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辉对于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个影卫见怪不怪。
从身上摸出早先那把匕首塞到沈星渡手里。
“拿着这个防身。
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保命最重要,不要冒险,知道吗?
快走!”
沈星渡这一次没再坚持,将匕首接了过来。
掂了掂,很是趁手。
雁南辉取了墙上挂着的宫灯递到阿二手里,又亲自将人送进地道。
直到看着她们几人彻底隐入黑暗之中才急匆匆将入口关闭。
这时打斗声,兵器碰撞铿锵声已经到了门外。
沈星渡手里握着匕首,在入口关闭之前最后回头看了雁南辉一眼。
她如今怀着身孕,身上两种蛊,一个没解开,一个没种完。绝不能被苏和巴特尔发现。
沈星渡不敢冒任何的风险,只一心逃命。
宫灯的光在漆黑的隧道里忽明忽暗,带着森森鬼气。
阿二在前面探路,阿三则跟在沈星渡身后保护。
二人将她夹在中间,却没人说话。
黑暗的隧道里只有呼吸声。
不知走了多久,隧道才到了尽头。
阿二推开一道破木头门。
外边是一个破旧的柴房。
再推开柴房门,果然是一处普通的民宿。
沈星渡决定暂时住下,这个时候越是逃跑,越是容易引起注意,被人捉住。
倒不如装扮成普通农妇住下来,还可以随时探听消息。
沈星渡命阿二买了几身儿干净的粗布衣裳,三人都换上,装作兄妹三人在民宿住下来。
阿二买衣裳的时候打听到城里如今已经乱了。
苏和巴特尔才将四公主带走,北羌和南岳就如寿康公主计划的一样同时向大兆宣战了。
边境争端不断,每日都有死伤。
大兆最南边和最北边的百姓陆续开始举家逃难,京城里流离失所的难民也突然从大街小巷冒了出来。
“可有雁南飞的消息?”
这才是沈星渡最关心的,等了半天,阿二说的都是当日城里的所见所闻。
却绝口不提她想听的内容。
被问到这里,阿二不得不沉吟了一下回答:
“将军他率兵出征了。”
这么急?都来不及见她一面就出征了?
“他去了南边,还是北边?”
“小的不知。”
“什么叫不知?”
沈星渡心急如焚,偏又遇上阿二这么个闷葫芦,问一句答一句还总吞吞吐吐。
“回殿下,有消息称将军率兵去了南岳,也有说是去了北羌。
战事来得急,小的也没能见到将军。
故而也不知将军究竟去了哪头。”
“那太子和寿康公主呢?
可抓住了?”
“太子私通外敌企图逼迫圣上让位于他。
还好雁将军及时赶到,太子已当场伏法。
只是寿康公主不知去向。”
“既然城里没事了,我要回宫亲自问问父皇。
别人不知,他还不知道自己把大将军派到哪边了吗?”
沈星渡已经站起来要走,却被阿二拦住。
阿二嘴唇蠕动着,像是有话要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殿下,您有身孕,如今城里正乱,大街上白天都在捉太子党余孽,不如再住些日子再回也不迟。”
“你说的什么胡话?
你和阿三不都是武功高强的影卫吗?
送我回宫有何难?
我孩子父亲身在何处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能安心住在这儿傻等着?
你别拦着我!”
“殿下!”阿二急得出了额头冒汗。
“殿下您先坐下听我说……您怀着身孕,身体要紧,千万不要激动。”
阿二磨磨唧唧的态度,终于让沈星渡的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
甚至开始怀疑,莫不是雁家出了什么事?
沈星渡坐下来,扶着桌角。
如今她月份不大,也不显怀,甚至孩子也很懂事。
她几乎很少觉得难受,只是每日犯困,比从前觉多。
坐下等了半天,阿二才说:
”圣上,薨了。“
什么?
沈星渡心里一沉,抠着桌子边缘的指甲不小心折了一片,指端传来钻心的疼。
她和那老头子原本也没什么感情。
突然听说他过世的消息,心里莫名觉空落落的,眼眶却是干涩的。
“那现在谁登基了?”
