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克曾说过: “(上帝除外,)世间万物除了其本身所具有的属性之外,都从其它外部事物中获得某种完美的补充。”因此,在任何事物中,除了要出现离群、孤立,或依靠自我的迹象,其它迹象都意味着不完美;而所有表现相互联系和兄弟情谊的迹象,都是令人愉快且正确的,因为它们不仅象征着统一事物是完美的,而且是上帝所创造的统一所特有的印记,而对这种统一的正确理解,我们在布朗博士的第九十二次讲演中得到了恰当的解释和限定;这种统一不在于我们仅有一个上帝或上帝与我们两相分离,而在于世上一切事物自存在之日起就必然具有神赋的灵性,倘若没有这种灵性,任何生物一刻都无法存在。这种神赋本质的必然性我想最好称之为包罗万象,而非统一,因为统一通常被理解为单一或唯一,而不是无处不在。有一种统一总是会令人感激涕零,总是给人类带来希望,其在物质世界中的各种形态也因此变得美好无比。这种统一就是在耶稣越过汲沦谷的小溪前令他心生激动而说了最后几句话,做了最后一次祈祷的统一:“我不但为这些人祈求,也为那些因他们的话信我的人祈求。使他们都合而为一。正如你父在我里面,我在你里面,使他们也在我们里面。叫世人可以信你差了我来。”[85]

因此,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物质,任何一种精神,或任何一种生灵,能够不以某种方式与其他生灵统一起来;而通过这种统一,无论是它自己,还是被它统一的生灵,都会达到各自的完美,而其他一切可以目睹这一统一的生灵看到它也会愉快无比。因此,各种精神[86]之间的统一部分源自相互同情,部分源自相互迁就,但却总是离不开互爱。这是它们的快乐,它们的力量,因为力量源自它们之间的并肩协作和战友情谊,而快乐则源自它们永不间断、交替地给与和接受各自的美好,源自它们相依为命,源自它们从根本上彻底依赖它们共同的造物主。所以,世上一切生灵的统一就是它们的力量,它们的安宁;不是无人问津的石块和孤零零的高山那种死寂而冰冷的安宁,而是源自信任充满生命的安宁,是源自支持充满生命的力量,由一双双静静地相互支撑的手带来的安宁和力量[87]。因此,物质世界的统一,其最高级的形式就是物质之间的相互组织,这种组织使其力量不断强大从而筑起精神的殿堂;而其较低级的形式就是物质之间甜蜜而陌生的亲密关系,无论是将尘土变为水晶,还是让天地之水一分为二,各成一体,它使物质世界的水、火、土、气各类元素各司其责,井然有序,使物质世界的各种变化和同化过程万般美妙;而其最低级的形式就是物质之间的相互协作、相互为伴和相互依赖,它赋予风以力量,赋予空气以音节和声响,赋予海浪以雄壮,赋予阳光以炽热,赋予高山以稳固,赋予万物以追求自身和他者共同美好的每一种本领。

因此,对于这种使一切事物达到完美所必需的统一,其所有的表征、迹象、类型或暗示,不管出现在何种物质中,一定是美好的;而根据统一一词最明确的含义,一切线条、颜色和形状如果要达到完美无缺,也必不可少地会带上某种类型的统一的表征。

统一的各种表现同统一本身一样,可以分为几种类型,如果分开探讨,将对下面的论述十分有利[88]。首先,受制于同一种影响力但又各不相同、各成一体的事物之间的统一,我们称其为服从性统一;它是云朵之间的统一,因为它们被相同的风所驱使,被相同的电流所左右;它是海浪之间的统一,是跌宕起伏的林海之间的统一;在有意志力的生物中,它是意志力之间和冲动之间的统一。第二种是源自起源的统一,我们称其为起源性统一;它是源自同一眼泉水、同一捧泥土的事物间的统一,时刻不忘展现彼此间的兄弟情谊;在物质世界中,它是树木的树枝之间的统一,花朵的花瓣之间和亮丽的色泽之间的统一;它是一束束光线之间的统一;在有灵魂的生物中,它是生物对父神的谦卑,因为是父神给了自己生命。还有源自顺序的统一,它是构成链条和链环的事物之间的统一,是楼梯一级级台阶之间的统一,是旅途的段段行程之间的统一;这种统一,在物质世界中,就是持续不断地从一种物质传递到另一种物质的各种可以传递的力量之间的统一;是有益的力量在事物间的上下传递,是声音悦耳的旋律,是线条的延续不断,是运动和时代有条不紊的更替;在有灵魂的生物中,它是它们自身为追求更高境界的完美借助真知与勤思而永不停顿的力量积蓄,是它们专一而坦诚地追求与上帝之间更彻底的交流的意愿。最后还有成员间的统一,我们可以将其称为本质统一,它是各自有缺陷的事物联合起来构成一个完美整体的统一;这是一个伟大的统一,其他的统一不过是它的组成部分和手段;在物质世界中,它是所有声音的和谐搭配,所有物体的协调共存,在有灵魂的生物中,它是它们的爱,它们的幸福,它们靠上帝得以存在的生命。

