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兵交的消息不胫而走,国内国外都迅速地掁道了这一寧件。其中,外囯的一家报纸以《小偷式的袭击》为标题,详细刊载了这一事件经过,并说这是中国抗战胜利后的第一枪。
坐镇重庆、遥控杜聿明的蒋介石见龙云不肯降服來渝,深恐拖延,久另生事端。与此同时,他正和中共代表毛泽东、周恩来等人进行和平谈判,生怕因龙云之事舆论大哗、民心浮动,影响他在国共和谈中的形象。一句话,只要龙云一日不归颐来渝,他一日就不得安宁。经过昼夜的深思,他决定放弃使用武力压服的办法,改用委派安抚大臣劝降的手段使龙云就范。就这样,陆军总司令何应钦又衔命登程,飞往昆明了。
再说龙云父子困守在五华山上,由于不知道发出的“戡乱”电报全部落在杜聿明的手里,所以仍然希冀听到云南各地“勤王”之师的枪声。因而,他父子二人不惧怕兵临山下的危厄,也不埋睬蒋介石的命令,尽其全力组织抵抗。龙云命令卫队营营长朱希贤率三个尚可算完整的连队,分別守住大营门、西后门和东后门,绝不让钍聿明的新五军攻进五华山。朱希贤奉命挖了蔽兵壕。没有地雷,就把十个手榴弹捆在一起,拉出引线后再接上-根绳子,埋在地下权充地雷。弹药很少,只有节约使用。但随肴时间的流逝,战局的变化,五华山终于处于缺人少弹,寡援无助的困境之中了!
白打十月三日的枪声一起,通过各神途径上五华山而见龙云的人士络绎不绝。先是张冲军长,他听到枪声便“冒着危险,从贞河莅一家老订姓的屋顶上爬过去。”看望身陷重围的老长官龙云,在五华山保卫战中,他“亲自给龙云的卫士们装弹央.播挥战斗,被龙云称之为有血性的“男子汉大丈夫”。继之是蒋介石的代理人李宗黄。龙云对这位代理自己出任省府主席的角色十分反感,拒之劝降下山。
李宗黄等人下五华山不久,卫队营营长朱希@又引一従土?千心计的政客走进省府官邸。他就是昆明市长裴存藩。
裴存藩,云南昭通人,和龙云、卢汉是同乡,幼年时小名“二狗”,后来大家在背后都以“裴二狗”呼之。他是黄埔军校四期单业生,一直在蒋介石的嫡系之下千事。蒋介石叛变革命以后,他被派来云南省担任国民党云南省党部委员。在清党期间,他是肃反委员会的主任委员,一切逮捕和杀害屮共云南省的党员,破坧中共的地下组织,都是他干的,双手沾满了革命志士的鲜血。以后在云南,以昭通人的关系,在龙云面前说他自己是蒋的亲信。龙云为利用他搞好和蒋的关系,让他在云南做官,挣到中将军衔,发了横财,生活豪奢。在蒋介石面前,他又吹嘘自己是龙云的亲信,蒋又利用他做龙云的“坐探”。遂成了康泽手下的一员干将。十月三日的枪声打响不久,他接到了重庆毛人凤的密电,随龙云来偷赴任,有要职委任。因此,他“昼夜不睡”,奔波干杜聿明和龙云之间,妄图随龙云出任军事参议院院长之机而飞黄腾达。
裴存藩为了动摇龙云坚守五华山,等待“勤王”之师的傖心,郑童告之昆明的通讯设施全被杜聿明的部队看管,龙云发出的一切“散乱”电报以及要卢汉火速回师的密电,全部落在杜聿明的手里。最后,他哀而动听地说:
“老主席,听我一句话吧。坚守五华山是没有意义的,还是胃尽快下个决心,想个体面地下山办法吧!”
