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要考察的最后一组岩石,就地理分布和对人类的用途来讲,比前边的任何一组都更重要。它组成了全世界大部分的低山和高地,为建筑和雕塑提供了最有价值的材料,与板岩黏合体的区别在于,它不能够分成很薄的石片。所有属于这一组的岩石分裂都不规则,像糖块或干燥的粘土。有一些由变硬的石灰状物质组成,叫作石灰石;其它一些由坚硬的沙子单独组成,叫作砂石;还有一些看起来由干燥的泥土或粘土组成,一般不太重要,在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名字。
在这些岩石中最前面的位置当然是被大理石这一大组占据着,其中的物质好像是特意安排来给人类的艺术创作提供一种完美的实现手段。它们刚好达到了必要的硬度,——既不会软到不能够维持它们精美的形式,也不会硬到总是需要捶打才能够供雕刻家使用;雕刻家的凿子稍一用力就会对它产生一定的影响,白色变体的色彩极其精美,因为具有纯岩石的半透明特征;对我来说那好像总是一个非常精彩的神谕,——作为创造物中目的最明确的那些东西,——所有杂色的岩石相对都是不透明的,以便能够陪衬表面的色彩,而白色的东西如果不透明的话,看起来就会有点粗糙(比如说通常用的白垩),所以它刚好被创造成半透明的,以便给人一种特别纯的印象,但是透明的程度决不会干涉它所形成的形式特征。杂色大理石的色彩大部分也非常漂亮,特别是那些由白色与紫色、琥珀色和绿色一起组成的,对人类的思想来说,它们模糊、纵横交错、迷宫般的排列形式似乎有着某种非常大的吸引力。由于它们的美依赖于表面的光滑,所以它们被进一步标记为人类创造的现成材料,因为它们的脉络通常只有在未加雕凿的岩石上才可以朦胧看出;它们在天气的作用下呈现的色彩不如水晶的色彩,只有在人类对其进行加工和打磨以后才能显示出它们的特点。最后,它们不会分解,外在的表面有时会被一种机械的分裂破坏掉外边的薄片,但是这种破坏很少会达到对其它岩石那么大的破坏程度;如果在好的大理石上进行最精致的雕刻,几个世纪都不会腐烂。
然而大理石采石场很少见,所以我们这个世界大部分好的建筑都归功于较为普通的石灰石和砂石,它们很容易大块大块地采掘,而且能够很容易地打碎、切割或雕刻;色彩通常是灰色或暖红的(黄色和白色的种类在岁月的作用下也会变成灰色的),正是那种能使建筑跟可能围绕它们的植被和谐对照的色彩。
对于那些条件较差的紧凑黏合体,我们生活的星球也有很大一部分漂亮的景色归功于此。芳香蜿蜒的山谷,两边巉岩对视;断断续续的小溪轻快地到处奔流;小山坡上绿树环绕;狭窄的裂缝,绿草铺地,到处流传着仙女和土地神的故事;突伸在外的岩石上耸立着城堡或了望塔;海边是白色悬崖,白茫茫的开阔高地和肥美羊群;连绵的高山,在灼烧的阳光下林立的葡萄藤,——这一切的美景没有一点不归功于我们正在讨论的这组岩石的特性;它们尽管有时也会出现在宏伟壮观的大块山石中,总的来说,是产于面积相对较小的山上,倾向于把自己呈现在开阔的高地或平原而不是真正的高山上,穿过那儿不算太深的蜿蜒谷地,在溪流的作用下被切割开来。
已经说过这组岩石的特征是不能分成薄片。这只对其中小部分是对的,因为它通常沉淀在岩床中或者形成不规则厚度的岩层,那是很容易分开的;虽不经常发生,但当某些这种岩床只有半英寸或只有四分之一英寸厚时,岩石似乎会像板岩黏合体一样分裂成扁片。但是这种表象是骗人的。岩床无论多薄,都会发现它自己的物质是紧密的,不会分成两个别的岩床;但是真正的板岩黏合体有一种精致的片状结构,渗透到其最微小的部分,所以不管一片是多薄,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精良的工具,通常是可能把它进一步分成更薄的薄片的。然而,就像板岩和紧密结晶体一样,板岩和紧凑的黏合体通过微妙的变化也会互相交叉,也产生了许多非常模糊和不可界定的中间体。
