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述特纳收藏在国家美术馆中的绘画时,我谈到特纳初期作品的特征是,“大胆的手法,通常带着忧郁的思想倾向,色彩柔和,而且总以前人的作品为参考。”为了更详细叙述他早期的技术临摹方式,我必须提请读者注意两个目录[125]。这儿我仅关心那种忧郁的思想倾向,现在我们可以更好地理解它的原因了。

他太辛劳,抑制了他的忧郁思想。它延续着,一直保持镇静,就像田野中耕作的人,必须保持一种令人尊敬的谦卑和耐心,青春的悲剧**得到了逆转。这个男孩满心的悲凉、目标坚定,默默地、温顺地埋头苦干起来,就像一个工人的孩子第一天下到棉花加工厂一样。不匆忙、也不放松,——接受一切工作方式和手段,不管负担怎样痛苦和屈辱,他都把它挑在肩头,开始跋涉。再小的事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再大的事他都准备应对。有一段时间的他明显在麻木地创作着,首批创作的散文非常耐心和机械。渐渐地他的创作有了能力和把握;在表现自由、或者美好上没有明显的目标,然而那种力量不知不觉地加快了脚步,手法也更精美了,然而色彩总是黑暗的或压抑的。

在皇家画院他首批展出的四十个主题中,三十一个是关于建筑的,其中二十一个是关于精美的哥特式建筑(彼得伯勒教堂、林肯教堂、麦密斯伯里寺、丁顿寺等)。我把这些形式绘画所反映的他的创作原则看成是最重要的。也是这些绘画渐渐把他的思维引入更宁静的沉思[126]。在某些高贵的建筑遗迹尚存的乡间受到的教育,我认为对一个风景画家的发展至关重要。他第一次在绘画上题写诗行是在1798年。这些诗行选自《失乐园》,是关于科尼斯顿沼泽上的清晨的一幅画:

“你们这些迷雾和水汽,开始从山上,

或流动的湖面升腾,朦胧灰暗,

直到太阳把你们的羊毛裙染成了金黄,

来纪念世界的伟大作家的起床。”

浏览一下他在后来一些年[127]中,从弥尔顿、汤姆森、麦勒特那儿摘录的这些诗行,可以一眼看出他,就自然风景而言,对绘制大气的效果的思想观念;——就所要表达的情感而言,一直都是多么悲伤啊。

他首先绘制了“埃及的第五次瘟疫”,这是一个英雄主义或沉思的主题;接着绘制了“”埃及的第十次瘟疫”。他对纪念纳尔逊所唱的第一首颂歌是1799年的“尼罗河战斗”。在我看来不是一幅重要的绘画,因为那时他的能力还没有真正发挥出来。他的第一个古典主义主题是“那喀索斯和厄科”,创作于1805年:——

“青春就这样融化、凋零消散,

他的美丽枯萎,他的四肢腐烂。”

第二年他集聚了全部的力量,绘制了在我们看来可能更愉快的主题,金苹果园。这是他的第一时期最重要的绘画,下面是完整的分析。

在我看来,金苹果园的寓言在希腊人的心目中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是指自然现象,二是指道德现象。我认为它的自然含义是这样的:——

金苹果园被认为存在于昔兰尼加的最西边;它通常表现的是那一地区非洲海岸的美景和富饶的植被。昔兰尼加的中心“被相对比较高的一块平地占据,边缘跟海岸线平行,朝向海岸的一边成台阶状向下倾斜,覆盖着青绿的草木,由山溪顺着长满了最丰富的植被的溪谷流下,穿行其中;经常下雨,所以河水充沛,北面有凉爽的海风吹拂,山体保护着它,免受撒哈拉沙漠[128]的沙尘和热风的侵袭。

古代希腊的昔兰尼加殖民地本身就建立在离海岸十英里的地方,“在一个南面有山体支撑的地点,因此免受沙漠的热浪侵袭;而且在大约1800英尺高的地方,有一眼永不枯竭的泉水喷涌着,流入富饶的植被中,泉水通过一条非常美丽的山谷注入地中海。”

