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公馆突然变捍冷清起來了。这倒不是杜聿明将军有意町门谢客,而是因为他的公务实在是太忙了,以致于无法回到自己的安采窝里和妻室儿女团聚,逸享天伦之乐。杜章明此时的“公务”,安他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方面我视察部队,给部队上课,这是一件经常性的、为人所共知的事情,我的这些行动已不为人注意;另一方面在此期间我又借庆祝抗日战争胜利为名,广事各种交游,经常举行宴会、舞会,或者与云南的朋友们通宵达旦地玩耍,以此来作掩护。‘解决龙云的’准备工作,前后共经过约一个月之久,才告完成。所有在昆明的人包括部队干部在内,都未曾察觉我所执行的蒋介石这个金阁吃掉龙云的阴渫。”
夜幕降临了,初上的华灯象是一颗颗璀璨的夜明珠,把漂亮的昆明城映得越发美丽诱人。然而,杜公馆宽癌的会客厅中却空疡**、黑羧黢的,既无主人也无宾朋,静得有些瘆人。这时候,一位已过中年的泊女凤尘仆仆地走进来。她熟练地打开客厅中的枝形吊灯,抬手拢了拢头发,稍稍整理了一下衣着。嶒亮的灯光映照出她那微胖的脸和个头不商的身形,她就是杜聿明将军的夫人曹秀清。
曹秀清字俊生,乳名月富,陕西米脂人,早年在揄林女子师范和南京法政讲习所就读的时候,因受五四爱国学潮的冲击,北‘伐大革命的影响,曾参加共产党。大革命失敗以后,她的亲属有的惨遭蒋介石的屠杀,她自己则中途脱党。不久,她便与同乡杜聿明结为伉俪。抗日战争爆发以后,杜聿明将军率陆军二百师参加台儿庄、兰封、佶阳战役,曹秀清极力支持丈夫杀敌报国!武汉失守,国民政府迁往重庆,杜聿明将军被晋升为新五军军长,曹秀清女士走出家门,担任第五军军人子弟学校校长和军人眷属工厂厂长的职务;在社聿明将军亲率远征军出国作战期间,她和,普通的军人眷属一样,一方面惦念亲人,另一方面又要为身在异:国作战的亲人免除后颐之忧一一在努力完成本职工作之余,还要尽军人妻子的责任,侍奉父母,养育子女!杜聿明将军兵敗冋国,驻屯昆明期间,她朝夕相伴。曹秀清在玫治上有一定的见解,在当时民主气氛比较浓厚的昆明,她的一些观点对杜聿明将军,产生了较为积极的影响。
曹秀清巡视了一下陈设豪华的客厅,遂倒在沙发上稍事休憩。她刚刚从茶几上拿起一份拫纸,标题还没有看完,随着一声亲切的“妈”的叫声,只见一位长得端庄大方,脸上还有些稚气的女学生走进客厅,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近前,摘下斜挎在身上的书包,一头扑进了曹秀清的怀抱里。她就是在西南联大附中读,,书的大女儿,事后在美国与附中老师杨振宁博士结婚的杜致礼;'小姐。曹秀清放下手中的报纸,轻轻地抚摸着女儿那丰满的身:躯,真是不胜感慨啊!做母亲的最了解自己的孩子。平常的曰!子里,致礼放学回到家里,彬彬有礼地叫声“妈”就回到自己的!'卧室里做功课去了。今天晚上回家,却是这样的反常,就象是在读小学的时候想买什么东西,怕父母不答应,先扑到母亲的怀里耍一阵娇,然后冉张嘴讨要那样,曹秀清沉吟片刻,微笑着摇了摇头,不无爱贵地说:
“致礼!都快长成大姑娘了,怎么还象个小孩子似的,杜致礼仰起脸,望着母亲那慈祥微笑的面庞,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情愫,真是幸福极了!她有意把嘴一噘,娇嗔地说,“长成个大姑娘又怎么啦?您不是说过嘛,孩子长到七老八十,在母亲的面前还是个孩子嘛!况且,我还没上大学呢!”
曹秀清听罢禁不住地笑了,心里就象是在酷暑天吃了一盘冰淇凌,甭提有多舒服了!就着这个话题,她和女儿说了几句笑话以后,开门见山地问:
“致礼,说正经的,今天你有什么心事想和妈妈说吧?”杜致礼蓦地离开母亲的怀抱,收起孩子气的神态,装得十分严肃的样子说:
“妈!学校的师生都在传说,西南联大迟早是要内迁的,我们联大附中当然就不存在了。您说,将来我去什么地方读书呢?”
