日,北齐主高纬在祁连池打猎;十月十八日,回到晋阳。之前,晋州行台左丞张延隽,公平正直,勤劳敏捷,各种物资都有储备,百姓安业,疆场无忧。但诸嬖幸弄臣厌恶他,将他排挤,取而代之,由此晋州一团乱麻,公私烦扰。
北周主宇文邕抵达晋州,大军驻扎在汾曲,派齐王宇文宪率精骑二万人据守雀鼠谷,陈王宇文纯率步骑兵二万据守千里径,郑公达奚震率步骑兵一万据守统军川,大将军韩明率步骑兵五千据守齐子岭,焉氏公尹升率步骑五千据守鼓钟镇,凉城公辛韶率步骑兵五千据守蒲津关,赵王宇文招率步骑兵一万自华谷攻打北齐汾州诸城,柱国宇文盛率步骑一万据守汾水关。派内史王谊监诸军攻打平阳城。北齐行台仆射、海昌王尉相贵婴城拒守。尉相贵,是尉相愿的哥哥。
十月十九日,北齐军队在晋祠集结。
十月二十五日,北齐主高纬从晋阳率领诸军向晋州进发。
北周主宇文邕每天从汾曲到平阳城下督战,城中窘急。
十月二十五日,北齐行台左丞侯子钦出城投降北周。
十月二十七日,北齐晋州刺史崔景嵩镇守北城,夜,遣使请降于北周,王轨率众接应他。天色未明,北周将领、北海人段文振,手持长槊与数十人先登城而上,与崔景嵩一起到尉相贵住所,拔佩刀将他劫持。城上鼓噪,北齐兵大溃,于是攻克晋州,俘虏尉相贵及甲士八千人。
北齐主高纬正与冯淑妃在天池打猎,晋州告急信使,自早上到中午,驿马车先后来了三拨。右丞相高阿那肱说:“皇上正在开心呢,边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闻!”到了日暮时分,又有使者来,说:“平阳已经陷落。”这才上奏高纬。高纬想要赶回去,冯淑妃请再杀一围,高纬听从。
北周齐王宇文宪攻拔洪洞、永安二城,更图进取。北齐人焚毁桥梁,把守险要,北周军不得前进,于是屯驻在永安。派永昌公宇文椿进驻鸡栖原,砍伐柏树扎营。宇文椿,是宇文广的弟弟。
十月二十八日,北齐主分军一万增援千里径,又分军出汾水关,自己亲率大军上鸡栖原。宇文盛派人告急,齐王宇文宪亲自前往救援。北齐军撤退,宇文盛追击,击破北齐军。一会儿工夫,宇文椿又告急说北齐军逼近,宇文宪再还师救援,与北齐军对峙,到了夜里,也没有交战。正巧北周主宇文邕召宇文宪还师,宇文宪引兵连夜撤走。北齐人看见柏木营房还在,没有察觉,第二天,才知道宇文宪已经走了。北齐主高纬派高阿那肱率前军先进,自己仍节度诸军继后。
十月二十九日,北周任命上开府仪同大将军、安定人梁士彦为晋州刺史,留精兵一万镇守。
十一月四日,北齐主高纬抵达平阳。北周主宇文邕认为北齐兵新近集结,声势正盛,想要西还以避其锋。开府仪同大将军宇文忻进谏说:“以陛下之圣武,乘敌人之荒纵,何患不克;如果将来齐国得到一位英主,君臣协力,那我们就算是有商汤、周武王之势,也不易把他们平定了。如今他们君主昏庸,大臣愚昧,士兵没有斗志,虽有百万之众,也不过是到陛下跟前送死罢了。”军正、京兆人王纮说:“齐国纪纲**失,已经不止一代。上天赞助周室,一战而扼其咽喉。攻取乱亡之国,正在今日。释之而去,臣不理解。”北周主宇文邕虽然赞赏他们的话,但还是引军撤回。宇文忻,是宇文贵之子。
