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个梦有着什么预警?

一定有!

周梵躺着**,不愿睁开眼睛。月色如银的夜晚,他开着车,行驶在一条海滨大道上。他看到海水在月光下轻轻**漾,路边的树,一株挨着一株,开满了花,灿如云霞。呼吸间,都是花的香气,让人不由地沉醉其中。可能是太过沉醉了,他没注意到前方出现的急拐弯,车像离弦的箭冲出了大道,坠向大海。

一般,梦到这里他就会惊醒,心跳如鼓,满头是汗。

这个梦,他几乎每隔几日就会做上一次。每一次醒来,都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种坠落的失重感和后怕感,再往下想,仿佛都能听到汽车落水的巨大撞击声。

每一次梦醒,虽然有“还好,是梦,不是真的”这样的庆幸感,但精神还是莫名的低落、烦躁。

一个搞科研的,热爱科学,尊重科学,相信科学,按道理不应该被个梦所影响,可谁也架不住一次又一次地折腾。

周梵预约了神经科专家看诊。几十个看病的人,挤满了走廊,他像个普通患者样置身于其中,这样让他有种轻松感。其实他已习惯受人瞩目,但不是任何时候。

专家的神情有些冷漠、厌世,换谁都热情洋溢不起来,每天接触到的都不是正常人。

听完周梵的叙说,专家抬起眼。“做梦是健康的一种标志,人在做梦时,脑血流量和葡萄糖代谢水平都比不做梦时要高,同时还会产生一种来自骨髓和淋巴结的物质和催眠肽,它有让人延年益寿的功效。但是一直做梦,梦境一致,这不是你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而是你的心理出现了障碍,你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周梵本能地想反驳,他讨厌专家这种漫不经心、隔岸观火、卖弄专业用词的口吻,好像他们已经成佛成仙,所以一点也体会不到人间的疾苦。他用沉默代表他的反驳。

“抱歉!”专家艰难地挤出点笑,“我想你对心理医生有所误会,就像别人误会来神经科看病的都是精神出了什么问题。人除了自己,大概很难信任别人,这很正常。心理医生并不是想窥探你内心的秘密,但他可以从你内心的活动来寻找疾病的根源,从而为你作出合适的治疗。”

“我没有什么不能启口的秘密,我的心理也没有问题。”总是这样,查不出病因,要么说遗憾,要么转院,滑不溜秋,像泥鳅。这种人竟然是专家,谁给他定级的的?他的职称论文怎么通过的?周梵快抑制不住腹腔内的怒火了。

专家苍白的手指在桌上跳跃着,眉头微微蹙起:“你以前一定过得很苦,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你非常珍惜,你害怕失去。”

也算不上有多苦,农村出来的孩子差不多都相似。家境一般,紧一紧,也是能供得起孩子读书的。周梵也算争气也算幸运,一路求学,所有的梦想差不多都实现了。书中果然有黄金屋。他现在在风景优美的宁大附近有一套面积不小的独立公寓,有明亮的书房,有宽敞的卧室。他有自己的科研小组,有雄厚的投资资金,他还有个不错的职务——宁大生物医学研究所主任,实际上就是研究所的第一负责人。以后,他的发展会越来越好。苦算什么,只有尝过了苦,才知道什么叫甜。那些生来就泡在蜜水的某某二代,给他们全世界,他们也不会觉得惊喜。人的七情六欲,他们早已残破不堪。

“或许你曾失去过最珍贵的人或东西,这让你很难过?”专家有些进行不下去了,这是个很不配合的病人,而他快偏离医生的职守,像个爱打听八卦的妇人。他问周梵有无轻微的强迫症、起居饮食是否正常。周梵脸上渐渐露出不耐烦之色,他起身想走。他的时间很宝贵,不能这样浪费。

专家懂读心术,不强人所难。专家号很贵的,不能让人白跑一趟,开了几盒安神补脑液,还有几粒安定。拿药时,周梵听到药房里面的几个小姑娘吃吃地笑着,眼神有意无意地瞟着自己。他知道她们不是在议论他的病情,而是他这个人。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他有次参加一个生物医学的学术会议,他并不是最年轻的。有些天才让你不得不羡慕,出生就开挂,成名颇早,可是他却是看上去风度、仪表最出众的那一个。其实他并不算帅,额头有点宽,鼻梁不够挺,身材也不是黄金比例,但配上他举手投足间的学者气息,考究的衣着,当然还有他现在的成就,整个人就不同了。

人的出生无从选择,就像父母给你的遗传基因,你改变不了,但命运却可以通过后天的努力来改变。周梵算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不管什么时候,都能保持绝对的清醒,很清楚什么可以沉沦,什么不要去在意。