说到这一最后种统一,不管在精神方面还是物质方面,它都是我们目前最关注的。我们需要注意的一个问题就是它不能存在于相似的事物之间。两个或多个平等且相似的事物不能互为成员,也无法构成一个事物,或一个整体。只要这种相似性保持下去,无论在本质上还是在我们的观念中,它们永远是两个独立的个体, 除非有一个不同于两者的第三种形态将它们统一起来。因此,两条相似的手臂在我们的观念中永远是两条。它们不可能由第三条手臂统一起来;它们必须由一个不是手臂的东西统一起来,而这个东西离开了它们,则变得不完美,正如它们离开了这个东西,也会变得不完美一样,这样,三者就构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但即便如此,如果相似的两者所处的位置不是相反或相异,也不能说达到了统一。因此,对于所有相互之间存在成员间统一的事物,它们之中必须有类型的差异;尽管许多类似的事物也许会成为一个整体的成员,但值得一提的是,这种结构似乎是较低级的物种的特点,比如毛毛虫的许多条腿以及放射形无脊椎动物的许多条前肢和吸盘;并且,随着人类的地位在生物链中的提升,相似的肢体数量越来越少,而它们的结构也通常基于两者被第三者统一起来这条法则,正如柏拉图在《蒂迈欧篇》第二节中说明的一样。

因此,必然的统一导致了必然的多样性。尽管后者的必然性流于事物的表面,又得到人性中喜爱变化的心理这一原则的支持,再加上对比力量的支持,尽管不能够深刻感受到,但是却往往给人更生动的感觉。不过在有关艺术的问题上,有一种错误观念却带来了很多不幸的结果,那就是坚持认为多样性本身就是美好的,而不考虑它是否服务于一个更高的目的。这是因为说多样性本身就是漂亮的甚至与事实都不相符,哪怕是最完美的多样性。一件带有多种颜色条纹[89]的衣服看上去显然不如一件纯色衣服那么舒服;许多鸟类绚丽夺目的色彩因为反差过于强烈、颜色过于杂乱而令人反感,而一身纯白、恍若无色的天鹅在某些情况下却是所有羽禽[90]中最美丽的。一座杂森林即使不令人厌恶,起码也给人以不上档次之感[91];而同一种树木构成的森林则显出非凡气派。因此,只有和谐共存的多样性才是真正美好的。要使统一得到稳固和丰富,这种多样性是不可或缺的(通过各自的差异相互结合起来的事物越多,它们的统一范围越广,统一的等级也越高),所以,我并不认为多样性对美来说是必要的,因为它只起辅助性的、偶然的作用[92]。