北周主宇文邕留齐王宇文宪殿后,北齐军追击,宇文宪与宇文忻各将一百骑兵作战,斩其骁将贺兰豹子等,北齐师于是撤退。宇文宪引军渡过汾河,在玉壁追上北周主宇文邕。
北齐军于是包围平阳,昼夜急攻。城中危急,城楼墙垛全部铲平,残存的城墙,不过六七尺高而已。或者步兵短兵相接,或者骑兵杀进杀出。外援不至,士兵们都很恐惧。梁士彦慷慨自若,激励将士们说:“若死在今日,我必死在你们前面。”于是勇烈齐奋,呼声动地,无不以一当百。北齐师稍微退却,梁士彦就下令妻妾、军民、妇女,昼夜修城,三天就完成。北周主宇文邕派齐王宇文宪将兵六万屯驻在涑川,遥为平阳声援。北齐军挖地道攻平阳,城墙垮塌十余步,将士们乘势要攻进城去。北齐主高纬下诏暂停,召冯淑妃来一起观看。冯淑妃正在梳妆,很长时间都没来。北周人及时用木材挡住缺口,于是城没攻下来。旧俗相传,晋州城西石上有圣人遗迹,冯淑妃想要前往游览观看。北齐主担心城中弩箭会射到他们经过的桥,于是抽走攻城所用的木材,在更远的地方造一座新桥。北齐主高纬与冯淑妃过桥之后,桥又坏了,两人到晚上才回来。
【华杉讲透】
这一段在历史上非常有名,高纬在战场上按下暂停键,只为让冯小怜来看一场他攻进敌城的大戏。冯小怜也要把她最美的一面展示给爱人,对镜化妆,耽误了时间,结果把战机错过了。这之前,两人打猎杀得兴起,收到平阳城陷落消息,也要再杀一围再走。这之后,高纬又命令从战场上抽走工兵和木材去给他们搭桥,以供游览。
对他们来说,死多少人、丢多少城池都无所谓,只要还有一块地盘,自己的生活质量不下降就行。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只可惜,事物的规律不是这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必须拼命努力,才能勉强留在原地,更别说进步了。要想退一步也行,只是会一退千里,丧家灭国。
十一月十八日,北周主宇文邕回到长安。
十一月十九日,宇文邕下诏,因北齐军包围晋州,再次率诸军出击。
十一月二十一日,北周将北齐投降过来的人释放回国。
十一月二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从长安出发;二十七日,渡过黄河,与诸军会合。
十二月三日,宇文邕抵达高显,派齐王宇文宪率所部先进军平阳。
十二月四日,宇文邕抵达平阳。
十二月六日,北周诸军总集,共八万人,稍稍进逼,逼进城下构筑营垒阵地,东西绵延二十余里。
之前北齐人担心北周军突然杀到,在城南挖掘壕沟,东至乔山,西至汾水;北齐主高纬派出大军,筑阵于壕沟以北,北周主宇文邕命齐王宇文宪驰往观察。宇文宪复命说:“容易得很,请让我击破他,然后再吃饭。”宇文邕喜悦,说:“如你所言,我没有什么忧虑了!”
