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之前,图兰部的大营内。
哑巴一把掀开了帐篷的帘子,此时的帐篷内,唤谛已经为博达尔包扎好了肩膀上的伤口,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看到哑巴进来就戛然而止了。
“找到了吗?”南雀起身问道,却未见哑巴身后还有别人。
哑巴摇了摇头,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着的博达尔,“怎么样了?”
唤谛叹了一口气,“也算是这小子福大命大,没伤到筋骨,否则这下半辈子就要靠别人喂饭吃了。”
“那行了,赶快收拾,该走了!”哑巴言简意赅,可其余二人显然没有搞懂状况。
“走,走去哪儿?云弈和阿芙罗拉呢?还有宋大哥……”
“路上再说。”哑巴没有直面回答她,而是指着博达尔,反问道,“他呢?”
南雀当然明白哑巴话中之意,她不是可能放弃博达尔的,但南雀也知道,哑巴的话越少,就说明事情越严重,于是急忙回答道,“当然是一起啊!”
哑巴看了一眼唤谛,后者也明白哑巴的意思,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只得小心翼翼地将博达尔背了起来。而在出去之前,哑巴又拽了一块毡布盖在了博达尔的身上。
就这样,一行人摸黑溜出了之前一直歇脚的帐篷,朝着图兰大营的外围靠近。
这一路上见到不少的图兰人往大营东南方向跑去,手里还拿着大大小小的水桶与木盆,也就无人注意到这悄悄溜走的几人。
南雀看了一眼东南方向突然燃起来的火光,前天她去找博达尔的时候曾去过那边,那是呼延部几人的住所。
利用走水时人群慌乱的间隙,他们从最近的马厩里偷了三匹马,哑巴南雀一人一匹,唤谛带着博达尔一匹。
趁着夜色,几人越过图兰大营的围墙,朝着呼延部的方向奔袭而去……
与此同时,图兰大营东南处的某支帐篷外,二王子阿古拉蓬头垢面的被扔到草地之上,他身后的火势见小,但还是有不少的图兰人拎着水桶,不断地将清水洒向呛人的余烬中去。
要知道在草原上,游牧民族的帐篷都是连成一片的,就算是稍大点儿的毡房,也全都是用木头和毛毡搭建而成,一旦失火,如不能及时扑灭,用不了多久,这片偌大的营地就会成为一片火海炼狱。
好在这次的火势不大,而且是先从呼延部二王子阿古拉的帐篷先烧起来的,前后左右,也就蔓延了四五座帐篷,就被四面八方赶来的图兰人扑灭了。
阿古拉转头看着身后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的帐篷,显然还是惊魂未定,而与此同时一把弯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呼延部的王子!”阿古拉看着面前执刀的大汉激动地说道,“是谁放的火,我要见你们的萨满!有人要杀我!”
大汉并未言语,男人的神情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的冷峻,让人不寒而栗。
阿古拉感觉这人似乎随时都会砍下自己的脑袋,可是他自始至终并没有中过图兰的幻术,所以也就未曾看见的那幻境中的景象。
否则他一定会怀疑,幻境中发生在呼延部的事情,现在转换到了自己的身上。
这时一位黑衣信徒跑过来在执刀大汉的耳边说了两句,大汉点了点头,阿古拉感觉有些不妙,“你要干什么!我可是图兰的贵宾,你并不能杀我!”
大汉显然不想理睬阿古拉,将手中的弯刀举起,阿古拉也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抽出身上的佩刀,趔趄地起身,“我要见你们的萨满,我要见巴勒特尔!你们不能杀我……罗尚!罗尚!”
阿古拉呼唤着那仅剩下的最后一名护卫的名字,可是这些用金钱豢养的爪牙见势头不对,早就已经不知所踪,哪里还会忠心的为雇主献出他们最为珍贵的性命。
大汉发出一阵冷笑,摇晃着手中的弯刀,阿古拉在他的眼中恐怕只能算是个大点儿的黄羊。
周围的人群见到这位呼延部王子手握短刀的狼狈之相,也都向他投来不屑的目光。
阿古拉的双手因为过于紧张而不断地颤抖,目光闪烁得很快,他在四下寻找着,希望能看到叔叔,哪怕的是哥哥胡和鲁的身影,但这根救命的稻草始终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右手拄着那根醒目的权杖,正是图兰部的萨满——孛额·巴勒特尔。
“萨满……萨满!”阿古拉放下短刀,快步来到巴勒特尔的面前,双手紧握着对方的左手,就像是落水者死死地抓着那救命的缰绳,“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嗯?我帮您打破呼延部与北怀国的结盟,您帮我坐上呼延部的可汗……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执刀的大汉和身边的信徒想要上前阻止阿古拉,巴勒特尔却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们不用这么做。
他看着神色慌张满脸乌黑的阿古拉,语气平和地说道,“是啊,是啊,不过当初选择与你合作也是因为需要一个穿线之人,现在你的作用已经用完了。”
阿古拉听见这话,差点就跪在了地上,他还不想死,原本都是计划好的,怎么到头来成了这样,“萨满,萨满!你放心,只要你除去胡和鲁,放我回去,那我就一定会是下一任的呼延部可汗,到时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阿古拉极力挽回着,神色显得有些疯魔,“不不不!不用你,我现在就去杀了胡和鲁,那么阿爸就剩下我这一个嫡系的儿子,我就是呼延部的可汗!”