西方极乐岛的仙女,或者说守护金苹果园的仙女,因此我认为是自然的精灵,是温和的西风和阳光的代表,在这一地区它们对植被特别关爱。在这一意义上,他们被叫做阿特拉斯和赫斯珀利斯的女儿,因为阿特拉斯山的积雪使西风变凉爽了。相反,龙是撒哈拉沙漠热风,或西蒙风的代表,从南方来,越过山脉的顶部吹拂着金苹果园,使山脊上的任何耕作都无法进行。不管这是不是希腊人心目中传统的自然意义,毫无疑问这是特纳对它的第一个解释意义。看一眼这幅画,就会明白这一点:清澈的泉水成了前景中的主要目标,——远处是明亮和汹涌的溪流,——而龙被裹在火焰和旋风中,在悬崖的顶部了望。

然而,不管是在希腊人还是特纳的心目中,这种传说的自然意义都完全是次要的。它的道德意义埋藏得更深。其次,也是主要的意义,守护金苹果园的仙女不是阿特拉斯的女儿,跟西风也没有关系,而是跟它的光彩有关。她们真正是日落的女儿,是黑夜的女儿,有很多兄弟姐妹,这里我将引用赫希奥德的叙述。

“夜神是厄运、转瞬即逝的运气和死亡之父。

“也是睡眠、诸多梦想、责难和悲伤之父,

“夜神还是守护金苹果园的仙女之父,她们保护着金苹果免受强大的海洋的袭击。

“也还是命运之父,无情惩罚的精灵之父。

“也还是嫉妒、自负和水性杨花之父;以及年龄之父,它渐渐消失;挫折之父,它磨练人的意志。”

我认为,迄今为止我们还没有完全理解希腊人对那些仙女和金苹果的感情。对他们而言,那是乌云中的一道亮光;——介于责难和悲伤之间,——和命运之间。为了理解这段文字的力量,我们必须领会赫希奥德原文的精确含义。

“也是厄运之父;”也就是说,不可预见的事件的结局——本质上是黑暗的结局。

“以及转瞬即逝的运气。”翻译得不好。我也无能为力。它的意思特别是指突然降临的命运,不合时宜地结束一切意图,使人青春早逝,希望落空:因此(这个修饰语几乎从未离开过它)该叫“黑色的命运。”

“以及死亡。”这是指一般的、不可避免的死亡,与干涉性的、不合时宜的死亡相反。这三者是三个大孩子的名字。赫希奥德顿了顿,在继续列举其他孩子时,重复了一下“begat(为…之父)”这个词。

“还是睡眠、诸多梦想之父。”

“还是责难之父。”“莫摩斯,”责难的精灵——更喜欢责难而不是赞扬的精灵;——错误的、粗俗的、无助的、渎神的判断;——无知和盲目,黑夜之子。

“以及悲伤之父。”精确地说,是悼念的悲伤;是没有人可以创作的夜晚的悲伤:是我们眼中的光辉被夺走时,黑夜降临的悲伤;悲哀、盲目的悲伤,毫无希望,——黑夜之子。

“以及守护金苹果的仙女,”我们等一会儿再谈她们。

“以及各种命运,和无情惩罚的精灵。”这是能控制行为的伟大命运之神;上面提到的第一位命运(瞬间即逝的)能控制事件的发生。这些伟大的命运之神是克洛索、拉基西斯、阿特洛波斯。 她们的能力分别是,——克洛索掌管线索、线、或者连接的力量,——也就是说生命的行为;拉基西斯掌管抽签——也就是说,使生活的道路扭曲、纠缠不清、或者转弯的机缘。阿特洛波斯不灵活,干脆把线一下子剪断。