宇文邕骑自己常骑的马,带着数名随从巡视阵地,所到之处,则呼唤主帅姓名以慰勉他们。将士们都很高兴皇帝知道自己的名字,人人奋勇效命。将要交战,有司请换马。宇文邕说:“朕一个人骑着千里马,能跑到哪里去呢!”宇文邕想要进逼北齐军,被壕沟阻碍而止。自早上到晚上,两军相持不决。
北齐主高纬对高阿那肱说:“是决战好呢,还是不战好呢?”高阿那肱说:“我军虽然兵多,但是能战的不过十万,病伤及绕城打柴煮饭的又占了三分之一。当年进攻玉壁,敌人援军抵达,我军即刻撤退(事见公元564年记载)。今日将士,岂能胜过神武皇帝(高欢)时候?不如不战,退守高梁桥。”安吐根曰:“一撮毛贼,马上刺取,扔进汾水中罢了!”北齐主高纬主意未定。一群宦官插嘴说:“他是天子,您也是天子。他尚且能远来,我们为何守着壕沟示弱!”高纬说:“此言是也。”于是填平壕沟,率军南下。北周主宇文邕大喜,勒令诸军攻击。
北齐军大溃,高纬逃往邺城
两军刚刚合战,北齐主高纬与冯淑妃并骑观战。东边小有退却,冯淑妃恐慌说:“我军败了!”录尚书事、城阳王穆提婆说:“陛下快走!陛下快走!”北齐主高纬即刻带着冯淑妃奔往高梁桥。开府仪同三司奚长进谏说:“半进半退,是战斗的常态。如今兵众全整,没有亏伤,陛下抛下军队,要去哪里?马足一动,人情骇乱,不可复振。愿陛下速还,以安慰军队!”武卫张常山从后面赶来,也说:“军队很快就稳住了,非常完整。围城兵也没有动。陛下宜回。如果不信臣的话,请派宦官前往观看。”高纬将要听从。穆提婆拉着他的手肘说:“这话难信。”高纬于是与冯淑妃向北逃走。北齐军大溃,死者一万余人,丢弃的军资器械,数百里间,堆积如山。唯有安德王高延宗全军而还。
【华杉讲透】
决策背后都是情绪在起作用
决策往往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情绪;分析也不需要逻辑,只是修辞引起的刺激反射。宦官们说:“他是天子,您也是天子。他尚且能来,我们为何守着壕沟示弱!”这跟战或不战没有半点关系,但是高纬就因为这句话决定交战了。一决定交战,他就填平壕沟,忘了当初自己挖这壕沟是为了什么,这叫忘了“本谋”。等到要逃走的时候呢,他又忘了:“他是天子,我也是天子,他没走,我为什么要逃?”
记住,在我们的决策背后,都是情绪;让我们激动的,都是修辞。我们的病就是不讲逻辑。知道自己有这病——这是人类的通病,是人类认知和分析判断能力的共同缺陷——才有可能去防止自己犯病。
北齐主高纬抵达洪洞,冯淑妃正拿着粉镜化妆,后面喊声又乱了,说敌人来了,于是接着走。之前高纬说冯淑妃有功勋,将立为左皇后,派宦官去晋阳取皇后服御,袆衣(祭祀所穿)、翟衣(朝见时穿)等。这时,他们在中途遇见取衣的宦官,高纬特别按辔停马,命冯淑妃穿上,然后再走。
十二月七日,北周主宇文邕进入平阳。梁士彦见宇文邕,拉着宇文邕的胡须哭泣说:“臣几乎见不到陛下!”宇文邕也为之流涕。
宇文邕认为将士疲倦,准备班师。梁士彦在马前叩头进谏说:“如今齐师遁散,军心浮动。趁他们恐惧而进攻,必定成功。”宇文邕听从,拉着他的手说:“我得了晋州,为平定齐国的基地,如果不固守,则大事不成。朕无前忧,只担心后方有变,你为我好好镇守!”于是率诸将追击北齐军。诸将坚决请求西还,宇文邕说:“放纵敌人,则祸患再生。卿等如果有疑虑,朕一个人出征。”诸将于是不敢说话。
十二月九日,北周军抵达汾水关。
北齐主高纬进入晋阳,忧惧,不知所为。
十二月十日,北齐大赦。北齐主高纬问计于朝臣,都说:“应该减省赋税,免除劳役,以慰民心;再收集遗兵,背城死战,以安社稷。”高纬想要留安德王高延宗、广宁王高孝珩守晋阳,自己向北去朔州。如果晋阳失守,则逃奔突厥,群臣皆以为不可,高纬不听。