阿古拉说着,松开了巴勒特尔的左手,握着短刀,似乎真的想要去跟胡和鲁做一个了断。
但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阿古拉愣住了……
他低下头,看着胸前穿身而过的权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实的。
巴勒特尔并不愿意在阿古拉的身上花费太多的时间,抽回手中的权杖,在阿古拉的胸口处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窟窿。
这位呼延部的王子甚至能透过血肉模糊的空洞看见自己身后的草地,那绿草的颜色,跟出发前呼延部的草场别无二致。
他从未有过如此的思乡之情,他想见见自己的阿爸,想见见自己的弟弟与妹妹,还有那已经故去的阿妈……
阿古拉口吐鲜血,最后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没了生气。
巴勒特尔在阿古拉的衣服上蹭了蹭权杖上的血迹,一脸嫌弃地说道,“剩下的人呢?”
身旁执刀的大汉回到,“萨满,火势一起,大家都忙着救火了,后来才发现胡和鲁与篾儿干的帐篷里有几件脱下来的呼延部服饰,估计是换装之后趁乱逃了。”
“商队的那几人呢?”
大汉没敢正面回答,“已经派人去追了……”
巴勒特尔目光一变,“这么说就是一个人都没留住了!”
周围的所有人都颤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
巴勒特尔双眼充血地看着远方夜色下城子山隐约的轮廓,“哈吉亚·克巴尔!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阿芙罗拉不知道将云弈拖行了多远,才找到这样的一个山洞,她望着洞口处灌进来的寒风,一时间有些慌神。
不久前,当云弈说完那奇怪的话语之后,就一头栽进了泥地中,不省人事了。
阿芙罗拉急忙跑到他的身前,抱着云弈将他翻了过来,连忙试了试鼻息,因为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手段来判断云弈是生是死。
不过之前云弈也有过几次这样昏睡过去的经历,而且目前看上去他的身上也没有什么皮外伤,所以阿芙罗拉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今夜的草原有一种说不出的一片肃杀之感,阿芙罗拉看着满地的狼尸和冰晶密林,知道要逃回呼延部恐怕是不可能了。但如果就留在这里,别说不被冻死,难保这周围还有没有其他的狼群。
没有办法,阿芙罗拉收好慈雨,试着背上云弈,她必须在这城子山中找到一处避难之所。
此时山里的雾气是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好像是在每个人的眼前都蒙上一层薄纱。
阿芙罗拉也不知道在雾中行走了多久,终于找到了这么一个洞口只有半人大小的山洞,她小心翼翼地将云弈放到地上,接着脱下自己的外衣,铺在黑色的岩石之上,再将云弈移到上面。
夜里的寒潮不断地从洞口涌进,阿芙罗拉看了一眼云弈前衣上黏稠的血迹,没有办法,她只得脱下这件满是血渍的衣衫,再绑上几块碎石堵在洞口处,这样便好了许多。
而在这个过程中,阿芙罗拉从云弈的衣服掏出两样东西,一个是当初南雀送给他的骨哨,另一件就是那个装着凝气丹的白瓷瓶。
当初唤谛对云弈说这个凝气丹比南陆什么天师府的神滴丸多了一味药引时,阿芙罗拉也在场。而每次云弈吃下这个凝气丹后的样子,她也是都看在眼里。
不知为何,云弈刚才斩狼的模样,阿芙罗拉认为多多少少可能还是跟这个东西有关,那么北怀国的那个名叫姬无相的老人,为什么要让云弈每到身死关头就要服下这个东西保命呢?这个凝气丹到底跟云弈的变化有什么关系呢?