我刚才说过,紧凑黏合体的色彩通常会把建筑物和植被舒舒服服地分开。它们是这样的;但是从抽象的色彩考虑,它们比那些高尚和古老岩石的和谐度要差得多。而且还要注意,因为这些低档次的岩石是我们通常用来盖房子的材料,它们组成了“石头”这个词给大多数人留下的观念基础,因此“石头色”这个通用词在日常谈话中被用来表达跟紧凑黏合体大部分相似的色彩。关于石头色,我想大家都了解一种茶灰色,如果黄色太多则不能叫作冷色,如果黄色太少则不能叫作暖色。在广大的欧洲地区这种由技术上称作“侏罗纪”石灰岩的岩石,以及各种各样的灰白砂石组成的山岩,通常完全可以说就是这种颜色,像沿着不算陡峭的山坡探头探脑的岩石刚打开时的色彩。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稍灰白些,但是绝不会达到片麻岩和板岩那种高贵的色彩;生长在上面的地衣也比较可怜和苍白;尽管森林深处的苔藓有时会把它完全埋在一层金黄色的垫子下,小块的苔藓,功能在于装饰和不加掩盖地把岩石分成小块儿,在这些石灰石上的分布总不如在结晶岩石上那么丰富。
我从来都没有时间对两种岩石上都能生长的苔藓种类进行考察和分类,也没有能够证明它们是否真的存在种类上的巨大差别,或者它们在结晶体上是否真的比在黏合体上长得更茂密。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在结晶体那两组岩石前景的碎裂岩石上,苔藓似乎都在齐心协力和尽力竭心地去完成给自己安排的生产最和谐色彩的任务。它们不会掩盖岩石的形式,但是将以小块的棕色苔藓布满岩石,就像有暗红宝石色的丝线和黄金的混合纤维织成丝绒小垫子一样,环绕在更柔和的白色和灰色的薄片上,像落叶上的灰白霜冻一样的一碰就碎的和弯曲的边缘,有尖盖子的垂直秸秆组成的桔黄色小秸把,深绿色、金黄色、和浅紫色的,一直到黑色的纤维,这一切糅合在一起,带着不可想象的细小变化,遵循着它们珍视的石头的纹理波浪,直到它完全充满了色彩;看起来不再是岩石在心目中固有的那种粗糙的、寒冷的和严厉的形象,它似乎被罩上了一层柔软的、黑色的美洲豹皮,还绣有紫色和银色的阿拉伯图饰。但是,在较低的山脉中,情况不是这样。苔藓的生长相对比较独立,不是那种遍布整个表面的攀附和温柔的方式;地衣要差劲和少得多;而且石头本身也经常被看见;如果有改变的话,也仅仅变成了比刚打破的时候稍冷一点的灰色。因此石灰石风景整体色调倾向于变得令人厌倦和寒冷,甚至带有某种荒凉的面貌。砂石在植被方面则丰富得多,也许我们这个岛国上没有什么景致比此更有趣:树木覆盖的幽谷穿越其中,红色的岩石在两侧熠熠生辉,斜伸入它们深深的棕色河流的潭水中,就像在杰德堡朗霍姆那儿的情景;幽深的橡树林排满河岸,浅白的白桦树的羽叶自己飘落,飞进上面的天空中,以及几个修道院的拱门上,那儿山谷中的田野最绿,或者飞上边塔的石头上,那儿的山崖最陡,使人的心灵和视觉对山野和悬崖的可爱感受增强了一千倍。但是剥夺了这种联系后,拿它的自然美和中央山脉的峡谷比,毫无疑义,即使是最可爱的这种景色所在的前景也会变得不完美和可怜巴巴。刚开始看来似乎有点不公平,不像整个自然界通行的补偿体系。高山有其宏大的风景,它们的蓝色悬崖和云一样的积雪:为什么应该赋予它们的前景的岩石以最好和最美的色彩呢,而且使人类的思想背上了过分惊奇的负担;而不算宏伟的景色,可以**我们去观察在高山中我们丝毫不会去欣赏的细节,那么这些细节美,也像它们在宏伟程度上一样低劣吗?