开府仪同三司贺拔伏恩等宿卫近臣三十余人向西投奔北周军,北周主宇文邕封赏各有等差。
高阿那肱所部兵尚有一万人,镇守高壁,其他部队据守洛女砦。北周主宇文邕引军向高壁,高阿那肱望风退走。齐王宇文宪攻打洛女砦,攻拔。有军士告发说高阿那肱派人招引西军,北齐主高纬令侍中斛律孝卿调查,斛律孝卿认为是诬告。等回到晋阳,高阿那肱的心腹又告他谋反,高纬又认为是诬告,将告发人斩首。
十二月十一日,北齐主高纬下诏,命安德王高延宗、广宁王高孝珩招募军队。高延宗入见,高纬告诉他自己要去北朔州,高延宗泣谏,不听,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于北朔州。
十二月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与齐王宇文宪在介休会合。北齐开府仪同三司韩建业献出介休城投降,被任命为上柱国,封郇公。
当夜,北齐主高纬想要逃遁,诸将不从。
十二月十三日,北周军抵达晋阳。
北齐主高纬再次大赦,改年号为隆化。任命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总领山西兵权,对他说:“并州交给兄长,我今天走了!”高延宗说:“陛下为了社稷,不要动。臣为陛下出力死战,必能击破敌军。”穆提婆说:“陛下计划已定,大王不得阻止!”高纬于是乘夜砍开五龙门而出,想要逃奔突厥,从官大多各自散去了。领军梅胜郎在马前叩头进谏,高纬才转向回邺城。当时只有高阿那肱等十余骑从,广宁王高孝珩、襄城王高彦道相继赶来,得数十人同行。
穆提婆向西投奔北周军。陆令萱接到消息,畏罪自杀,家属都被诛杀或罚没为奴。北周主宇文邕任命穆提婆为柱国、宜州刺史。下诏晓谕北齐群臣说:“如果你们竭尽人谋,也不能拯救齐国,则当深达天命,起义归顺,官荣爵赏,自然各有加隆。凡我军将卒,逃到齐国的,无论贵贱,全部赦免。”自此,北齐大臣降者相继。
【华杉讲透】
高纬吓破了胆,一心只想逃命。他要逃去投奔突厥,不知道他凭什么认为突厥会保护他,而不会把他卖给北周,毕竟那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将士们死战,是为保卫君王。君王都跑了,大家失去了保卫的目标,当然就要投奔新主。所以高纬要逃亡突厥的话刚出口,贺拔伏恩等宿卫近臣三十余人就投奔宇文邕了。
逃命也是一桩不讲逻辑的事情,因为命不是逃出来的,是拼命拼出来的。以宇文邕的性格,高纬只要拼命,他就会撤退。但是高纬实在是太弱,宇文邕就强大了。
并州将帅向安德王高延宗请求说:“大王不做天子,诸人实在不能为大王出死力。”高延宗不得已,于十二月十四日,即皇帝位。下诏说:“武平(高纬年号)孱弱,政治都由宦官和小人把持,还斩开城门,连夜逃遁,不知道去了哪里。王公卿士,推举逼迫我,如今,我继承皇位。”大赦,改年号为德昌。任命晋昌王唐邕为宰相,齐昌王莫多娄敬显、沭阳王和阿干子、右卫大将军段畅、开府仪同三司韩骨胡等为将帅。
莫多娄敬显,是莫多娄贷文之子。
众人听闻,不召而至者,前后相继。高延宗发放府藏及后宫美女以赏赐将士,又没收宦官家产十余家。北齐主高纬听闻,对近臣说:“我宁愿让周国得到并州,也不要让高延宗得到。”左右说:“理所当然。”
高延宗见士卒,都亲自拉着对方的手,喊对方名字,流涕呜咽,众人争相为他效死;童儿、女子,也登上屋顶,卷起衣袖,投掷砖石以御敌。
十二月十五日,北周主宇文邕抵达晋阳。
十二月十六日,北齐主高纬进入邺城。
