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筹备的多隆重,结束的就有多草率。

红色布置的婚宴现场,刹那间变成了议事大堂。刘表背后的‘囍’字,在霍峻眼中似乎都透露着狼狈之感。

刘表居中而坐,刘备、刘琦各居左右,两侧文武并座。众人神态各异,蒯越深思此事缘由,刘琦急躁不安,刘备稳坐席上……

半晌后,刘表目光肃然,说道:“前有童谣预言,后有水神赐书。此或乃天神所降预兆,我等宜当从之。”

蒯越沉吟少许,拱手说道:“明公,鱼腹藏书之事,真假难知,恐是有奸人作祟。今若仅凭一张巾帛,一首童谣,便发兵江东,与孙氏开战恐过犹不及。”

蒯越凭借自己的直觉,他总感觉有股力量在强行推着刘表向孙权开战,而这股力量并非属于自己这一方。为了知道这股力量的源头,他必须出声反对,看能否将此人逼出来。

早得霍峻拜托的王粲,拱手说道:“启禀明公,蒯君侯之语恐有偏颇。荆州之中谁能与孙氏仇?以粲观之,除明公外,无人与孙氏仇。孙氏虽是残暴,然结怨之人多是江左大姓。”

“若勉强说之,孙坚所杀荆州刺史王睿、南阳太守张咨,与孙氏有仇,然王、张二人又非是荆州之人。故而蒯君侯所言有奸人作祟,不知所指何人?”

王粲从利益得失的角度去反驳蒯越不合逻辑的地方,既然可能是有人作祟,那就必然是受损利益者为了报复。

“嗯!”

多疑的刘表盯向蒯越,似乎在怀疑什么事。

蒯良及时出列,拱手说道:“明公,昔秦末陈胜、吴广二人,为求兵众附和,蛊惑人心,曾行鱼腹藏书、篝火狐鸣之事。今事同前人,不可不备,且有无鬼神都需深议。”

蒯良话音刚落,伊籍出言反驳说道:“蒯主簿言事同前人,然若真有奸人作祟,其又怎不知此事?若籍乃奸人,必改行他事,以来蛊惑人心。”

说着,伊籍朝向刘表拱手,说道:“主公,天神降兆,不可不鉴。且是在大喜之日,降此恶兆,可见祸患不小,当以御之!”

“正是!”

霍峻站起身子,沉声说道:“世间本有鬼神之事,高祖皇帝斩白蛇起兵,身怀天子之气,败项羽,扫**群雄,建我大汉基业;又世祖皇帝,昆阳之战,新莽雄兵百万,幸得营头星坠,其下覆军,流血三千里,兴我大汉基业。”

“敢问两位,若世间无鬼神之事,我高祖、世祖二帝何以统御天下?”霍峻斥问道。

“明公,恕峻直言,不以鬼神言之,就以利弊而论。我军征讨江左,其利大于弊也。”

霍峻这番站在制高点上的口舌输出,让蒯氏兄弟无话可说。高祖斩白蛇起义还能探讨下真假,但那世祖皇帝召唤陨石降世,又怎么说得清楚。

霍峻手按长剑,在中央踱步,说道:“据峻从江左商贾口中得知,孙氏与曹氏早有姻亲,豫章太守孙贲之女乃是曹操二子曹彰之妻,曹操又以弟女配孙策幼弟孙匡。”

“去岁曹操借破本初公之威,遣使向孙权索求质子,今孙权恐早已遣质子北上。”

“什么?”

“孙曹联姻?”

此语一出,众人震惊不已。孙曹之间联姻的秘闻,仅少数人知晓。若非霍峻亲口说出,刘表与荆州官吏哪里知道这种秘闻。

见众人如此,霍峻嘴角微上扬,这就是他手上另外一个炸弹。若非他有后世的记忆,否则他也不知道孙曹在早期联姻过。至于质子一事,他不知道真假,不过两句真话夹杂着一句假话,谁又能分辨出来呢!

刘表脸色已然有些变化,若孙氏与曹氏真有联姻,那岂不是荆州的北面、东面都是敌人。曹操南下,孙权西进,那他这也不用玩了。

蒯越、蔡瑁二人对视一眼,也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忧虑,没想到在南方除了他们,江东也有人和曹操眉来眼去。

此时的蒯越也彻底明白了霍峻的目的,他们支持刘琮,而霍峻、伊籍他们支持刘琦。利用这些事,谋划攻打江东,扶刘琦继承荆州之位。

蒯越看向霍峻,心生忌惮,此子不能留在襄阳,若留在襄阳必毁他们之事。

刘表把目光投向刘备,试图想要求证什么。毕竟刘备可是来自许昌,在曹操身边呆过。

刘备向刘表拱了拱手,说道:“使君,霍参军所言不差。曹氏与孙氏早有联姻,两家关系亲密,宜当有所防备。”

气愤之下,刘表重捶了下凭几上的扶手,以泄不满,说道:“曹操、孙权!”

