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我们只考虑外部事物中的快乐源泉,要想如实复制这种快乐,这种快乐在某种程度上就必须的确存在。

不过这些美的源泉并没有被任何伟大的艺术作品用纯粹的抄写形状表现出来。它们总是接受大脑的反射,受大脑的影响[235],受到大脑中的意向的修改和点染。

这种修改过程就是想象力的作用过程。

在我们随后的调查中,由于我们将要不停地受到召唤,将大自然中存在的美的源泉和人脑对它们的影响进行比较,所以我们将有必要回顾一下想象力的条件和局限,确定我们可以通过什么样的实验才能够将其正常、健康、有益的作用和缺乏理智的病态而危险的作用区分开来。

此处既不需要,也不可能对这一巨大的能力进行全面的检查或说明。这样全面的检查需要对整个文学领域进行回顾,本身就需要单独成册。我们目前的任务不是要解释或展示大脑这种作用的整个图像,解释或展示其所有关系,而仅仅是获得某些检验方式,我们凭借这些方式也许可以确定它是否是想象,揭露其所有伪装。这主要和艺术有关,因为在文学中,这种能力随着处理的事物的不同,有着一千种形式,并视其发动的战争,变成阿拉伯故事中的公主,成为刀剑,成为雄鹰或火,有时锐利无比,有时扶摇直上,有时又火光烛天,除了其超自然的力量,丝毫都没有保留其形象,因此我只想追寻那种独特的形式,揭露那些对它的模仿,那些会在绘画中被发现或让人担心的模仿,那些之所以会涉及大脑的其它创造物仅仅是出于说明目的的模仿。

在这个非常有趣的调查中,很不幸的是玄学家的作品毫无用处。那些时刻都在思考和解释人脑能力的本质的人到头来肯定会忽略一切(可以定义和感觉到,但是却)无法解释的东西。就像我马上要解释的那样,想象力的本质非常神秘,无法解释,只有在结果中或者在缺乏它时所造成的负面结果中才能辨认出来,所以就我所熟悉的作品来看,玄学家压根就没发现它,最多也就是起个虚假的名字“臆想(Fancy)”,作一番定义。

我对臆想的理解很快就会表达出来:不是因为我想为它正名,而仅仅是因为大脑两种能力之间的差别,而不管这两种能力被叫做什么。其中之一是诗歌艺术中一切伟大作品的源泉,而另一个仅仅是装饰性、娱乐性的,不过这两者常常被混淆,有很多共同之处,这就使得无论给哪一个下定义都很困难。

杜加尔德·斯图亚特的定义虽然不能令人满意,但是可以作为我们的起点。“想象,”他说,“包括概念的形成或简单的理解,使得我们能够对从前的认识对象或知识对象形成某种概念,从这种概念中,我们将作出一个选择;想象也包括抽象过程,这个抽象过程将被选择的材料和大自然中与这些材料相关的品质和环境区分开来;另外,想象还包括判断力或品位,这种判断力或品位对材料加以选择,引导材料进行合并。除了这些能力外,我们还可以加上那个独特的联想习惯,我从前曾把这一习惯称之为‘臆想’。正是这一习惯在我们进行选择时,将从属于想象努力的种种不同的材料呈现给我们,因此我们可以看作是这些材料形成了诗才的基础。”

(通过这一段中的“臆想”一词,我们发现在论及它的那个章节里,它仅仅是指大脑中一下子出现很多思想。)

在这个定义中,缺的正是一切调查的意义和目标。我们得知判断力和品位“引导材料进行合并”。为了让任何事物能够被引导,我们必须首先确定一个目标;确定这一目标的能力究竟是什么?目标本身的结构和外形什么样?有什么样的骨和肉?如何被孕育或被看见?单纯的判断力或品位不会赞成任何乌有之物,然而根据杜加尔德·斯图亚特的定义,我们却发现它们在众多概念之中,渴望产生某种合并,由于这种合并是它们的目标所在,所以在它尚不存在之前,就必须看得见并且加以赞成。这一预言的能力就是整个事物的根本,玄学家忽视的正是那一无法解释的部分。

