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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法医,吴梦蜻也算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担心很精准,只是他只猜中了事情的开始,却没猜着这个事情的结局。

国外有个叫做“youtube”的视频网站,被中国网友称做“油管”,据说视频上传到这个网站,几分钟内就会被全世界的网友所看到。大概是漂亮国的正义之士们觉得心中的怒火仅仅在国内燃烧是不够的,必须告知全世界,让全世界的人民识清司牧洋的真面目,让他没有立足之地。确实在几分钟内,就有中国这边的网友看到了,懵了,司牧洋是谁?虽然司牧洋这个名字在他那个圈子如雷灌耳,可他不是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很多人对他不熟。查了下司牧洋自高中到现在的所有资料,又把最近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摸了个透,再向专业人士咨询了下所谓论文剽窃以什么为标准等等,中国网友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一天后,中国网友正式下场参战。

首先声明,我们绝不因为司牧洋教授是中国人,当然我们也很自豪他是中国人,我们只是路见不平一声吼。

中国网友首先把司牧洋在宁大的演讲视频发送到油管,看看什么叫做风度,这就是。人家说医学没有国界,法制的完善跟不上科研的速度,科研要有底线。你们说啥了?不过是学术上争不过,只能像下三滥一样来人身攻击。如果司牧洋教授是美国国籍,你们还会这样吗?不敢吧!剽窃论文?你们读过司牧洋教授的几篇论文,读得懂吗,识字吗?一个粗陋的调色板,在过渡词、语气词上涂点颜色,就信口雌黄地说剽窃,你当那些有名望的科学杂志编辑眼瞎呀?真是脸大!当年,要是他们同一研究领域,司牧洋教授身陷活性细胞风波时,海森怎么能平安无事?哦,是只能同甘不能同苦啊,还友情、成全,你们信么,反正我不信。都说逝者已逝,好好安息,可你们明显不让他安,还把他练成了一把剑,夜里睡得着吗?其实真没必要让死人挡枪,虽然子弹打在他身上,他不会叫疼,你们的真实意图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之。司马昭知道是谁不?告诉你们,你们的文化才200年,说了也不懂。你们这些自大狂们,不过是见不得中国一天比一天强大、见不得中国科学家杰出、见不得中国人民日子越过越好,红眼病犯了,不敢明说,借机发泄。羡慕就羡慕、嫉妒就嫉妒,恨就恨,坦坦****地来啊,遮遮掩掩的,你们不嫌丢人,我们都替你们觉得丢人。友情提醒: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叫地球,不叫漂亮球。

想在口水战中取得胜利,不是看谁开骂的火力有多猛,而是遇事不怕的沉着、据理力争的底气,还有状似小幽默的含沙射影。中国网友的战斗力有多强,全世界都知道。当然,前提是我们没错,不心虚,不理亏,不卖惨。

一场战役,说战役有点夸张了,就一起存在争议的事件吧,一周没到,胜负揭晓。漂亮国的正义之士们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哪里经得住迅雷不及掩耳般的反击,气急败坏地撤了。

穷寇莫追,中国网友见好就收,回顾了一下整个事件,哎呀,咱家的科学家委屈大发了,不行,得好好的抚慰。抚慰的方式是司牧洋实验室公告截止前一天,网上报名的人员暴增。宁大招生处负责甄选的工作人员连着加了一周的班,才选出五十个名额进入面试。接下来,就由司牧洋实验室全面接手。马秋涯叮嘱过,实验室的事,可以帮忙,但不可过分参与。

接手面试的是司牧洋在美国的两位科研助教,从他们进门,招生处的几位工作人员嘴角就不住的抽搐。眼前的两位,瞧不出实际年纪,应该都不算大,一个是有如精灵王子般的金发碧眼,一个长得像《哈利?波特》里长着头红发的罗恩,鼻子还有几个小雀斑。他们刚来中国不久,一句中文不会,却给自己起了两个响当当的中国名字。金发的负责管理研究生,叫李贺,红发的管理实验器材,叫霍去病。那个霍去病的音有点难发,他说成了不生病。

这两个名字

“他们不是中国古代名人吗?”李贺一下就察觉到几位工作人员神情间的一言难尽。

工作人员讶然了:“你们知道他们是谁?”

“嗯,知道,年轻、英俊、厉害!”霍去病竖起大拇指。

那倒是,可是都早亡啊!李贺,一代鬼才,死时才27岁,也有人说是24岁。霍去病,号称军事鬼才,一代名将,可惜也只活了24岁。算了,中西文化差异,你觉着不吉利,人家还觉得与有荣焉呢!

交接好,李贺和霍去病便回实验室了。实验室今天家具进场,他们着急过去先把面试的房间布置好。他俩是在司牧洋回国后一周到的,一到,就飞快进入角色,一点没有水土不服的迹象。几位甄选的工作人员闲谈,难怪司教授把他们带过来,如果宁大这边出人,至少和司教授有个磨合期。人家这俩人,虽然语言不通,但丝毫不影响工作的进展。这不,才几天,和宁大各部门、负责装修的工人,甚至大门的保安,手机里装了英汉词典,能比划的比划,不能的翻词典,交流完全无障碍,还能始终让气氛保持和谐。

一个工作人员叹道:“谁说搞科研的都是书呆子,这能力强的,扔到外星球,都能给自个儿建出一座城。”

“就是名字”其他几位工作人员对视了下,摇头,不敢苟同。

知识分子不唯心,就是遇事习惯想多。司牧洋教授的实验室刚成立,先是遭遇一场网暴,虽然最终结果不坏,但这事就像吞了只苍蝇,还恶心着呢!现在又来了两位神一样的助理,起了这两个神名不由得就浮想联翩了。

“我这心里面惴惴的,总感觉还有什么要发生。”

几人紧张起来,能发生什么?上一次让宁大人惴惴的是投毒案,再上一次是常醒月惨烈的交通事故,陆原失踪算不?