手机响了,是他经常光顾的一家男装专柜。那家的衣服不前卫,也不过于昂贵,属于精致的学院范,符合他的身份。服务质量又好,他就成了为数不多的几个顶级会员。他随手把手里的药扔进路边的垃圾筒,接通了电话。他预订的秋季新款已经到货,另外,他还订了两套出席重要会议的正装,店员让他找个时间去试穿。

周梵道谢,与店员约好时间,合上了手机。他请店员准备了两套正装,店员以为会议很长,中途需要换装。他没有解释。后面,有两个重要的场合,他需要出席。一个是亚太地区生物研究所的成立大会,这个研究所是由美国和法国共同投资,总投资十亿美金,先前投入四个亿,目标是成为亚太地区干细胞资源中心及小鼠基因功能解析平台,地点放在圳城。虽然他还没拿到组委会的请帖,不出意外,肯定有他的一个位置。第二个就是辉星集团的并购发布会。虽然他不是辉星的员工,但这几年,他们一直有合作。几次新药的发行,他都是研发者之一。

不需要别人的夸赞,周梵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衣着品味在提高。刚才他想和专家深聊的,他对衣着的在意,已经有点走火入魔。每次出门,他像得了选择艰难症,不知道该穿哪套更合适。他的书房有三个大书柜的书,他的卧室也有三个大衣柜,里面挂满了他四季的衣服,而他觉得还是没衣服穿,一换季就要添新装。这种症状,一般是女人才会有。他有点被自己吓到,偷偷上网咨询了下,有人回答,这不是病,只是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的一种下意识行为。还有人说他的内心是一只公孔雀,性格属水仙。这说的是火星语么,夏虫不可语冰。

这个早晨的电话有点多,从门诊到停车场,周梵共接了四通电话,最后一个是助教苗喵。“周主任,刚开发区公安局打来电话,他们说在郊区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说完,苗喵大喘气,不知是吓的,还是太紧张。

周梵握着手机的指尖不由自主地用了力,心咚咚直跳。在车里呆坐了十分钟,他才发动了引擎。

其实专家还是有一点水平的,至少说对了一点,他失去了珍贵的人,让他很难过。

陆原离开已经两年零三个月加九天,不,不是离开,是失踪。

陆原是被“骗”到宁大的。她高考考得不错,可以选择的学校很多。好几所高校都给她打电话了,纷纷抛出自家的优势专业。宁大招生办负责人是个女性,很注重细节。她先介绍了宁大的渊远流长、博大精深,接着介绍了宁城的历史悠久、风景名胜,以及风味小吃。她清晰地听到对面的陆原咽口水的声音,于是,她对小吃的描述刻意着重。最后,不知是哪道“名菜”打动了陆原,她第一志愿填报了宁大。

后来,他经常听陆原嘀咕: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唉,上当了,上当了。据说那道名菜是人家重庆的,被招生办女士给张冠李戴了。

大一都是基础课,涉及专业方面的很少。但陆原那时就爱跟着学长学姐钻实验室。她在宁大学报上发表的第一篇文章是关于白巧克力和黑巧克力,因为标题新颖,所以印象很深。她在文章里说,每天摄入50克可可含量为70%的黑巧克力,15天后,这些人不仅血糖值下降,而且血液中的好胆固醇浓度增加了20%,坏胆固醇浓度减少了20%。摄入同等分量的白巧克力却不能获得同样的健康益处。

学长学姐们取笑她,这是为自己可以尽情地吃巧克力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就是这篇文章,让他注意到她。有理论,有数据,有趣味性,却又不乏严谨性。他对她产生了好奇,不过,他没直接接触她,而是向学院教学办提出执教陆原这一届一门专业课。在这之前,他已经很久没上本科班的课,连研究生都不带,他只带博士生。

陆原没让他失望,大二时,就进入了他的项目组,这开了宁大的先河。

自从陆原来了项目组,周梵的心时常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一半庆幸,一半后悔。

太不省心了,她在实验室,用酒精炉下面条、煮水饺,甚至还偷偷烤肉、烤山芋。她还有拿手菜:香辣牛肉干,独家配方,绝不外传。好多次,他走进去,嗅着空气中呛鼻的麻辣味,都有种错觉,这不是实验室,这是间厨房。

他的著作出版,她站在食堂门口吆喝,一个晚餐时间卖掉了上千本。有位老教授吹胡子瞪眼地训斥她,这样的行径是对学术的侮辱,这是学术著作,不是明星写真。

陆原嘻嘻哈哈地问:写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老教授:当然是给人读。

这有人读,您老人家还不满意?

他们看得懂?

