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丽正门下,沈子宁一袭白裳身影单薄。

原本还明媚的天此刻乌云逐渐聚拢,一股黑云压城的窒息感笼罩着整个皇城。

沈子宁抬眸瞧了头顶上方的乌云一眼,冷冷一笑。

瞧吧,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她只是想要安安稳稳的、自由自在地快活一生,奈何总是我不犯人,人却处处犯我。

轰隆一声闷雷,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她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奈何雨势越来越大,她索性也就仰头任凭雨水冲刷。

城外马车里,沈采盈急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外面的杏柳亦是开始抹泪。

沈子宁是受罚,旁人都不得靠近。

“二小姐,小姐要跪到何时?这么大的雨,恐会淋坏身子的!”杏柳吸着鼻子,撑着伞在马车窗边来回踱步。

沈采盈蹙眉:“今日皇后娘娘大怒,恐怕一时半会无法消气。”她眸色一亮想到了什么,“走!快回府!”

杏柳惊诧:“可是大姑娘她!”

“长姊是被皇后娘娘责罚,如今只有请爹爹进宫向皇上求情!”沈采盈郑重说着。

“是!”杏柳连连点头。

大雨滂沱,沈子宁几乎要睁不开眼,视线朦朦胧胧地看着眼前的皇宫,那条不见尽头的宫巷似无尽的深渊。

自由?似乎无论在哪个朝代,自由都是人的原罪。

猴子可以谈自由,不被圈养的猪狗牛马尚且都可以自由,唯独人不可。

她思绪飘远。

忆起往昔,恍如隔世。

她是单亲家庭,从有记忆开始便被母亲逼着学习各种模特班、表演班。

年仅八岁的她便开始穿着如成人一般的短裙在摄影师的教导下摆拍各种露骨的姿势。

她童星出道,受万众瞩目,被网上誉为最美微笑女孩儿。可她的笑仅限于面对镜头的时候。

母亲很高兴她能够替她带来巨大的收益,也乐此不疲地带着她奔赴各大片场。哪怕那些导演当着她的面对年纪十几岁的她动手动脚,在母亲的眼里,这都再正常不过。

懂事些了,她曾试过反抗,后果是每一次反抗都会被母亲派人抓回去。

媒体曾大肆宣传她在紫禁城外有一处价值不菲的豪宅,却只有她自己知道里面有多少个阴暗的地下室。

沈子宁扶额,心想许是跪太久了,怎么一直想起那些努力想要抹除的记忆呢。

明明这一世,她不再是戏子,她有疼爱她的家人,有亲密无间的挚友,还可以每日睡到自然醒……这个世界没有镜头、没有假笑女孩。

可这个世界却一样的,没有自由。

头晕,眼前的世界也开始变得扭曲,身子轻飘飘的似能飞了起来一般。

沈子宁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只感觉随时将要晕倒。

她咬牙坚持,可身上最后的一丝力气还是被抽走,整个身子软绵绵倒下。

“吁!”宫明昊策马而来之时恰见她倒在雨水之中溅起浅浅的水花。

雨水冲刷着他的面具,他跨身下马大步朝沈子宁走去。

沈子宁此刻已经意识模糊,隐约感觉自己看到了阎王。

怎么淋雨还能淋死人……

她暗暗腹诽,双眼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侯爷,沈姑娘犯了不敬殿下之罪被罚跪于此,没有皇后娘娘口谕任何人不得靠近!”守卫见宫明昊靠近连忙禀告。

宫明昊充耳不闻,径直来到沈子宁身边将其一把横抱怀中而去。

“侯爷!”一众守卫大惊失色却也不敢阻拦。

宫明昊抱着她上了马挥动缰绳,马蹄溅起阵阵水花扬长而去。

面具之下,他面犹如玄色。

“咳咳咳!”