说的人不置可否道:“我也不知道。”

大伙儿笑了,有人打趣道:“你惴啥,你不是马校长,也不是司教授,真发生了什么,也不用你去冲锋陷阵。”

又一个人也用揶揄的语气道:“小人物的思维,做什么都不容易。不是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么: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欲握玫瑰,必承其伤。司教授那样的人,和咱们不一样,就是山崩了,只要他能站起来,该干吗还干吗,眼都不带眨的。他会怕事么?”

有一个人突然想起来:“说起司教授,这俩天都没见着啊!”

“哈,想司教授啦?”

“想啊!不说别的,就他那一头茂密的头发,一下子就把宁大的高端人才年龄和颜值瞬间拔高了十档!”

“哈哈,谁说不是呢!”一屋子的人全笑翻了。

司牧洋在忙着搬家,不过,忙的人不是他,是袁苇。

宁大做事很周全,这套房子,不仅配好了家具,就连生活用的锅碗瓢盆,也是一应俱全。司牧洋拎个行李箱,就能入住。袁苇说,哥,你不是住一天两天,你得有属于自己个人风格的东西,那才叫家。司牧洋去美国的时候,她就来过几趟了,和她大姨视频会议开过N次了。司牧洋能发表什么意见,随她折腾去!

从窗帘,到沙发巾、茶几下面垫的羊毛地毯、墙壁上的画,看似随意摆放实际是精心设计的绿植,主卧、客卧所有的**用品,喝茶用的杯子,配咖啡的点心碟子,随季节不同而不同的餐具司牧洋看着头上扎个头巾、腰上系个围裙,忙得像只陀螺的袁苇,识趣地避去了书房。

他住了N年的宿舍、公寓,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家。感受么,就觉着也太麻烦了。他有一只睡袋,到美国那年买的,就搁在研究院的更衣室里。数据到了关键时候,在路上来回奔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他就睡在实验室。还问什么房间、季节,人往睡袋里一钻,睡得挺好。失眠的人怨床不好,不过是他还不太困。

书房没什么可发挥的地方,袁苇只换了张椅子,配了只菱形格的靠垫,其他让司牧洋自己来。他常用的书籍和资料,是随助理一起托运过来的,如今一一放进了书架,电脑、打印机、扫描仪这些也安装好了。书房空间很大,朝阳,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站在窗前,能看到马路两边成荫的梧桐树,树下背着背包奔跑的学生,目光再眺远一点,就看到宁大了。因为宁大,这附近的建筑都不算太高。去宁大,步行也行,开车也行。这个住所,真的无可挑剔。

书房门意思似的敲了两下,探出袁迅毛茸茸的脑袋,嘻嘻地朝司牧洋一笑:“哥,我也到你这避避。袁苇那丫头,结婚以后,越来越有河东狮的倾向。”

也不知道他从哪飞来的,听说司牧洋搬新住所,他说再忙也要来认个门,以后再来宁城,他就不住酒店了,所以客卧的布置,他死活让袁苇按他的喜好来。袁苇说哥是做学问的人,喜静,你好意思来闹腾。袁迅急了,我就偶尔来住一两晚,怎么闹腾了?袁苇说,那你住我家。袁迅嘟囔道,我和你家郑易相看两厌,算了,彼此不折磨。袁苇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俩本来就是两类人,你靠脸吃饭,他靠的是才华。

袁迅气得说不出话来,想找司牧洋评评理,看他悠然地站在窗前,姿态闲适,都快要喷涌而出的话语又一句句地咽了回去。亲妹妹,让一次也不丢人。

他走过去,对着窗外的阳光伸了个懒腰,侧目看了看司牧洋。以前怎么没发现,他哥还挺帅的。额头饱满,鼻梁挺直,轮廓线条深邃清晰,五官看着有些冷漠,可他身上自带一种温和宁远的书卷气,这一中和他哥要是靠脸吃饭,也不是不行。

“你是不是瘦了?接新戏了?”袁迅唱歌听着还行,拍个广告凑合,拍戏这是有都和自己过不去。

袁迅一个哆嗦,以为他哥看穿他刚才想啥了,还好没有。摸了摸脸:“很明显么?”

“出门没照镜子?”

袁迅两肩一下子耷拉着,头垂着,返身拉过椅子,整个人往后一躺:“经纪人今天也说我瘦得有点脱相,人家要减肥,我得增点肥,不然下个月的杂志大封和周萤不太配。”

周萤这个名字,司牧洋还有一点印象。“不是说不想和她合作么?”

袁迅无力地捋了把头发,气哼道:“我不想就能不想么,粉丝们爱看啊!我俩现在只要同框,百分百上热搜。你没看到贴吧、超话,都是我俩的CP话题,前世今生,命定良人。我看一次,一天都不用吃饭。我已经非常严格地和她划清界限了,可他们说我这是在保护她,怕她被黑粉攻击,我真想让他们回家把眼睛擦擦亮!”