看了一夜的戏,刘琦起身出列,说道:“父亲,孙氏与我荆州多有仇恨,今琦愿率兵出征江东,令左将军为佐,以扬我荆州之威,挫孙、曹二家之谋,并防恶兆之事。”

见此情景,蒯越暗叹不妙,如果让刘琦掌了兵权,刘琮就危险了。那么他们以荆州为资,投靠曹操的目的也就落空了。

蒯越闻声而出,说道:“启禀明公,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今我等不晓江左深浅,万不可轻易动兵,且长公子少知战场拼杀之事,若遭兵败,非同小可。”

说完,蒯越连忙摆弄手势,示意蒯良、蔡瑁、张允等人出场吆喝。

“明公,今岁刘使君出征中原,军资耗费不少;且交州征战不休,百姓疲倦,恐难出兵攻吴。”蒯良说道:“明公征讨江东之事,当从长计议。”

张允也站了出来,说道:“明公,曹操虎踞中原,若无刘豫州镇守,谁可敌之?且刘豫州不识水战之法,虽于治军有益,然水军厮杀谁可胜任?”

“江东将士悍勇,我军将士不如。急攻之下,说不准勾结曹操南下进犯,届时荆州则危矣。以我等观之,江夏增兵防备即可,北方曹操方是心头大患。”张允说道。

在亲信的连番劝说下,刘表又心生迟疑。相较于霍峻、刘琦二人,刘表可是常年依仗这些襄阳人,他们的话语权在荆州中颇重。

见状,霍峻大笑几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手扶长剑,再次阔步而出,说道:“明公,襄阳诸公之语,看似稳妥,实乃取死之道。今之天下恍如战国,诸雄伐交频频,强则强,弱则亡。”

“琦长公子统率大军征讨江东,乃是为荆州大业而思。其水战可由黄太守相助,陆战可使刘豫州辅佐。黄太守者,射杀江东猛虎孙坚之人,镇守江夏数年,今虽年迈偶有败绩,然因江左势众而已。刘豫州者,破黄巾,救徐州,杀车胄,横行中原,实乃大将。”

霍峻挺拔的英姿然成为了众人眼中焦点,今夜他才是这出戏的主角。

“琦公子有此二位相助,即便难破江东,但亦可不败。”霍峻自信说道。

“父亲,霍参军所言极是!”刘琦说道。

继而霍峻看向众人,提拔音量,说道:“至于中原局势,峻窃以为河北二袁虽是对立,然河北兵力雄厚,曹操亦难急下。今若不起兵伐江左,又待何时?”

“粮草之事,峻有闻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荆州富庶,怎无伐江左之军粮乎?故皆在明公一念之间。”

说着,霍峻向刘表拱手,语气诚恳说道:“明公,今大喜之宴,天却突降恶兆,实乃天神昭示,此天意之胜也;江左孙氏,郡县不顺,贼寇不宁,而我荆州政通人和,此乃人和之胜也;大江之水,荆州居中,江左居下,顺江而下,此乃地利之胜也!”

霍峻单手按剑,语气加重,说道:“荆州有天地人三胜,若不伐之,实乃有违天意。且我等不伐江左,孙权亦会向我荆州用兵,今时不战,当是愚也!”

“彩!”

在场众人无不侧目霍峻,今日的霍峻几乎凭借这口舌之力,彻底让刘表坚定了进攻江东的念头。

场下的傅巽摇头直叹,自己小瞧了霍峻,以他之能完全可以比肩国士。

新婚的蔡氏女躲在侧堂后,看着英姿勃发,气宇轩昂的霍峻,再看向无能的刘琮,心生黯淡之情。不知何家女子,方能配得上如此伟郎君!

帷幕里偷看局势的诸葛亮,也停下了羽扇,相较于众人,他隐约知晓霍峻的谋划的内容。

“霍仲邈诚大丈夫哉!一怒而江汉惧,安居而荆楚熄。”诸葛亮充满羡慕的语气,感叹道。

沉吟少许,刘表看向没有发表意见的蔡瑁,以那不容置疑的语气,问道:“德珪,今出兵伐孙,荆州可用兵否?”

蔡瑁深呼吸之下,说道:“启禀明公,霍参军所言不无道理。然伐大军调遣不便,今值冬季,江水下降,不利水战,可延后作战。霍参军言孙氏必会进犯江夏,不如令霍参军益兵江夏,一可为伐孙前驱,二可暂防孙氏进犯。”

“待春生夏涨之际,粮草筹备完毕,军士操练有序,届时再请长公子出征。且新野防线事关重大,刘豫州尚需安排妥当。”

“筹办多久可成?”刘表问道。

“或许春时便可筹办完成!”蔡瑁含糊说道。

“好!”刘表目光投到霍峻身上,问道:“仲邈既有文武之才,又劝某攻伐江左,不知愿往江夏否?”

“峻愿赴江夏,为明公效劳!”霍峻沉声答道。

霍峻瞥了眼蔡瑁,对于蔡瑁拖延的心思,他看得一清二楚。为下江东,他必须前往江夏。

“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