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春天,蒋介石宣布还都南京,军政各界的大小官员全都陷人搬迁之中,陪都重庆的飞机场、码头、火车坫……都呈现出一片混乱。

龙云在重庆被软禁了将近半年。他看着这些争相回窝的鸟,自然又联想起自己苦心构筑的巢六~昆明。他真想飞身跳到五百里漬地中奋臂击水,游个痛快泳,然后再登上西山龙门,对着美丽的山永、可爱的人民大呼三声,我回来了……”

但是,蒋介石绝不会答应龙云这一要求,远在,禁张学良将军的时候,他就曾在私下说过,关进笼子的老虎,是不能放回深山老林中去的。”龙云就象是一条沉落沙滩的龙,只好忍气吞声,于五月二十一日搭乘长江中的轮船,离开山城驶向南京。

蒋介石以照顾龙院长的生活为名,安排龙云住在中臾路一百五十六号。此地原是国民党卫生署长刘瑞恒的私人宅第,沦陷期间一度成为侵华日酋閃村宁茨的住所。为使主宰昆明多乍的龙云在南京这座火炉中生活安适,不至干思恋故弭,怀抱二心,宋子文专门请来了一名美国技师在房子内安装了冷气设

蒋介石在政治上对龙云更是倍加“关心”。正如龙云审后文写的那样在南京,我住宅周围旱已密探四布。如左恻邻居张继的住宅内,就有特务一个组.与我的住宅仅是一墙之隔。斜对门丁惟汾的住宅楼上,也有特务一组。从这两处看我的院内动睁,了如指掌。最“害的是特务们在中央路旁的空地上,正对我的住宅大门,修了三间临財房子,周围用竹、苇编成,表面做为卖冷饮的.鹿!女拥照料,恃务隐蔽!在屋内窥视,我家来往人等,他们都一目丫然,至千龙公馆内的大小办事人员,全都是裝存游尜命挑选的,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军统特务。龙云若想逃离此地,真是比登天还难!

龙云刚刚在南京这座樊笼住下,蒋介石便四相毕露,挺而走险,撕毁了亲手签订的国共停战协定,以三十万人的兵力围攻中原人民解放军。龙云对此愤慨不已,然而手无兵扠,也只能仰天长叹。

一天上午,龙云用完早点,坐在沙发上,刚刚想让张秘书给自己读《新华日报》,卫队营营长朱希贤拿着一卷邮寄来的印刷品走进客厅,兴奋地说:

“老主席,大公子绳武从香港给你捎来了一卷报纸,说是有重要消息/

龙云接过报纸小心地拆开,但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字迹,复又递给朱希贤:

“我的视力不好,还是由你读给我听。”

朱希贤双手接过报纸,小心地展开一看,原来是一份香港出的《正报。头版头条大字标题赫然入目:《一八四潘师长谈云南军一段痛史他惊得一怔,情不由己地念出声来。他出于一祌特殊心理的支配,有意中断了念报,悄然抬头一看,令他惊诧不已的是龙云的表情是那样的坦然,不为所动。他以为龙云年辺耳背,没有听清他读的内容,乂葙意大声地说!

“老主席!一八四师师长潘朔端在关外海城率部起义了!”龙云依然是那样的平静,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消息您知道了!”

龙云再次点了点头。他那微笑的表情似乎是说,我时时都在关心滇军的命运,能不知道吗?”

亊情的原委是这样的:

滇军违拗龙云的心愿,迫不得已离开了故土,分两路向东北开进。六十军自胶东登船,越过渤海在辽东半岛登陆,成为杜聿明手下的杂牌部队。杜聿明根据蒋介石的指示,立即将六十军的建制打散。六十军军长曾泽生的指挥权,实际不复存在。社聿明这样做,表示对滇军不信任,是歧视也是敌视,再加上异乡寒冷气候的艰难困苦,使得滇军官兵心理上失去了平衡。事后,上海出版的新闻天地曾做了如下的评述:

云南是山地的个性,倔强而孤傲。有两件事在心理上直接刺伤了云南人心,尤其是军人。第一件是卅年(一九四五)十月三曰解决龙云之政权,第二件是自越南将滨军调赴东此,前者来说,在云南是个大家族的观念,尤其是军队,当他们觉得他们的家长受欺负的时候,他们对于感情的观念是重于是非和其他的。至于后者,滇军在越南的接收,是以骄傲、杈威的心情饱受恭维和尊崇,越南之后被调赴东北,接受解决云南的杜聿明指挥,在装备和服装上,又赶不上美式装备的新一军、新七军,加以向来没有零下若干度的!

