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曹操得闻关中战事惊变,便欲从夏口撤军。
夜幕昏暗,月色皎洁,几朵云遮掩住了月亮,夜色愈发漆黑。寂静的黑夜中,唯有昆虫脆鸣不停。
于夏口城外扎营的曹军营寨,灯火通明,外立拒马,高树望楼,巡逻军士往来不息,戒备森严。
芦苇**内,甘宁拨开草木,透过黑夜,观察着曹军营寨。
“将军,曹军守备森严,难以夜袭。不如就此回军,向主公复命。”张顺说道。
甘宁瞪了眼张顺,说道:“主公、军师命我等劫营,岂能无功而返。”
不仅曹操得到汉中的消息,刘备也收到张飞传来的消息。诸葛亮判断出曹操可能会撤军,故而让甘宁率三千精锐军士渡江劫营,看能否有机可乘。
“我部离曹营数里,三千军士于夜间行军,脚步、火把难以掩盖,必然会被望楼上的曹军发现,今夜劫营多是难成。”张顺说道。
甘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道:“三千军士难成,若百人勇夫劫营,又是何如?”
“百人劫营?”
闻言,张顺面露骇色,说道:“曹军兵马众多,即便是夜间,巡夜军士也有几千人马。将军怎敢以百人劫营?”
甘宁仔细观察曹军营垒,不耐烦问道:“我且问你能不能成?”
张顺收敛心神,说道:“百人劫营,不持火把,借夜色徐徐而进,或可从薄弱处破寨而入。但以曹军治军严谨观之,将军百人劫营,当不可久留营中,以免被曹军围杀。”
曹操行军打仗的水平可不容小觑,即便心系关中,有拔军之念,但营垒依是森严,难以让外人夜袭成功。
甘宁用手指向黑幕下的曹营,说道:“斥候言曹军西北角守备薄弱,我率百骑入营,惊吓曹操。继而又从西门杀出,你于门外接应。”
“这~”
张顺还想说什么,却被甘宁直接打断,说道:“从命即可,曹操饮马长江,我军固守江南,今若不扬威,岂不让曹操小瞧我吴楚军士。”
如今刘备帐下文武将校太多了,连张飞都逼得要去汉中建功内卷,如今甘宁也不得不奋勇一战。当然甘宁也是悍不畏死的武将,胆大骁勇,乃是他的代名词。
夜色下,甘宁从随军的五百骑中挑选出悍勇敢战的百骑,取白鹅翎一百根,插盔上为号;皆披甲胄,配良马。
甘宁召集百骑,严肃着脸,训话说道:“诸君与宁深受主公厚恩,不可不报。今宁与诸位劫营,我为先,诸君于后。我不畏死,不知诸君畏死否?”
“愿随将军劫营。”百骑沉声说道。
“既出此言,若有怯战者,立斩不赦!”甘宁厉声说道。
“诺!”
约至寅时时分,甘宁率百骑夜行,口衔枚,马裹蹄,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曹营趋步而行。
天色将明,巡视一夜的曹军士卒甚是疲惫,心念何时天明,可以回营休息。
“那是何物?”
曹军哨兵站在望楼上,见营外有人似乎在夜色下走动,指去问道。
身侧打瞌睡的哨兵,打着瞌睡,含糊说道:“或是野兽出没,若是敌寇来袭,必有火光高亮。”
话音刚落,却见夜幕冲出几骑,用飞钩勾住鹿角、拒马,将其拉倒,腾出入营的通道。
继而数十骑从黑夜中冒出,甘宁领头在前,快速通过被拉扯开的拒马通道,又驱马跳过部署在营外深宽的壕沟,顺着营门杀去。
马蹄声大响,借着昏暗的火光,看清甘宁所率骑兵。哨兵脑袋一个激灵,推了推身侧的打瞌睡的同僚,大喊道:“鸣号!”
“敌袭!”
看守营门的军士,见百名骑卒从黑夜中冲出,猝不及防,纷纷大喊道:“有人偷营了,楚兵来了!”
紧接着,望楼上敲响示意敌袭的鼓声,传遍曹军营垒。熟睡中的曹军士卒,从睡梦中惊醒,于帐中寻找甲胄、刀矛,准备出战。外围的精锐部队着甲睡觉,甘宁入营夜袭,在军官呼喊下,急忙备战。
百骑突击而入,甘宁挥舞长槊,刺死几人,顺势冲入营寨。
甘宁冲杀入曹营,尝试深入营寨,却见曹军士卒手持长矛,陆续集结而来,观之不下数百人。且远处的中军营垒鼓声如雷,夜幕中曹军的火把犹如繁星闪烁,各个通道上皆有曹卒把守。
甘宁戳死曹卒后,大声喊道:“曹营有备,不可恋战。”
“诺!”
此时中军大营,曹操光着脚走出营帐,神色紧张,问道:“来袭兵马多少,可是刘备帐下大军?”