随着抗日战争的结束,西南联大内迂已成定局。作为象曹秀清这样身汾的人来说,有关这方面的内情,知道的就更为详尽、准确。至于自己女儿未来就学之事,她心里也早已有了妥善的安排。今天,她还清楚地知道杜致礼说这些话是另有原因的,因而她没有全盘托出內己的想法,有意装出一副茫然无知、倍感惊奇的模样,询问自己的女儿。杜致礼在这些方面毕竟不是母亲的对手,不可能猜出母亲的真实用心。然而她为了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也自作聪明地给母亲耍了点小权术,有意绘声绘色地说:
“妈!您可猜想不到,我们附中的同学可乱了,都在为自己的前程打算。有钱、有势、有地位人家的学生,天夭谋划去外国留学;西南联大敎授们的子女,都在公开地谈论回到北平、天津以后的打算;那些一般百姓家的学生,他们天天在走门子托关系,一;&西南联大内迁,好转到一个教学质量高的学校读书。总而旮之一句话,我们学校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同学们都在各奔前程!”
曹秀清完全听懂了女儿的真意,但她仍然故意地笑着问:
“致礼,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杜致礼的脸色突然红了,难为情地又扑到母亲的怀抱里,有意讨好地说象这样的事啊,我才用不着去想它呢!妈妈一定比女儿想得还周到。”
“那才不一定呢厂曹秀清有意大声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现在世道变了,女儿一大就不听妈妈的话啦,做母亲的啊,再也当不了女儿的家喽!”
“不,不!”杜致礼大声反驳地说,“我从来是靠妈妈来当家的噢!”
“致礼,这是心里话?”
“我什么时候骗过妈妈啊!”
“妈做出的决定你真的服从?”
“那还用说嘛!”
“好!那你就听妈妈说说心里话。”曹秀清看着仰起盼在用心倾听的女儿,突然把脸一沉,格外严肃地说/西南联大真的内迁以后,你就跟着妈妈留在昆明读书!”
"什么?!”杜致礼一听就象是触了电似的,胯地一下从曹秀猜的怀抱里跳了起来,瞪大惊疑的眼睛,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反闷,“妈……您说什么?
“跟着妈妈留在昆明读书。”曹秀清仍然是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
“不!不……”杜致礼急得抓耳挠腮,眼看着就要哭了。可是当她再一想方才的许诺,又只好把头一歪,撅着嘴生闷气。
曹秀清缓缓地站起身来,爱抚地摸着女儿,颊为感叹地摇了摇头,为难地说:
“咳!我说现在的世道变了,女儿一大就不听妈妈的话啦,可你……偏偏说你的家交给我当,可我一说,你就一跳老高,撅着嘴生气,这叫当妈妈的该怎么办呢?”
杜致礼的心中有着一种难以启齿的委屈感,她倏地转过身来,鼓嘟着嘴说:
“好办!按照女儿心里想的去说。
會秀清故做茫然状地摇了摇头,蹙着眉宇喟叹不已地说:
“我哪里知道你心里在想些什么啊!”
“妈知道!”杜致礼涨红着脸大芦说。
曹秀清知道和女儿的玩笑应当结束了,为了缓和不协调的'气氛,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想了一会儿。旋即又有窓哄逗地说:
“我的女儿想去美国留学,对不?”
“对,对!”杜致礼破怒为笑,再次扑到母亲的怀抱里,双手搂着母亲的颈项,高兴地亲吻了母亲的面颊一下,我说的话是不会锩的,妈妈最了解我想些什么。如果妈妈按照我想的去当家,保证双双欢喜!”
曹秀清微微地摇了摇头,颇有些为难地说:
“致礼!这件事妈妈当不了家,等你爸爸回来以后,请他为你当家吧。”
朴致礼深知母亲在定庭中的位置,她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妈妈怎么又客气起来了?您当我还是个不僙事的娃娃啊,爸爸有半个家也是由您來当的。”
“瞎说些什么,死丫头!”
杜致礼看着母亲故做生气的样子,一边重复地说着;“就愚嘛,爸爸有半个家是由您来当的!”一边开心地笑了起来。这时,杜聿明突然闯进笑语满室的客厅,十分严肃地说:
“不要笑了。致礼,你这个家由我和你妈共同来当。不过,我个人的想法可以先告诉你,同意你去美国留学,但不是现在,“那是什么时候呢?”杜致礼迫不及待地问。
“中学毕业之后!”