“以及嫉妒,”特别是财运的嫉妒,用邪恶分开一切善良。希腊人对这种形式的运气特别害怕。

“以及自负,和感官之爱。以及渐渐衰老的年龄,不断承受的争斗;”也就是说,并非伴随着智慧增长的年龄,唯一的标记是能力的衰竭——五官的渐渐暗昧,以及体格的无助。这种年龄增长是真正死亡的前奏——黑夜之子。“以及争斗,”这个最后的、也是最有能力的,黑夜之子中最接近人的一位——盲人的盲目领袖。

因此,要搞清楚守护金苹果园的仙女的姐妹关系,让我们来看一看她们自己——通常被称为“歌唱仙女。”她们一共有四位。

她们的名字是埃格勒,——明亮;艾丽西娅,——脸红;赫斯提,——家庭的(精灵),阿瑞塞莎——公使。

哦,英国读者哟!你们曾经听说过这些远在大海之外的、日落的真正女儿吗?

把大地在朱诺结婚时献给她的这些金苹果交给这些仙女看管难道不合适吗?不仅是水果:那是树上的水果,是伟大的大地母亲在朱诺(女性力量)与朱庇特,或者说男性的统治力量(区别于赫尔克里斯经受考验的痛苦的力量),结婚时给她的。我把朱诺简称为女性的力量。她特别是主管婚姻的女神,把妇女看成是家庭的主人。维斯太(家庭生活[129]的女神),和克瑞斯以及维纳斯一起,共同主管着作为爱的现实的婚姻:而朱诺主要是家庭主妇的女神。因此她的特性是,代表妇女的野心、或权力欲所带来好的或坏的结果:而且作为家庭妇女,大地赐与她金苹果,她又把它们给了两种卫士。大地的财富,作为家庭和平和富有的源泉,是由歌唱仙女看护——即守护金苹果园的仙女。然而,作为家庭悲伤和凄凉的源泉,是由龙来看护。

因此,我们必须了解龙的面目,以及龙的种类。

读者也许还记得,在前些章中,我们探讨了戈尔戈三姐妹的身世,经过福耳库斯和刻托,追溯到了涅柔丝。福耳库斯和刻托所生的最小的孩子就是西方极乐岛的龙;然而,最后这一代不像在北欧传说中那样,是好运的标记:相反,涅柔丝的孩子得到的恐惧和力量越来越大,因为他们是后出生的,直到最后的涅瑞伊得斯们把恐惧和力量结合到了极致。注意变化的过程。涅柔丝自身据说曾是十分真诚、和温柔的。

下面是赫希奥德对他的叙述:——

“本都是涅柔丝之父,清晰真实,这是最年长的孩子;然而他们把他叫做老人,因为他不会犯错,又很善良;也不会忘记什么是正确的事情;他了解所有公正和温柔的忠告。”

涅柔丝的孩子们,跟守护金苹果园的仙女一样,同样拥有典型的双重性格;一种是自然的,另一种是道德的。在他的自然象征中,涅柔丝自己就是宁静和温柔的大海,乌云和暴风雨带着慢慢增长的恐怖,从海上升起。在他的道德寓意中,涅柔丝是一种典型的深沉、纯洁、性情稳重的人类思想,困惑的**慢慢退化着,从其中产生。

心中带着这种双重意义,观察延生到西方极乐岛的龙的家系。涅柔丝和大地一起,生了(1)陶马斯(精彩),在自然中是彩虹的父亲;道义上是那种想象的魔法和危险。他的孙子们,除了彩虹外,还有哈尔皮埃。(2)福耳库斯 (奥科斯?),在自然中是大海的诡计或吞噬精神;道德上,是心灵的贪婪或恶毒。(3)刻托, 在自然中是大海深处的地方;道德上是心灵的秘密,又叫“娇美的面颊,”因为外观上的宁静。(4)欧律阿勒(范围广大的力量),在自然中是大海的流动,特别是潮水的力量(她跟天空的一个儿子一起,成了三个伟大的巨人的母亲,其中一个是阿斯特拉斯,他和黎明一起成了四个风的父母);道德上,是心灵的健康**。这些都是涅柔丝的子孙。