“所以,你是吃不下饭才瘦的?”

袁迅突然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哥,我要是不再唱歌、演戏,回家开个超市或者餐厅,行不?”

司牧洋愣住了,不是袁迅不能改行,而是袁迅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他很享受现在这种被万众瞩目的生活,当然,也是因为他很喜欢唱歌。

“工作遇到难题了?”这家伙从小就这样,人家是迎难而上,他是遇难就怂。

袁迅微微仰头,眼底泛起一层晦涩,强挤出一丝笑:“哥,我有点怕了。”

司牧洋神色一凛,他意识到袁迅没有在开玩笑。娱乐圈的水有多深,他没见过,但听过。他厉声问道:“谁对你做了什么?”

袁迅摇头,哑着嗓子颤声道:“这事我没敢和家里讲,经纪人也让人不要声张,可我越想越怕。上个月,我接了个商演,演出结束后,按照惯例,邀请方请我们吃饭。我喝了点酒,还成,不算醉。刚好袁苇给我打电话,我便去外面接了。不知是不是吹了风,头晕得抬不起来,我就自己打车回酒店睡觉了。凌晨的时候,经纪人突然冲到我房间,把我拉到医院洗胃。我这才知道,那天晚上一起演出的其他演员在续第二摊时,遇到公安抽查,他们体内都查出了违禁药,量还很大。然后,几人全被带走了。我足足被灌了十多公斤水,再一吓,胃坏了,到现在只能吃点流食,能不瘦么?”

“下药的是冲着你来的?”同样的演出,袁迅的出场价有可能是一般小艺人的几倍或几十倍,让很多人恨得牙痒。

“我这样想,也没人承认啊!他们都说是在续第二摊时,被别人下药了,他们都是受害者。那家店以前也出过这类事,鬼知道真假。”

“他们会怎样?”司牧洋打量着袁迅,不得不说,傻人有傻福。

“职业生涯彻底完蛋。污点艺人,国家三令五申永不录用。哥,我越想越怕,这是我命大,逃过一劫,如果我没逃过了呢,职业生涯没了就没了,我爸妈怎么办,袁苇怎么办?他们向来以我为骄傲,以后还抬得起头吗?”

“”这家伙偶像包袱不小呢!“谁下的药你心里面有数吧?他什么时候下的药?他的药从哪来的?”

袁迅并不傻,自个悄没声儿地调查了、分析了。“经纪人应该有数,他没告诉我是谁。我追问,他就问我是不是想报仇?公安同志已经帮我报了!其实我也能猜出是谁,他和我同时出道,一起成团。后来团解散后,我越来越火,他却不温不火,总那么差口气。我记得他是一所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的是生物医学,出道时,公司还曾打造他的学霸人设。成团时他瞧不上我,背后笑话我是绣花枕头。他要是想弄个什么药,找他的同学,或者通过他们打听那种地下黑药坊,比一般人便捷些吧!我和他经常商演会遇着,聚餐时,我能不喝酒就不喝,他不知道我那天喝不喝酒,要下药,只会下在茶里。”

生物医学,又是生物医学本来是个阳光般给人希望的专业,这一出一出的投毒事件,快让人谈虎色变了。“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说。”司牧洋有些不寒而栗。

“这不在自个家么,我想说就说,想黑就黑。我真是恶心死那些学霸,你要是真学霸,就好好地呆在学术圈,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现在涉水过来,那就是从头来起,卖什么从前啊!周萤也有点这个调调,时时刻刻以才女自居,开口闭口都是我读大学的时候,说得好像谁没上过大学似的。不就上了个一般名校么,有啥了不起的,她还没我红呢!想蹭我流量,哼,我宁可让个小网红蹭,也不给她。每次和她同框,我就想呕”袁迅做了个呕吐的样,眼一抬,眼着他哥的脸色微微黑沉救命,说着说着又没边了,他哥也是学霸,从小到大的那种前些日子恶补的表演课没白补,他迅速演技上身,义正辞严道:“哥,你可不是学霸,你是学神。”

司牧洋也怕,就这一张口无遮拦的嘴,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这要是别人,想怎么死就怎么死吧,可这个笨蛋是他弟,能怎么办?他努力平静了下情绪,问道:“你手里的合约全到期了吗?”

袁迅期期艾艾道:“工作都已经排到后年了。”

“”那你嚷嚷个啥呢,违约金赔不死你。“从现在起,不再签订新的合约。已经签的,尽量去完成。工作的时候,兢兢业业。工作结束,做回自己,没必要的应酬不去,不要怕得罪人。等所有的合约期满,你出国游学一年。一年后,你确定退出或者继续,我想都是你成熟的决定。”

有时候,人太过忙碌,就像秒针样一直向前,渐渐就忘了该怎么生活了。

一年,远离聚光灯,在陌生的国度,做一个素人,自己洗衣做饭,把心沉下来,不那么浮躁,慢慢的,就会知道什么样的生活更适合自己。

袁迅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他就知道,他哥不会不管他的。他急忙投桃报李道:“哥,你搬新家,我送你辆新车吧!”