说到人性中喜爱变化的心理以及由此产生的对多样性的喜爱,我们在前面已经进行了一些阐述(见第四节)。当时我反对熟悉生好感的观点,现在,我则要反对相反的观点,亦即陌生生好感。熟悉也罢,陌生也罢,这两者对感官印象的作用都是相同的,与感官印象的关系也是一样的。一般情况下,它们对感官印象的影响甚至比不上对思维的影响,它们令后者愉快地接受新的知识,而对早已拥有的东西失去兴趣。只有当它们作用于初次的感官印象时,比如,对一件新衣服的感觉,或对某种从未品尝过的食物的感觉,它们才会使人暂时觉得这种感觉美妙无比,但随着新鲜程度的降低,感觉的美妙程度也在降低,最终被厌恶或冷淡所代替;而随着习惯的慢慢养成,这种感觉又会重新变成喜爱和渴望,于是乎在经历了起初享受和接下来的冷遇之后,感官印象又变成不可或缺[93]。至于思维的对象,它们能否能令人快乐,这主要取决于它们的新鲜度和生动性;而一旦被思维所征服,除非它们能够成为通往其它乐趣的阶梯,否则就失去了价值,变得索然无味,不再动人心弦。然而尽管思维的对象被淹没在一堆黯淡无光、无人问津的平常事物中,而我们为了接触新事物,把这些平常事物一层层摞起,踩在脚下,但是每当我们垫上一块新石头,让新的光芒洒落其上,从而扰乱这一堆平常事物时,它们却时不时重新闪现诱人的魅力。因此,无论是思维的对象还是感官的对象,我们都应该记住喜新厌旧是我们人性中的一个弱点和缺点,(并暗示我们正在接受考验;)[94]旨在警示我们:身边的事物从来都不是为了让我们永远拥有或享受而存在,我们对变化的狂热永远无法摆脱习惯的阴影,因为“习惯重重地压在我们身上,象霜冻一般结实,顽强如不息的生命”;我们的思维则永远只拥有孱弱的筋骨和婴儿般的力量,因此“我们最好的努力都是痛苦,努力的过程都是折磨,因为永无休止,所以对于那些恰恰能够为我们的今生缔造美好的行为,我们却无法坚持到底。”[95]所以,我们发现最软弱和最无情的人也最喜欢多样性和变化,这是因为越是软弱的人,越是喜新厌旧;他们拥有的一切都是锈迹斑斑,因久疏使用而失去光泽;他们从不费力去其中翻寻,也不细细察看它们有什么用,既无意增加储藏,也不是拥有一间间装满新旧货物的仓库的主人;他们总在渴望最新款式的衣服,至于其它东西,他们宁愿让蛀虫和小偷去关照。最无情的人也最不容易受习惯的引导和约束,没有任何柔情的绳索可以将他们永远拴在岸边,他们随波逐浪,永远向前。当然,我们不能就此认为对美的感受以及渴望只有在最无情和最软弱的人身上才最强烈[96];不过对多样性的喜爱却是如此,因此,除非它象我前面所说的那样,是感知统一所必不可少的条件,否则多样性不是美的原因。而说到真正的美,最好的检验方法就是看它战胜喜新厌旧的习性;即使最杰出的艺术鉴赏家也要经常求助于这个方法;因为世上有太多绚烂得令人惊叹,奇妙得令人心动的东西,除非经过时间的冲刷,否则几乎无法将它们从真正的美中剔除出去,而时间也无疑会将它们涤**干净。留下真正的美,历久弥新,如灵魂中一块诱人的面包,令饥饿永远垂涎欲滴。

既然我们相信多样性仅仅是实现统一或突显统一的手段,那么,不管是对于我所说的成员间的统一还是服从性统一或顺序性统一而言,它的作用都非常有价值[97]。这是因为,尽管一模一样的事物也许的确会受制于同一种影响,但是影响力的大小,事物对影响的顺从,我们最好通过它们在事物身上所造成的差异来观察。比如云朵和波浪都统一在蔚为壮观的翻滚当中,由其各自独立的形态间狂野而美妙的差异共同形成;如果去除这些差异,它们则只是多个独立的形状无足轻重的重复运动,而不再是共有的**合为一体时的壮丽景观。对于具有同一种想法的人脑形成的波浪和云朵,情况也同样如此。早期意大利人对各种复杂的原理和构图方式不是不屑一顾,就是乐得一无所知,我们在这些目标坚定的意大利人的作品中经常会发现,人类心灵所能孕育的力量,因为形成最引人入胜的统一体,所以也最崇高,一方面通过完全一致的行为和姿态表现出来,另一方面又通过表现手法的无穷而真实的变化而表现出来。因此在圣马可教堂的回廊中,耶稣脚下囚笼里的那些幽灵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双双手虔诚地举起,一个个膝盖谦卑地弯曲,一双双嘴唇共同地颤抖,用热切、凝重、如塑像一般的寂静表露着对上帝难以言表的崇拜[98];在菲耶索莱的圣多米尼各教堂内[99],耶稣复活时如旋风般蜂拥而至的天使和获得救赎的灵魂团团围绕在他的身边,我们仿佛可听见一声巨大的声响,那是水平号角吹响的声音与无数条翅膀玎玎当当收拢的余音混合在一起的声音。同样伟大的感觉贯穿所有严肃画家的作品,尽管这种感觉在安吉利科的作品中最为强烈。当人们开始将绘画体系而不是发自肺腑的悲痛带到十字架的脚下时,我们不妨将这种感觉同此后所有的邪恶和虚假作一比较。尤斐齐的托斯卡纳馆内收藏一幅布朗齐诺的作品,以这幅作品中对同一题材(耶稣探望囚笼中的幽灵)的处理为例,这也许是迄今为止所能发现的最为堕落的一个例子,尽管色彩难看,想象贫乏,缺乏光影变化,只有一堆了无生气、令人恶心、污人眼目的笨拙形态,但在在所有的不足中,最大不足莫过于下面一点:画院模特们蜷缩在图画的底端,他们对上方手擎旗帜的画院模特表现出的共同关注或集体关注程度,还不如路上对一个新鲜出炉的江湖术士的关注。一些幽灵的手指着冲开死亡之门的上帝,仿佛其他幽灵辨认不出他似的;还有一些幽灵背对着上帝,为了向看画的人展示他们无动于衷的表情[100]。

