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庭所在的河谷地形非纯粹的河谷地形,而是属于变异的河谷地形。

余吾水在流经昭莫多时,河流突然弧凸而起,南北两面虽说是为连绵起伏的群山,但南面的山岭较为低矮,北面的山岭较为险峻。

东西两面为辽阔的草原,如果占据南面的山岭,封锁东西两侧的河流出口,则能将河谷内部封锁住。

根据其河谷地形,霍峻命田豫率三千骑卒封锁西口,牵昭率四千骑卒封锁东口。魏延率精骑三千占据南山,霍峻与丁奉率四千骑卒为后队。

在如此布置下,为了抢占险峻,魏延率骑先行出发。霍峻向田、牵二将叮嘱一番,三部骑卒才各自离去。

在霍峻率骑奔驰间,狂风呼啸而起,黄沙漫天飞舞,本是湛蓝的天空骤然昏暗,远处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

那些地上的尘土与草沫被大风卷起,在空中形成看不见的漩涡,朝着霍峻与汉骑脸上拍打而去,令人难以睁开眼睛。

“哈哈!”

眼睛虽说模糊,衣角被吹得凌乱不堪,霍峻却格外兴奋,大笑道:“大风卷起,马声难闻,尘土消散。孤纵马千里击胡,得黄沙相助,骑踏虏庭,只在眼前。”

“驾!”

霍峻挥舞着马鞭,笑道:“让魏延直接突袭,我军从河谷口中杀入,两军汇于牙帐,直取轲比能头颅。”

“诺!”

八十余里的距离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汉骑借着沙土掩护,大军逼近王庭。

牙帐内,轲比能听着帐外狂风呼啸的声音,心中隐约间有了不安,但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轲比能想看看帐外情景,伸手掀开帐帘,一股沙土被大风卷入牙帐,稀碎的粉尘让其眼睛格外难受。

此时,暾伟则冒着尘土,眯着眼睛,来到牙帐中,主动将沉重的帐帘放下,挡住不断朝向吹涌的沙土。

“父亲怎么了?”暾伟则问道。

“没事!”

轲比能瞧了眼帐外,问道:“漠北的风沙比漠南的大。小单于,今王庭内部情况如何?”

小单于者,即单于继承人,含义与匈奴的左屠耆王相同,地位与匈奴的左贤王相同。

显然轲比能满意其子暾伟则在今日的表现,为了给予相应的地位,特立小单于一职。

“刚让外出牧民归营,等大风过后再外出放牧,免得大风吹散牲畜。”

暾伟则坐到交椅上,说道:“漠北常有大风,如伴有风雪,部中牛羊将多有死伤。论大漠南北之区别,漠南水土佳于漠北。每岁三月解冻,直至四月转暖,草树发芽。秋季变化无常,或骤间变冷。”

“话虽如此,但漠北水土肥沃,依旧可为王庭。如河套仍在,则夏季之时,王庭可迁漠北;秋季之时,则以漠南为王庭。往复迁徙,令汉人捉摸不透,可避云中之失。”

“是啊!”

轲比能点了点头,惋惜说道:“可恨那霍峻于冬突袭王庭,若是拖至开春,此时我已率部众北迁,彼时早已威慑漠北,令各部来朝。”

之前霍峻提前至冬季出征,并率先突袭王庭的战术,从当下来看无疑是成功的。实打实破坏了轲比能的春迁王庭于漠北,秋徙王庭于漠南的计划。

若让轲比能实现了迁徙王庭的方案,此役汉军将无法突袭王庭。以至于对鲜卑所造成的打击,将远不及当下。

“请父亲忍耐至五月,容儿召集漠北各部于姑衍山。待今秋时节,汉人大军撤离阴山,儿与父亲率众南下,招顺鲜卑各部,再据阴山,于漠南重设王庭。”暾伟则说道。

“彩!”

轲比能赞许颔首,说道:“小单于果有见识,不愧为我儿!”

说着,轲比能话锋一转,冷笑说道:“此番南下,为父不仅将再据漠南,更要率铁骑入关中,让霍峻与汉人皇帝知晓为父厉害。”

最近以来,轲比能时常想起那个仓皇而逃的晚上,放弃了他的精锐部众,以及令人疼爱的汉人侍妾。

在寒风中奔走,好不容易积蓄起力量,又被汉将魏延击败,不得不北逃大漠。沿途得赖各部接济,以及部下斩杀马匹充饥,才能至舍吾水。

为了报复汉朝,轲比能计划发起更加庞大的入侵计划,发鲜卑十余万骑,从西部的凉州,一直到东部幽州,让汉朝长达万里的边境线上布满烽烟。

斩下步度根、泻归泥的头颅,树立在汉朝边疆上,威慑那些鲜卑叛徒。并且他要兵临长安,让汉人知道什么是疼,什么是屈辱。

“什么声音?”