司牧洋瞪了他一眼,吓唬道:“省着点,万一哪天你中招了,留着付违约金。”

袁迅脸一白:“哥,亲哥,怎么也不会惨到那份上。吃一堑,长一智,我后面会很小心很小心”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

袁迅茫然地张大嘴巴:“我要不要请个私家侦探盯着他?”

司牧洋没好气道:“你先管好你自己。”

话音刚落,听到有人按门铃。袁苇在和谁说话,说的还是蹩脚的英文。

司牧洋拉开门,看到袁苇正比划着让李贺换了鞋再进屋。李贺对着蓝色、灰色的拖鞋,问袁苇,可不可以各穿一只?袁苇呆呆地看着他。李贺笑了:“我和你开玩笑呢,美丽的小姐。”

袁苇脸一红,小声嘀咕:“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李贺却觉得很好,换了鞋,先礼貌地朝袁迅点点头,夸他和大明星一样的帅,接着问司牧洋:“教授,我可以占用你一点时间么?”

袁迅看看李贺,再看看司牧洋,小声问:“哥,你们平时都这么讲话?”像演英剧似的。

李贺这是紧张了。一个老实孩子,一紧张,就讲笑话,就礼貌到不行,这也是一种伪装。从踏上中国这片国土起,他和科林就处于紧绷状态。科林就是霍去病,李贺的英文名叫伯克。这俩个名都挺好,他让他们不用改名。他俩说,有一个中国名字,就可以尽快地融入到新环境中。

这次司牧洋遭遇舆论飞祸,作为跟了司牧洋三年的助教,他俩比谁都生气。蹩着一口气来中国,就想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司牧洋实验室走上轨道,然后出成果,所以每一步,他们都要做得尽量完美。

“是面试名单出来了?”司牧洋以为要傍晚才能看到,看来所有的人都很赶啊!

李贺点头:“我已经把电子档发到你邮箱了。这是纸质的。”他从包里拿出一叠打印好的名册。

司牧洋急切地接过,一目十行,一张张地翻过去,眉头越拧越紧,心一点点地下沉。

没有陆原!是她没看到公告,还是她看到了却无意报考呢?不管是哪种,都让他有一丝丝的沮丧,就像一个不是很复杂的实验,自己却做失败了。

沮丧也好,失败也罢,他做了他能做的,其他不宜做得太多。他又翻了一遍名册,这次进入面试的人他顿住,呃,里面竟然有一个是他认识的。

2

还是一头剪得很短的头发,还是那幅黑色边框的眼镜,除了那身熨烫得过于板正的西服,肖鹏看上去和几个月前与司牧洋视频通话时没有一点不同。

面试是从早晨九点开始,科林和伯克司牧洋实在叫不来李贺和霍去病,还是叫本名,他们的计划是50个人分两天。肖鹏运气不错,抽了第一天的第一号。其他49人,抽到今天面试的,在外面的走廊上等候。明天面试的人也没走,走廊上站不下,就在外面的草坪上转悠,看看后面秋色浓郁的山,看看眼前这幢曾被历史光环笼罩着现有着新的使命的小楼,他们兴奋、激动,又不安,激动的是这就是传说中的司牧洋实验室,我现在与它近在咫尺;不安的是50个人最多选10个,他们是四十分之一,还是十分之一?

宁大的学生也激动,说各路英豪云集太浮夸,但今天真的来了不少狠角色,拿过奥奖的就有几个,全国比赛的奖项那就更多了,据说还有一个和尚,真的假的,不会是从佛学院转来的吧!

有课没课的,都会从小楼这经过一下。经过时,驻足一会。面试室的窗正对着大路,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希望能从那扇窗中窥到一点半点的面试情况。先是一个两个,不久,一丛又一丛,然后,一群接一群,人越来越多,小楼外,里三层外三层。

宁大很有预见性地早早就找了保安来维持秩序,招生处派来协助面试的工作人员经验丰富,人再多,面试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肖鹏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走进了面试室。进门前,他做了个深呼吸。门推开,一抬眼,对上两张异国面孔,他下意识地回了下头,没错,是面试室,他没有走错。他转过身,眼角的余光看到司牧洋站在另一侧,他的心一下安定了下来。

虽然叫司牧洋实验室,不代表面试的人就是司牧洋。他在心中轻轻一哂。

当伯克用英文让他做一个自我介绍时,他立刻也把语言切换成英文。自我介绍,一般包括个人履历和学术成果,这是能不能入选的关键。他把语速放慢了一点,尽量每个词都能清晰地表达出来。伯克听完,和科林小声地交换了下意见。肖鹏注意到,他们没有看司牧洋。

伯克问道:“肖鹏先生,你的履历很精彩,成果也非常丰硕,很荣幸你报考我们的实验室,但我们有注意到你研究生阶段的方向是医学新材料技术的学术研究和创新,而司牧洋教授的研究领域是生物医药对人体系统的改善和帮助,你不觉得很三心二意,不对,中国话怎么说的?”

科林提醒道:“忘恩负义。”

司牧洋:“”

肖鹏强忍住笑意回道:“首先我们同属生物医学这一个大类,不管是哪一种研究方向,目的都是为提高医生的诊治水平和人类的生命健康而服务,所以我不认为我的选择是背道而弛、东趋西步。”

科林和伯克齐齐“哦”了下,司牧洋摸摸鼻子,这是面试么,这是成语接龙!