龙云听后久久不语,暗自思忖着未来的酧途&当他想到自己不得不就范下山以后,无比悲愤地仰天长叹,后悔当初没听共产党人的劝告。由于龙云憨厚的个性所致,他认为卢汉只要获悉昆明兵变的消息,依然会回师救驾。因此他刚刚动摇的心又坚定起来:继续坚守待援。他側身一看,不知何时张秘书站在了他的身旁。’他感情复杂地说:
“你来了,请坐吧。”
张秘书踉随龙云多年了,但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位云南王如此的懊恼、侮恨。在这没齿难忘的时刻,张秘书只有婉言请老主席忘却过去,正视现实,面对未来。龙云愧悔交集、无比愤懑地对张秘书说了下面这番话:
“蒋介石这个独夫民贼,他只要浊裁,不要民主。抗日期间,我们云南军民前线抗日,后方支援。台儿茁大战,有多少滇军官兵壮烈栖牲。昆明是民主保垒,抗战刚剐胜利,蒋介石就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改组云南省政府,企图以武力夺取云南。他以为这样做就可以征服云南,其实他在云南事变中完全丧失了信用,他就是把云南人民斩尽杀绝人民也不会拥护他。他所演的这慕丑剧,貽笑国人,可恨又可笑。”
正当龙云向张秘书发泄满腹愤怒的时候,电话铃响了。大家听后…忧,二公子龙绳祖大步走到近前,拿起话筒,怒气满面、声音嘶哑地问造:
“喂?你是谁啊?”
“我是陆军总司令何应钦,现在昆明机场,请龙云主任接电。”
龙鳅祖年轻气盛,又正掼火头上,他真想大骂何应钦一通,然后再把话筒摔在桌子上。正当龙绳袓气得浑穿发抖,暗自思忖骂人话时,话简里又传出了何应钦的声音。
“喂、喂……你是谁啊?……请转告龙主任,我居奉蒋总司令的命令来昆明的,务必请他来接电话。”
龙绳袓一听到“蒋总司令”便气得咬乐切齿;再一听何应钦说话的语气,俨然是以髙悬上方宝剑,授命全权的钦差大臣身分仗势压人,更觉得无法忍受。他当即把话筒从耳边移开。正当他打算用力摔掉话筒之际,龙云站起身来,严肃地询问道!!绳袓,是谁打来的电话啊?”
虼绳祖闻声住手,声音颤抖地说:
“是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从机场打来的。”
龙云听说是何应钦由机场打来的电话,立刻就想起了几天前何应钦飞往河内视察一事,耶时,他装得若无其事,与我共同庆祝抗战的胜利&现在看来,他此行的茛实目的是为了帮助蒋介石吃掉我龙云。从政多年的龙云,自然会联想到卢汉按兵不动的原因。那也一定是这位何总司令的功绩!想到这儿,龙云十分感慨地说
“政治家的谈笑,往往藏有最卑鄙、最无耻的杀饥……”
这时,何应钦又在电话中发怒般的叫喊,催促龙云前来讲话。龙绳袓有气无力地放下话筒。望着父亲那无比痛苦、悲愤的表倩,他的心里惑到一阵酸楚,小声问道!“父亲,您不接电话?”
龙云从悲苦的沉思中醒来,气得全身哆嗦,他;声音颤枓地
“绳祀,他为何从!机场打来电话?他是代表谁和我讲话?”“他说,他是由河内飞来的,自称是奉了蒋介石的命令请您听电话的。”
龙云听说何应钦是奉了葙介石的命令飞乘的,肺都快气炸了,禁不住地暗自骂道你们串通一气,不仅干下了贻笑国人的恨事,而且还要以胜利者的姿态迫我就范,真是欺人太甚了!他怒目大睁,下意识地举起了右手,奋力向下一挥,象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大吼一声:
“不接!”
龙绳祖听罢喜出望外,正欲对着话筒大声说上一句“不接!”随目!!啪的一声挂上电话的时候,突然又传来一声“等一等!”他循声辑去,只见父亲压着满腔的怒火,大步走到了眼前,他有些愕然地把话筒递给了父亲。
龙云紧紧地握住话筒,许久没有说出一句话来。他的手渐渐地顫抖了,他那年迈的象体也微微地颤抖了,直到话筒中再次传出何应钦的呼叫声,他才枓瑟着声音说:
“我是龙云,有话请讲吧!”
“志舟兄,委员长的意思是请你就任新职,做军事参议院院长。你抗战八年辛苦了,应该休息啦。”
龙云听罢顿时无名大火猝发,他异常气愤地答道:
“你不消说这些话了,何敬之,请你问蒋介石,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活的不行,死的倒可以!”“志舟兄,你……”
“不必再说了,这就是我的回答。”龙云啪的一声挂死了电话。
龙绳袓一看父亲那抖颏不已的身体,急忙走过去,把父亲搀扶到沙发上坐下。接着他又挥拳击空,大声地骂起了蒋介石和何应钦。
张秘书望着气得变了脸色的龙氏父子,十分和婉地劝他们息怒,井提醒他们现在已经到了冷静考虑较为体面的解决办法的时候了。龙云自出任云南省士:席以来,从未遘受过如此侮辱,因而一听这话就又发起火来,他大声反驳道:
“事已至此,还有何体面可言?难道我还要向杜聿明这小子求饶不成?”