寒带战争经验,无论从心理上和体力上,都十二分的不痛快!

杜聿明所部攻占四平后,又先后占领公主岭!苌春、吉林等城镇。他为巩固所占城市的交通干线,不得不分兵守备。这就给东北眹军乘敌主力在中苌路作战的时机,对孤立、虚弱之敌主动出击。在第四纵队连克鞍山、营口,并歼灭六十军一八四师两个团的兵力的形势下,潘朔端率师直和另外一个团在海城起义。

龙云于当日深夜,在偷听中共电台的广播中已获知潘朔端率部起义,他激动得彻夜难眹。

今天上午,他微眯着双眼,怀着一种异样的情感听朱希贤念这这文章。尤其他听到潘朔端坦诚指出现在龙主席和东北军张良将军一样没有自由,直到现在我们没有接到他的一封信”的时候,他那早已昏花的老眼再次溢满了感惜的泪花……

叮叮……

突然响起了急促的电话铃声。龙云取出手帕,轻轻地揩拭了泪水,起身走到桌前,拿起话机,客气地说!

“喂,我是龙云,你是哪一位啊?”

“龙院长,我是吴鼎昌。委员长有要事相商,烦您来一趟,好码?”

“好!我这就去。”

龙云放下话机,不无讥讽地笑了笑,旋即令人换装、备车,直驶总裁官邸去面见蒋介石丁。

潘朔端率部起义的消息,不啻为晴天霹雷,彻底粉碎了蒋介石假惜解放军之手消灭滇军的美梦!尤其蒋介石听说一八四师!起义滇军的口号一“不报十月三日之仇,就不是娘养的”以后,这无名的怒火又想发在龙云身上!他毕竟是一位历经过大胜或大败的统帅了,很快又熄灭了这骤起的怒火,因为在他的心目中不过是一师之众,没有什么了不起的。然而出他所料的是,潘朔端率部起义在云南滇军中的影响,至深且鉅。@声,滇军一八二师团长张余昌战败被俘,暂二十一师团长徐济“亡“人心惶惶,士气低沉,一些高级军宫则藉机请假回云南,想苟全身家性命”于乱世。蒋介石担心发生多米诺骨牌之影响,转而又想到宣慰之策略,妄图稳住东北的滇军,为之卖命,消灭在和中共部队交战的火线上。今天,蒋介石一走进官邸,就有意地问吴鼎昌:

“文官长,你肴潘朔端在海城率部反叛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我以为一半归功于龙云平素取下之成就,一半是杜聿明将军举措失误/

“请你直言相告,光亭举措失误表现在哪些方面呢?”

吴鼎昌打量了一下蒋介石那不悦的表情,知道杜聿明举措失误的根子就是蒋介石。他稍事沉吟,聪明地说:

“一,他违背了委贸长对地方部队恩威并举、以恩为主的基本方针,片面地采取了从速消灭地方军队的策略!二,杜聿明因发动十月昆明事件,和滇军官兵积怨太深。结果,就必然演出离异反坂之事。”

蒋介石听后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仍保住了作为领袖的面子,因此似表赞同地点了点头,他呷了一专用的白开水,进而又问:

“你看我们应当采取哪些防范揹施呢?”

“我以为应当对滇军采取攻心战术。换句话说:稳住在东北的湞笮之心。”

“好,你我所见略同,蒋介石有意停顿片刻,借机扫了吴鼎昌一眼文官长,请给龙院长挂电话,请他立即赶到这儿來,共同商议安抚滇军窜宜。”

“委员长,此法不妥和”吴鼎吕急忙反对。

“这我清楚!”蒋介石示恋吴鼎昌住口,冷漠地笑了笑,“他不会做我的宣慰使的。可我借此确能看出他龙某人有多大一颗反心。”

蒋介心优虬奋加地迎进了龙云.一&分主宾落座之后,蒋介石又砹得格外沉重地说:

“龙院长,听说了吧?你的老部下潘朔端在海城反叛投共了

对此,龙云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地说:

“迄今为止,我才笫一次听委员长说起此事。但不知委员长告之此事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嘛,应当说是明确的,蒋介石故意装做很随便的样子潘朔端是你的老部属,究竟是什么因素促使他反叛投共的哫?”