见沈星渡情绪不算激动,阿二也放下心来。
“圣上走的突然,没有留下传位诏书。
如今以雁家为首,朝中重臣都推举康王。
如今是康王代为执政。
要等国孝过了,再举行正式的登基大典。
总之这两头都有将军坐镇的消息,现在没人能说得清,将军到底去了哪头。”
“好,我不进城了,可以。
你帮我把这封信带给袁家家主袁晓菲,事关重大,务必今天送到。”
不管雁南飞去了哪边,都是在为大兆子民,为了她们母子打这一仗。
她作为大兆的公主,又是雁南飞的妻子,如今她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
沈星渡修书一封给袁晓菲,令她暂停一切北羌和南岳的商路往来。
粮食,布匹,一切基础的生活物资,一律断绝,沿途所有掌柜深挖地窖,做好囤积居奇,大发两国国难财的准备。
而已经在路上的物资,以雁南飞的名义,原地分发给大兆因战乱受波及流离失所的百姓。
所有损失一律登记在册,由大兆商会贴补。
沈星渡不知道的是,她这个决定无形中加速的战事的进程。
南北两边都捷报频传,仿佛真的有两位雁将军在两头拼命地带兵打仗。
二月的最后一天。
沈星渡夜里梦到了师傅。
“师傅,你去哪儿了?
我找了你好几年!你不要星渡了?”
梦里沈星渡拉着师傅的袖子满心委屈。师傅转过身来,竟然不是印象里的那个小老太太,而且一个容貌雍容美丽的女子。
沈星渡一下子松了手。
“你不是我师傅,你是谁?”
那女人说:“傻孩子,我是你母妃。我来接你父皇去做普通人了,这是他答应我的,如今终于能信守诺言了。”
“什么意思?我父皇不是死了吗?”
“你父皇是死了,以后你只有父亲和母亲。没有父皇和母妃了。
你要照顾好自己,小心身边人,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我们会来看望小外孙的!”
“母亲!
母亲!”
沈星渡醒来的时候,外边正飘着鹅毛大雪,天色阴沉沉的,看不出时辰来。
福福迷迷糊糊的也跟着起来。
已经快开春了,着实不该下这么大的雪。
随手往脸上一摸,全是眼泪。
也许是她怀了孕之后变得莫名感性,有些想念师傅了,才会在梦里把师傅和母亲想成一个人。
刚才的梦太伤身,她此刻已经醒透了,不想再回去睡。
沈星渡披了大氅,抱起福福出门。
院子里没有人,天上还下着大雪,街上也异常安静。
马厩里的两匹马不见了,阿二阿三都去哪儿了?
院外由远及近传来清晰的马蹄声和马儿嘶鸣的声音,听得出来人很急,在院外紧急拉了缰绳。
沈星渡朝着院门看去,阿二推门而入,一抬眼和沈星渡目光撞上。
“殿下,您怎么起这么早?
您快跟我走吧,去见将军最后一面。”
听到阿二的话,沈星渡整个人软软的要瘫倒在地上去,将将被阿二上前两步将人扶住。
“殿下您一定要保重身体!
将军凯旋而归,回家心切,许是在战场上,一直睡不好,精神不济,都快到城门了,却被突然冲出来的太子党的余孽用刀刺伤了要害。
只怕是……您快跟我走吧,也许还能赶上!”
阿二套了马车,一路往城门赶。
以往两炷香的路程,今天像是走了好久好久。
沈星渡一路捂着小腹,紧紧搂着福福不敢哭。
她怕自己一哭就停不下来,伤了胎气。
强忍了一路,马车停在了城门外,避开官道的一处小树林里。
沈星渡由阿二扶着踉踉跄跄的往人群里走。
越扒开人群,沈星渡的心就绷得越紧。
直到看到躺在地上蒙着白布的人,再也忍不住眼泪,放开福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握住那早就双冰冷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不是说赶得及见最后一面吗?
怎么会这样!
沈星渡伸手去掀白布,脖颈间贴上来一丝冷硬的冰凉。
抓在手里的白布瞬势飘落,漏出白布下面的脸。
竟然是雁南辉。
沈星渡又惊讶又悲痛欲绝,心一抽一抽的疼,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他明明还那么年轻,那样精明,他还没有成家,怎么会?
阿二举着剑冷声道:“阿三那个榆木脑袋,实在死心眼,把他从你身边引开太难了。
今天终于让我逮到机会把你骗出来了!
没想到吧!
你会死在我这无名小卒的手上!
我与阿大情同手足,一起长大,都是因为你!
阿大才会被派去南岳的!
阿大死的好惨啊,她被那寿康老妖婆喂了蛇了!
都是因为你!
阿大明明对将军最忠心,一心为了大兆的贫苦百姓,他明明可以做个英雄!死在战场上!却被安排在你身边保护你这么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女人!
我今天就杀了你给阿大报仇!”