陆原一摊手:看不懂,所以才要好好推广啊!酒香也怕巷子深。

老教授铩羽而归。

陆原好像没一刻是安静的,思维活跃,肢体活泼,你无法想象她下一刻会干出什么。就这样的一个人,有一天,突然像风一样,消失得没有一丝痕迹。

太没有真实感了!周梵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立。

已经过了交通高峰,路上不太堵。开发区的路都是开阔大道,路边的绿化修剪得非常好。公安局是幢白色的大楼,四周没有其他建筑,这并没有让它显得孤零零,反而显露出一种凛然。

门岗认得周梵,打了招呼,便有人领他进去。虽然不是学医,但周梵对人体并不陌生,他也曾经无数次观摩过人体解剖教学。这也不是第一次来认领无名尸,可是今天腿特别的软,可能是昨晚又做梦了。

公安局没有太平间,尸体放在地下室中,因为天热,四周加了许多冰。还没走近,身体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尸体的面部已经被虫蚁咬得面目不清,半身血红,从身高上看,是个身材高壮的女子,头发长到腰际。周梵整个人一松,摇摇头。“不是!”

办事人员也跟着神情一松,脸露同情。

周梵转身就出了地下室。置身于炽热的阳光下,从地下室带出来的森寒的气息才一缕缕地散去。他与办事人员握手道别,一辆警车呼啸地从外面冲了进来,原地绕了几个圈,才在刺耳的刹车声中停下了车。

办事人员无奈道:“吴法医这开车的尿性估计到死都改不了了。”

说话间,车里伸出一双大长腿,雷厉风行地朝两人走过来。看到周梵,挑挑眉:“不是?”

周梵点头,他拍拍他的肩:“好事!”

周梵不置可否。这位吴法医明明牛高马大,却有一个无比言情的名字:吴梦蜻。据说他妈妈生他前一天,梦见了一只蜻蜓。他是省公安厅的法医,技术过硬,想必今天是开发区请他过来验尸。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对不?忙去啦!”吴梦蜻挤挤眼睛,这大概就是他的安慰。周梵笑不出来,他和吴梦蜻打过三次照面,都是他过来认领无名女尸,他来验尸。他没有他们那么乐观。这个时代,科技发达到你想象不到的地步,一个人想在外面行走,多多少少都能留下痕迹。两年,什么消息都没有,这算是什么好消息,难道陆原不吃饭、不睡觉、不坐车、不工作?

现在大数据非常厉害,可以说你在这个世界上,呼一口气,吸一口气,都会留下痕迹。但是陆原没有,难道陆原真的、真的

周梵喝斥自己别想象下去,搞科研的人,太习惯失败了,哪一次数据是随随便便得来的。居里夫人当年发现放射性元素镭,就是在无数次实验失败之后,在极其困难的条件下,坚持不懈,最终等来了奇迹。

陆原,好运!周梵在心中默默祈祷。

苗喵等在研究所门口,看到周梵的车,小心翼翼地递过来一把钥匙,欲言又止。周梵接过,扫了她一眼,拧着眉:“又有什么事?”

这个苗喵顶着他助教的名,却干不来助教的事,水平太有限,只能干干秘书的活。还算尽职,就是性格温吞得像只蜗牛。

苗喵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眉头拧紧又松开,松开又拧紧。“没什么大事,哦,邱文瀚打电话来说,金陵今天在实验室又晕倒了。前几天,他才晕过一回。”

周梵差点气乐了,她到底明不明白,他是他们的导师,不是辅导员,管辖的领域没这么广。“就这个?”

苗喵支吾了一会,从眼帘下方快速地瞥了瞥周梵:“不知真的假的,听说辉星的谢经理现在正积极接触一位从国外回来的学者,想请他研发新型抗生素和防癌疫苗。”

肯定是真的,那个女人周梵冷冷地低语了一句。苗喵瞪大眼,主任刚刚说的是什么?“朝秦暮楚、贪得无厌的女人”?不可能,她一定是听错了。

“就这些?”

“校长邀请了这位学者来宁大演讲。”

“他现在宁大?”周梵的眉毛高高挑起。

“不知道,他”

周梵挥手让她住嘴,快速地布置道:“那就去搞知道,他姓啥名谁,成就有哪些,校长和他什么关系?来宁大只是演讲?”说完,脚下油门一带。

“主任,他、他叫”苗喵追上去,眨眼功夫,车就消失在林荫深处。苗喵站住,把“司牧洋”三个字咽了回去。周梵又去女生公寓了。

每一次周梵从公安局认尸回来,都要去陆原的公寓呆半天,好像一个仪式似的。那是一间很小的寝室,一张单人床,一张电脑桌,还有一个简易的书架,浴室和洗衣间连在一起,小得像个巢。她每周都去开开窗,扫扫尘埃。这样,陆原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入住。可是陆原都失踪两年了,周梵还要求校方留着那间寝室,这、这其实有点过分。

周梵有个微博,不是官方验证的那种,是个小号,叫梵念。每一天,他发一条微博,除了日期不同,内容一模一样。都是“早上好”,配一张茫茫草原的图片。

他们真的是单纯的师生关系?估计只有幼儿园的小朋友信。苗喵撇了撇嘴。

2

陆原的寝室在一楼,楼后面是个小树林。生物医学专业的女生少,读研的就更少了。

那一年,就招了三个女生。两人一间公寓,陆原最小,落了单。老楼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门和窗都有些承受不住岁月的摧残,推开时,让人怀疑还能不能再关上。