还没等她细想,云弈的咳嗽声就打断了阿芙罗拉的思绪。
也许是冰冷的黑岩太过寒凉,褪去外衣的云弈此刻只剩下一件单薄的里衣,蜷缩在地上不断地打着冷战。
阿芙罗拉看在眼中,摸了一下云弈紧皱的眉头,竟然开始有些发烫。
阿芙罗拉有些急了,环顾了一圈,阴冷黑暗的山洞中并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们获得温暖。
此刻这洞穴中唯一的活物,恐怕就是她自己了……
阿芙罗拉虽说对于云弈有着别样的情感,但多半还是出于感激之情,而且自己身份卑微,又发生了之前的那件事情,让本就自闭的阿芙罗拉,对异性有着说不出的抗拒心理。
但现在不同了,如若真的再不做些什么,恐怕云弈真的就撑不过这一夜。
小时候,阿芙罗拉也听过自己的阿妈讲过,许多冬猎之人被困于极寒冻土,白天还撑得过去,但在雪虐风饕的夜晚,猎人们只得剖开马匹的肚子,脱光了衣物钻进去,用马匹的血肉来抵御严寒。
想到这里,阿芙罗拉吞咽了一下口水,双手解开了云弈身上的里衣,**出少年白皙的胸膛。而在他的左心口处,还有一道细细的伤疤,那是之前被刺杀时,留下的疤痕。
看见刀疤的那一刻,阿芙罗拉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干脆利落地解开了自己前衣的锦带,接着又解开带着少女青春气息的合欢襟,露出那最隐匿的温柔地,白嫩的峰峦起伏着一同贴上了云弈冰冷的胸膛。
不管怎么说,阿芙罗拉已经到了碧玉年华,而且出落得还比一般的少女丰满许多。但她也是第一次自愿地与异性有肌肤之亲,奥尔格勒的事情让她觉得世间所有的男人都是肮脏不堪的。
而现在未经人事的少男少女,在疾风寒夜中**地相拥在一起,仿佛彼此才是那漫漫星河里最温暖的一颗。
云弈肌肤细腻冰冷的触感让阿芙罗拉感到面红耳赤,但他的体温的确在恢复,于是阿芙罗拉又抱紧了一些。
阿芙罗拉很是惊讶,她抬起头来,发觉云弈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一双迷人的眸子正意乱情迷地看着自己。阿芙罗拉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声音比洞口呼号的冷风还紧。
她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少年人吐着火热的鼻息一把吻了过来,奇怪的是,那一瞬间阿芙罗拉并没有拒绝……
水到渠成处,共赴云雨时。
只可惜,那望向云弈双眸的最后一眼,阿芙罗拉没能看清对方眼底的那一抹,熔岩般的暗金色……
世间上所有的故事,都有着它既定的方向。
世间上所有的人,也都有着他的归途。
正如百里开外,马背上的博达尔,他此行的归途,已经开始步入了尾声……
哑巴一行人选择了前往呼延部最近的道路,翻过城子山的山脊,一路向南,再奔袭半日就是呼延部的主营。
说巧也巧,四人三马刚好穿行过云弈与阿芙罗拉逃走时经过的密林。此刻浓稠的白雾多少影响了马匹的视线,当然也阻碍了他们身后图兰的追兵。
一般的马匹很容易就会在这样的大雾中迷失方向,但好在商队这几人都是常年往返于草原与南陆,随身带着司南,也就能引领着这几匹马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行。
南雀皱着眉头看着唤谛身前的博达尔,为了逃跑方便,唤谛用两条绳子将博达尔同他自己绑在了一起,两人就像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的马跑起来时,两人的动作都是一模一样。
这一路上,哑巴大致地给他们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虽然他不知道宋远山是怎么死在那座毡房中的,但似乎都是跟云弈和那个倒在废墟中的男子有关。
对于商队的南雀来讲,宋远山也算是她的半个亲人了,这么多年来对自己也是照顾有加,没想到图兰一行竟然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南雀的心里还是有些难过的。
但想到这里,走在最前面的哑巴却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于是跟在他身后的两人都紧张的拉紧了缰绳。
“哑……哑巴哥。”唤谛颤颤巍巍地问道,看着南雀拿出那把宝石匕首,唤谛也想要去够一下马匹侧翼挂着的彤云大刀,无奈刀身太过沉重,他根本就抽不出来。
周围浓重的白雾,让众人的可视距离超不过十步,哑巴的这一举动将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推向了**,可下一瞬,哑巴翻身下马,竟然一瞬间消失在雾气中。
“唉!”唤谛见此情形,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这还没完,身边的南雀也跟着一同翻下马,眨眼间也没了踪影。
只剩下马上的唤谛同仍在昏迷当中的博达尔,唤谛慌张的四处环顾了一下,碍于同博达尔绑在一起,无法挪身,哭笑不得地自言自语道,“得,这下可好了……”