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潍西魏寨。
大帐内,孙权面露愁容,在舆图前来回踱步,甚是焦虑。
得见芮玄入帐,孙权停下脚步,着急问道:“可有军粮运至军中?”
芮玄摇了摇头,说道:“据高密守军来报,潍水下游已被汉军所据,今临淄所运之粮多被霍范所获。当下欲解兵粮之困,还当需机驱逐斟城汉军。”
闻言,孙权神情失落,叹气说道:“夏侯霸无能,其军被霍范所败,致使齐东诸县沦陷。而后兵屯高密,却无力制贼劫粮;我驻上游,军士被霍峻所牵制,有心而无力啊!”
芮玄说道:“君侯,若不能确保粮道通畅,我军久屯诸城是为取死之道,还望君侯早做决断!”
“如何保粮道通畅?”孙权问道。
芮玄迟疑少许,说道:“以今之策,需派军士南下,引兵围攻斟城,或是进取夷东。”
芮玄者,初为孙氏将领,后为降归刘备。因兄芮良病死,芮玄恐刘备夺其部曲,遂应孙权招降,渡河投靠曹魏。
入魏之后,芮玄因归降人身份加持,早已是封官拜爵。且因掌握兵马,孙权与芮玄常年交好,更是为二人子女定下姻亲关系。
孙权摊了摊手,说道:“我之前分兵万人与夏侯霸,其兵败于介亭。我又遣夏侯惠率兵五千北上,助其守高密。今霍峻屯在东,见我出兵增之,必会分兵北进,以助其子。”
夏侯霸兵败介亭时,孙权已派夏侯惠率兵助之。若无孙权所遣援兵,就怕高密也无法守住。孙权前后为齐东搭进一万五千名军士,加上戴陵损失的五千人,合计有两万人。
当下孙权手上虽还有兵马,但因霍峻虎视眈眈,他不敢再分兵北上。若按芮玄之语行事,霍峻断不会坐以待毙,而是会有所行动。
如与孙权所为相同,向齐东战场增兵;或是率兵越过潍水,向孙权施加压力。以前者行事,如若再兵败霍范,孙权彻底会陷入被动当中;以后者行事,孙权恐无法挡住霍峻。
今形势危急,不管为了诸城战场,还是为了孙权自己,孙权都不愿再轻易分兵出去!
见孙权不愿调兵的态度,芮玄不知该说什么!
孙权踱步几下,问道:“今刘军师何在?”
“仍在帐中!”芮玄说道。
孙权怒其不争,说道:“大战在前,怎能因些许小事而自弃!”
“来人,请刘军师出帐!”
“若是不出怎么办?”侍从问道。
“刘军师若是不出,则言战事危急,孙将军无略,不日将遭霍峻所败!”孙权说道。
“诺!”
之前霍峻奔取诸城,刘晔力劝孙权南御。但不料随着事态的发展,夏侯霸被汉军打爆,齐东被霍范突破,诸城反而困住了魏军。
刘晔见自己计策多有失误,甚至可以说无一成功,如此献计水平让他羞愧不已。盖出于对孙权的愧疚,刘晔遂闭帐不出。
刘晔因羞愧闭帐,孙权无可奈何,唯有自理军事。当下形势超出孙权掌控,必须请刘晔为他出谋划策。毕竟以他的军事水平,向刘晔请教无疑是最好的。
在孙权为局势而苦恼之时,刘晔在侍从的百般邀请下,这才姗姗来迟。
得见发愁的孙权,刘晔作揖而拜,致歉说道:“恕晔无能,未能为将军识破霍峻阴谋。”
孙权赶忙扶起刘晔,安慰说道:“子扬有何过失?夏侯霸兵败,与君有何关系?争夺齐东有失,非谋略有失,实因将帅无能。”
刘晔虽不能看透霍峻的战略,但却也判断出齐东不容有失,故派夏侯霸率万人出战。但谁能料到,霍范不仅击败夏侯霸,反而侵占了齐东疆域。
今孙权陷于被动当中,本质上不是战略有误,而是战术上的失败,更是因为曹魏兵将的羸弱。
自北魏与南汉较量起,魏多败而少胜。常年兵败下,北魏的军事实力不断被削弱。尤其以曹丕南征为标志性战役,那一战曹魏精锐兵马折损大半,中层将校多有降汉,且辎重、兵甲、战马遗失众多。
曹魏虽通过抓壮丁,征调豪强部曲等手段,将人数拉上来,但因兵将的损失,其兵源质量下滑严重。今下让汉军与魏军野战,魏军不仅不敢保证能胜过汉军,反而要担心被汉军击败。
刘晔神情恭谦,说道:“今之形势,晔粗有了解。霍峻率军在南,虎视眈眈;霍范占齐东,袭扰粮道。故以晔之见,当下将军有上中下三策可行!”