立于帐门的许褚摇了摇头,说道:“丞相,仅知敌寇从西北角杀出,而不知兵马多寡?”
曹操望着火光通明的营垒,如临大敌,说道:“刘备屯兵江南,不与我军交战。今时忽然夜袭,当有所图,严令诸军戒备,不可被敌寇乘虚而入。”
有了金口夜袭火烧的经验,曹操在夜中扎营上,谨慎很多。且与刘备作战时,几乎时刻警惕刘备夜袭进犯。今甘宁百骑劫营,着实将曹操全军调动起来。
然若是曹操知道甘宁仅率百人夜袭,不知会有什么想法?
许褚手握刀柄,说道:“请丞相放心,若有敌寇入中军,褚必率军破之。”
曹操拍了拍许褚的肩膀,说道:“且招呼左右议事!”
“诺!”
曹军的严阵以待,让甘宁不敢恋战,指挥骑卒顺着营地外侧的通道冲杀,直往西门而去。途中,马蹄扬起,刀矛挥舞,鲜血飞溅,曹卒惶恐而逃。
甘宁额头冒出了汗水,曹军营垒的森严超出他的想象,随手刺死敌卒后,见西门外张顺率军士接应,呼喊道:“随我出寨,带上首级而走。”
“诺!”
奔驰西门前,甘宁见曹军正追杀自己,大笑几声,气沉丹田,喊道:“甘兴霸率百骑夜访丞相,不知金口一别安好?”
说着,甘宁指挥左右从骑,齐声大喊:“金口一别,丞相安好?”
“走!”
垃圾话说完,也不管曹操是否听见,甘宁策马而行。百骑已将西门清理完毕,数十名曹军士卒横死在周围。
奔驰至‘曹’旗时,甘宁顺势抽刀砍断旗杆,凌空抓住‘曹’旗,于空中挥舞几下,心满意足而走。
……
黄昏已过,朝阳东升,光芒万丈。
江南,蛇山大营。
大帐内,刘备来回踱步,时而张望帐外,问道:“可有兴霸消息?”
马良摇了摇头,说道:“昨夜曹军营帐火光大起,应是甘将军夜袭。”
刘备停下脚步,忧虑说道:“莫非兴霸夜袭曹营不成,兵败于曹操之手。”
诸葛亮摇着羽扇,说道:“兴霸胆略非凡,甚是机敏,尤善水战。即便敌袭曹营不成,亦能幸免。”
“希望如此!”刘备吩咐左右,说道:“命人过江,探查兴霸踪迹。”
“诺!”侍从奉命出帐。
然过了半响,侍从快跑入内,欣喜说道:“主公,兴霸将军得胜归营。”
“战果如何?”马良问道。
“昨夜曹营戒备森严,大军难以夜袭,兴霸将军遂选百骑袭营。百骑各有斩获,兴霸将军持旗而还,左右无一死伤。”侍从说道。
刘备面露喜色,趋步出帐,说道:“兴霸如此骁勇,诸位且随孤出营,观兴霸雄姿。”
“走!”
营门大开,左右军士排列,刘备领着诸葛亮、赵云等左右十几文武。却见甘宁持旗当前,左右百骑随后,各携曹卒首级,或是金鼓旗帜。
甘宁见刘备相迎,将手中的‘曹’旗交予从骑,赶忙下马拜见。
刘备趋步上前,扶起甘宁,笑道:“百骑劫营,兴霸胆略非凡。”
说着,刘备对左右,笑道:“以昨夜曹营声势,足以惊骇老贼。”
继而刘备握着甘宁的手,告诫说道:“兴霸勇略,孤已深知。然卿今为大将,执掌水师,不可孤身犯险。昨夜曹操戒备森严,劫营不成,宜当撤军,奈何以百骑劫营乎?”
甘宁神色肃然,拱手说道:“昔宁杀吏而走,被黄祖所不容,得赖主公赏识,委以重任。往日大恩,宁不敢忘。今曹操饮马江水,扬威于江北,吴楚人心惶恐。宁怎不敢为主公而虑,当挫曹操威名,以扬主公之名。”
刘备甚是感动,挽着甘宁的手臂,感慨说道:“孤有甘兴霸,何愁曹操南犯!”
“来人,赐兴霸绢两千匹,银百斤。”刘备吩咐说道。
闻言,甘宁向刘备行礼,说道:“主公,不知宁可舍封赏,以换从征机会否?”
“请言!”
甘宁拱手说道:“主公以南北分立为大计,今吴楚在握,唯剩巴蜀未下。主公征巴蜀时,宁愿为先锋,破三峡,入巴地。”
“哈哈!”