轲比能在幻想复仇时,其耳朵似乎隐约听见马蹄的踩踏声。

暾伟则侧耳倾听,却只听见帐外呼呼的狂风声。

“父亲,帐外为大风之声,别无他声。”暾伟则说道。

轲比能皱了皱眉,猜测说道:“可能是大风惊扰牲畜,引起的声音。”

暾伟则看出轲比能的不安,说道:“大风之后,牧民外出放牧牲畜,可为王庭耳目。”

“嗯!”

轲比能虽说不相信霍峻为了杀他,会跋涉两千多里突袭。但那晚的阴影依在,仅是心有余悸罢了。

这番自以为是的思想,轲比能既低估了霍峻用兵的决心,更小瞧了霍峻对他的忌惮。为了一役解决鲜卑,让南汉不再受鲜卑之害影响,霍峻不惜奔袭两千多里,为得就是取他首级,以瓦解即将统一大漠。

胡庭外,魏延冒着风沙,已率骑卒登上南山。火红旌旗高高竖起,汉骑俯视着河谷中的鲜卑王庭。

魏延抬头四望,却见大风正减弱,远处的视野逐渐清晰,霍峻、田豫、牵招三部依照计划,将至预期地点。

继而,魏延俯视着两岸星罗棋布的毡帐,神情中充满了兴奋与渴望,绝行大漠,马踏虏庭,这是属于每位将领的毕生追求。

君不见,曹孟德往昔之志,亦不过为征西将军!

随着魏延做出高举马槊的动作,其随行的骑卒持槊前指,瞄向了坐落在河谷中的王庭。

在阳光的照耀下,锋利的槊尖格外耀眼,布满粉尘的甲胄如鳞片般闪闪发光。

“纵马踏虏庭,斩酋以报捷!”

“杀!”

随着魏延的一声令下,旌旗挥舞飘动,示意全军发起突袭。

“嘚嘚!”

战马顺着山势冲锋而下,铁掌踏地而声沉。

漫山遍野间,到处可见汉骑冲锋的英勇身姿。

顷刻间,在山势的加持下,战马的速度飙到最高。三千匹战马同时奔驰,其声势排山倒海,更犹如山体崩塌。

王庭内的牧民听到南山传来的巨响,纷纷出帐去观望,想了解发生了什么。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本因在漠南奔驰的汉骑,居然出现在漠北。今下更是神不知鬼觉,出现在南山,并对他们的王庭发起来冲锋。

仅过几个急促的呼吸,王庭内的牧民反应过来,爆发出惊恐的呼喊声,或是向单于示警,或是寻机抵抗,亦或是躲避即将而来的骑卒冲锋。

同时,轲比能被帐外各种异样的声音吸引,与其子暾伟则一同走出牙帐。

见到如鬼魅般在冲锋的汉骑,暾伟则神情惊恐,失声喊道:“汉骑怎么会出现于此?”

相比其子的惊恐,轲比能好不到哪去。其瞳孔增大,手中的酒杯更是因惊恐而失手摔到地上,纵马奶酒溅到珍贵的蜀锦长袍,轲比能也无瑕心疼。

这次轲比能亲眼见到了汉军冲锋的场景,并将再次感受汉骑摧毁他王庭的痛苦。

“霍峻莫非为神人?”

被吓住的轲比能,嘴唇不禁上下接触,说出了他一生中最为恐惧的话。

轲比能以微末之身崛起,利用各种权谋手段,几近一统大漠。

彼时之天下,刘备在吴楚开基兴汉,曹操于中原创业开国,轲比能居大漠而近一统。

论知名度,轲比能或许不如曹操、刘备。然观三人之功绩,轲比能足够与曹、刘并尊,同为本时代最出色的豪杰之一。

但就是如此出色的豪杰,当下面对霍峻前后两次远袭,亦是吓着不轻,更是称霍峻为神人。

其实容不得轲比能这般惊恐,换是任何人都会为之惊恐!

王庭在漠南云中时,霍峻奇行林胡故道,出塞前行千余里,于深冬大破王庭。

王庭将重设漠北时,霍峻横绝大漠戈壁,深入大漠两千里,冒风沙袭击王庭。

如今轲比能有种感觉,大漠根本拦不住霍峻,甚至他怀疑霍峻是否在他身边安插有间谍,否则怎么会屡次知道他的位置。

在轲比能父子为突然出现的汉军而恐慌时,霍峻率骑卒已至河谷口。

望着伫立如林,各个神色冷峻的汉骑,霍峻念及一路奔袭而来的艰辛,心中多有触动。

霍峻策马至阵前,用马鞭遥指胡庭,扬起声音,说道:“诸君与孤横绝大漠三千里,今日至此诸君已为豪杰!”

“然孤却希望待诸君老时,能与子孙豪言,我昔随霍相国,出塞三千里,横骑行大漠,两度破胡庭,镌功于北海,行亘古未有之事。”

“敌酋在牙帐,可敢随孤斩否?”

霍峻拔出腰间环首刀,昂声道。

“斩虏!”

“斩虏!”

“斩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