就像从他对想象力的误解中可以预料的那样,他提供了一个毫无价值的例子。[236]假如像我认为的那样,他指的是第四卷的开头,那么在弥尔顿的作品中,很难找出比对伊甸园的描述还要缺乏想象力的段落。在这一段中,我只能发现有三处表达显示出了这种力量:柑果的“金色果皮闪闪发光,挂在那里非常可爱”,葡萄树“产出紫色的葡萄”,还有“长满桃金娘的挂满流苏的湖岸”;[237]这些并非斯图亚特所指的想象,而仅仅是树枝、森林、草地和山岗的汇集,根本不是想象,而仅仅是布置,并且是最普通的布置。因此,假如我们选择任何具有真正想象力的段落的话,就会发现斯图亚特的假设不仅有所不足,含混,而且根本无法应用。

任意举一两个例子。

“对方撒旦听了怒火中烧(incensed),

毫不惧怕地依然站立在那里,

好像北极空中燃烧着的彗星,

纵火烧遍巨大的蛇星座的长空,

从他的怒发上抖落瘟疫和杀气。”

(请注意,incensed一词要按其字面意思理解,就是着火的意思。)引导这种合并的是什么品味或判断?或者说此处除了品位或判断外,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他后退了十大步;

在第十步时跪在地上,

手中高举着巨大的长矛;

仿佛地底的风或短路而出的水一般,

把座下的山推倒,让所有的松林

一起沉没。”

“在高高的草地出现之前,

在清晨正在张开的眼帘下,

我们俩一起走进田野,

又一起听到鱼鲨吹起热情的号角的时间。”

“想念你,我悄悄地走在

干燥光滑的绿地上,

看见漫无目标的月亮,

在接近午夜时分,

像一个误入歧途的人

驶过宽广的无路的天空,

常常好像低着头一般,

在一片羊毛般的云朵中弯下腰。”

很显然,斯图亚特的解释在这些例子中全都失败了,因为在这些例子中,没有任何“合并”,只有某种特殊的看待某一种事物的特征或外表的方式,通过另外一种事物的形象向我们展示和传达出来;请注意,想象行为并非选取这个形象,而是看待物体的方式。

不过当我们把想象过程既不看作是看待事物也不看作是合并事物过程,而是穿透事物过程时,玄学家的定义则失败得更加彻底。

“听,我那优雅的沉默!

倘若我被装在光彩里运回家,

你是否会嘲笑那些哭泣着看到我胜利的人?

啊,我的爱人,这就是科里奥利寡妇的眼神,

这就是失去儿子的母亲的眼神。”

莎士比亚怎么会知道弗吉利亚说不出话?

这种知识,这种本能而深刻的认识,仍然是想象的一种形式,最高的一种形式,但是此处并没有想象的合并。

于是我们发现现象具有三种完全不同的作用。想象对形状进行合并,通过合并创造新的形状,不过分析家尚未展示过这种合并的秘密原则。其次,想象用独特的方式处理或对待简单形象和合并后的形象。第三,想象穿透、分析、获得其它能力无法发现的真理。这些就是想象的三种作用,我将对它们进行说明,不过不是按照这个顺序:最符合逻辑的处理方式将是按照一般情况下大脑的工作次序,也就是穿透在先,合并在次,最后是处理或对待,不过这样的安排会很不方便,因为穿透和对待这两种行为彼此关系非常密切,与大脑的其它活动的关系也非常相似,我希望依次对它们进行探讨;更确切地说,因为它们和更高级的主题而不仅仅是合并行为有关,其独特的性质,亦即使其成为想象而不是拼接的特性,我认为最好是从一开始就进行解释,就像我们在熟悉和物质主题方面很容易做到的那样。所以,我将探讨想象的这三种形式:首先是合并或联想形式,其次是分析或穿透形式,第三是考虑或思考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