接下来,福耳库斯和刻托,以他们的自然特性(大海的攫取或吞噬,伸展到大地上,以及大地的深处),生下了云和暴风雨——即,首先是格里伊三姐妹,或温柔的雨云;接下来是戈尔戈三姐妹,或暴风雨云;最后以及最年轻的,西方极乐群岛的,——是火山豁大地暴风雨,在概念上跟西蒙风和火热的非洲风有关。

然而,在道德意义上,他们的世系就是这样。贪婪,或者恶毒(福耳库斯),以及秘密(刻托),首先生下了黑暗的**,他们的头发总是灰色的;然后是狂暴的和无情的**,黄铜色的翅膀(戈尔戈三姐妹),其中居支配地位的美杜莎是冰冷的,把所有看见她的人都变成了石头。最后,强烈的(有毒的和火山一样的)**——“背着燃烧火焰的龙”,把毒药和立时毁灭的力量结合在一起。现在读者也许已通过赫希奥德以外的其它有关神的起源的书中,了解到一条龙正在一棵出产苹果的树上忙碌着,以及那条龙头被压扁的故事;然而,发现在希腊人心中,这条蛇是怎样从海洋中生出来的以后,读者也许会吃惊地想起另一段诗歌,也是与这件事相关的:——“你把那些龙头压在水中;”读到《圣经?旧约》的希腊文译本时,读者会更加吃惊地发现龙被带到的地方:“你把龙头压在水中,送给埃塞俄比亚人当肉吃。确实是你扯开了泉水和滚滚洪流;又是你吸干了以萨的所有河流中的水,”佩加索斯泉——“在荒野边缘上的以倘。”

再回到赫希奥德那儿,我们发现他讲述了龙自己的故事:——“在沙漠的秘密地带,他用绳子把所有的金苹果串在一起。”(盘绕的绳子,或任何东西的末端)。与此对比的是欧里庇得斯对他的叙述:——“赫尔克里斯来到金苹果园的圆顶,来见唱歌的少女,从金色的花瓣上摘下苹果;杀死了诡计多端的龙,在手中搓了一圈又一圈,在无人能够靠近的尖顶中守候。”(就像旋风中心的螺旋或旋转)。

再进一步,我们还听到过其它传说的只言片语,说这条龙是不睡觉的,说他能够模仿各种各样的人声。

而且我们发现比赫希奥德把他叫作泰峰和厄喀德那的孩子还晚的传说。现在泰峰成了火山一样的暴风雨,通常是**的邪恶精神。

厄喀德那(蝮蛇)是美杜莎的后代。她是克律萨俄耳(闪电),和考里尔霍(平稳的气流)所生的女儿,是海洋的女儿;——也就是说,她融合了闪电激烈的致命性和完美的温柔性。在形式上,她是半少女、半蛇的样子;因此,她是一切致命的邪恶的精神,带着温柔的面纱;或者一句话,是背信弃义;控制着许多温柔的事物;——主要是控制着一个吻,实际上是在赫斯珀利斯花园(金苹果园)以外的另一个花园的吻,又与财富的看管有关。

得到这个进一步的线索,让我们看一下被但丁描写为背信弃义的神是谁。第八层,也是最低一层的地狱由他来掌管;在它的边上,维吉尔抛下来一根绳子做标记;绳子在那儿立刻升了起来,就像从海中一样,“一个下到海底解缆绳的人那样回来了,”“堕落的怪物带着致命的毒刺,越过高山,冲破围墙,躲过战场上尖利的长矛;用他的污物玷污了整个世界。”

稍微设想一下另一个地方:——“尖利的石头踩在他的脚下,他大笑着躲过刺过来的长矛。” 然而,我们必须相信但丁。记住,厄喀德那是半少女,半蛇;——听一听但丁对欺诈的描写:——