在顺序性统一中,最能体现多样性效果的就是音乐的各种旋律,通过音调的差异,它们以某种悦耳的方式相互结合。这种结合在数量中就是比例,关于比例我们必须注意一些普遍原理,因为这个问题很容易出现多种错误,研究艺术的作家对此也是含糊其词。

比例有截然不同的两种[101]。其一是直观比例,此时的比例仅仅是为了数量之间的结合,而没有任何最终目标或偶然必要性;其二是结构比例,此时的比例指某种功能,这种功能由数量根据比例来实现。关于这两种比例的作用存在很多错误的观念,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源自对两种比例的混淆。

(1)直观比例,或者说可以察觉的数量之间的关系,是事物获得统一的最重要的手段之一,没有它,这些事物将永远是各自独立的相似个体;此外,因为它也适用于其它所有类型的统一[102],不因其它统一手段失败而消失,所以我们可以认为,我们大部分的美好感受都是经由它而获得的。它并不涉及对错得问题,也不涉及实用性、妥当性或目的性问题。只有数量比例表明数量需要发挥某种作用时,才会涉及到这些问题。因此,除非A、B和C依据这种关系可以发挥某种令人满意的作用,否则我们不能断定A与B的关系应该同B与C的关系一样究竟是对还是错。尽管如此,如果A、B和C都是看得见的东西,而且又通过看得见的比例结合起来,那么眼睛看起来岂不是非常舒服,哪怕这种结合并不能达到任何目的。

(2)另一种,结构比例,或者说为了使数量发挥作用而对其进行的改变,虽不(一定)能令眼睛看起来舒服,但是却能令思维异常快乐,因为后者了解其将要发挥的作用。因此,一根圆柱的比例是否令人舒服或是否正确,不是仅仅靠直径和高度之间的关系(这也根本不是比例,因为比例至少要涉及三个数值)来决定的,而是取决于其它三项数值:材料的强度,要承受的重量以及建筑物的规模。木柱的比例如果用在石柱上,就会出现错误,小建筑物的比例如果用在大建筑物上,也同样会出现错误[103];这都要取决于机械方面的考虑,与美好的感觉没有关系,就如同为了撬起一个假定的重物而不得不考虑杠杆的两臂该做怎样的调整一样。话虽如此,如果能看到这种对结构比例的充分考虑,那也将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因为我们都乐于见到事物在凝聚建造者的智慧的同时,能够各司其职。所以,有时我们看到游写东西好似比例失调,其实是奇思妙想,我们会感到一种喜悦,比如从哥特式尖塔和屋顶那看来不合常理的轻飘飘之感中,就会感到这种喜悦。

在这个问题上[104],我要提醒读者提防三种错误。第一种,忽略或否认表面比例的作用,这种作用无论是伯克还是我拜读过的其他作家,都没有意识到。第二种,将美归结于对结构比例的体现。第三种,否定结构比例具有任何价值或作用,伯克也在此列。