简单一句话,我认为答案一定是人类不适宜于生活在非常美丽的地方:——他是一个地球上的任何事物都不能使其满足的生物;让他习惯地拥有地球能够提供的,不管什么最好的东西,他都一定会陷入疲乏和不满之中。
如果精美的交响乐可以演奏几年不停的话,孩子们生长和接受教育的房间永远回**着乐声,我相信他们对音乐的喜欢和理解将非常小。实际上高山地区的冗余和永无休止的可爱似乎会在思考的能力上产生一种同样的效果。这种冗余会让感官麻木,就像我们前面注意到的关于想象力的那样,就会停止激动,除非再有其他超越呈现在眼前的景色之外的有趣主题。所以,实际上,人类最好是使平常的风景形式不要对情感产生暴力刺激,——被犁子翻起的弯曲的犁沟,以及被地下新翻上来的白垩弄得变成棕色的温柔高地,以及披上弯弯曲曲的灌木丛衣服的幽谷,更应该成为人类生活的场所,而不是由白云覆盖的或肥沃的山谷构成的世外桃源;不太让人感兴趣(尽管总是无限的)的资源被送到作为人类一生中大部分时间的活动范围的家园周围,而那些强大的和奇异的荣耀之地应该成为探险之地,——既是孩子们幻想的焦点,又是他们愉快记忆的主题,还是作家讲不完的故事。
地位低下并不总被人感受得到。因为,对人类的心灵来讲,把自己限制在人类的希望之中而不是现实的占有中,是这样自然;想象投射在遥远和不可得事物上的魅力非常微妙,蕴含伟大、遥远希望的景致,通常比以不可控制和杰出的光荣耗竭自然财富和能力的那种东西,比不给想象和追求留下任何空间的东西,包含着更感人的魅力。
我不知道世界上哪个地方,比环绕瑞士的弗里堡城,一直延伸到伯尔尼的那个地方,更能解释这种期待的想象力的威力。它由海拔相当高的灰色砂石构成,但是对过往的旅游者来说,却没有提供明显有趣的目标:所以正如从伯尔尼的阿尔卑斯山匆匆行走到萨瓦的路途上通常看见的那样,除了厌倦,通常不会有其它任何感觉,因为伴随着壮丽的伯尔尼高地带来的高度激动的反应,愈加显得痛苦。旅行者脚痛、发烧、厌倦了冰川和悬崖,累得精疲力尽,他只看到山路的蜿蜒崎岖,以及山路所到之处对它的温顺谦让。然而为了公平对待这块温顺的地方,只要让他在这儿呆上几天,等到他的思想恢复了色彩,他就会有不少别的感想。正如我说过的,它是由灰色砂石组成的起伏地区,从未达到一定的高度,但是拥有足够多的山脉精神,足以把自己不断塑造成大胆的山坡和谷地;而且海拔已经达到了海平面以上的足够高度,使松树可以在不规则的山脊上形成一片森林。通过这样一个抬起的地域,河流切入地面形成五六百米深的峡谷,在温和的山脉间曲折延伸了很长一段路程,不知不觉到达了山边;然后突然通过杉树枝,看见在下面,绿色和缓缓流动的小溪,以及构成溪岸的宽阔砂石崖墙;在溪流斜倚的地方,形成了一个洞,水从拐弯处悬挂成为危险的瀑布;在另一岸上,在同样的地点,在岩石和水之间只有很窄的一点草地,长着半人深的灌木,在最可爱的地方河水消失了,从上面进不去,几乎没有任何好奇的漫步者,沿着在岩石下挣扎着生存的几乎看不见的小径上去参观过这个地方。在那儿,河水的波涛、逆流和喃喃的涛声都开始完全平静下来。它正穿越人口稠密的乡村;但再也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小溪更孤独了。在高山中最虚弱、最遥远的溪水也有伴侣:山羊在旁边吃草;旅行者从中汲水喝,和同伴一起越过它;农民则会挖一条河道把它引到自己的水磨轮下。但是这条小溪没有伴侣:它流淌在永恒的隔绝中,即不秘密也没有威胁,而是带着一种甜蜜的阳光和户外空气的宁静——一种温柔和深刻的、荒芜的广阔空间,在人类的劳动和生活中渐渐睡去;水波缓慢地泼溅着,没有人听到;野鸟在树枝中筑巢,没有人赶它们走;柔软的香草长出来,呼吸着,没有人采摘又衰败了;——然而一切都显露在明亮的蓝天下,显露在匆忙的阳光和纯洁雨水的新鲜照射和沐浴中。