“那丑恶的欺诈形象已经来临,

它露出了头部和上半身,

却把尾巴拖到边沿上面。

它的脸是正直人的脸,

忠厚善良之色透出容颜,

形体的其余部分则都是蛇身蜿蜒。

两足利爪乃至腋下长满了毫毛,

两肋,后背和前胸

布满了一个个圆圈和一条条花纹,

不论是鞑靼人还是突厥人

都从未织过这样的布:底衬、

花样更繁多,色彩更缤纷,

阿拉克尼也从未制过这样的纺织品。

正如小船有时候停泊岸边,

半在水中,半在地面,

也像在那些好吃贪杯的德国人中间,

海狸在严阵以待,准备作战,

那恶毒的野兽也正是这样,

趴在那环绕沙地的砌石边沿。

它的整条尾巴悬在空中扫来扫去,

而那毒叉则向上翘起,

如同蝎子一样,那尾端也装有这种武器[130]。

在这一描述中,大家看到了对海龙性格的偏爱;稍后一点,作者又向我们讲述了他飞翔的方式:——

“就像一只小船,开始倒退着离开陆地,

离开了她的阵地;因此妖怪也被释放,

当它感到已经自由的时候,就地转过身来

回到野兽原来的地方,它的尾巴岔开。

因此,就像一支鳗鱼,伸展腰身,最后

离开,爪子一收抓了一把空气。”

而且,最后我们知道了他的名字:吉里昂。于是,回顾赫希奥德的描写,我们发现吉里昂是厄喀德那的兄弟。因此,在但丁的书中,他是男蛇,就像厄喀德那是女蛇那样。

接下来我们发现吉里昂生活在艾丽西斯(脸红)岛上,仅仅是跟守护金苹果园的艾丽西娅不同的另一种脸红。然而那也是西方的一个岛屿,吉里昂在上面养了一些红牛(据说是在靠近太阳落山的地方);杀死西方极乐岛的龙的赫尔克里斯,同样杀死了他:然而为了能够追上他,太阳交给了赫尔克里斯一艘金黄色的船,供他渡海使用。

过一会儿再回头看这一部分的传说,因为现在已经了解的内容,已足以使我们得到西方极乐岛的龙的完整概念。他是跟贪婪有关的一切邪恶**的魔鬼;也就是说,本质上是欺骗、暴怒和忧郁的。作为欺骗之龙,据说他是毒蛇厄喀德那的后代,全身都是致命的狡猾,层层环绕;同时又是源于福耳库斯的强烈的暴怒之魔鬼,和源于刻托的忧郁的魔鬼;——他在守望和忧郁时,是不睡觉的(参见卢西恩的《米西勒斯对话录》);他呼出旋风和火焰,是一个毁灭者,同时源于福耳库斯和泰峰;而且,除此之外,他还遗传了不可遏止的海洋力量。

现在请看特纳绘制的他(第328页。)我在复制这么大尺寸的生物时,可惜已经使他的能力丧失过半。他的身长,跟他的体积的缩小比例相比,似乎缩小得更多。在这幅画中,他位于远处,盘绕在山上;也许可能有三分之二英里长。画布上的实际长度是一英尺八英寸;所以可以看出在压缩时,他到底缩小了多少,不考虑我拙劣的蚀刻技术[131],而且不管对他的复制有多么好,都不可能表现他的盔甲血红的颜色,其中交叉着黄铜色和蓝色,他的损失都仍然是不可避免。