如果要详尽地证明直观比例的作用,我必须用图表加以说明;不过,目前也可以举出一两个例子以方便读者理解其性质。

我们在前面已经说过,所有的曲线都比直线美,但是曲线的美丽程度并不相同,它们之间美的差异取决于各自比例的不同,如果我们可以说曲线由无穷个很短的直线构成,那么曲线的比例就是由这些很短的直线形成的。

如果这些线条均等,角度相同,就不会相交,也没有顺序性统一可言。因此,由此产生的曲线——圆圈——是所有的曲线中最不美丽的。

当这些线条相互间呈某种比例时,或当这些线条仍旧均等,但角度各异时,或不论采取何种办法或通过何种复杂的方式,这些很短的线条之间形成了暗含连接的差异时,由此产生的曲线才会变得美丽。在美丽的曲线中,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圆锥形以及各式各样的螺旋形;但是在无穷个更为美丽的曲线中,很难找到根据来证明哪一个略胜一筹或略低一等。我认为就其本质而言,几乎所有的曲线都是美丽的,而它们之间的美丑之分取决于构成它们的等式中常数的大小。关于这一点,后面我会以更长的篇幅加以叙述。

大自然的普遍力量以及向这些力量提供的能量的各种物质能量,彼此默契而平衡,使得它们以各种看得见的形状表现出这种曲线,使得圆形的线条在任何情况下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例如,溪水从山坡上奔流而下,越流越快,其侵蚀力逐渐增强,而山坡的坡面下倾的弯曲度也相应增大,直至达到某种陡度时,坡面同冲刷下来的堆积物形成的直线交汇于一点,或被这条直线隐藏起来。这条直线和平原的交汇又要进一步受到更大的石块的限制,同时还要受水土流失的影响,这种因底部的腐蚀所造成的水土流失逐渐减小[105]。于是,山坡的整个轮廓就是一条曲线:首先,以逐渐加快的速度达到山岩所能承受的最大陡度,然后以不断减缓的速度降低,直到与平原在同一平面上。尽管这种形态多多少少会受到山坡最初的陡峭程度制约,同时还要取决于山龄、山岩及其山脉的朝向情况,但其基本的形成模式却适用于一切事物[106]。不仅所有运动事物的曲线如此,所有有机形状的曲线也同样如此,最粗糙而简单的曲线是所有外壳上的螺旋形,最错综而复杂的曲线是所有高等动物身上肌肉的线条。

因此,尽管我们也许没有注意到直观比例,而它也不服务于任何最终目标,其出现仿佛是与自然界的许多力量相互作用的结果,但是我们对任何一种美丽形状所产生的好感却是源自它的作用。任何形状,如果不是由曲线构成,如果曲线之间没有这种关系构成的统一,则都不会是美丽的。

然而,不仅在曲线中,而且在线条的所有组合形式中,存在相互关系都将是一件令人快乐的事,而眼睛看不到它也会不高兴。试图把这个比例简化为有限的几条规则是十分愚蠢的,因为它如同音乐的旋律一般多种多样,而它所适用的普遍法则也同样如此。因此,判断比例的恰当与否就如同评价作曲的好坏一样,需要感觉和经验。两者都有某种科学性,还有某些不容违反的法则;只要不超出这些范围,创造的自由就是无限的,杰出的程度也是无限的。据此,我们发现伯克的错误很令人费解——他仅仅因为无法决定哪个已知的线条比例最好,就认为比例毫无价值或毫无作用。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我们也可以说音乐完全没有旋律可言,因为我们无法决定哪种旋律最好[107] 。

伯克在这个问题上的观点可以概括为:“仔细观察一匹马的头部,看看它同马的身体和四肢之间存在什么比例,这些比例之间有什么关系;一旦你把这些比例定为美的标准,那么再牵来一条狗,一只猫或任何其它动物,观察一下它们的头部和颈部之间的比例,头部、颈部以及身体等部分之间的比例在多大程度上适用这些比例;我想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在每一个物种身上,它们都是不同的,不过我们却发现在很多物种中,都有一些尽管非常不同但都出奇得美丽的个体。以此推断,如果我们承认非常不同,甚至相反的形状和禀性都可以符合美的条件,我想,这就等于承认不需要用某种源自自然法则的手段来创造美,至少在兽类身上不需要。”[108]