“我无法四答这一问题。”龙云听后火气顿生,当即断然地窬道。

“为什么呢!”

“古人云:士别三日,应钿目相待。潘朔端和我一别就是举年之久,我怎么会知造他反叛投丼的原因呢?”龙云看了看蒋介石埤然拉長的脸,心屮顿感舒服了许多。接着,他有剌激地说,“古话说得好,欲知故乡事,须问故乡人嘛,委员长给杜聿明发封吧,一问便知。”

对此,蒋介心并米生气,相反却露出了不无蔑视的笑容。他十分坦然地说:

“龙院长,光亭已经发来电报了。他说,潘朔端率部反叛,盖源于龙院长昔日的教诲。”

“一派胡言!”龙云拍案而起,“这是借栽赃他人,推卸罪责的无耻之手段!”

“我看不能这样说吧,”蒋介石依然是乎静如水,却暗中火上浇油地说,“潘朔端反叛投共,龙院长虽无直接之责任,坷也有难以推诿的渊源吧?”

“为什么?”龙云怒问。

“因为潘朔端是你的部下啊!”

“林彪还是委员长的学生呢!”“啊?!一”

“我能因此而责难委员长有难以推诿的渊源吗?”

“这就无需我再说呰什么了吧?如果委员长没有其它的亊情,我告辞了!”龙云看了看表情失常的蒋介石倏然转身,昂首挺胸,迈若军人的歩伐走去了。

蒋介石望着得胜而归的龙云的背影,差一点骂出“娘希屁”的粗话来。但他很快又恢复了理智,严厉地命令。

“文宫长!立即给卢汉发报,请他即刻率部出关,代我前去安抚滇军。”

“是!”

“另外,通知毛人凤,一定要设法找到除掉龙云的惜口,蒋介石说罢取出一方手帕,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我决定明天去庐山避蜃,一应大小之事都要用电文请示。”

正当蒋介石躲在庐山策划全面发动内战的时候,李公朴、闻一多先生在昆明祓暗杀,旋即,一场声势:浩大的反独裁、争民主的群众运动席卷了大江南北!

李闻事件突然在昆明发生,打乱了蒋介石的整体部署。他从庐山打长途电话到南京责问毛人凤,令他惊诧不已的是这位特务头子竟然一无所知。他立即改派新上任的全国警察署署长唐纵赴昆明,会同沈醉等人将计就计,借此陷害中共。但出蒋介右所料的是,云南警备总司令霍揆彰却发来急电:剌杀李、闻、血案,为龙云、卢议所为。蒋介石听后疑惑不解。但为了借此除异己,消灭地方势力,遂电令杜孝明,命出关宣抚滇军的卢议速上庐山议事!

卢汉出关宣慰滇军的尤、情是十分不好的!远在他就任云南省主席之日,关麟征和李宗黄合谋制造了屠杀昆明人民的“一二,一”惨案。他借用云南人民反蒋的情绪,通过张群等人的关系,迫使蒋介石免去关麟征的职务。陈诚:的嫡系部属霍揆彰接任云南警备司令以后,处处和他为难,大有取他而代之的苗头。他奉命出关的唯一担心,就是怕霍揆彰利用他不在毘明之机,制造事端,讨好蒋介石,把云南省主席的乌纱帽抢了去!

卢汉的担心果真变成了现实。李、闻惨案发生的当日,他就:收到了留居昆魂的部属的密报:霍沒彰公开声称凶手是龙云盼三公子龙绳曾和龙云的副官杨立德。龙绳曾闻讯逃回故乡昭通避睢,杨立德锒铛入狱。就在他准备动身上斿山面见蒋介石之夜,他又收到部属发来的密电;霍揆彰严刑逼供,迫使杨立德承认他是受龙云、卢汉指使,刺杀了李、闻二人。同时,昆明传出了卢汉提出辞职,霍揆彰上五华山履新的谣传。对此,卢汉忧心忡忡地自问:

“蒋某人在庐山将导演一出什么戏剧呢?”

卢汉登上庐山,直奔委员长的行营官邸,诚惶诚恐地面见骤介石!