再者,他的要点都是清晰可见的:在特纳一生中所创作的精美作品中,我认为这一幅几乎是最精美的。我不知道在多大程度上他真正是自己发现西方世界传说的间接意义的;然而他确实把握了它的主要线索,并且知道龙的身世,这一点毫无疑问;奇怪的是他对龙的全部观念,直到最细的细节,都与希腊传说严丝合缝。首先,龙是美杜莎和泰峰的后代,表现在他的头上漂浮的蛇云(参见我绘制的“美杜莎云”,插图71);接下来注意龙的卑下和庞大的躯体,后面是一条蛇尾,延伸到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他靠爪子爬行拖动自己笨重的身体,无法从地面上站起来(“玛门,堕落的精灵中最不会站的”);再者他的爪子自身似乎在用力,以至于能把岩石自身抓(而不是撕)成碎片;然而主要还是身体的造型。记住,作为美杜莎的后代,这种动物的一个主要特征是他的冷漠和吓人的力量;这一点在贪婪的魔鬼身上达到了极致;嘴里吐着火,自身仍然是一块冰。如果我仅仅把这条龙绘制成白色的,而不是黑色的话,并取掉他的爪子,他的身体将变成一块大冰川的形式,如此相像以至于我看不出还有那一块已出版的、冰川冲击岩石坡顶的蚀刻画会像这条龙的肩膀,被凸现在光线中那样真实。唯一的区别是,龙的肩膀是有形的,不像冰那样脆弱;它们是冰和铁共同组成的。“他的骨头就像坚硬的铜块;他的骨头就像坚硬的铁块;他一打喷嚏,就有闪电闪烁。”

直立行动的,以及真正的骨骼轮廓的奇怪统一,在每一节脊椎骨中,都随着这种冰川的轮廓不断变化;——同时还接受了恒河鳄鱼,一位食鱼者的头,以表现他的海洋家族史(而且只是在1806年绘制的,当时在特纳身边连一块蜥蜴骨骼化石都没有),这就是整个构思成了我所熟悉的艺术中对想象力最奇异的应用的一个例子。

关于龙就说这些。接下来,我们不得不考察不和女神的概念。我们必须稍微回顾一下,有关吉里昂的传说。我仍然无法解读他的公牛的含义,据说是跟冥府的那些公牛一起喂养的。也不理解赫尔克里斯的旅行,在杀死了吉里昂以后,他像一个边境抢劫者穿过欧洲,往家驱赶着这些牲口,为了保护或夺回这些牲口有卷入了更多的战斗。然而,在我看来传说的主旨是明白无误;也就是,吉里昂是财富的邪恶精神,缘起于商业;因此,被安置在遥远的海洋中,守卫着岛屿,到了一条金黄色的船上;而西方极乐岛的龙作为财富的邪恶精神,则是安身在人们的家庭中;因此跟真正的家庭守卫者,或唱歌的仙女有关,赫尔克里斯(人力)杀死了吉里昂和拉顿以后,把牛和苹果献给了朱诺,她是他们真正的女主人;然而不和女神设法使帕里斯带着恶意奉献一部分这样的家庭财富,根据柯勒律兹的解释,帕里斯选择的是享乐而不是智慧或力量;——从这一恶意选择中产生了特洛伊战争这样的大灾难,以及尤利西斯的流浪,在《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本质上都是对家庭安宁的破坏;最终又通过忏悔和耐心恢复了这种和平;海伦和珀涅罗珀最后出场时,坐在她们家里的王座上,沐浴着西方极乐岛的世纪之光。

因此我们必须把在金苹果花园中的不和,主要看成是对家庭的干扰者,呈现出一种与荷马狂野和激烈的战争不和不同的面貌。她们的力量决不相同;因为后者随意改变面貌。我搞不清楚她的名字,厄里斯的根源。对我来说,它似乎应该跟艾丽尼斯(复仇)同源;但是它的意义总是斗争,竞赛,或竞争,或者是思想上或者是语言上的;——厄里斯的最后工作本质上是“分裂,”而且她自己的思想也总是自相矛盾;同时向两个方向呼喊(见《伊利亚特》第十一章第6节》,带着一副一撕两半的斗篷(《埃涅伊德》第八章第702页)。荷马把她描述成大声喊叫的和无限贪婪的。这最后的特征在他看来,是她的常见的称谓的来源。刚出现时她的身材矮小,后来长到头顶天空。根据维吉尔,她被叫做疯子;而且她的头发是蛇形的,上面扎着带血花环。