肖鹏继续说道:“来到这里,我并不是改变我的研究方向,这就像你加修另一门课程,你不过是想让自己知识面更广,视线更远,更能适应不断求新、不断挑战的生物医学。”

科林突然挺直了腰背,下巴倨傲地抬起:“肖鹏先生认为我们实验室的科研项目只是加修一门课程?看来你对我们还不够了解。”

肖鹏暗叫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打一个比方。比方就是”

伯克打断了他:“我想我们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他对着门的方向,做了个请的手势,甚至还笑了笑,虽然这个笑意有些冷。

肖鹏叹了口气,起身,礼貌地颌首。面试抽到第一,注定成炮灰,果真没有奇迹。他没好意思看司牧洋。

第二号是个女生,像是很紧张,与他错身而过时,拼命地看着他,希望他能给点提示。肖鹏苦笑,只低声问了句:“你英文好吗?”

女生没听懂,他耸了下肩。门关上了,他看外面哪哪都是人,索性朝里走去。加入不了实验室,参观一下总行吧,也算不虚此行。拾阶上楼,一间间地看过去。设备和器材还没到位,只看布置,他们学校的实验楼在国内也算是数得上的,在这还是会心生羡慕。

他站的地方以后应该是冷藏室,大大小小的冰箱、冷藏柜,已经到位,只是没有通电。他闭上眼睛想象了下以后里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试剂,电流声嗡嗡低鸣,穿着白色实验袍的研究生们进进出出唉,明明准备得很充分,怎么就砸了呢?

他懊恼得想撞墙。

一声轻笑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司牧洋走在过道上,脸上带着一丝揶揄的微笑。他的脸不禁一热。他和司牧洋说起来认识很久,见面也就上次的一次视频通话。他知道司牧洋年轻,真的面对面,想不到他是这样年轻。要不是看过他的资料,他以为自己比他大。

“司教授,今天”

司牧洋摇摇手,让他不要说,打趣了一句:“我以为你不会舍得离开燕大呢!”他记得坐在轮椅上的那位师姐,有如稚童,却牢牢地占住肖鹏全部视线。

肖鹏抬眼看向司牧洋,这一眼饱含着太多的意味,像是故事太长,不知从何说起。当他再次出声时,声音有着紧绷的颤栗:“司教授很少关注国内新闻吧?”

“嗯,最近太忙。”

肖鹏顿了顿,似是整理了下情绪才说道:“我和教授您通话不久后的一天,师姐的母亲早晨去菜场买菜,不小心被一个疾行的快递小哥给撞了,看着不很严重的伤,到了医院却没抢救过来。后来才知道她患癌很久,身体早就不行了。师姐的父亲把她母亲送走后不久,在一个晚上,他给师姐服了药,帮她换好干净的衣服,看着她闭上眼睛,然后自己也服药自杀。他给我留了一封信,他说:我太老了,实在照顾不动她,我又不放心把她托付给别人。除了血缘,现在的她,其他人不会像我和她妈妈这样爱她的。思来想去,我只能带她一起走。到了那个世界,希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个让我们骄傲的小姑娘。说到这,突然觉得很幸福。这件事,理解的人唏嘘两声,不理解的人则觉得父亲罔顾人伦、自私残暴。两面争议声太大,在热点新闻上占居了一周,电视台还特地做了个节目,请了几位情感、法律专家来访谈。”

肖鹏说完,已经全然恢复了平静。不管多深的伤口,随着时间,哪怕是表面上,也会慢慢愈合的。

“抱歉,我不知道”有些事再重再沉再痛,只能自己承受,没有人帮得上忙。司牧洋只能叹息地说了声:“节哀顺便。”

“教授,说了你不相信,我真的没那么难受。她病了有多久,我就看了她多久,可是我只要做梦,梦里还是她没有中毒前的样子,活跃、佻皮、爽朗。她终于又要做回真正的自己了,这不好吗?”一颗泪珠从肖鹏眼里滚出,他飞快地抹去。

司牧洋为了避免他尴尬,忙转过了身。所谓爱一个人,便爱上一座城。那个人不在了,那座城还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师姐中的是铊毒,铊可不是超市里买的盐,一般人接触不到铊,也不知铊是何物,能接触到的,领用手续也很严谨,可是,看似不难破的案子,却成了一桩悬案。宁大上次的投毒也是,那瓶搁在杂物柜里的二甲基亚硝铵,是陆原领用的那瓶吗?陆原

历史没有真相,可能是我们并不敢触碰真相。

司牧洋失笑摇头,看肖鹏好点了,用不太自然的口吻说道:“我的师母曾经和我说过一句话,我转送给你:真挚地深爱过一个人,尽管她已经不在了,但也会给我们留下一段永远美好的回忆。”

肖鹏笑了:“不只是回忆,还有动力。教授,我报考你的实验室,不是想加修一门课程,我是真的想拓宽一下自己,让自己的领域更宽广。我记得师姐中毒时,怎么也找不到病因,是教授您帮助了我。如果我能有教授这样的知识渊博,第一时间就发现病因,师姐也就不会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了。”

这些年,他一定不止一次这样想过吧!“这是找我走后门来了?”

肖鹏不好意思地扯了下胸前的领带,厚着脸皮道:“是的,背水一战。”

司牧洋双手插袋,脸上没有丝毫变化。过了一会,他叹了一声。“你博士快要毕业了,放弃有点可惜”

肖鹏急忙道:“不可惜。教授,您同意了?”