夏天,蚊虫很多,墙角放着个电蚊香。周梵蹲下来,拿起电蚊香。那个晚上,陆原一进门,就插上了电蚊香,给他拿了瓶水。电脑开着,上面是她的毕业论文。他走过去,夸了几句。必须夸,她的硕士毕业论文,丝毫不逊于某些博士的毕业论文。他在她研二时,就让她转博。她死活不干,理由是女博士被外界称为灭绝师太,她才不要。他没好气地说,女硕士生也就一李莫愁。她义正辞严道:总比灭绝师太好吧!

想到她要毕业,他的心情有些微妙。就像一个含辛茹苦的父亲,盼望女儿长大,又害怕她长大。他问她毕业后有什么打算,她说不急,先毕业。她爸妈就生了她一个,没指望她养家,她可以尽情地放慢节奏。

他觉得她可能在考虑出国读博,怕他受刺激,才这样一说。凭她的条件,拿下国外的几大名校,不是难事。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不然呢?

第二天是她的论文答辩,他让她早点睡。她陪他走到车边,看着他上车,对他挥了挥手。

她似乎说了句什么,自言自语,哦,今天没有月亮呢!

高楼林立的都市,即使是皓月当空的夜晚,也是很少能看到月亮的。不过,那个晚上刚下过一阵暴雨,雨水并没有带走白天的炎热,反而把地表的热气给蒸出来了,闷得让人难受。

他在出去时,一辆车迎面而来。他把车停在路边,等那辆车过去。他回了下头,陆原已经不在他的视线里了。他撇了撇嘴,一股奇怪的情绪弥漫了心头,似乎失落,似乎遗憾,似乎不甘。

然后,他发现,陆原不只是离开了他的视线,而是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除非不可抗力因素,失踪就像自杀一样,需要很大的勇气。陆原没有这样的勇气,因为她没有理由。

陆原和很多生物医学的学生不太一样,生物医学不断求新、充满活力,拥有广阔的就业前景,很多人是冲着就业报考的,而陆原是出自内心的喜欢。这种喜欢还不像痴迷,她是一种享受,就像一个喜欢某个玩具的孩子,由于喜欢,她产生了好奇,她把玩具拆了,重新组装,甚至创造,变成另一种形体。生物医学的课程极其繁重而又枯燥,实验更是来不得半点马虎。周梵好几次看到做实验的陆原戴着护目镜,穿着防护服,边做实验边哼歌,身体还有节奏地摇摆着。她大概是唯一学生物医学学得很欢快的人。

实验室里许多试剂具有很强的危险性,学生们做实验时,都战战兢兢,陆原则毫无畏惧。有次实验不慎爆炸,很多学生都吓得东跑西窜,只有她笑嘻嘻地拿着个灭火器,这儿喷一下那儿喷一下。她爱看恐怖片,爱吃辣,能连着几天不合眼地做实验,也能几天不吃不喝地睡大觉。

她怎么舍得离开宁大、离开实验室、离开他?

周梵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住心口,在桌前的椅子上缓缓坐了下来。

西部某大学有位颜值和实力并存的教授,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学校应该把校规里严禁老师与学生恋爱那条给删了。只要不是耍流氓、性骚扰,学生爱上优秀的老师不是天经地义么?民国时期,这样的佳话,一出比一出精彩。时代在进步,怎么人却越过越封建了?他这番言论一出,立刻引起网上群嘲,因为这位教授早就结婚生子了,他这是**裸地想坐享齐人之福。

周梵也反感师生恋,老师就得有老师的定位,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界限分明。哦,上课时把她当学生,下课时当她是恋人,精神不会错乱?他认为自己绝不会做出这样肤浅而又愚蠢的事。

打脸打得很快!谁知道生命里会出现一个陆原,还是一个势如破竹、势不可挡、以一敌十的陆原。

对于婚姻,他是有计划的,用时下的流行语:宁缺勿滥,绝不将就。他多年伏案苦读,不是为了和谁传宗接代,也不是为了和谁玩浪漫谱一曲花前月下的词,他希望他生命的另一半,值得他这些年来的寂寞、等待、执着。就像某个人评价《浮生六记》:与有趣的人在一起,才不枉此生。

上天厚爱!

