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街上的红茶馆是家不起眼的小店,正对着海洋大学的后门。寒假还没结束,学生尚未返校,这条被梧桐树遮蔽了天日的小街处在一种罕有的静谧里,红茶馆中幽暗清寂,乳白色香薰蜡烛发出如豆的光。
环境的幽静美好,让等待并不难熬,安晴甚至希望她等的人迟一点再来,但这种可能性不大。星经常迟到,但从未超过半个小时。
果然,星很快就坐到了对面的椅子上。他还是老样子,手插在口袋里,背有些微微佝偻,蓬乱的头发盖住了额头,像是刚刚从被子里爬出来。他
脸上架着一副墨镜,像在两人中间隔了一堵墙,令安晴感到有些不快。
“最近怎么样?”安晴问。
“还行。”星摸着心脏的位置,示意那里情况良好。
“要正常吃药。”安晴的口气有些严厉。心脏移植后需要终身服用免疫抑制剂,绝对不能马虎大意,“还有,要少盐少油,香烟一口都不能抽。”
“好啦好啦,你真的很啰唆。”星回答,环顾四周又问,“为什么要约在这里见面?”
“我喜欢。”安晴的目光越过星的肩膀,看向马路对面海洋大学的后门。
什么时候也能开一家这样的小馆呢?她没有上过大学,这是她弥补遗憾的唯一方式,当然,也可以像星希望的那样,开一家书店。
什么时候可以安顿下来,不需要为了生存下去而耗尽心机?
“这一个月,你去哪儿了?”星打断了她的思绪。
“随便逛了逛,就和以前一样啊。”安晴咳嗽了一声,迅速绕过这个话题,“你有没有发现我换了发型?”
星往后一靠,拉远了距离观察她。
她确实换了发型,剪去了刘海,中分的披肩发做了卷曲处理;唇上朱砂色的口红,衬得脸色更加白皙,脸颊微陷,给人疏冷的观感。暗红色长裙外面套了件墨绿色的风衣,色彩搭配大胆了些,却被她驾驭出一种异样的冷艳。
“有些复古,不太符合如今的潮流。”星伸出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滑动,“不管怎样,你都是世界上最好看的。”
“真会说话。”安晴的手往后挪了挪,躲过了他指尖的萦绕。
“我们走吧。”星说。
“去哪里?”安晴看了看时间,“现在太早了,天还没黑呢。不是说不能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吗?”
“我是说,离开这里,离开仙踪。”
“为什么?”安晴脸色有些不自然,“我才刚刚回来。”
“不是说好了,等该做的都做完了,我们就一起离开吗?”星说,“只要离开这里,随便你想去哪儿。”
“我不想去哪儿,我不想走。”安晴嗓子喑哑,态度却很坚决。
星的目光被墨镜挡住,但那种失落的气息还是溢了出来,“我们总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我们约好了的,等看好了我的心脏,就一辈子都在一起。”
“也许我会走,但不是现在。”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一年之后吧。”安晴很利落地回答,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
她说要用一年时间好好感受一下这座海滨城市,毕竟从年幼时就对那一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充满了神往。
“那好。”星不再勉强她,“我得走,立刻,马上。”
“你到底怎么了?”安晴伸手去摸他的脸;星猜中了她的心思,把脑袋躲向一旁,不让她碰他的墨镜。
两个人隔着桌子僵持片刻,终究还是以安晴的胜利而告终,她说:“不要躲着我,你会后悔的。”
安晴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忽然星乖乖地把脸凑过去,让她摘下他的墨镜。墨镜后是一双红肿的眼睛。
“怎么回事?”安晴吓了一跳。
“可能是风吹的。”星把墨镜重新戴上,摇着头说,“我真是受够这里的海风了。”
“也许换个环境就好了。”安晴摸着他的手背安抚道,“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可是我会想你的。”星的口吻像个充满依恋的孩子。
“耐心一些,一年之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安晴笑意未散,眉头又多了一抹凝重,“不过这一年,如果不是有万不得已的情况,我们最好还是避免联系。”
“我同意。”星的声音中饱含柔情,“但是你要让我知道你在哪儿。”
“你知道该怎么找到我。”安晴微笑,“除非你不想找我。”
“我当然知道怎么能找到你,除非你不想被我找到。”星针锋相对。
就在这时,门口射入一道光,一个男人推门而入,似乎尚未适应屋子里的幽暗,路过安晴身边的时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是你!”
“是啊,真巧。”安晴站起来,手在膝盖上擦了擦,“没想到会在这
里遇到你。”
“刚刚去海洋大学里打了会儿网球,来补充一点糖分。”男人笑着解释。
他的身材颀长而壮硕,胸肌发达,一看就是勤于身材管理,只是眼角几道深邃而稀疏的鱼尾纹泄露了年纪。他用搭在肩膀上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对柜台后面的服务生喊:“一杯冰红茶,另外,这一桌算我的。”
“好的,柏先生。”服务生比画了OK的手势。
安晴想要制止,却来不及了,只好红着脸说:“谢谢你。”
“应该的。”男人的目光往下,“你的腿怎么样了?”
“没事的,已经好了。”安晴又把星介绍给他,“这是我男朋友。”
星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伸出手打招呼:“你好,我叫庄生。”
安晴的脸上也闪过一抹讶异,应该是没想到他会报出这个名字,她虽然知道这是他身份证上的真实名姓,却还是习惯他自称为星。
男人握了握他的手:“你好,我叫柏安平,松柏的柏。”然后去柜台取了装在袋子里的冰红茶,离开的时候朝他们挥了挥手,就出门上了停在路边的车,随着马达的轰鸣,驶离了白马街。
安晴问星:“为什么要告诉他你叫庄生?”
“如果我不告诉他我叫庄生,他大概就不会告诉我他叫柏安平。这叫等价交换。”星朝桌子底下看过去,“你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安晴脸色坦然。就在她回来的第二天,抄近路经过一家商城的地下停车场时,被那位柏先生倒车撞了一下,当时他要送她去医院,却被她拒绝了,“只是皮外伤,抹抹药膏就好了,也怪我自己,走路的时候还戴着耳机听音乐。”
安晴回答得很详细,让星想问些什么也无从问起。
“怎么会说起我是你男朋友?”
“难道不是吗?”安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漏嘴了,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星没有回答,而是往后靠去,双臂环扣在胸前,“你的这位新朋友,一定喜欢飙夜车。”
“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车看起来是老款的奥迪A6L,却比同款车高一点,轮毂更大更
宽,显然不是原装的,不过颜色还是普普通通的银白,不了解的很难看出来,这意味着他对于速度有种偏好,却不想让别人知道。”
安晴用吸管喝着茶,垂下来的刘海挡住了低垂的脸,声音中有一丝遗憾:“星,如果你好好做一些事情,一定会取得了不起的成就。”
“我这种人,能活着就是幸运。”星的表情也被墨镜遮挡,宛若无悲无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