司牧洋朝他伸出手:“欢迎加入司牧洋实验室。”

肖鹏双手接住:“我太荣幸了。”

第一天面试,战果一般,算上肖鹏,总共就定了三个人。两男一女,都是博士在读。伯克对司牧洋说:“不是我们严苛,他们有些是冲着你的名气来的,可是却连你发表过哪些论文都不知道。有的是能看懂英文,却不能用英文娴熟地交谈。我们实验室是以国际化为标准的,以后要和国外机构合作,要参加国际学术会议,怎么沟通?”

司牧洋安慰道:“实验室成员贵精不贵多,能招到三个,已经很好了。还有明天呢!”

第二天,面试的人少了一半,围观的人过了好奇劲,也散了很多,小楼终于恢复了它的宁静、幽远。上午的面试,实验室收获了三个,其中有两个是宁大的,也是博士在读,和实验室的研究方向接近。司牧洋还是和昨天一样,全程旁观。

午饭后休息了一个小时,面试继续。伯克和科林放下咖啡杯,打起精神,门开了,两个人的瞳孔均一震,一个剃着光头,身穿一身素蓝僧服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双手合十,朝伯克行了个僧礼,然后自顾坐了下来,眼神飘忽不定,像是不知道看向哪里。

从司牧洋的角度,看到他捏起袖角搓了起来。他很紧张?

伯克和科林没注意到这些小动作,他们正在查看手边的名册,脸,没错,是那张不带任何情感的脸,年龄也对得上,33岁,六年前博士毕业,专业是海洋生物学,毕业后进了青台海洋研究院。可是名册上的照片是有头发的,头发呢?

伯克清了下嗓子,决定再次确认一下:“请问你是兰舟远先生吗?”

僧人眼睛游移的视线忽地飘过来,然后又飞快地转开,笃定道:“你不是司牧洋。”

“”伯克和科林面试很正规,在两人的面前分别放着介绍自己身份的牌子,面试者一进来就能看到。“是的。请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僧人仿佛没听见伯克的发问,自顾自地强调:“我是来司牧洋实验室面试的。”

伯克和科林眨巴眨巴眼睛,是他们的表达有问题,还是他听力有问题?

司牧洋抬起手,让伯克和科林不要出声。“你好,我是司牧洋。”

僧人沿着声音看过去,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个人。他没有表现得很惊喜,也没感到惊吓,仍然一脸的平静,准确来讲,除了平,没有第二种表情。“我叫兰舟远,之前是研究海洋古生物的。我在南极洲发现了世界上最古老的海洋生物DNA,它可以阐明海洋生命在过去100万年中如何演变的”

科林和伯克交换了下眼神,这个人有问题,他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怎么和外人沟通,也不顾忌别人的感受,讲话刻板、生硬,没有起伏他不会是个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吧?

是的,司牧洋也确定了。阿斯伯格综合征,也叫高功能孤独症,并不可怕,学习、生活都不会有问题,就是不能体会他人情感,不懂变通,直得可怕。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将就、迁就、勉强,他只做他自己愿意做的事。

看着一张平脸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发现的兰舟远,就是有点可惜他父母给他起的这么意境悠远的好名。

兰舟远,一叶小舟飘**在山水之间,渐行渐远,只余一抹剪影留在视线内。多么美的一幅中国山水画卷啊,意境幽远悠长,而他僵坐着像一根已经历尽百年、千年的树桩。

等他讲完他的发现,司牧洋问他:“你出家几年了?”

“2年零3个月。”

“为什么出家?”

“离佛祖比较近。”

“为什么还俗?”

“我要报考司牧洋研究室。”

司牧洋不禁莞尔,没那么多的因为所以,就这么简单。不用怀疑,他报考的态度很端正,一次只做一件事。“除了做实验,你还有什么爱好?”

“看司牧洋的论文。”

司牧洋不是没听过别人的赞誉,事实是经常听,听多了,就像礼节性地打招呼,不会太在意。把他的论文当成爱好,还有比这更高的赞誉么,他第一次感到受宠若惊:“我的论文?”

“抗癌疫苗,放射性损伤,活性细胞你所有的论文。”

科林和伯林瞠目结舌,上帝,他竟然开始教授早期发表过的那篇《复杂的脑部病变人类转入狨猴基因组》的论文。

司牧洋也震惊了,虽然论文是他写的,但时间太久,让他全文一字不拉地背诵,做不到。

兰舟远不仅会背,他还提问了。他的问题,证明他不只是看,他还想了,想得还很深。司牧洋很认真地和他探讨了一番,直到他彻底地接受,他才停止发问。

司牧洋明白了,他真正感兴趣的可能是脑部病变这个方向。

生物学是一个大类,无论是海洋生物,还是神经生物、生物化学、生物医学等等,都是其中的一支。科研其实没有严格的界限,所以司牧学的报考条件里并没有限制专业,只要你能融得进实验室科研中。兰舟远绝对符合条件。

司牧洋朝伯克点了下头,这是第二个他亲自面试进实验室的成员。

伯克暗暗拭了把汗,不寻常的人,对待的方式也不走平常路。他特地问了句:“你有没有其他要求?”

兰舟远真有:“我可以穿身上的衣服么?”

