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所诵的《广汉》一诗,乃是出自《国风·周南》。其《周南》所收大抵为今陕西、河南、湖北之交的民歌,而《广汉》的内容便是出自汉江流域的故事。
其大意如下,樵夫重情汉江上的一名女子,却求而不得之事。诗句中除了倾吐男子相思的愁绪,还发誓如果那女子嫁给自己,自己则会全心全意待她。
或许让文青之人读来,感觉‘企慕情境’浓重,有浪漫之美。但在后世的霍峻眼中,这男纯纯就是舔狗。其企慕不就是可望而不可即,心向往之,却身不能至。
用企慕之情来比君臣关系的话,也是常见。曹操不就是求不得关羽,其如舔狗般念着关羽的忠义情分。
诸葛亮与刘备关系上,经过拉扯后,刘备待诸葛亮如鱼水之情,可是引得关羽、张飞吃味。
今换到霍峻身上,为了让刘备对自己推崇,亦可使用些许的小手段。让其求而不得,寤寐思服,得到后又是视若珍宝。
宴会散后,刘备、伊籍端坐在侧堂交谈。
刘备对霍峻的论断仍耿耿于怀,说道:“霍仲邈虽言善断大势,然备纵横天下十余载,虽困于一时,他岂能以用兵草草辱我!以某观之,彼不过一狂士耳,岂可称为荆楚上士。”
对于刘备的不爽,伊籍略有尴尬,毕竟是他将霍峻引荐给刘备的。如今霍峻惹到了刘备,自然也需他替霍峻回护一二。
沉吟少许,伊籍说道:“籍以为仲邈谦谦君子,绝非无端生事之辈,且今日宴上饮酒不少,当是醉也。”
“醉言?”
刘备皱着眉毛,念叨几句。实际上他并非心胸狭隘之人,而是他即将出兵北伐,却有人当面说他能力不行,这让他怎么会不介意呢!
在旁陪坐的赵云,此刻也进言道:“启禀主公,云以为那霍郎君恐怕并非醉言,而是有言外之意。”
“言外之意?”
刘备扭头看向了赵云,继而回想起宴会上发生的事。
“正是。”
赵云也回忆着宴会上霍峻的表现,说道:“那霍郎君论及谈刘张之争时,其神采飞扬,言语流畅。但言及中原局势与北伐之事,言语却多有斟酌,当有深意。”
身为刘备的护卫,赵云在宴会上并没有入座,而是在角落中观察着众人的举动。作为局外人的他,似乎看得比刘备、伊籍二人更透。
说着,赵云放缓语速,逐句分析说道:“时主公问‘与刘荆州共举北伐,胜负如何’,而霍郎君几番迟疑,只言‘荆州北伐可改大局,使君用兵非明智之举’。似乎不是言北伐之事,亦非答兵家胜负,而是论刘荆州与主公也。”
听着赵云的解答,伊籍似乎也恍然大悟,说道:“初见仲邈之时,籍曾问刘荆州如何。然仲邈却闭口不谈刘荆州,似有鄙意也,如今却曰刘荆州可改天下大局,当是蹊跷。”
眼见刘备神色放缓,赵云又道:“霍郎君浅言辄止,或许碍于众人,难以论述。云以为霍郎君为荆州上士,主公或可再往拜会,必有裨益。”
刘备沉吟片刻,又扭头道:“机伯以为如何?”
“籍以为赵将军所言极是,余知仲邈,言必有因,使君或可深思明鉴。”伊籍答道。
刘备听罢,当即说道:“既如此,便再拜会一回。备当是看看霍仲邈,是否真有高论!”
“子龙,备车!”刘备大步流星,吩咐道。
“诺!”
少顷,在夜色之下,刘备登上马车,驶向王粲的府院。
而此时的霍峻仍在藏书室内,点起烛灯,研读书籍。为了充实自己的理论知识,近日霍峻可是经常挑灯夜战。
寂静间,霍熊敲了敲门,喘气说道:“家主,左将军前来拜见。”
“哦?”
霍峻瞪大了眼睛,满是不敢相信。他可没想到刚参加完宴会,刘备就来见自己,自己不过是铺垫下,还准备等刘备打完博望坡之战,验证了自己的话语,再与他交流。
“快,随我出迎!”
“诺!”