刘备大笑几声,说道:“兴霸请求,孤岂能不准。兴霸,出自巴郡,今已富贵,若不还乡,岂不是锦衣夜行。”
说话间,刘备挽着甘宁入帐,说道:“孤准兴霸为先锋,然劫营赏赐,兴霸不可不受。”
“多谢主公!”甘宁感激的说道。
众人随刘备身后入帐,刘备高坐榻上,命人赐酒与甘宁,进而与左右文武商议军事。
诸葛亮轻抚羽扇,说道:“主公,关西地广千里,许昌羁縻治之,曹操窥视已久。今韩遂身亡,马超兵败,西北动**,曹操必率兵马西入关中,扫**关西诸将。”
顿了顿,诸葛亮说道:“宜当趁此良机,起兵西攻巴蜀,夺取益州,成南北割据之势。且可分兵支援仲邈,北取合肥。”
“入巴蜀,取合肥?”
刘备沉吟少许,说道:“孔明之言,不无道理。兴霸百骑劫营,曹操兵锋受挫;今西北动**,曹操早晚必入关中。”
顿了顿,刘备说道:“仲邈身在皖城,怕无攻略合肥之意。且合肥有张辽、李典、朱光三将固守,城内兵马约有八千,寿春、江淮兵马不下三、四万,今恐难破。”
霍峻在濡须口待了甚久,念着三女产子,向刘备请示了下,安排好军事,回了趟皖城。
诸葛亮轻摇羽扇,说道:“仲邈欲取合肥已久,主公何不如让人使皖城,通报江夏、汉中战事,以观仲邈抉择。”
“可!”
刘备目光落到马良身上,说道:“且有劳季常赶往皖城,向仲邈言明今下战况,询问合肥攻伐一事。”
“诺!”马良应道。
“主公,翼德将军攻取汉中,降服张鲁,斩杀韩遂,宜当封赏。”诸葛亮提醒说道。
闻言,刘备拍了下脑袋,玩笑说道:“翼德心念征东将军已久,今孤封他为征东将军,也是了却他的心事。又拜张鲁为镇西将军,阆中侯。其余将校封赏,将由孔明拟定。”
“诺!”诸葛亮应道。
且不言刘备在江南商讨未来的发展方向,江北的曹操却是因甘宁百骑劫营而发怒。
甘宁百骑劫营并没让曹操如此动怒,而甘宁说的金口旧人,让曹操气得不轻。
当初金口之战,甘宁假降于他,导致州陵大军溃败,每每想起,都让他又羞又恼。今甘宁百骑劫营,吓得大军上下戒备,这让曹操愈发恼怒甘宁。
曹操瞄了众将,沉声说道:“昨夜大军竟被百骑惊扰,且还让甘宁杀入营中,此罪不可不罚。将西北营巡夜校尉以军法处置,严肃军纪。”
众将见曹操开口,心中松了口气,赶忙说道:“我等守营不严,请丞相责罚。”
曹操冷着脸,说道:“非你等过错,无需如此。”
顿了顿,曹操说道:“今关中动**,即明日起,诸军各部先后西进,严防刘备追击,不可让甘宁再有所趁。”
“诺!”
“丞相,我军若西进关中,恐刘备、霍峻会寻机北伐,襄樊、合肥二地,当严加防备。”孙权建议说道。
曹操抚须思量,说道:“襄樊有子孝镇守,益兵补满三万,让他坚守城池。以襄樊二城之固,无十万兵马难破。”
“丞相,合肥远离中原,孤悬江北,临近濡须口。合肥一旦有失,则寿春、钟离危矣!”刘晔忧虑说道:“且霍峻兵略盖世,江淮多畏,今驻江北,丞相不可不提防啊!”
曹操起身踱步,说道:“合肥有张辽、李典、朱光三将镇守,城内有八千精锐,足可御霍峻帐下兵马。若刘备益兵霍峻,江淮、徐州可发兵救之。”
“合肥临近江左,利攻不利守。敌众我寡,唯恐霍峻围合肥,迎击援军。且合肥久守不战,吴楚益兵,日久城池必破。”刘晔说道。
曹操捋着胡须,说道:“张、李、朱三位将军,皆能战善战之辈。霍峻若围困合肥,迎击江淮援军,以三位将军骁勇,必能与援军内外发兵,击败霍峻。”
“晔久闻张、李二位将军,素来不睦。若大敌当前仍是如此,岂能协力破敌?”刘晔说道:“丞相,还需让张李二位将军共弃前嫌,专心御敌啊!”
微微颔首,曹操赞同说道:“子扬所言不无道理。”
“来人,写信送至合肥。”
“诺!”
笔吏抄录曹操接下口述的话,便让侍从将信使送到合肥。
望着信使的背影,曹操对左右说道:“此封书信送至,合肥或可无忧。”
“丞相英明!”刘晔称赞道。
……
大军北撤前,曹操登上山丘,眺望滚滚长江,见江上游弋的舟舸,长叹道:“刘玄德气候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