陆原对他应该是有好感的,很深。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觉。不过,她没有说过,他也没有戳破。这些不重要,他们心照不宣、心有灵犀、默契十足,一切自然水到渠成。

他想过,假使她不出国,他对她的安排,可以进辉星,也可以留校,和他做同事。既然她不急,他也就没多提,想着,这不是还没毕业么,还有时间。到时,他一并向她正式提出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意外降临了。

报案之后,警方不止一次向他了解失踪前一晚的情形。他说了一遍又一遍,每一个细节都详细描述,似乎帮助不大。警方问陆原正在进行什么研发,是否有关键的数据丢失,有没有和同学有过节。他勃然大怒,觉得这是一种诬蔑,是羞辱,他们把陆原当成了什么?没有,陆原什么都没带走,包括身份证,包括钱包。毕业论文在电脑里,实验数据在实验室。陆原和同学、学长学姐们的关系都很好,甚至食堂大妈,她都能和她们相谈甚欢。她就像是去校园里散会步,然后被外星人掳走了,他只能在原地守望,无能为力。

小心地带上门,锁好,和宿管阿姨打了声招呼,照常在那双苍老的眸子里,看到同情还有小心翼翼的质疑。

是的,他不像个专业学者,是个彻彻底底的愚夫。

可是,他怎么甘心放弃呢?他若一放弃,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陆原这个人了。

尘归尘,土归土,及尽繁华,不过一掬细沙。

就是如此!

周梵回首看了看被岁月斑驳得面目沧桑的老楼,开门上车,闭上眼睛,许久,感觉到心情慢慢平静下来了。

又一次下一次希望是个好消息!

车刚出了宿舍区,周梵就听到刺耳的救护车声由远及近。很多人分不清火警、救护车和警车的鸣叫声,其实很好分辨,火警和救护车,都是一种生命的嘶喊。而警笛,则是一种威迫,喜欢修仙小说的学生形容说,就是剑气,无形的,但杀伤力很强。

救护车从周梵的车前驶过,方向像是周梵的瞳孔一震,是研究所。

研究所在校园的西北角,自成一体,像个安宁的小世界。远远看,建筑像个白色的毛线球,走近了,才发现那一圈一圈的毛线里都是窗格。那些窗格是太阳能板,产生的电可以供应研究所的日常照明。

当时,宁大是特地请了名家来设计的,也算是宁大的一个标致性建筑。宁大的学生,新生报道时、毕业时,都会特地来研究所前留个影。

平时,研究所很安静。但今天,喧闹得像个正在举行赛事的足球场,好像整个宁大的人都挤这儿来了。

周梵眉心拧成了个结,费力地穿过人群,一眼就看到站在台阶上踮着脚焦急地四处张望的苗喵,还有刚刚过来的救护车,还有两辆警车。

周梵用力闭了下眼睛,再睁开,没看错,是警车。

他才离开了多久,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能发生什么、够发生什么?

看到周梵,苗喵差点哭出来,声音里带着惊恐:“周主任,我、我给你打电话了。”

他在陆原公寓时,手机都是静音模式。“发生了什么事?”周梵抬脚上台阶,掏出通行卡对着墙壁上的显示屏照了下。研究所管理严格,出入必须有通行卡,即使是周梵也不例外。还好有这项规定,不然这会儿楼里就是一菜市场。

“金陵金陵”苗喵嘴唇哆嗦得厉害,“他”

周梵低怒道:“我没问金陵,我问你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苗喵瞪大眼睛,像是不明白他在问什么。

算了,周梵放弃追问,还是自己上去看吧。“让开,让开!”两个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从楼梯上急急下来,担架上的人正是苗喵口里的金陵。面目扭曲,脸色蜡黄,呼吸急促,像是很痛苦。跟在担架后面的是邱文瀚,看到周梵,他站住,推了推脸上那副近千度厚如瓶底的眼镜,神情忐忑中带着强撑的倔强,凛然道:“教授,是我报的警。”

“理由呢?”

“我怀疑金陵被人投毒。”

邱文瀚是直博,今年是博二。周梵对他的印象是性格有些木纳,人憨憨的,但做事踏实,谈不上惊才绝艳,就是一中规中矩的学生。当初,邱文瀚申博考核时,他拒绝了。后来,他拿着他的一篇论文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涨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恳求他看完论文再下结论。那篇论文,大概是邱文瀚此生最高光的时刻,让周梵一下子就改变了主意。后来,他再没写过那样有质感的论文,周梵严重怀疑他是不是请人捉笔了。所以人不可貌相,今天,周梵再一次对邱文瀚刮目相看。

“他前几天和我说,喝的汤里面有苦味,然后就呕吐、腹痛、眩晕。我带他去医院,他吃了医生开了药之后好了一点,但今天情况又变严重了。我给苗老师打电话,她让我找辅导员,辅导员让我带他去医院,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于是”

“于是你就在打120的同时,顺便打了110?”

邱文瀚抿着嘴,一言不发,但眼神里写着:他没有做错。

一股怒火腾地从周梵的心底升起,这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未来的国之栋梁?智商是出众,情商呢,有么?遇事不冷静、冲动、任性,没有一点大局观。“你怀疑投毒?谁投的毒?投的什么毒?”