这是特纳第一次接受的概念,然而综合了斯宾塞书中的另一概念;只是注意在英国诗人的心目中,关于厄里斯(不和)和阿忒(错误)之间的区别有些混乱,根据赫希奥德,阿忒是厄里斯的一个女儿。她确实可以叫作——淘气的错误,脚步轻盈;因为她不是在地面上行走,而是行走在人的头上(《伊利亚特》第十九章第92节);也就是说,不是行走在坚实的地面上,而是行走在人类虚空的思想上;因此,她的头发是闪光的(《伊利亚特》第十九章第126节)。我认为她主要是产生于傲慢的思想混乱,就像厄里斯是源于贪婪一样;因此,荷马把它描写成了朱庇特的女儿。斯宾塞,用阿忒的名字描写了厄里斯。我在注释《威尼斯公爵宫中的不和》时引用了他的描写(请记住刻在那儿的字,Discordia sum, discordans)。(《威尼斯的石头》第八章第71节。)然而,特纳形成有关她的观念的诗行是下面这些——

“天哪,像通常那样,她把话又说了一遍,

不知又损伤和扭曲了多少人的耳孔,

用虚假的谣言和煽动叛乱的语言,

培养了大批粗俗的听众,

一听到风吹草动就跟着起哄:

就像她的耳朵一样,她的脚也不对称,

差别很大,一只短,一只长,

前拐后歪,当一只往前伸,

另一只便往后退,连方向也不分。

她的手同样像搓麻绳;

一只手在向里抓,另一只在往外推;

一只手干活,另一手在搞破坏,

试图想把一切都摧毁;

因此许多天积攒的巨大财富,

她常常在很短时间就挥霍一空,

令财富的主人大为惊慌:

她的一切目的,一切心思,

就是怎样把和谐制造的事物打翻在地。

她的蓄谋远远胜过她的能力,

甚至连天主本身她也敢诽谤,

因为天主对人非常仁爱,

对世间的万事万物都很和蔼,

她亲自出来诋毁他的尊严:

她利用人世间的一切美好的工艺

搞得天主头晕眼昏,

而且把那条金黄的轻纱分开,

赏赐给与她同流合污的和谐。”

特纳相当耐心地,接受所有这些有关手和肢体的不连续和扭曲的观念:最后他添上了自己的一笔。仙女带着苹果献给女神,每只手中拿着一个;然而厄里斯漫不经心,不知如何选择。

为了使我们完整理解这幅画,还有一点必须提到,——忧郁不仅延伸到了龙身上,而且也延伸到了泉水,甚至金苹果树身上。这一忧郁的原因可以从特纳从中吸取了有关厄里斯的概念的作者的另两段文字中找到——作者是维吉尔和斯宾塞。因为尽管作为家庭欢乐的仙女,守护苹果园的仙女自身的性格是快乐的(而且她们周围的花园总是明亮的)。然而,我们也见过或曾见过她们的悲伤,或者在不和面前,她们加深了悲伤。她们完全快乐的性格见于欧里庇得斯的描写:——“金苹果园中种植了水果的海岸,——女诗人,——在那儿紫色湖的统治者不再允许水手我行我素,划定了天空的边界,让阿特拉斯撑着;在那儿芬香的泉水流淌着,果实遍地的神圣土地使神仙们过上了更加幸福的生活。”

在狄多看来,在她绝望时,她们又回到另一种面貌中;她记得她们的女祭司是一位伟大的女巫;她喂养着龙,并收藏着大树枝;把潮湿的蜂蜜和使人昏睡的罂粟洒在龙身上;她也能控制鬼魂;“在她召唤下,大地摇晃,森林从山上俯身下来。”