张秘书并没有被龙云的震怒吓住,她十分冷静地说出了自已的垒部见解。首先,她分析了双方的军事实力,认为坚守五华山并非上策!其次,她进一步说明,社聿明对五华山采用围而不取、攻而不伤的作战方式并非是兵力不及.而是蒋介石的一种政治策略,然而,这时的龙云无论如何也听不进这种话。他突然打断张秘书的话,骞地抡起拳头砸在桌子七,以不容置疑的口气说:
“好啦,谁都不要再说了。天黑以后,我决定率部突围!”“突围,龙绳袓和张秘书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并以惊冴的!目光,一齐盯住了龙云。
“对!我考虑许久了/龙云就象昔日发布作战命令那样,神态严肃地说,“我利用人和、地利这些条件率部突围到滇南,调回在越南负责对日受降的滇军,和杜聿明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决以死战。”
“不行!如此突围太危险了……”龙绳祖当即表示反对。
“岂止是危险!”张秘书表情严肃,但却十分动情地说,“老主席,容我直言,这样的突围,简直就是冒险!”
“冒险?战争本身就带有极大的冒险性,龙云虽说还坚持突围的方粜,但说话的口气却软了下来,“你们想想看,若想置于死地而后生,不冒点险还行?”
张秘书纵论全局,认为龙云做这样的冒险既不值得也不会有好结果,它只能授给葙介石除掉异己、用武力统一云南的把柄。再加上龙绳祖等人在一旁帮腔,龙云只好放弃突围求生的方案,遂又哀叹地坐了下来。大厅内是那样的安静,三个人似乎都在苦苦思索着了此兵变的良策。少时,龙云抬起头,望着张秘书那严唆的面孔,无可奈何地问:
“依你之见,什么才是体面的解决办法?”
张秘'书镇定地指出,大势已去,他只有接受蒋介石的命令,飞往重庆赴任。龙云听罢就象是条件反射似的站了起来,大声地反对着。张秘书不慌不忙地说:
“老主席,您是知道的,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也不是帮着我们的敌人来对您进行游说。我们中国有句俗话!说得好,大丈夫能伸能屈。昔日,孙膑如不委屈求存,恐怕早就死于庞涓之手;蔡松坡将军如不在京城虚与委蛇,又怎能演出讨袁护国之役。”
随着张秘书的侃侃而谈,龙云那犹如火山煬发似的心情湖渐池平静下来,他折服于张秘书精辟的见解和分析,不时地点着头。此外,他也感到,空守五华山不会有好结果。假如蒋介石!天下之大不韪下令攻击五华山,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但是,他的自尊心使他认为,这样了结昆明兵变,有失于自己的身分,也有负于云南父老乡亲的期望,因此,他又微微地摇了摇头,无力地表示否定
这时,卫队营营长朱希贤引一位军人走到面前,惊喜万分地说:
“老主席,卢汉司令的秘书杨茂实到了!”渴望卢汉挥戈北指的龙云愁颜顿逝,他主动地走上前去,紧紧握住杨茂实的双手,喜不自禁地说:
“辛苦了!你是怎么进来的?”