然而在这些弯曲的山崖顶部,突然一切都变了。从冷杉伸展着弯曲、狂乱和白色的枝条,就像叉形闪电划过峡谷的空气那样的地方,我们走几步来到了最最富饶的农耕乡村;一片片玉米在田野中到处闪着光、燃烧着;所有美丽的小村庄环绕在生机勃勃、果实累累的果园和鲜花遍地的花园中,盖满了优美尖顶的储藏室和谷仓;保持良好,坚硬和像停车场一样的道路起起伏伏,从山的一侧延伸到另一侧,或者消失在一片片棕色的苔藓以及长满野悬钩子和玫瑰的灌木丛中,或者在一排排高树中若隐若现,半是林间小径,半是林荫大道,那儿通向门的路敞开着,通向没有门的路带着信赖转入旁边,不受阻碍地进入某些高贵宅院的花园,四周环绕着在乡村中引以为荣的金色蜂巢和有雕花的谷仓,有些方向上还分布着带格子窗和树墙的小屋,欢快地欣赏着它们精致的朴实——精致却又带着某种独特的野蛮,不像我们英国的房屋——整洁、煞费苦心、一本正经、无懈可击的舒服;在它们全部的细节中都带有一种独特的粗心和大度,与它们周围乡村的超出法度的可爱和谐相统一。甚至在那些柔软和可居住的土地中也有一种不羁的力量。可以说这块土地上谷物金黄,芳草萋萋,然而犁子和镰刀却不能使它屈服。它自由自在地奉献着自己,似乎没有任何东西是榨取或征服的。它也不是从沙漠中赎回的、而是毫无保留地捧出硕果,——这是一片慷慨的土地,开心随意地奉献,时而开怀大笑,笑声充满了河谷,即仁慈又狂野。与此同时,心中多少会混合着某种严厉的因素。因为沿着它的山脊分布着一片片不可胜数的黑松林[77],没有分享它的快乐,自己永远坚持做固定的阴影,即使在最强烈的阳光下,也不能穿透和驱散;夜晚飘落的碎片严肃地保持着自己的正方形,落在果园中玫瑰色的树杈中间,落在黄灿灿的丰收果实中,以圣洁晴朗的地平线的蓝白交织为背景,把自己映画成一个黑色的网络和静止的花边。然而它们却不会使风景更悲伤,放在那儿似乎主要是显示其它的东西是多么明亮;所有的云彩都是纯粹的银辉色,空气中整个充满了更白和更有生命力的阳光,在这儿它们被松树黑色的松针刺破;所有的草场变得更加光亮鲜绿,在紫色的树干间一直延伸着;甜蜜的田野中的脚印环绕在森林周围寻找阴凉,在湿滑的树根旁走上走下,有时绝望地消失在紫罗兰、欧亚活血丹和脱落下来的含纤维的棕色树叶中,最后一头扎进某个开口的通道中,在那儿穿过远处的树干,光线透露出从另一面走出去的可能性;过了一会儿真地从另一边走了出来,从芳香的黑暗中走出,走进炫目的和壮观的风景中,那风景带着树林和花园的新意愿,一直伸展、伸展,直到最后崎岖的西门塔尔山脉从中升起,刺入南方翻滚的云彩中。
我相信,对人类智慧和理智的普遍发展来说,这样的地区大概最适合人类生存。更美丽的风景,像意大利的那种,削弱理智或导致嬉戏;更糟糕的风景感染思维观念,使思想和身体僵化;一种更离奇或显著美丽的风景则使美感僵化。甚至这儿的吸引力,——就实际情况而言,已超出了大多数温和地区的人口稠密区,——好像也会对瑞士人的诗意性格造成伤害;但是把所有的居民都考虑进去,好像是带着深沉的爱和严肃的渗透,他们已被画入了瑞士的主要作家戈特赫尔夫的作品,而且我相信我们很难找到能完全跟他们比肩的农民。
但是即使这样,也可以肯定紧凑黏合体岩石被创造的目的,是去构成地球表面的绝大部分地方,而且由于它们的实用性和容易变形与控制的品质,是去引诱人类在他们中间居住;然而在山脉不占绝对优势的地区,会被我们一致同意用洪积层称呼的松散砾石和沙子组成的地层覆盖。关于最后这两种材料,没有什么值得研究的,除了水对它们的形式产生了作用,对它们的叙述正好属于我们给自己安排好的顺序中,接下来要探索的那部分,也就是有关山脉刻蚀的部分,关于这一点最好单独用几章来讨论,它们将仅仅在有关各种其性质已被我们描述过的岩石的结论中论述,在这些材料的全部系列中,我们几乎可以获得让人类的视觉感觉愉悦的每一种色彩,这种愉悦不会因为它们通常有点柔软或伤感而减少。因此我们拥有美丽减弱的红色,在斑岩中达到深紫色的程度,在花岗岩中则达到淡红色,在板岩中从每一种银灰色和铅灰色,一直到紫色;在火山岩和蛇纹石中有深绿色和绿灰色的每一种色度,在片麻岩中有鲜橙色和金黄的棕色;在蓝色石灰岩中有黑色;在大理石中有所有这些颜色以及纯白色,在暴露的岩石中我们几乎很少得到的一种颜色——在对颜色进行概述时我们曾提到过的那种暗棕色,它是所有色泽中最令人讨厌的,跟它接近的每一种色泽,当暴露在大气中时都被自然淡化为一种紫灰色。这一切如果不解释为是为人类的欢乐和消遣而预备的就很难得到解释,我相信不久人们就会正确地感受和聪明地使用,这些仁慈而美丽的色彩礼物,我们的住房色彩斑斓的正面,就会使得建筑学家心目中“石头的颜色”这个词变得像“花的颜色”对园艺学家来说那样不确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