“这些是警方的事。”

周梵真想用把锤子把他的脑壳砸开,看看里面有没进水。他问道:“你以为毒是大街上买的奶茶么,只要你想要,就能买到?即使是助眠的安眠药,哪怕有医生的处方,每次的剂量也是很有限的。何况毒剂?不谈你买不到,你想做实验,需要用到,领用时手续有多繁琐,你不知道么?必须有两个管理员,用不同的钥匙打开柜子,你不仅要签字写明用途和剂量,还要现场录像。这样领来的毒剂,谁会蠢到去投毒?”阿加莎的《白马酒店》读多了吧!

邱文瀚毫不妥协:“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周梵心口一股腥甜,什么叫死鸭子嘴硬,这就是。“你有什么直觉,你投过毒?”

身后传来噗哧一声笑,周梵回过头,几个小时前才见过的吴梦蜻朝他一点头:“周主任,咱们又见面了。”他伸出食指,朝楼上指指,“别担心,他们就在上面拍了几张照片,找人了解了下情况,其他什么都没碰。马上就结束了。”

周梵都不知说什么好了:“我不是担心,我就是”这叫什么事,没事找事?摊上这样的学生,实在是面上无光。“很抱歉,学生们太过紧张,搞出这一出,这么热的天,还让你们过来。”

“本来没我什么事,这不是扯到什么毒不毒的,他们以为我是专家,就把我扯过来了。”吴梦蜻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一边的邱文瀚,咧嘴一笑:“哥们很勇敢啊!”

周梵羞愧得无地自容,这个脸今天是丢到火星去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是不?”吴梦蜻挤了下眼睛。

邱文瀚重重点头。

周梵心无由地顿了下,张嘴想说什么,可是最终什么也没说。

吴梦蜻同来的同事真的没耽搁很久,很快就下来了。和周梵说了了解的情况,没什么特别的,现在等金陵那边的化验结果,再看够不够立案。

“就是走个程序,报了警,总要有始有终。”吴梦蜻看周梵脸色不太好,小声解释道。

周梵明白,送几人出研究所。可能看到没发生流血事情,也没凶案现场,围观的人有些失望,陆续地散去。

太阳已经西斜,阳光柔柔地铺在草坪上,草地碧绿,木芙蓉花开正红,一切安静而又美好。

周梵与几人握手道别,目光一抬,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从林荫深处驶了过来。这是校长马秋涯的座驾,周梵不禁有些牙疼。校长今天很闲,这点小事也能把他给惊动了?

车门打开,先出来的是校长马秋涯,跟着的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个子欣长,双肩平直,穿一件浅蓝色的衬衫,西裤挺括。人站得直直的,看过来的视线,温和中盛满笑意。

周梵忙走过去,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直装隐形人的苗喵,他想起她有说过那位什么学者要来宁大演讲,这位不会就是

“司牧洋!”本来闲闲地站在一边的吴梦蜻,目光懒散地扫过年轻男人,倏地抽回,定住,眼睛瞪得溜圆,狂喜地叫了声,越过周梵,就冲了过去,迎面就是一拳,“你这家伙,终于舍得回国啦!”

3

过了午夜,川流不息的高速公路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服务区的灯逐一熄灭了,只有洗手间和小超市相连的那一块还留了盏灯。超市今晚值班的是胖嫂,其实她有名有姓,不过因为胖得太出众,也就被人忽视了。长夜漫漫,胖嫂先是跟着手机上的健身主播跳了会舞,累得气喘吁吁,然后就坐下刷小视频。手机的声音开得很大,在深夜里,那些奇奇怪怪的背景音乐伴着胖嫂咯咯的笑声,听得人心里直发毛。

外面站在廊下看着星空的人一动不动,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一切。

因为光从宇宙遥远的地方到达地球需要时间,如果我们向太空深处眺望,实际上是从时间上往回看。

此刻,她看的是哪一段时光?那时,她在哪里?

不管在哪里,都是过去了。而她的明天她伸出手掌夜,漆黑如墨。

胖嫂的小视频从南北美食刷到了娱乐八卦,再到热搜新闻。

她扭头朝里看去,昏黄的灯光下,胖嫂大笑的脸庞像棵饱满的向日葵。

快乐可以如此简单,于她,却陌生得像从未触及。

冷不丁的,欢喜热闹的音乐换成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她纤细的身子颤了下。“号外号外,今日特大号外排行前十,北市一九岁男童杀死七岁女童,西南高速十车连撞死伤38人,底蕴厚重的宁城大学发生投毒事情?”

她都没有等号外播报完毕,人已经进屋抢过了胖嫂的手机。胖嫂吓了一跳,愣愣地抬起头:“呃,你也要看?”