孙权精神大振,问道:“请子扬细言!”
刘晔整理了下思绪,说道:“上策,将军舍诸城出走齐郡,背依河北之力,据临淄、广县二城固守。汉军舍乡远至,如不能速据青州,霍峻明岁必退!”“中策,将军遣兵远击霍范,引齐西之粮入军,守诸城以据霍峻。待冬季大雪临山,兵粮周转困难,或能逼退霍峻。”
“下策,将军尽出大军,与孙礼联合。两军齐战霍峻,看能否将其击败。时将军可操车阵临战,以免用兵有失。”
闻言,孙权脸色微正,负手踱步而思。
刘晔三策虽无教他破敌之法,但却将他所面临的情况点了出来。当下魏军面临缺粮之困,却越到后面形势越不利。要么壮士断腕,放弃诸城;要么解决劫粮的汉军,继续与霍峻对峙;或是奋力一搏,出兵与霍峻野战。
“下策,出营与霍峻决战不可!”
孙权踱步而吟,说道:“中策,分兵北上,大营空虚,如若霍峻率兵渡河,我恐不敌汉军。”
“至于舍诸城而走?”
说着,孙权面露犹豫,纠结说道:“昔舍琅琊、东海二郡,以诱霍峻率兵深入。今舍诸城、穆陵,如若再次有失,恐齐地不复我军之所有!”
孙权本指望穆陵、诸城能挡住霍峻,故说服曹叡准他放弃琅琊、东海近千里的疆域。
当下如果孙权再放弃穆陵、诸城,引汉军入青齐,且不说能否如愿退敌,恐曹叡都会气炸。
刘晔微叹了口气,说道:“霍峻常有饮马黄河之志,今提精兵北伐,其子范席卷齐东,贼军士气大盛,乘胜之兵不可轻挡。将军率乌合之卒,欲退霍峻何其难也!”
“古人有言:‘蝮蛇螫手,壮士断腕。’齐东之害,远甚蝮蛇,诸城之地,不可久屯。霍峻之兵,宜避锋芒。今还保临淄,分敌兵马,敌分而我一,据临淄而固守,引王凌之兵入齐,当能退敌!”
刘晔想法简单,既然打不过霍峻。那么不如就以空间换时间,让空间去分散霍峻兵马。
如霍峻从江淮出兵时,有大军十余万;兵至下邳时,大军有十万;收复开阳时,尚有兵马七八万;屯兵莒县时,兵有五六万人;北至诸城时,仅兵三万之众。
如果霍峻继续深入青齐,将战线拉到腹地。霍峻帐下可用之兵数目,必然不及孙权。彼时孙权守临淄,控制齐地肥沃之所,必然能与霍峻久持。
霍峻从江淮远到青齐,如果打不下临淄,即控制不了齐地。一旦战事拖久了,霍峻率兵回国,孙权将能重新收复齐地。
孙权在帐中来回踱步,深思刘晔所献‘壮士断腕’之策,说道:“今何以上报与陛下?”
刘晔摇了摇头,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今诸城距洛阳有两千多里,来回通报恐失战机。当下需由将军决断,而非交由陛下决定!”
“陛下得闻将军与晔之所为或会恼怒,但若能逼退霍峻,陛下必会不计前嫌!”刘晔说道。
“壮士断腕啊!”
孙权用左手握住手腕,忍不住说道:“舍诸城而至临淄,聚青齐众兵退守齐郡,非大气之人不能为也!”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刘晔再次劝道。
孙权紧握手腕,问道:“我军舍诸城而走,霍峻引兵深追,我将以何对之?”
“车阵!”
刘晔再次强调说道:“将军可以车阵临敌!”
顿了顿,刘晔分析说道:“昔李陵以五千步卒行车阵,横行匈奴数百里,虽因无援而遭擒,但却杀伤甚众;初霍峻以车阵背水,遂大破我军。”
“故以上二者观之,将军如为恐汉军追击。不如令老弱士卒先走,命精壮者行车阵。彼时游骑在外,步卒在内。临敌追击,先以车阵战之,后以骑卒破之,足以退汉军追兵!”
如之前所言,战车自张战国开始逐渐退出舞台。但因卫青革新战车战术,将步、骑、车三军融合起来,战车以车阵的形势露面。尤其以弱兵战强兵,弱兵以战车为壁垒,将可击败强兵。
魏军因拥有大量骑兵,常能占据战场主动权,故无需用车战接敌。然随着兵马质量下滑,孙权又无战胜霍峻信心,今不如用车阵对付南汉。纵不能大胜霍峻,但借车阵之法或能逼退汉军。
见刘晔深思妥当,孙权咬了咬牙,说道:“既然如此,如子扬之语,壮士断腕。舍诸城而退守临淄,挑选将士操习车阵。”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