伯克一愣:“啊当然,但是进实验室得穿实验袍。”

“好!”他的回答能短则短,没有一句废话。

这只算是个插曲,但,不知道是不是有了兰舟远这块“玉”在前,后面面试的人表现都很一般。两天的面试,成功者仅7人。科林开玩笑道:“这下值班好排了,一周七天,一天一个。”

伯克朝他使了个眼色,科林忙噤声,偷瞄了下司牧洋。司牧洋背朝他们站着,落日在他的身上落了浅浅的一层光晕,人看上去有种难以形容的遗憾和惋惜。科林用唇语问伯克:“教授是不是很失望?”

伯克摇头,应该不是。一般实验室,7-10个成员刚刚好。教授是从兰舟远面试结束后,心情就有点小小的低落,就像被谁放了鸽子。

两个人放轻了动作,快速地把桌上的资料收拾好。面试结束了,可是实验室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后面成员们的档案调动、食宿、生活费用、实验设备的到位安装等等,一堆的活,恨不得一天有48小时,一个人能当两个人使。

“教授,我们先上去把资料录进电脑里。”伯克说道。

“好的!”司牧洋没有回头。

太阳落山了,深秋的暮色向来明快、干脆,几乎在最后一丝霞光消失之后,天地间就黑了下来,校园里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树叶已经没几片了,不久,就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一场寒流袭来,很快就会入冬。宁城在南方,虽说南方的冬不能算真正的冬天,但是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的南方,冬天却比北方难熬多了。

他在宁城的第一个季节,即将从冬天开始。

关于冬天的记忆不太多,他总是呆在实验室。实验室是没有四季的,灯光日夜通明,时间流逝得像比外面快。有时一做实验,十多个小时就过去了,不觉得辛苦,也不只是充实,就是每一天都能安排得明明白白,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不会像现在,心里面发空,却又不知怎么去填满。明明想做的都做了,招考进来的学生,都当得起“优秀”两个字,实验室准备上马的项目审批进行得很顺利,经费也不用操心这是怎么了?

身后,伯克和科林小声讨论着往外走,很细心地给他带上了门,留给他一个完全属于他的空间。

就这样吧!司牧洋对自己说,人生不是演电视剧,没那么多的戏剧化转折。他关上窗,看了看时间,该去吃晚饭了。

“教授?”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伯克有些犹豫不决地站在门外。

“嗯?”

“有一个学生说她有事耽搁了,错过了报名,她问能不能给她个补考的机会?”

是she,不是 he!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司牧洋垂着的手指下意识收紧,他听到自己沉着冷静地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他轻轻哦了声,发空的心突然涨得满满的,充溢得像一面洒满月光的湖。

3

从门外走到面试的座椅处,共12步。12,是个好数字。

陆原正襟端坐,从容地接受伯克和科林的审视。她知道司牧洋也在一边看着她,看着她进来,看着她坐下,现在看着她面试。

胸口起伏得厉害,心跳太快了,她努力掩饰着。十分钟前,她还坐在齐佳佳的书店里,直直地看着一天的余晖一点一点地被地平线吞尽。当最后一丝残光也要消失不见时,她突然拔脚向宁大走去。

先是走,然后跑,快跑,百米冲刺天可怜见,老图书馆离大门不算远。

林荫大道,足球场,体育馆、演讲大厅,阳光越强,花开得越艳的紫薇树,路边快要凋谢的**,暗香残留的桂花树空气里都是她熟悉的味道。她贪婪地呼吸,眼眶发红。甚至她还遇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她朝她们挥了挥手,她们惊愕地瞪大眼睛,看着她从她们身边跑过,就像她是来自外星球。

确实路程有点远,她走了两年,才走到了这里幽静的小楼里只一个房间亮着灯,她朝着亮光走去。

司牧洋给了她一个补考的机会,让他的两个助教很意外。他并没有和她交谈,却仿佛早就洞悉一切。

有的人就是这样,哪怕是群星荟萃的礼堂,他静坐一隅,衣着简洁,你一眼看过去,只看到他,不看,也能感觉到他。他仿佛永远不会窘迫,永远不会茫然,永远沉稳如山,他走的路永远笔直。他从不吝啬,也不会刻薄,因为他已足够强大。

也许他上辈子真的拯救过宇宙吧!她大概曾是威震天手下的一个喽罗,帮着毁灭过地球,所以这辈子学了生物学。

生物学,研究的是地球甚至非地球上的一切生命的结构、功能、发生和发展规律的科学,有人诙谐地自嘲,宇宙的尽头就是研究自己。研究的结果就是其实我们还是动物,高级不到哪里去。

陆原的眼里闪过一丝促狭,生物学真的很有趣,就像是一面魔镜,让人原形毕露。

这丝促狭看在伯克眼里分外刺人。又不是修学分,哪来补考一说,可教授说她是宁大的学生。宁大,她就在宁大有事耽搁错过报名这样的借口是有多敷衍,哼,也就幼稚园小朋友会相信。瞧她身上穿的啥,一件灰蓝色的冲锋衣,怒,她对面试一点也不尊重。

第一印象:没有时间观念。第二印象:态度不端正。第三印象:拭目以待!

“姓名?”

“陆原!”

“年龄?”

“25!”

“学历?专业?”