点了下头,手指飞快地刷了下屏幕,找到刚刚过去的一条视频。视频很短,作为号外之一,就是一行字,一个画面。她快速地在小视频里搜索,立刻跳出好几条关于宁大投毒事情的视频。应该是围观的人拍摄的,题目起得博人眼球,实际风马牛不相及。最引人遐想的画面,不过是医护人员抬着个担架上了救护车。她一条一条地翻看着,目不转睛。

胖嫂侧着肩看着她,N次规劝道:“现在手机很便宜的,你也去买一个吧!”

手指在屏幕上僵住,她删掉搜索的一行字,把手机还给胖嫂。“谢谢!我不需要。”拉过椅子在一边坐下,又恢复成平时那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胖嫂眼瞪得像铜铃:“怎么会不需要,现在人可以没吃没喝,可不能没手机。会计每次给你发工资,都特地去银行取钱。打扫洗手间的刘婶,都60了,人家还微信转账呢!你比她还老吗?”

她看看胖嫂,觉得这话有意思,嘴角往上翘起,笑了。

胖嫂不禁看呆了,这笑起来,还怪好看的。“你来陆巷有两年了吧?”

脸上的笑瞬间消失了,她愣了下,点点头。

“当初,你和我们说想找个活时,我们都没想到你能呆这么久。我和你说的那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什么事?”

“介绍对象的事啊!不怪我没提醒你,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人家不嫌弃你是穷山沟出来的,不嫌弃你没读过啥书,不嫌弃你瘦得像个搓衣板,不嫌弃你整天像个闷葫芦”

“我一个人挺好的。”她要是再不出声,胖嫂不知还有多少个“不嫌弃”。真难为她,能列出这么一大溜,她很过意不去。

胖嫂嘴巴半张着,感觉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是你老了呢?养儿防老,懂不?想养儿,你得先嫁人。嫁了人,你在这才算真正站住脚了。”

她站起身:“我去睡了。”

“喂,喂怎么这么不懂事,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胖嫂怒了,朝着远去的背影呸了一口。

她住在停车场后面的一排平房里,那排房子是给服务区帮工的人午休用的,晚上只有她一个人住。停车场上停着几辆大货车,还有一辆拖挂式的房车。车主是个女子,很爱干净,这么晚还没休息,开着灯洗衣服,边洗边哼着歌。

她远远地看着,不自觉地嘴角含笑。以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房车旅行的人很多。

诗和远方总是令人向往的,能够去追逐,这个行为本身就很酷。她并不很向往,就是有点羡慕!

一阵夜风吹来,她轻轻打了个寒颤。

这是九月的风,初秋的风,让人很舒服。真快,都九月了。又一个九月,又该换季了。她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一叶知秋,风染了季节,也变得不同。人呢?

她抬起眼,仔细地辨认,这个方向应该是去宁城的。宁城是盆地,和别的地方比,季节总是慢一拍。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就像风一样,谁阻挡得了。

一股水汽随风而来,湿沉沉的,很快,便下起了小雨,细细密密,浠浠沥沥。夏天的最后一场雨,不久,宁城也该换季了。

***

一杯意式浓咖啡,一碟大份的黑森林,提神加高热量,这一晚还睡不睡了?

“我本来就没准备睡,按我的经验,今天肯定得熬个大夜。”吴梦蜻一口咖啡,一口黑森林,频率很快。

司牧洋含笑的双眸多了丝揶揄,吴梦蜻中学时饭量就大,不过,力气也大,胆量也大,不然,也不敢选法医这个专业。“应该还没到你这一步吧?”那个叫金陵的学生现正在重症监护室急救,肠胃和肝脏都没有问题,脑部CT扫描,也没有明显的异常,血液化验也找不到病因,但是肝功能却在衰竭,这非常奇怪。

司牧洋笑了:“我不知道。我对剧毒的一点了解,就是铊。”因为铊,他才和肖鹏认识了。“这方面,学医的有所涉猎,但也不会刻意去研究,毕竟一般人都接触不到剧毒物质。即使有研究,范围也不会广,因为剧毒物质种类很多,每一种致病的症状都不同,医生们很难在第一时间对症下药,除非能确切地知道中的是什么毒。其实,我个人认为,剧毒并不可怕,就像谈虎色变,我们都知道老虎会吃人,所以要远离。剧毒也是虎,能让人致命,一样能离多远就多远。最最可怕的是慢性中毒。”

吴梦蜻咽下最后一口黑森林,呼地吐出一口气:“怎么说?”

“你也是学医的,明知故问。”

吴梦蜻耍赖道:“我想听你说。”

司牧洋指指他,拿他没办法地一笑。“药品在制作过程中,会加入一些重金属催化剂,如果这个剂量不能精准地把握好,日久天长,当重金属在人体中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造成慢性中毒。”

吴梦蜻手托着下巴,眨巴眨巴眼睛:“现在仪器设备的精度已经可以达到误差小于1%或者更低,这个没啥担心的,就怕有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故意为之呢?你在国外这么多年,有听说过或看见过么?”