霍峻仓促离开书房,连房门都来不及合上。到了前院,只见刘备已经与王粲坐于堂上,正相谈甚欢。
“玄德公!”霍峻惊讶的行了礼,应道。
“霍先生,备深夜仓促来访,多有打扰,请勿见怪。”
刘备对霍峻的惊讶,会心一笑,任何有才干之人,对于这套都是受用。刘备随即向霍峻行了个礼,并称为先生以示对霍峻的尊重。
先生者,在两汉有不同之意,如老师、父兄、博学者。当下以刘备的身份,称霍峻为先生,可谓是尊崇异常。
“不敢!”霍峻谦逊回礼应道:“称峻为仲邈即可。”
“玄德公此来,令寒舍蓬荜生辉,粲当略备薄酒,以酬贵人。”说罢,王粲拱手离席,只留下刘备、霍峻二人。
霍峻引路前行下,刘备脱鞋入屋,赵云则是按剑守护在门口。
“仲邈深夜习读,可谓勤学。”刘备看着案几上的竹简,说道。
“睡前小读而已!”
入座后,霍峻为刘备倒了盏茶,问道:“不知使君深夜拜访,所谓何事?”
刘备坐在榻上,单刀直入问道:“仲邈于宴上言在下北伐‘非明智之举’,不知可有缘由?”
霍峻微微挑眉,说道:“既然使君深夜拜会,峻也不再隐瞒。玄德公从中原而下,不知以为中原局势如何?”
刘备沉吟少许,说道:“袁绍凶多吉少,曹操势力,当需钳制。”
霍峻笑了笑,直言不讳说道:“官渡之战前夕,玄德公杀车胄占据徐州,袁绍势力雄厚,然曹操东破徐州,北胜袁绍。今袁绍势弱,公又无徐州,又如何能钳制曹操?”
不得不说,官渡之战曹操发挥惊艳,那时候的曹操,东面有刘备,北面有袁绍。但曹操却是判断精准,认为自己不打刘备,其当为后患。袁绍虽有大志,而见事迟,必不动兵。
而事情的发展也如曹操所预料的一样,在他迅速击败刘备后,袁绍还卡在官渡,被于禁所拦。
刘备沉默半响,答道:“备虽失徐州,但景升保有荆州,凭借其势,北击许昌,或可扭转战局。”
霍峻嘴角上扬,说道:“此所谓峻之所言,刘荆州北伐可改大局。”
刘备皱着眉毛,问道:“先生之意是?”
“公当下不求开疆拓土,反而依仗寡弱之兵,北击曹操,怎能称曰‘明智之举’乎?”霍峻点破说道。
刘备彻底明白霍峻的意思了,他的意思是让自己去打地盘,立下基业,而不是围绕着中原局势走。
迟疑少许,刘备叹气如实说道:“备屯兵新野,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当今时势而言,天下州郡皆有其主,马腾、韩遂盘踞关中、陇右,孙权坐断江东,益州又有刘璋、张鲁二人,天下虽大,但无备存身之地。”
“不知先生可愿赐教,以解备之混沌。”刘备拱手说道。
霍峻斟酌言语,说道:“我有三策,不知公愿听否?”
“先生请讲!”
闻言,刘备挺直腰板,聚精会神地等待霍峻的赐教。
只见霍峻从案上书卷中抽出一幅舆图,摊在案上,指点说道。
“上策,借刘荆州之力,顺江而下,以攻孙权,夺江东六郡为基,恃江水险要,与曹操抗衡。中策,荆州八郡,百姓繁多,甲士十万,可暗谋取之。下策,暂居新野,征讨曹操,北联袁氏,进取中原,或是坐观天下变化。”
说完,霍峻抿了口茶,把决定权交给刘备。
刘备盯着眼前的舆图,蹙眉思量,如今的他已经对霍峻的才能没有疑虑了,反而对自己的未来有些不知道所措。
许久之后,刘备开口说道:“于上策而言,江东有江水之利,备不善水战,恐是难行,容备思量。谋取荆州而言,刘景升于备有恩,又是宗室之后,素有名望,备不忍夺之。下策或是可行,联合袁绍,依仗荆州之力,进取中原。”
霍峻叹了口气,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没有说话。
实际上他大概也猜到了刘备的选择,下江东可不容易。刘备来自北方,到南方不过几个月时间,让他去打江东,换谁都没底。谋取荆州的话,历史上刘表病故,刘备都没夺取荆州,当下也能猜到几分。
至于下策,恐怕也是刘备心中暂时所想的出路,如今的刘备初到新野不久,与六七年后去见诸葛亮的心态、想法还是有不同之处。
刘备见霍峻没有说话,以为他失望,连忙解释说道:“非是备不愿为上、中二策,只是近日刘荆州与备谋取中原,发兵在即,不可不往。”
“先生大才,可否随军同行,以观下策如何!”
霍峻稍顿些许,见刘备脸上带有期待之色,最终说道:“左将军深夜相邀,峻当随之。”
“好!”
刘备颇是欢喜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