这一段特纳一定也很熟悉,因为他一直对迦太基感兴趣:然而他对古希腊花园的光辉的压缩,当然主要是由于斯宾塞把金苹果园的苹果描写成首先是在玛门的花园中生长的:——

“那里悲伤的柏树数量最多

还有汁液苦涩的树,以及悲哀的杂草;

死气沉沉的罂粟,黑色的菟葵, 藜芦

寒冷的药西瓜;疯狂的脂鲤;

致命的毒药;有毒的芹汁,

不公正的雅典人就是用它们毒死

睿智的苏格拉底,他快乐地将它一饮而尽,

饮尽了他的生命和最后的哲学。

所谓的普罗塞耳皮娜花园:

在其中间有一个银子的座位,

有一棵打扮得很美的粗乔木,

她经常坐在热辣辣的阳光下

自己身上裹得严严实实,享受着阳光的温暖:

那儿还有一棵美丽的树,

宽宽的树枝向四周延伸了一大片,

叶子披在身上,一点看不见树干,

挂枝的果实不知有多少。

那果实正是闪闪发光的金苹果,

它们看起来多么美丽荣耀;

是大地上亘古所未见的,也是人类

从未见过的,然而它们此时却被卖掉;

而为了它们赫尔克里斯从此开始了

通过勇敢的战斗向伟大的阿特拉斯女儿夺取的过程。

就在这里生长着著名的金苹果,

阿忒把它们扔给了那些虚伪的神仙们。”

特纳的思想部分受到了这一段落的影响,在他的绘画中有两点间接的证据。溪流特别黑,——尽管是昔兰尼加的泉水中的一股——使我们想起了科赛特斯河;以及树枝被沉重的苹果压断——不是健康的情形,而是一棵病树被压断的样子。

这是我们这位英国画家的第一幅伟大的宗教绘画;也是对我们英国信仰的展现。一幅色彩暗淡的绘画,创作时没有使用安吉利科的白色和金黄色;也没有使用佩鲁吉诺的深红色和天蓝色;而是使用了硫磺一样的色调,来表现一个满是烟雾的天堂。在山顶上的那位神祗,似乎就是我们英国的圣母:忠诚的英国画家,一定会虔诚地去绘制这样就座的圣母,慈祥的脸部周围围绕着光轮。我们的圣母,——或者我们的奥林匹斯山上的朱庇特,——也许更精确地说,我们未知的神,在海上出生,用英国的而不是昔兰尼加的悬崖作他的祭坛;没有给他任何在玛耳斯山上发言的机会,“因此就得到了你们这些无知者的崇拜。”

这不是讽刺。事实真是如此。我们英国最伟大的人,在十九世纪上半叶,当青春年少、满怀希望之时,发现这是他必须立刻告诉我们的、与精神世界相关的东西。在过去的每一座城市和乡村中,大师们不得不替人们说出藏在心底的信仰;并定义它,修饰它;展现它的影响范围和权威。因此,在雅典我们看到了帕拉斯的胜利;在威尼斯我们看到了圣母的升天;在英格兰这儿,我们在不断聆听着伟大的精神事实的解说——龙的升天。再也听不到圣乔治的声音;龙的被杀成了一种不可能的事:这个孩子,出生在圣乔治日,只能去展现龙,而不是杀死他,尽管他是海蛇;英国的安德洛墨达没有畏惧,把他看成了自己的主人。美丽的英国女王曾想驾驭海洋,然而却让海龙控制了她的山谷;古时候是海洋天使掌管的山谷,现在交给了海龙;曾经流淌着清泉的山谷,现在散布着黑色的卡西特斯池塘;金苹果园的草地盛开的美丽鲜花退色成了涅瑞伊得斯卫士脚下的岑树。

是的,纽伦堡的阿尔伯特;最后的时刻来了。另一个民族带着黑色的愤怒的力量站起来了;另一片国土绘制了他自己的土地精神。头戴火冠,身带蝙蝠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