“那……还得等两年啊?!”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呢!”杜聿明以严父那特有的口吻说,“爸爸同意你去美国留学的目的,是为了深造学业,求得知识,而不是为了去美国好玩。更不是为了去美国享受现代的物。质生活。你的墓础知识扎实吗?英文水平过关了吗?……界
杜致礼被问得低下了头,欢喜的心情消失了,旋即又不高兴地走出了客厅,回到自己的卧室复习功课去了。
杜聿明落座之后,曹秀清献上一杯香茶,关切地问:
“光亭,今天怎么回来的这样早?事倩进展得还顺利吗?”“还比较顺利,杜聿明声音低沉地答道。他默默地呷了一口香茗,似在品茗,又似在思索什么。过了一会儿,他皱着眉头,有些为难地说,只是事到临头了,还有一些事关重大的行动,需‘荽和你商量一下
“看你……曹秀清很少见到丈夫为这种事情为难,她以一种爱怜的口吻小声说迸,“南征北战儿十年,怎么现在反倒优像不决了呢?”
“咳!事情的发展比你我想象的要棘手得多……”杜聿明放下芋中荼杯,转身从皮包中取出一封信夫人,你自己看吧,这是老头子写给我的亲笔信。
曹秀淸接过估件,用心阅读。蒋介石在信中指示杜聿明:曰内就要颁布免除龙云在云南军政当局所任各职的命令,调他任军事委员会军事参议院院长。在此行动中,要绝对保证龙云的生命安仝,最好能作到一枪不发。进而又指示杜聿明,龙云出任军事参议院院长,仍然是你的长官,必须以长官之礼相待,照命令限期送龙云到重庆……”看到这里,曹秀清不禁为难地叹了口气。她没有继续读下去,而是把信随手放在桌子上,抬头望着双手捧额、面带愁备的丈夫。半晌,她不无优虑地说:
“光亭,龙云行伍出身,世人都知道他政治上的野心。你想想看,他怎么会束手就搶,交出苦心经营了十八年的云南地盘呢?老头子说得也太轻松了,杜聿明放下双手,指着蒋介石的来佶,焦急不安地说:
“他已下令昆明的飞机归我指挥,并命令我将飞机、大炮、坦克一齐准备好。万一龙云不接受命令的话,就立刻集中全部火力轰击省府所在地五华山。夫人,你想想看,这将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啊!”
曹秀清感到问题严重,便又拾起信,匆忙看罢。真是不寒而栗,她捧佶的双手都禁不住地顫抖起来。她沉默少时,低声问道:
“光卒,你……真的要服从老头子的命令,对龙主席下这样的毒手吗。”
“不!我绝对不能。”杜聿对此似乎早已考虑成熟,此刻他声音虽小,却是十分坚定,“在政治上,我同龙云是不可能并立的;可是在私人感情方面,这些年来我同龙云相处很好,甚至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危害龙云生命安全的事,我绝对不能做!”听了这话,曹秀淸才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身体向后一倒,躺在了沙发心靠背上,连声说道:
“好,好,这我就放心了……”
杜聿明将军在决定采取重大的政治行动之前,总是要认真!听取夫人的意见。但是,今天听了曹秀清的话后,他却象是个丈二的和尚一模不着头脑。他望着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的曹秀清,忍不住问道:
“夫人,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曹秀清直起身子,蹙眉思考片刻,严肃地说道!“光亭,我认为老头子此举的目的,是假借你的手杀掉政敌龙云,以除心头之患。万一龙云死了,全国舆论哗然,老头子必定把这一罪贵加到你的头上,而他自己则装成一个菩萨似的好人。你想想看,到那一天我们何以面对云南的父老?”
杜聿明原来并未想到后果有这么严重,夫人的分析惊得他胃倒吸了一口凉气。曹秀清进而继续说道!
“另外,使用飞机、大炮轰击省府所在地五华山,势必要危及昆明居民的生命和财产,甚至还会危及附近的云南大学,西南联.大师生的安全。如果由此引起学潮,我们又如何向全国人民交!代呢?”
杜聿明觉得夫人的这番宏论很有政治远见。当他一想到解决龙云可能会引起的后果,就再也不能安坐在沙发上了,他缓慢地站起身来,在客厅中一筹莫展地踱着步子,怎么也想不出一条解决这…疑难问题的计策来。
曹秀清看着丈夫痛苦思虑的情伏,心里也着实不是个滋味。思虑片刻,她忽地站起身来,乐意杜聿明止步,以商量的说:“依我之见,你立即给老头子骂封信,说明昆明民主势力很大,如果大动干戈,势必引起学潮和内乱,不利于他倡导的民主建国大计。解决龙云,应另取万全之策
杜聿明听了夫人的话,顿时满面愁云尽散。尤其是当他想到蒋介石生平最怕学潮的时候,情不自禁地连声称赞:“夫人髙见!夫人真乃髙见……”于是他大歩走进书房,提笔展纸,给蒋介石写起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