“报告老主席,我是由五华山后营门越墙进来的,杨茂实说罢取出一信,这是卢司令写给您的亲笔信,请收阅。”
龙云怀着极大的热忱和希望拆阅了卢汉的亲笔信,但这封迟到的来信却犹如春季的严霜,寒透了龙云的心!他双手捧着信痴然不语,呆呆地眺望着远方……
“父亲,来信说了些什么。”
龙绳祖焦急的问话.又把龙云从真空中唤回。他哀伤地哎了口气,无力地说:
“卢汉他……不回师昆明了。”
“为什么?”龙绳袓发疯似地大声质问。
“他说:继续抵抗无益,徒遭无谓栖牲,促我赴渝就任新。”
“真是知人知面难知心啊!”龙绳祖悲愤地低下了头。
张秘书深得龙云的宠信,她不仅有审时度势的能力,而且还非常了解龙云的心理活动。她针对龙云此时此刻的矛盾心埋,对症下药地指出:
“老主席,您接受蒋介石的命令是一回事,您如何才能体面地去重庆赴任,则是另外一回事/
“依你之见,我如何去重庆赴任,才算得上是体面哫龙云急忙问道。
“一、必须保证老主席的绝对安全;二、蒋介石必须亲自下令,派一名髙綠政府官员来昆明,代表他陪同老主席同机飞往重庆/
龙云反复思之,认为这是一个既安全又体面的解决办法,便默默地点了点头。这时,他脑子里闪现出宋子文的形象。他喑自思忖,来昆明迎接自己的政府官员应该是这位行政院院长。再说,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一下飞机就碰了一鼻子灰,当场骂了一句龙云是一个不明大义的混蛋!”便尷尬地留在昆明,用电话向蒋介石报。
如坐针毡的蒋介石听罢异常生气。他强接下心头之火。经反复考虑,他又决定狼出龙云的好友一一中国银行昆明分行的行长王振芳前去劝驾。毕竟是私人好友啊!龙云同意壬振芳上五华山会商。龙云陈述了自己对事变的态度后,又郑重地提出:“必须是行政院院长宋子文亲自来昆明,保证我的安全,我才夫重庆。”王振芳当天飞回重庆复命。蒋介石听后万分欢喜,心想只要解除云南王兵权就行,便依了龙云所求,十月五日,行政院院长宋子文果然自渝飞抵昆明,迎接龙云赴淪上任。
在这期间,龙云的亲信将领张冲曾经建议龙云;在和宋子文同机飞往重庆途中,于空中强迫驾驶员飞往越南,会同卢汉举兵回滇。二公子龙绳袓认为这样做太冒险,弄不好会前功尽弃,于事无扑,因此只好作罢。龙云在五华山接待了宋子文,井和他举行会谈,决定次日即执行蒋介石命令,同机飞往重庆。
十月六日下午,龙云驱车驶往飞机场。爱女龙国璧一直在为父亲的安危担忧。当她想到父亲很可能步张学良将军的后尘,终生成为蒋介石的阶下囚时,又忍不住地哭了。为了不使女儿过分伤心,龙云含悲忍恨,强打着笑脸说;
“国璧,一定要坚强些!不要为了我的事分心,要好好读书。别忘了中学毕业后,爸爸还要送你去美国留学呢!”
龙国璧再也控制不住了,哽咽地叫了一声“爸爸。”便扑到龙云的怀抱里失声痛哭起来。
龙云抚摸着女儿因痛苦而颜枓的身体,悲切的泪水几乎夺眶而出。但自制力又使他强咽下眼?不让感情无节制地过分疣露。他不愿看到女儿痛哭的惨景,有意把关扭向一边,想透过车窗再多看昆明几眼。令他惊疑的是,尽管,汽车经过的大街闹市戒备森严,可市民们述是从窗口或门口向外观望。他看见,不少老人望着驶去的汽车挥泪惜别。他禁不住摇下车窗的坡璃,想伸出双手和家乡的父老亲人告别。突然,街道旁传来了激动的喊声,老主席没有被乱枪乱炮打死……”刹时间,他的眼泪稃也无法抑制了,竟如泉涌一般,滚滚地向下流淌。
龙云驱车驶进他熟悉的机场,严肃而义单调的军乐声强烈地剌激着他的耳神经。这不是欢迎他凯旋的颂歌,而是送他进人樊笼的哀古!他走下轿车,早已等候在此的杜聿明将军走上前来,十分客气地说了一句,对不起,龙脘长,龙云此刻心中的愁苦是难以言喻的,但他仍以政治家的气度答道:
“你是奉命行事,不怪你。”
他用眼扫了一下仪仗队,随印和送行的亲友一一'握手惜别,然后在宋子文、何应钦等人的陪同下登上飞机。他隔窗望着春城的一切,从未象今天这样不恧离去,此情此景,他真有万端感慨,但又有苦难言。剎时,他的视线模糊了,美丽的春城仿佛化作了无数送行的面庞,面那纷乱嘈杂的人声、马达声则汇成一个音响,成为一句苍凉悲壮的话语。
老主席离去,老主席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