陆原短暂地顿了顿,断然回道:“四年前,我毕业于宁大本科生物医学专业。”

司牧洋眉头一点点挑起,若有所悟地看着她。她离开的时候,就要硕士毕业答辩,她不认为她还能顺利地拿到毕业文凭,索性舍弃。

她不信任任何人的好,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设防,警惕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本科?”伯克真想问一问,谁给了她面试的勇气,还是个补考的。他不是歧视本科。学历,代表一个人受教育的程度,从事科研的能力,一个本科生,想独立完成一个高难度的实验,实验天才吧!她看上去可不太像。

陆原一点也不讶异伯克的反应:“我们中国有句古语:英雄不问出处,有志不在年高。”

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英文口译能力不错。古语翻译过来,伯克和科林也听得明明白白。

只是,中国哪来那么多的古语、成语?伯克一本正经道:“四年前你就本科毕业了,请问英雄,你这几年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最近的一份是外卖快递,再前面,高速服务区的服务员。以前,我还干过一个月的农活。”

“”伯克死机了,一会儿就上网看看,他今天的星座运程怎么说,这些面试的,一个两个,没有最奇怪,只有更奇怪。

科林好奇地插问:“你是想体验生活才做那些工作?”

“不,是谋生。”

科林好心地提醒:“我们实验室的保洁、保安,是由宁大后勤处统一安排的。”意思是你找错地方啦。

“刚刚我说的是我这几年的工作,现在我说说我这几年的科研。”

“科研?”科林怀疑地看向伯克,他没听错吧?

“是的,虽然我没有机会呆在实验室,但我有注意到干细胞技术已经在治疗脑瘫患者上取得了显著疗效,如果患者年龄是5岁以下的儿童,甚至可以改善患者的智力障碍。自2009年卫生部将干细胞技术归入‘第三类医疗技术’这10多年来,越来越表现出它强大的优越性,无免疫排斥性,治疗范围广阔,培养与采集都不受限制。只是基础性研究进展很快,临床转化研究得不到落实,不能惠及患者。原因是掌握干细胞知识的临床医生不多,加上他们自身的工作量也大,没有精力分心,才导致干细胞的基础研究和临床研究脱节。我以干细胞对于皮肤难愈性创面的恢复,如何衔接好基础与临床研究,写了一篇论文”

干细胞对于皮肤难愈性创面的恢复研究司牧洋记得马秋涯提到过,这个项目是陆原研三的时候,宁大出面为她争取到的一个独立项目,和周梵没有任何关系。她离开的时候一定带走了所有实验数据,不然她写不出这篇论文。即使这样,不到一年的时间,项目能有多大的进展,她刹那间,司牧洋全身的寒毛一根根地立了起来,头皮发麻。

闭门造车是一个讽刺的词语,可是,当这个人造的车,真的很实用,坐上它,想去哪就去哪,那这个人就有点可怕了。

科研没有捷径,可是相同的实验,有的人一次性就成功了,有的人做了几年,还在原地打转。实验过程是一个手脑并用的过程,合理的奇思妙想,能在无数反应和组合中,走出一条别人从没走过的路。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所以陆原离开了两年司牧洋从没有这样庆幸,他回国了,成立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实验室,他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伯克和科林,早已从刚才的漫不经心、不情愿,转变成肃然起敬。他们跟了司牧洋几年,清楚这篇论文的份量。陆原只说了个概要,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全文:“论文带来了吗?”

陆原摇摇头:“我没准备”

没准备来面试?伯克的脸又黑了,司牧洋在一边沉声道:“回去准备一下吧,后天实验室设备、器材到位,所有的人都要在,不能迟到。”

陆原一脸的怔忡茫然,就这样简单?她慢慢地把目光转向司牧洋,司牧洋朝她点了下头。

应该高兴的,她却感到一阵比一阵的难过。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啦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两年了,她终于、终于又回到了她的宁大。

没有人出声,六道目光温和地守视着她,让她尽情地消化着于她来讲,一个天大的惊喜。

陆原不好意思地拭尽泪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不太敢看司牧洋,眼帘低垂:“司教授,如果、我说如果日后你对我的表现不太满意,我对你的科研指导有不同的看法,我们无法取得一致,我、我可以离开吗?”

这段话她是用中文说的,她不想伯克和科林听到,这是给他留个面子?确实有点伤自尊,一个刚进实验室的学生,不,还没进来呢,才跨了半只脚,就敢提条件,这是有多不知天高地厚啊!但司牧洋知道,陆原不是狂。一个有着强大自信的人,她看这个世界是平视的,而不是仰视。她这样说出来,是对他的尊重,她认为他们彼此是对等的,虽然他现在的高度,她还没达到,但她很快就会追上,说不定还会超越。超越了,她可不会等他哦!

太有趣了!

还有一个猜测,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了?

“可以!”他承诺道,“如果真的出现你所说的,我无条件让你离开。”

陆原深吸一口气,抬起眼看向司牧洋:“我会珍惜你给我的补考机会。”

司牧洋回道:“我的机会仅此一次。”

伯克和科林悄悄对视了下,你感觉到了么,教授和她好像认识?是呢,不是说,有一种人明明是初识,却像久别重逢。他们对视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绝不是妒忌,他们刚刚是在说悄悄话?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他们又说啥了?两人面面相觑,陆原脸上闪过一种猝不及防的震惊。

司牧洋眼神清澈地看着她:“你不会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