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看着推过来的签筒,丝毫没有要抽签的意思。

他只是看着陆沉,卷了卷袖子,微笑道:

“如果我信命,那么命里有时终须有,再如何解这签,都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可如果未来不定,那么这签又如何能算未定的未来?”

“今日你收了我的钱,若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就休怪我掀了你这摊子了。”

见陈平安露出那黝黑结实的胳膊,陆沉眉头顿时一跳。

好家伙。

这陈平安是跟刘羡阳那厮待久了,也染上了那股匪气不成?

这一言不合就要砸摊子的举动,真是跟那混小子刘羡阳一模一样。

而处处遵守此地规矩的陆沉,也自乐得扮演一位半吊子算命道士的角色。

所以陆沉故露一丝紧张,然后结巴道:

“你你你,别乱来,有话好好说。”

见陈平安没有下一步动作后,陆沉这才长舒一口气,继续说道:

“古书云,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而人遁其一。”

“想要彻底算定未来,自是不可能,但简单预测未来吉凶,却没什么大问题。”

“所以贫道说为你解签看姻缘一事,算不得假。”

陈平安摇了摇头,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沉道:

“你既然也认同命无定势,那为什么还觉得,能预测未来吉凶?”

“就像我今日来此,对你这道人来说,是吉是凶?”

听到这话,本来内心还有些玩世不恭的陆沉,额头上顿冒冷汗。

陈平安这问话可不一般,冥冥中竟是直指大道根本。

他若说是吉,那么恐怕下一秒陈平安就会砸了他摊子,这吉就变作了凶。

他若说是凶,那么陈平安大可笑一笑就走开,让他白赚那五枚铜钱,这凶自然也变作了吉。

这让他如何预测?

又如何能测?

沉默半晌,陆沉忽然笑道:

“是贫道着相了。”

“你的命,确实算不得,因为你就是那个遁去的一!”

【讲理成功,中份天地馈赠已降临。】

……

在陆沉出言之际,陈平安体内就如地龙翻身般,震颤起来。

一缕一缕来自于天地间的武夫真气,自陈平安窍穴之内无端生出。

本如流水般的血液,在武夫真气的冲击之下,瞬间浓稠如水泥,但重量却更显轻盈,流转之速不减反增。

这便是武夫炼体三境中的最后一境,水银境!

骤然得到中份天地馈赠的陈平安,竟是从陆沉这里得到了十缕武夫真气。

靠着这十缕武夫真气,陈平安不仅轻易到达了木胎境的武夫极境,还一举冲破了木胎境的桎梏,直接到了水银镜!

仅仅一天,就连破三境,这修行速度放眼天下,也是天之骄子那一档了。

不过陈平安心中倒是镇静得很。

毕竟世间不缺天才,缺的是能活着走到最后的强者!

现在只是区区三境,甚至都未得同境最强之名,他陈平安又有什么可自傲的?

而在桌子对面,身为这座小镇最强者之一的陆沉,自然是感觉到了陈平安身上的异样。

稍一思索,陆沉便趁着陈平安陷入某种‘悟道’之境,挥了挥手,召来了一只小巧玲珑的黄雀。

这有着文雀之称的黄雀,可勘验人之文运。

刚刚陈平安于言语中悟道的画面,像极了读书人的样子。

可这只从高空飞扑到桌面上的文雀,在轻啄了一下陈平安所给的铜钱,很是人性化地摇了摇头,接着振翅远去。

见到这一幕,陆沉嘴角微翘,低声笑语:

“有趣,有趣。”

“文运全无,武运昌隆,齐静春,你真是好手段。”

说完,陆沉再瞥了眼闭目的陈平安,笑道:

“陈平安,你的命也不像贫道想得那般差嘛。”

沉浸在内视状态下的陈平安,听见陆沉低声嘀咕,忽地回神道:

“什么?”

陆沉哈哈笑道:

“贫道说既然收了你的钱,自然没有退还的道理。”

“既然你无需解签,不如让贫道为你写一张黄纸符文?”

“这黄纸符文,可以帮你为先人祈福,积攒阴德。”

说到这里,陆沉顿了顿后,补充道:

“当然,贫道可不能打包票,说定能让你家先人投个好胎。”

“但多出一两分福报,终归是有的。”

已经成功晋升武道三境,算是在小镇内有了点自保之力的陈平安,对陆沉的提议自无不可。

他虽是穿越而来,但继承了陈平安记忆的他,对于父母养育之情,自然是感同身受。

即便转世一说,虚无缥缈,可求个心安,也总是好的。

“那就有劳道长了。”

早就备好笔墨纸砚的陆沉,在象征性地问过,他早知晓的陈平安爹娘姓名、籍贯、生辰之后,随手从桌边抽出一张黄色符纸,提笔稍稍停顿,然后一气呵成。

对自己书法甚是满意的陆沉,搁下笔,提起那张符纸,左右看了看,然后轻轻吹了吹墨迹,便将其递给了陈平安。

“行了,回家后,人站院内,将黄纸烧在院外,即可为你家先人攒下阴德。”

郑重接过黄纸的陈平安,躬身谢道:

“谢过道长。”

陆沉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少年可以离去了。

看着少年与以外不同、重新充满朝气的背影,陆沉忽地一叹:

“不信命?那可不就是‘莫向外求’吗?”

“好一个莫向外求啊,希言自然不好吗?”

陆沉撇了撇嘴,再次感叹:

“姚师傅?药师佛……你们下子倒是挺早的啊。”

陆沉言语之中的姚师傅,正是在陈平安穷困潦倒之际,拉了他一把,让他做了官窑学徒的官窑烧瓷师傅。

陈平安那些上山采药的本事,也都是这位只愿做陈平安半个师傅的姚老头教的。

正因如此,陈平安才能度过那段艰难的岁月。

不过,好戏才刚开场,最后谁是赢家还是未知呢。

摇头晃脑的陆沉,往椅子后面一靠,闭目养神了起来。

……

拿着黄纸的陈平安,按照陆沉的说法,将黄纸燃于院门之外。

刚刚做好这事,就见一位还挂着两行鼻涕的小孩顾璨,慌慌张张地往他家门口跑来。

“陈平安,快,快,让我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