北周军包围晋阳,四合如黑云。安德王高延宗命莫多娄敬显、韩骨胡拒守城南,和阿干子、段畅拒守城东,自己率众拒战齐王宇文宪于城北。高延宗身材肥胖,前面看像仰面朝天,后面看像俯伏在地,人们常常笑话他。至此,挥舞大槊往来督战,劲捷若飞,所向无前。
和阿干子、段畅率一千骑兵出城投降北周军。北周主宇文邕攻东门,黄昏时分,入城,纵火焚烧佛寺。高延宗、莫多娄敬显从东门尾追入城,夹击。北周军大乱,争门,相互踩踏填压,堵塞道路,不得前进。北齐人从后面斫刺,死者二千余人。北周主宇文邕左右几乎都死光了,想要自己逃出来,却无路可走。承御上士张寿牵着马头,贺拔伏恩以鞭抽打马屁股,崎岖得出。北齐人奋击,几乎击中宇文邕。城东道路狭窄弯曲,贺拔伏恩及投降北周的皮子信为向导,宇文邕仅仅逃得一命。当时已经四更,高延宗以为宇文邕已经被乱兵所杀,派人在积尸堆中寻找胡须长的,没有找到。北齐人既已取胜,入坊饮酒,全都醉卧不起,高延宗也不能再把他们振作起来。
十二月十七日凌晨,宇文邕还军攻打东门,攻克。高延宗奋战力竭,走到城北,被北周兵擒获。宇文邕下马拉着他的手,高延宗推辞说:“死人之手,怎么敢触碰至尊!”宇文邕说:“两国天子,并不是有什么怨仇,都是为百姓而已。我终究不会害你,不要害怕。”宇文邕命他改穿文官衣帽,对他十分尊重。唐邕等都投降北周。唯独莫多娄敬显奔往邺城,北齐主高纬任命他为司徒。
高延宗初称尊号时,遣使送信给瀛洲刺史、任城王高湝,说:“至尊出奔,宗庙事重,群公劝迫,我权且主持号令。事态平息之后,终究会把大位交还给叔父(高湝是高欢唯一在世的儿子)。”高湝说:“我身为人臣,怎么敢收这种信!”逮捕使者,押送邺城。
【华杉讲透】
领导者对下属不能只有恩没有威
一切都是命运,历史都是偶然,宇文邕如果死在城中,历史就要改写了。
偶然之中,也有必然的道理。宇文邕几次都是见难而退,一看占不到便宜,马上就撤。这一次,他听了宇文宪等人的劝,又有那么多北齐降臣担保,杀了回去,最终攻陷晋阳。
高延宗呢,他的问题出在领导力,对下属只有恩,没有威。他折节下士,大家都愿意为他效死。但是,取胜之后,大家要喝酒,他却没有威严约束将士。四更天喝酒,天没亮敌人就杀回来,这城就没法守了。
北周下诏废除北齐全部法令制度
十二月十八日,北周主宇文邕下诏大赦,废除北齐全部法令制度。收集礼聘文武之士。
当初,北周派伊娄谦出访北齐,实际任务是探听虚实,收集情报。他的参军高遵把实情告诉北齐,北齐人把他拘留在晋阳。北周主宇文邕既攻克晋阳,召见伊娄谦,慰劳他;又逮捕高遵,把他交给伊娄谦,任其报复。伊娄谦叩头,请求赦免高遵,宇文邕说:“卿可聚众唾他的脸,让他知道羞愧。”伊娄谦说:“以高遵之罪,只是唾一下脸,那处罚也太轻了。”宇文邕欣赏他的话,不再追究。伊娄谦待高遵还跟过去一样。
【司马光曰】
赏有功,诛有罪,这是人君的责任。高遵奉使异国,泄露大谋,这是叛臣。周高祖不自行诛戮,把他交给伊娄谦,让他报私仇,这是有失政刑!孔子说:“以德报怨者,何以报德?”从伊娄谦来说,应该辞而不受,把高遵交给有司审判,以正典刑。伊娄谦又请求赦免他,以成就自己的私名,美则美矣,但不符合公义。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司马光引用了《论语》原文:“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有人问孔子:“以德报怨,怎么样呢?”孔子回答说:“以德报怨,那用什么来报德呢?要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以直报怨,什么是“直”?朱熹说,“至公而无私”就是直。张居正说,“不避私嫌而废夫除恶之公典”就是直,意思是不要自己做好人,把公家惩罚恶人的法令废了。