沈子宁是被咳醒的,醒来觉得喉间火辣辣的疼。

“宁宁!”沈山坐在床边,见她醒来面露喜色。

一旁杏柳见状,顿时眼角噙泪。

“水……”她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居然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杏柳忙不迭倒来水:“小姐,小心呛着。”

沈子宁坐起身子猛饮了一大杯水才感觉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想起她被罚跪丽正门然后晕倒在了大雨之中,感受着身子的异样,看来是发烧了。

“宁宁感觉何处不适?”沈山关切询问。

沈子宁微微摇头,一开口嗓子生疼:“爹,女儿没事,风寒罢了。”

沈山皱起眉头:“春日宴的事情爹听说了,此事……”他欲言又止,犹豫了须臾又继续道,“日后少进宫为好。”

沈子宁微感疑惑,沈山的态度很奇怪,是因为自己得罪的人是皇后,他作为朝廷大臣而无法插手后宫之事?

“爹,此番女儿冤枉。”她郑重说着,声音嘶哑。

沈山眼中满是疼惜:“爹知道!”

沈子宁见他为难的模样也不想再多说:“爹,女儿明白了,日后定会避开。”

沈山无奈点头:“嗯。爹去看看药熬好了没。”

说罢他转身离开房中。

沈子宁更是疑惑,爹今日有些奇怪。

“小姐,您昏迷了一夜,老爷一夜未合眼守在您身侧。”杏柳上前道。

沈子宁心中一怔,所有的疑虑也都被打消。

他是全世界最好的爹爹,哪怕真有什么难言之隐,亦不必怀疑。

“我昨日……怎么回来的?”她回忆着,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骑马,也不知是不是烧迷糊了。

杏柳闻言脸色遽变,抿了抿唇,低声道:“是侯爷送您回来的。”

嗯?

沈子宁闻言怔住,他?

她忽地想起晕倒之时似乎看见了阎王爷,感情是宫明昊来了!

可他为何会冒着大雨来丽正门?

他是特意来救自己的?

“侯爷他违抗了皇后娘娘的命令,从雨里直接就将您抱走了!”杏柳眨巴着眼睛,一副明明磕到了又憋着不敢大肆宣扬的表情。

沈子宁沉思,心想自己与宫明昊一共见面不到三次,哪怕他听说自己受罚之事,也犯不着从军营冲来丽正门救自己。

想不明白,着实想不明白!

她揉了揉额头,无力地躺下,想不明白就不想了,人都是长了嘴的,下次见面直接问得了!

“杏柳,我饿了。”

杏柳连连点头:“是,奴婢这就去准备吃食!”

“等等,采盈呢?昨日皇后可有为难她?”她询问着。

杏柳闻言面色纠结之色,嘴唇翕动难以开口。

沈子宁目光看去:“怎么了?”

杏柳架不住问,如实禀告道:“昨日二姑娘想到回来求老爷进宫求情,可老爷正与赵姨娘一同,事态紧急,二姑娘便当着姨娘的面如实禀告了。老爷一听着急备车进宫,老爷刚走,二姑娘便被赵姨娘给带回了杏花院。”

“然后呢?”沈子宁预感不好。

“然后奴婢偷偷跟去了杏花院,就听得院子里传来二姑娘求饶的声音,紧接着便是藤条抽打之声,可是吓人,连雨声都盖不住。”

杏柳垂下眸子,“今日一天,奴婢也未见着二姑娘。”

“这赵氏!”沈子宁气得冲下床,然而刚起身脑袋便一阵眩晕。

“小姐!”杏柳着急搀扶。

沈子宁缓了良久:“走,去杏花院!”

她知道定是因为采盈帮助了自己所以赵姨娘生气,采盈今日种种,无一不让她想起过往的自己。杏花院沈采盈卧房之中。

淡淡的药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沈子宁坐在床边给沈采盈的小腿上药。

那纤细的腿早已经瞧不出从前的模样,新伤叠旧伤,还有不少无法彻底痊愈的痕迹。

沈子宁轻吸一口气:“采盈,你想过吗?人总要反抗一次,为自己想要的。”

她不想沈采盈活成她前世的模样,血浓于水本是恩赐,此刻却变成了无法斩断的枷锁。

沈采盈沉默,沈子宁也不再言语,她知道,话只有说出的一刻是最容易的。

若真能如此简单便可以做到反抗,前世的她又何至于做一辈子的提线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