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之遗物,穆亦寒岂能不识?

腊梅的香气丝丝缕缕,带着过去的回忆,钻进他骨髓深处,让他心痛得快要裂开。

穆亦寒双眸泛红,抬手抚摸帕上的绣花。

“红梅艳丽却无媚态,坚韧却无冷色,总能为寒冬添一抹亮意,婉婉最是喜欢,也合她的性子。”

穆亦寒喃喃过后,这便终于沉声道,“这帕子,是本座爱妻之物。”

“而本座,便是糯宝的生父。”

这几字,仿佛一道惊雷,劈在了冯氏这农妇的心间。

她身子往后一仰,险些坐都坐不稳。

“您竟就是……糯宝的亲爹……”

穆亦寒站起身,平生头一回向人屈膝,给面前的农妇作了一揖。

“本座虽为人父,却是个不称职的,若非你家当初救下糯宝,待她视如己出,本座也无缘再见骨肉,此大恩必当重谢。”穆亦寒神色凝重。

冯氏手指抠进掌心,眼泪涌上眼眶,一时都忘了在给自己行礼的,是这南纪最为权势滔天之人。

她心绪好生复杂。

既为闺女能够找到至亲激动。

但又为自己这当娘的难受。

一旦国师要带走她的**,那以后可让她怎么活!

屋里二人正百感交集。

各怀心事。

却都没发现,门帘不知何时被掀开了。

萧兰衣抱着小糯宝,回来的正是时候,一大一小震惊地僵在原地,全都听见了。

小糯宝的小脸没了血色,一双杏眼爬上水汽,变得泪嗒嗒的。

她不敢信地盯住穆亦寒。

白生生的小手、小脚都蜷缩在了一起,无措得不知如何是好。

“穆叔叔……就是我的爹爹吗……”小糯宝嘴巴一张,一颗圆滚滚的泪珠就打湿了衣襟。

汹涌的泪豆豆,这便争先恐后般,不停地奔了出来。

穆亦寒转过身去,就见小糯宝已经哭了一脸,漂亮的大眼睛像是泡在泪河里,红得让人心疼。

“是爹爹不好,爹爹来迟了。”穆亦寒嗓子发紧,随之带了点哽咽。

他抬起大手,正要摸摸女儿。

可小糯宝却缩在萧兰衣怀里,根本接受不了,这个糊涂爹就是穆叔叔。

“不要,坏爹爹,为什么现在才来,糯宝才不要你!”

小糯宝憋了许久的委屈,终于在这一刻爆发。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两只小胖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去不看他。

穆亦寒错愕一下。

不知怎么哄才好。

还想再靠近时,小糯宝却抵触得双腿直踢,眼泪更像是泄洪般,哭得脸上、胸前、裙子上哪都是湿的。

“讨厌爹爹!”

“不要你不要你!”她哭得一抽一抽,嗓子都哑了。

听到妹妹声音,姜丰年他们都赶忙跑进屋,以为是摔伤了或是磕着哪儿了。

不曾想,一来竟是被萧兰衣告知,国师就是妹妹的生父!

所有人顿时惊住。

连屋里的空气,仿佛都要跟着凝固。

眼看小糯宝小嘴张大,哭到快要喘不上气,原本白豆腐似的小脸,也又红又肿了。

穆亦寒心脏像被一只大手握住,又狠狠捏碎般,让他绞了劲地疼着。

小家伙这般排斥,可见从前是受了多大委屈。

穆亦寒眼底泛红,只好缩回手,先让姜家人哄一哄她。

待穆亦寒低头走出屋,冯氏忙接过小闺女,心疼得搂在怀里。

姜丰年他们坐上了炕,一起守着妹妹,看得是满眼酸楚。

小孩子就那么一点劲儿,哭着哭着就脱力了。

等哭过三气儿后,小糯宝实在哭不动,窝在冯氏的怀里,抽抽搭搭地睡着了。

哪怕入了睡,她眼角仍湿漉漉,小手紧勾着冯氏衣襟,身子时不时就动一下。

众人眼睛酸涩,想说些什么,又怕吵醒了妹妹。

也不知在沈家那段日子,得是有多难熬,才让她现下这般委屈。

“娘。”终于,孙春雪个傻大憨,头一个开口了。

她摸着吓到发烫的脑门,觉得晕乎乎的,“……我咋感觉跟做梦一样呢,咱糯宝……咋就成国师闺女了?”

李七巧垂着双眼,满心惆怅,“糯宝天生异相,我从前就想过,弄不好是哪个大人物的骨肉,只是不想,竟是国师所生。”

生父是当朝第一人,固然值得惊喜。

可眼下姜家大多想的,却是之后她要何去何从,该不会,要跟着国师进皇宫吧……

姜丰虎握着妹妹小手,粗声粗气道,“娘,要是国师跟咱要闺女,咱不给他行不行!”

冯氏默然不语。

李七巧就红着眼睛道,“说什么傻话,难道你还能违抗得了国师不成。况且,糯宝跟着国师长大,不比跟咱这农户强?”

这话一出,姜家人都不吭声了。

丰景和丰苗一直没插话,却是双双泪流满面。

从妹妹哭时,这俩小子就绷不住了,恨不得代妹妹难受。

眼下,一想到国师可能把妹妹带走,他俩就像是鱼儿要离开了大海,觉得天都要塌了。

妹妹就是全家的心肝肺!

人没了心,被拿了肝,那还能活吗,如若让他们和妹妹分离,那就是要他们的命啊。

小丰苗抽着鼻涕控诉,“百姓们都说,国师杀人不眨眼,看来没说错!他从京城千里奔袭来咱家,就为了抢咱全家的心肝,他可真是个大魔头!”

这孩子向来嘴贱逗乐,可这一回,却没人笑得出来了。

冯氏看着怀里小人儿,眼睛早就湿了。

当娘的怎能舍得闺女。

只要能让糯宝安然长大,哪怕是挖她的肉、取她的血来喂孩子,她都不会眨下眼睛。

可正因母爱伟大,冯氏才更明白,她的糯宝配得上这人世间所有的好,而跟在国师身边,吃食用度和前途,都不是自家可比。

冯氏擦了擦泪眼,“糯宝本就是璀璨明珠,能来咱家走一趟,已经是上苍对咱家无上的眷顾。”

“明珠自有去处,老天给咱的福够多了,做人不能自私,难道就因咱们爱糯宝,就要看明珠蒙尘吗。”冯氏眼眶红得厉害。

她又摸摸怀里小人儿,语气多了分欣慰,“糯宝将来不管去哪儿,心里都不会忘了咱,就让她像个小风筝,高高地飞吧,咱家只管在下面看着,只要她能飞得康健快乐,咱也一样高兴。”

人家生父来了,冯氏不会拿爱做借口,把小糯宝占为己有。

全家人都流着泪点头。

是啊,真被国师带进宫里,享尽荣华,他们该替妹妹高兴才是。

穆亦寒站在窗外,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姜家本可以挟恩索报,借此时机索要富贵,来和他做交换。

可想不到,都到了这时,他们心头不仅未生贪念,反而想的都是怎么为糯宝好。

而冯氏更是深明大义,肯割肉让女。

穆亦寒合上眼帘,心中百感交集。

这般用心养闺女的人家,他又怎会,让糯宝强行和他们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