沈星渡这才看清,周围人虽然都穿着大兆士兵的铠甲和军服,却大多数都不合身,一看就是偷来的或者抢来的,不分大小的往身上囫囵一套。
而杜若岚也带着笑意站在阿二的身侧,阴恻恻的盯着她。
沈星渡一只手死死捂着肚子,咬着牙和失去理智的阿二周旋。
“杀了我不要紧,你总要让我做个明白鬼,雁南辉是怎么死的?
他总没有对不起阿大!他是无辜的!你为什么要杀他?”
阿二面目突然狰狞起来,剑锋压入沈星渡皮肤里,红色的血立刻顺着白皙的脖颈流了下来。
“是他自不量力,伪装成雁将军摔兵去了北羌,和苏和巴特尔对上了。
两军大战了三百回合,竟然让他打了胜仗。
可惜他太蠢,再有一里路就到京都了。
我们看出他对你有情,就设计让杜若岚假装是你,从山崖落下去,他都没有看清是不是你,就疯了一样去救。
我们杀他太简单了!
就这样的蠢人,竟然能打败北羌王?
我看北羌王也是徒有虚名!
沈星渡忍着巨大的痛苦,问道:
“你们是寿康公主的人?”
阿二不屑嗤笑:
“你现在知道,已经太晚了!
我和阿大,还有若岚小姐,我们都是南岳人,雁南辉把命赔给若岚小姐也是罪有应得!
当初若不是他刚一上任永州州牧就急功近利,急于立功,若岚小姐也不至于落得满门被屠的下场!
他这是报应不爽!
是死有余辜!
他作为雁南飞的兄长竟然对你起了心思,他有违伦常!他也该死!”
“你们杀了我,雁南飞不会放过你们的!”
雁南飞此刻都不知道在哪,沈星渡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无奈的拖延时间。
阿二果然又嗤笑一声。
“雁将军此刻尚在南岳边境与南岳军奋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才能回来!
我们就把你和雁南辉的尸体摆在一起,说你二人私奔,坠落山崖而亡。
你觉得他会不会信?”
森林里一个急促的马蹄声,接着阿二飞了出去,摔在树上,顿时没了气。
沈星渡面前出现一匹扬起前蹄的高头大马,雁南飞正拉着缰绳坐在马上,他第一个冲了过来将人踹飞。
而后眼前几个南岳人假扮的大兆士兵,杜若岚和阿二被团团围住,挨个五花大绑。
沈星渡放开怀里的福福,虚浮着脚步艰难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朝着雁南飞跑去。
雁南飞也匆忙从马上爬下来,双手去接他的小妻子。
“官人!
二哥他!官人!”
来不及流眼泪,沈星渡昏倒在熟悉的怀里,她坚持了太久,太累了,再也撑不住了。
雁南飞将人一把打横抱起。
轻轻说了句:“我回来了,星渡。
你很聪明,南岳败得这样快,多亏了你将粮食和补给都切断。
南岳人熬不过去这个冬天,我才能这么快回来见你。”
这些话,昏过去的沈星渡也听不到。
战事平息后,京都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和繁华。
这场战争仿佛不曾发生过。
百姓又开始春赏花,夏赏雨。
不同的是,沈星渡因护国有功,得了皇商的金字招牌,皇帝很是疼爱这个妹妹,又斥巨资为沈星渡修建公主府。
雁南飞激流勇退,任由新皇如何挽留也决心趁着自己不到三十岁抓紧告老归田,回家带娃,从此不理朝政。
雁家没了一个儿子,皇帝感念雁家对大兆的忠诚与贡献。
赏赐了雁家一块免死金牌和诸多赏赐,又封了雁南辉为万户侯,感念他对先皇的忠心不二。
如今新皇登基,身边最得力的人是一位长相妖娆,面白如雪的年轻人,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一出现就受到了新皇的器重,俨然替代了从前雁南辉在朝中的位置。
只是这位大人似乎对陆家非常不喜,多次弹劾陆大人,几次下来,曾经的礼部尚书陆大人被一贬再贬,最后去了西城门当了一个看门的衙役。
而同样不受新皇所喜的还有陆大人的老朋友沈大人。陆大人守西城门,沈大人守东城门。二人时不常的还会在外城的低端酒肆里饮一股浊酒,共同回忆先皇在的时候,二人的辉煌时刻。
第二年大雪的时候,一家人带着只狐狸,冒着大雪来扫墓。
福福越来越习惯偶尔要变成人,替沈星渡抱孩子的日常。
这会儿正乖巧地抱着一岁的雁星辉,站在雁南飞身侧。
雁南飞肩上站着在寒风中团成球的沈星渡。
“二哥,我和南飞带着你的小侄子来看你了。
他叫雁星辉。
你在下面记得保佑他健康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