司牧洋上翘的唇角突地绷紧,瞳孔幽深,眸光变得凛冽:“当过法医是不是就可以做到犯罪不留痕迹?”

“活得不耐烦了,挑战自我啊!”吴梦蜻白了他一眼。

司牧洋摊开双手:“一个意思,很多事情,你越是了解,越是知道敬畏。医学生入学时不是要宣誓:我承诺将会奉献自己的一生为人类服务,并永不用自己所学的知识伤害人权和公义。”

吴梦蜻看着司牧洋,嘴角上扬:“你呀,一点都没变,听你说话,就像上一堂大课。神就是神,人就是人,这是质的区别。”他站起身来,“现在下课,咱们散会步去。”

司牧洋跟着站起来:“是你自己上赶着找虐。”

“是,是!”吴梦蜻回头勾住他的肩,“哎呀,真的怀念读书那会,太幸福了,我是被你虐并快乐着,老师们可是被你虐得生无可恋。”

夜色很温柔,和风吹拂,霓虹闪烁,行人三五成群,边走边笑。

两个并肩同行,吴梦蜻张望着街道两边的街景,叹道:“这么美好的夜,咱俩为了久别重逢,本来应该好好地喝几杯,唉,谁想遇着这事。咱俩有九年没见了吧?”

“是的,九年。”司牧洋一阵恍惚, 世界上所有的城市仿佛是同一张脸,灯光璀璨的街景如舞台一般,他刚刚有一分种恍惚,以为自己还在国外。

司牧洋抱歉道:“没办法,身不由己。”

吴梦蜻安慰地拍了他两下:“我明白,你现在也算一名人了,不能轻易回国。一回来,你就像那稀罕的热带鱼,到哪,都有人排队观赏。”

“你买票没?”司牧洋甩开他的手。

吴梦蜻笑嘻嘻道:“咱俩谁跟谁啊!你这次来宁大,是学术交流?”

怎么说呢,一半公,一半私。公这边是接到了马秋涯的邀请。马秋涯和他的博士生导师是好友,于公于私,都应该过来拜访下。亚太地区生物研究所成立,请帖发到美国那边的研究院,本来可以推辞,现在好,他人在国内,只能乖乖地应下了。这一应下,想低调也低调不了。当接到马秋涯的电话,他立刻就应下了。私呢,他真的想见见周梵。

周梵比他想象中年轻,从衣着和发型上,可以看得出是个生活精致的人。马秋涯介绍他们认识,周梵虽然掩饰得很好,但他能感觉到周梵像是吃了一惊。

周梵风度极好,举止、谈吐都很让人舒服,对他礼貌中不失矜持,很符合他的身份。

因为报警事情,当天参观宁大的行程只好延后,他索性也推了马秋涯的接风宴,和吴梦蜻叙旧来了。

“你认识周梵?”司牧洋想起他看到吴梦蜻时,他表现得和周梵很熟稔。

没有人应答,他扭头一看,吴梦蜻侧身让过一对情侣。那个女孩微胖,却大胆地穿了件露脐装,下面的裙子腰身又紧,肉肉的肚子被挤出了几道褶。人都走过去很远了,吴梦蜻还回头看了又看。

司牧洋抬手扳过他的头:“有点出息好不好?”

吴梦蜻一脸的享受:“鲜活的生命,肆意飞扬,生机勃勃。每一次验好尸体,我就喜欢在人街上看人,高矮胖瘦,桃红柳绿。”

司牧洋受不了地别过头,真不想认识这个人。

吴梦蜻哈哈大笑:“我说的是实话。你刚问我什么?”

“你和周梵很熟么?”

“认识,但没交情。”吴梦蜻眉头挑了挑,收起笑意,“周梵这个人,说实话,我看不清。首先,我得承认他是个优秀的人,虽然人家没出国,但人家成就可不小。就这样的一个人,你相信他是个情圣么?”

司牧洋露出意外的神情,他不是很明白吴梦蜻的意思。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我们是在停尸房。我想想,有三次吧。我去验尸,他去认尸。他说他的学生失踪了,他说是学生,我觉得有可能是女朋友。即使不是,那他也有可能暗恋着。这个学生失踪两年了,就连她的家人都放弃寻找了,而他依然坚持不懈,用他所能想到的方式。每一次有无名女尸出现,他都会过来。停尸房的气味通常不好闻,那些尸体也很恐怖,他就站在那,认真地凝视着,我这么一个心硬如铁的人,看着都很动容。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什么是爱情?”

“等会。”吴梦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刚才,他听到有短信进来的声音。

司牧洋看到他的神情突然变得严峻起来:“怎么了?”

吴梦蜻抬起眼:“那个报警的邱文瀚说,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提醒他注意一种叫做N-二甲基亚硝胺的化学试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