这个观点中有三个非常明显的谬误。第一,仅仅粗略地测量头部、颈部和四肢的长度,而不考虑这些部分的比例和位置在不同动物身上的细微差别;因为如果我们对狗和马的耳朵和前额进行调整,那么它们各自的头部和颈部也必须进行相应的调整,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第二个谬误就是上面详细说明的伯克的假设,亦即如果比例容易出现变化,那么它就不会是美的比例;然而比例一词本身就涉及无穷变量的变化以及对应关系。第三个谬误忽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亦即尽管“不同的甚至相反的形状和禀性都可以符合美的条件,”但是它们美丽的程度却绝对不会相同。因此,尽管在所有动物身上,我们都会看到令它们绝对赏心悦目的比例和协调的形状,与它们的身份和尊严相配,但是同时我们也会在一些动物(比如马,鹰,狮子以及人类)身上看到更好的比例,它能够显示这种动物具有更高尚的作用和更伟大的力量。

大家都承认有些动物的形状的确出类拔萃,这本身就有力的驳斥了这第二种谬误[109],亦即美感源自对结构比例的认识。(因为上帝创造的万物其结构都是同样合理的,都能使其发挥应有的作用。)[110]但是万物并不都是同样美丽。就身体各部分能否发挥其作用来看,大地懒的结构同马或天鹅的结构一样合理,不过前者怎么也比不上后两者漂亮。事实是,即使看到比例的恰当性,我们对美的判断也很少会受其影响;因为它暗示着一种我们很少完全拥有的知识,对于这种欠缺,我们都心照不宣。[111]

让我们分析一下伯克给出的那个关于植物的梗、穗之间比例[112]的例子。为了判断这个比例是否恰当,我们首先必须知道这株植物的大小,因为植株越小,梗的安全长度就越长;其次,我们必须知道构成梗的物质的韧性以及其机械构造;第三,我们必须知道穗的比重;第四,我们必须知道为便于结果,穗的位置应在哪里;第五,我们必须知道该植物种植的地点会受到何种偶然性和影响的作用。直到清楚了所有这些情况,我们才能说比例恰当与否:我们不可能清楚知道全部情况,所以看到美丽的植物时,结构比例几乎很少进入我们的脑海,不过植物可以映入我们的眼帘本身就说明我们已经注意到了结构比例,只不过我们自己的无知让我们对它视而不见,所以我们无条件地接受它的正确性,并乐于看到上帝的智慧在如此错综复杂的世界中,创造出形形色色的事物,尤其是乐于看到这种比例似乎被忽视了的植物——如果说松树的稳健挺拔令我们快乐的话,风铃草的纤细修长更令我们开心[113]。

如果说结构比例在植物身上若隐若现的话,那么在动物身上则完全被掩盖,因为采取的方式和实现的功能更为多样。如果要判断它们身上的结构比例,我们必须知道每个组成部分的作用,了解骨头、肌肉以及传递给它们的神经能量。我们对肌肉力量的经验和本能感觉要强于对木头的经验和感觉,对头和脚的功能的实际知识比对一朵花或一根茎的要多,所以,对于这些比例,我们可能会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大胆地宣称蛇颈龙和长颈鹿的脖子太长,转叉狗的腿太短,而大象的身体太笨重。

将这些视为事实并因而感到痛苦,其个中原因部分是因为我们对这些动物的同情心,部分则是因为我们错误地认为上帝的创造没能够尽善尽美[114]。这些观点同我们目前正在探讨的对于象征美的感觉没有任何关系。尽管也许同对本质美的印象有一些关系,我们即将在下面进行论述。

因此,关于比例问题,我希望读者们能够形成以下观点:

1、直观比例,或者说数量之间如旋律般和谐的联系,是形成统一的一个原因,因此也是产生所有美丽形状的根源之一。

2、当结构比例已知或可以假定它存在时,它就是令人愉快的,如果看上去不存在,它就会相应地令人不快。不过这些愉悦和不快与美感所产生的那些愉悦与不快并没有共同之处。

有些例子可以进一步证明统一的价值,我将把它们留到后面进行详细地分析。如果在此处详加讨论,那将会影响对理论抽象能力的整体论述的简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