用这来说明宇文邕、伊娄谦君臣这件事,非常恰当,这两人的做派,也是一种“胡作非为”。国家有法令,该怎样就怎样,你们搞什么花样呢?中国价值观讲究一个“义”字,义者,宜也,就是该怎样就怎样,赏当其功,罚当其罪,你不要随便发挥。我们往往一个情绪上来,就快意恩仇,其实都是破坏法制。
23 北齐主高纬下令立重赏以招募战士,但是自己竟不拿出财物。
广宁王高孝珩请求:“命任城王高湝率幽州道兵入土门,声称救援并州,独孤永业率洛州道兵入潼关,声称攻打长安,臣请将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战。敌人听闻南北都有军队,自然逃溃。”又请出宫人珍宝赏赐将士,高纬不悦。
斛律孝卿请高纬亲自出面慰劳将士,为之撰写演讲词,并且说:“最好是慷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高纬既出,站在大家面前,将要下令,却想不起斛律孝卿为他写的演讲词,于是大笑,他的左右近臣也笑。将士们怒道:“他自己尚且如此,我们急什么急!”都无战心。
于是,自大丞相以下,太宰、三师、大司马、大将军、三公等官,北齐主高纬一律增加名额,有的三人,有的四人,不可胜数。
朔州行台仆射高劢率军侍卫太后、太子,从土门道回到邺城。当时,宦官仪同三司苟子溢犹恃宠纵暴,民间养的鸡和猪,他都放纵猎鹰、猎犬搏噬猎取。高劢逮捕苟子溢,游街示众,将要斩首;胡太后营救,得以免死。有人对高劢说:“苟子溢之徒,一句话就能造成大祸,你就不怕后患吗?”高劢挽起衣袖说:“如今西寇已占据并州,达官贵人率皆叛变,正是因为此辈浊乱朝廷。如果今天斩了他,明日受诛,也无所恨!”
高劢,是高岳之子。十二月二十日,北齐胡太后返回邺城。
十二月二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拿出北齐宫中珍宝服玩及宫女二千人,班赐将士,加立功者官爵各有等差。宇文邕问高延宗以攻取邺城之策,高延宗推辞说:“这不是亡国之臣该说的。”宇文邕强迫问他,才说:“如果任城王高湝守城,臣不能知。如果高纬自己守,陛下兵不血刃就可进城。”
北周军向邺城进发,北齐主高纬禅位于太子
北齐主高纬引诸贵臣入朱雀门,赐给酒食,问以抵御北周之策,每个人意见都不一样,高纬不知所从。当时人情恟惧,都无斗心,朝士出城降敌,昼夜相继。高劢说:“如今叛国投敌的,多是贵人,至于普通士兵,还未离心。请将五品以上官员家属,全部集中在三台(高洋所建金凤台、圣应台、崇光台),以胁迫他们作战,如果不能取胜,则焚烧三台。他们因顾惜妻子,必当死战。况且王师频频败北,贼军轻视我们,如今背城一战,必定能击破敌人。”高纬没有采纳他的建议。
望气的人说,当有变动,要换天子。高纬引尚书令高元海等人意见,依天统年间事例(高湛禅让给儿子),禅位于皇太子。
【华杉讲透】
北齐第一个叛国的,不是王公贵族,而是北齐主高纬自己。他如果不是皇帝,他的罪早够斩首一百次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有很多次自救的机会,但是他全放弃了。高纬就是一个典型的窝囊废,而且是窝囊之最,他无法拿出一分钱,无法出一分力,无法做出任何积极的行动,他的最大行动,就是禅位给儿子——放弃自己的责任。
世间就有这种人,他居于领导地位,把持着一切权力和财富,但是他什么也不干,死到临头也不能奋起行动,他最后的勇气,就是彻底放弃自己的责任。而实际上的权力和财富,他还是把持着,但是你已经没有理由找他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