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年底了,数量庞大的外地候鸟们拖家带口纷纷飞回老巢,地铁一天比一天宽敞起来。有一天早高峰时,我竟然坐到了座位。

当我舒服地将双脚呈“八”字形撇开后,我发现了一个真理:坐着思考真是比站着思考要有效得多,也舒服得多——虽然我也是一只外地候鸟,但我希望那些飞回老家的除我和铁军之外的外地候鸟们再也不要飞回来。

往年要么我朝南飞,铁军朝北飞,要么我俩一起朝南飞或者朝北飞。今年之所以没飞,还将老铁和李淑香两只老候鸟再次召唤回来,还是因为——买房!

专家学者们在电视、电台、报纸、杂志上就经济未来发展趋势从微观宏观各个角度、没人能听懂地吵着,平头老百姓们撸起袖管各分阵营,就房价未来走势天天吵……不到两个回合,“骑墙派”率先败下阵来,夹着尾巴鼻青脸肿地落荒而逃。又一个回合,“降价派”也在一片嘲骂声中被踢出阵营,卧倒一边,伺机而动。此时天下一劈为二——“涨派”与“不涨派”。

我在“涨”与“不涨”两派之间奔波往复,耳边又时时回想“降派”的聒噪,内分泌又开始失调了。出差回来的铁军挥舞着一钞票,拽住腿都快跑断的我直喊:“小美,算账!”七七八八算下来半年多点的时间我们竟然攒了二十一万!二十一万!

我不可思议地仰视着铁军:“这么多?”

铁军两颗犬牙从唇角边呲出来:“会越来越多的。”

我莫名其妙打了个冷颤——他的牙齿怎么越来越尖了?

“买房!”铁军目光深沉又坚定,“趁着春节期间,东四环或者四环边的大开间,板楼。”

最近,铁军的话越来越少,出口便是短促有力不容质疑的结论这点我也理解,哪个成功的推销员还有精力在家里翻嘴皮子。“房?”我仍然迟疑着,“等等吧,房价到底是涨还是不涨谁也说不准要不过了春节再说?”

铁军疲惫地窝在沙发里重重地摇了摇头。

“为什么非要东四环或者西四环边?我看新发地那块也挺好,能买个一室一厅。”

“老北京有话讲东贵西富北贫南贱,过去只有下九流的人才南边。”

“咱才二十万的首付,哪够在东西四环边买房子?”

铁军睁开眼,凝神思考了三十秒,掏出手机拨通家里的电话“爸,在家?你们还好吗?嗯呐。我打算在这个春节期间买房。对我这段儿攒了不少。你们那儿……哦,行,老家房子押上吧!亲朋友那儿能借多少借多少,都拿过来。”

放下电话,铁军看着我:“媳妇儿,你说够吗?”

我“嗷呜”一嗓子扑向铁军,在他油汗斑驳的大脸上狠狠啃几口:“够!够!太够了!”

我们一家四口又齐聚在饭桌前,就买房问题召开了第二次家会议。这次,会议主导与发言人换成了铁军,他说:“从现在开始春节结束,一共三个月的时间。我们要争取,不,我们一定要在春节结束前买到房子。我有预感,春节后房市会有大的变动。跌是不可能的,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涨,而且是大涨。所以我们必须要快、准、稳、狠——动作快,下手准,人心稳,出价狠。房子就定在东西四环边。期房二手房不要,只要现房。实在不行期房也可以考虑,但开发商必须是大牌。小美你负责查找楼市资料和靠谱的中介。爸妈,你们两人负责后勤,跟小美一起看房子。”

铁军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妈,明年我就帮你们把房子赎回来。放心。”

李淑香把包着钱的花布包袱一把拍进铁军的掌心:“妈有啥不放心的。四个人一块儿挣,虽说搬不来金山,但撬下几块金疙瘩还是没问题的。”铁军眼角划过丝丝犹豫,喉咙快速滑动几下,终是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拿过花布包袱转身进了屋。我提着尿桶也乖乖跟了进去。

老铁脸上的笑纹简直能夹死苍蝇,他目送着铁军的背影,“嘚儿嘚儿”地弹着舌头:“这是我儿子?”

“老不死的,是你儿子!”

“去给我开瓶酒,我咪两口。”

“你又作死?”

“心里高兴啊。”

“高兴就睡觉。”

“睡不着哇。”

“睡不着也得睡,明天一早跟我上菜市场找老黄去。”

“对对,睡!”

“嘿嘿嘿……”两人随即压低嗓门一起笑出了声儿。

老铁和李淑香的窃窃私语清清楚楚钻进我们的耳朵。我搂着铁军刚想张口,铁军一个猛子翻出我的怀抱,牙齿里咬出低沉的一个字:“睡!”郝运香则跌进自己的梦境里,忽而欣喜若狂,忽而肝胆倶寒。

她先是蹲在小山般的档案文件堆里孤独地敲击着电脑,突然起来自己已经是正式编导了,为什么还在这里敲文件?为了缓解种惶恐,她便想解开随身携带的那个装有简陆味道的大口袋,吸几口缓解一下。谁知道袋子一打开,简陆却从里面跳了出来,手铃铛一般大的钻石跪在她脚下,说:“亲爱的郝运香,你愿意嫁给吗?”郝运香大喊着:“我愿意,我愿意。可这钻石太大了手上戴了啊!”简陆哈哈大笑:“我早准备好了。”手一扬,铃铛般的钻石挂在了郝运香的脖子上,炫目的光芒刺得她睁不开眼睛。简陆拉她的手在玫瑰花圈里不断旋转着。

待郝运香习惯了钻石的光芒,一睁眼却发现是叶博士拉着自在玉渊潭公园里的相亲角旋转,周围站着一圈人,以刀条脸为首两人有节奏地大喊着:“软啦!软啦!软啦……”叶博士怨毒地盯郝运香。两人的手像被强力胶粘在一起似的,任凭如何使力就是不脱。郝运香低头一看,发现钻石没了,大哭道:“哇呀呀,我的石掉了啊!”她猛地甩掉叶博士的手,土行孙般一低头钻入地底。

地底下一片茫茫雾气,郝运香睁大双眼四处搜寻消失了的钻石突然,任重青衣飘飘,煞白着一张脸出现在郝运香面前。他微笑冲郝运香招手:“跟我来吧,跟我来吧。”边说边慢慢往虚空中飞而去。郝运香双手乱挥,想抓住飞走的任重,可他的脚明明就悬自己额头边,却怎么也抓不到。眼看着任重越飞越远,郝运香焦起来,嘴巴一张一合喊叫着:“去哪里啊?去哪里啊?”可漫天迷里,半点声音也没有,浓浓的安静却诡异地现了形,聚集成一个黄色的大球重重地压在郝运香的头顶。

任重也消失了。

“啊!”郝运香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一身冷汗,油腻地浸透了睡衣。郝运香摸了摸额头——上面仍有点隐隐作痛,幸是做梦。可这梦也太真了,任重想要我跟他去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