“委员苌,卢汉前来听训。”

“云南发生了李公朴、闻一多被刺杀的粜件,你知遒了吗'蒋介石表情严峻地问。

“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些消息,诤情不太清楚。”卢汉为自己设好了防线。

“杨立德是主使犯,他们已将他逮捕,准备法办,你的看法怎祥?”蒋介石铁青着脸问。

卢汉完全明白了蒋介石召见自己的用意:借杨立德制造搞垮龙云的借口,进而再免掉自己的省府主席之职,达到实现逮捕中共地下组织,打击进步人士,清除所谓龙、卢地方势力的阴谋。抿而他断然地答说!

"我个人认为,杨立德不可能是李、闻惨案的主使。”

为什么?”

“第一,杨立德同龙云的关系并不深,他过去担任龙云的副贺长,还是由我三番两次推荐,龙云方才录用的;第二,杨立德从任何一方面都与李、闻二人没有怨仇,更无利害,突,过去也许还有亲密的交往!第三,今天的杨立德已经是无无势的人,也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他不能主使杀人!”

“他可能受其他人指使杀人吗。”

“绝对不会的!昆明各界无人不晓,当年的龙主忾和李公朴、闻一多相交素笃,过从甚密,绝无指使他人暗杀李、闻二位社会贤达之理;至千我卢汉……”

“不要再洪下去了!”蒋介石发怒了

卢汉一看蒋介石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知道加害龙云和:自己的阴谋破产了。他为了扩大自己的战果,看了看一声不吭的蒋介石,遂以沉默为武器,等待蒋介石向自己发出安定云南的企援令。

就在这以沉默对沉駄的紧张氛围中,蒋介石收到了民盟主席张澜致电国民政府,严词抗议的声明,以及全国各界人士反对独裁、严惩凶手的通电,使他真正认识致制造李、闻惨案不是时候,破坏了他伪装民主、伺机消灭解放军的全盘计划。他急中生智,匆忙改变嫁祸龙、卢的方针,和缓地说:

“那好吧,你快回去,妥为处理,从速安定云南局面。我叫顾墨三陪你一块回去,你和他商量着办好了。”

卢汉获得初战胜利,遂又施展以退为进的老策略,显得是那样为难地说:

“报告委员长,您的命令我本应服从,不过,我自小从军,连年转战,几十年从没有一天休息。抗战胜利后,我想解甲归田,度过晚景,您不准。最近以來,我的身体很不好,健康一直没有!忮复,云南省府主席一职就交给李宗黄吧,请您准我辞职。”

对干卢汉这以退为进的故技,蒋介石岂能不晓?他为了尽快甲息全国争民主、反独哉的风波,稳住云南的局势,再次故作不同意的样子,频频摇头,说:

“我再讲一遍,李宗黄原是代理你的,云南那一盘事,他搞不来。以声望和地位来说,除你以外,再没合适的了。你还是好好地为地方亊业尽其全力吧!”

卢孤利用佥国浒民主!反独裁的潮流保住自己在云南的政权以后,遂又借“保境安民”的口号,不动声色地向蒋介石发起了争兵权的攻势,公然提出了四条要求:一,扩编保安团队,由他黎提并任保安司令;二,要求中央军在滇军队和军事机关,不要干!预省政,军队也不能增加,否则云南负担不起;三,对合法的民主运劫,不宜龙取压制手段!四,请中央拨款补助,办理善后及恢复生产之用。

对此,蒋介石只好忍着同意,狡猾地答说,可以考虑,可以考虑!你和墨三洽办好了,他为了应付全国的舆论,洗白自己的形象,下令免去霍揆彰云南警备司令的职务!冏时,他为了威!慑卢汉電建“新滇军”的企图,自然也是为了保住他在云南得来不易的军事力量,又任命何应钦的侄子何绍周接任云南警备总司令的职务。

李!闻惨案所引起的政治风波刚刚平息,坐镇庐山的蒋介石又收到了国防部长白崇禧由南京打来的电话:

“委员长,龙云院长想去杭州游览,顺道去钱塘江观潮。您看如何作答?”

“不行!要去等我回京以后一同去,蒋介石断然地否定了。

“这样做怕不妥吧?他的夫人赶到了上海,准备陪他一同前注。"白崇禧忙解释说。

“我再说一遍:不行。”

“我怎样回复龙院长?”

“不用你代劳了!”

蒋介石生气地挂上了电话。他一面命机要秘书给龙云回了这样一个电文,上海乃是非之地,淸勿在此时期经过上海。待我秋季冋家同我一起去,一面又拿起电话,接通了南京的保密局,命令地说:

“毛局长!对龙云的行止要严加监视。必要的候时,还可以帮他提提醒:不要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